接著，有人走了進來。此時房子里伸手不見五指，牛傳統和他都看不見對方。走進來的是他的恩人嗎？

他是他的恩人。

牛傳統的心揪了起來。

刮著大風。

「西天影視度假村。」

牛傳統站在床邊，看牆上的影子。他站著，影子長長的；袁天剛蹲著，影子短短的，彷彿是嬰兒在母體內的樣子。

他的臉和另一個人的臉撞在了一起。

牛傳統感動壞了，眼淚差一點流出來。這幾天，他遇見的人都是那麼的可怕，都在算計他，只有眼前這個人對他好。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報答眼前這個人。

那個人把他弄到摩托車上，帶回了家。他家的院子很大，房子卻很小，僅有的幾件傢具也破破爛爛的，看起來很窮。

「是不敢想了。」牛傳統又低下了頭。

袁天剛把碗里的酒一飲而盡，說：「你先幫我打個電話。」

對方掛斷了電話。

半小時以後，袁天剛回來了，他的嘴上叼著煙，手裡提著兩樣熟食——豬頭肉和五香花生。還有兩瓶酒。

牛傳統有些驚詫，但還是按下了通話鍵，把手機放在了耳邊。

對方停下了腳步，說：「你怎麼了？」

等了一會兒，燈還沒有亮起來，恩人也沒有出聲，牛傳統不好意思乾咳了，他想下床看看。躺在床上積攢了九-九-藏-書些力氣，他一下坐了起來。

袁天剛很緊張地看著他。

牛傳統覺得事情越來越怪了。

「行，慢慢喝。」說完，袁天剛把酒碗放到嘴邊，一仰頭，大半碗酒下了肚。

「怎麼了？」袁天剛迫不及待地問。

牛傳統有些膽怯地問：「什麼鳥在叫？」

一瞬間，牛傳統的大腦里一片空白——這是朱能的聲音，這是他的仇人朱能的聲音。等了一下，他一字一字地說：「讓……你……跑……了……」

這時候，袁天剛慢騰騰地進屋了。

空氣中有一些異樣的味道，是紙灰味，很晦氣。

牛傳統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喝點吧？」他招呼牛傳統。

他拿出了兩個大碗，把酒倒上，兩瓶酒正好倒了兩大碗。牛傳統有些擔心，他沒有那麼大的酒量。

「給誰打電話？我說什麼？」

很長時間過去了，恩人都沒有出現。

牛傳統被一個賣年糕的人給救了。

打火機可能是壞了，打了很多下，還是不冒火。他一下就把打火機甩了出去。打火機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那聲音在黑暗中傳出去很遠。

牛傳統又一次被感動了——他的恩人為了救他，都沒有去賣年糕。今天的收入只有一塊錢，他一定在為明天發愁。

過了一會兒，他從口袋裡九-九-藏-書摸出一盒皺巴巴的香煙，抽出一支在門檻上彈了彈，又摸出一個老式的打火機，開始打火：「咔嚓，咔嚓，咔嚓……」

那是一張面值一元的錢。

牛傳統小心地觀察著袁天剛。他大約三十歲左右，或者，只有二十幾歲，只是有些顯老。他的臉很長，有點像驢，黑黑的，表情豐富。

「誰？」牛傳統顫聲問。

牛傳統在黑暗中很尷尬，硬著頭皮又說：「我姓牛，叫牛傳統，我不是壞人，真的，原來我給動物園供應生肉，後來……」

牛傳統目瞪口呆：「我能……再慢點嗎？」

他竟然不說話了。

現在，他的恩人蹲在門前吸煙，還不時地拿出一張錢左看右看。

牛傳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句話。沉默了一陣，終於說：「你怎麼不把燈泡換上？」

「不知道，但是我能幫你報仇。」

一陣風吹過，房門發出鬼故事里的聲音：「吱——呀——」

恩人沒有開燈，他被黑暗忽略了。

吃年糕的時候，牛傳統的淚水流了下來。好幾年沒有人這麼關心他了。

「你認識孫空、老袁和白晶晶嗎？」恩人突然問。

「屋裡信號不好，去院子里打吧。」

牛傳統乾咳了一聲。

「他在哪兒？」牛傳統追問道。

很顯然，袁天剛也有些詫異九-九-藏-書，他警覺地四下看了看，說：「沒事了，睡吧。從明天開始我幫你報仇。」

「太黑了，看不見。」

聽著聽著，袁天剛眼裡的光一點點地亮了，那刀鋒一樣的亮光雖然藏在眼底，但還是很刺人。

「哦，燈泡壞了，我剛出去買了一個。」

雨停了，又開始颳風，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袁天剛四下看了看：「貓頭鷹吧。」

「……行，喝點。」

牛傳統又一次按下了通話鍵，不一會兒，手機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喂——」

牛傳統直挺挺地站在那裡，面無表情：「是朱能接的電話。」

他的恩人走了過來，問：「你沒事兒吧？」

是恩人的聲音，牛傳統鬆了一口氣，說：「你怎麼不開燈？」

他站在燈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我叫袁天剛。」他的表情飽含深意。

牛傳統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整個過程他都是稀里糊塗的。停了會兒，他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完，他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傾訴出來以後，心裏的恐懼就淡了一些。

「一個鄰居，老袁，你就說我請他過來喝酒。」

院子的外面幾棵高大的樹黑壓壓的，一隻鳥叫了起來，那聲音高一聲低一聲，極其古怪：「咕咪——咕咪——咕咪——」

天一下就黑了，很罕見九*九*藏*書。

「打什麼電話？」

「咱們還是……慢慢喝吧。」

「我聽說，晚上聽到貓頭鷹叫，會死人……」

袁天剛端起酒碗，說：「走一個？」

恩人轉身離開了，不一會兒，他拿著一塊年糕和一杯水走過來，說：「先吃點東西吧。」

他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暗中，他趴在床邊，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不聲不響，他的臉距離他只有幾厘米……

「快打電話吧。」

一長一短的兩個影子都不動。

停了停，牛傳統又說：「你不是抽煙嗎？打火機呢？」

牛傳統抬起頭，看著袁天剛，猶豫了一下說：「不想了……」

牛傳統也跟了上去。

快天黑的時候，牛傳統感到身上有了力氣，他掙扎了一下，竟然能動彈了，張了張嘴，他發出了一絲呻|吟聲。

牛傳統低下頭，小口喝酒。

牛傳統看了看手機，說：「沒打通。」

幾乎在同時，一個呻|吟聲響了起來——是恩人的聲音。

前面沒有站著穿紅色雨衣的人，後面也沒有毛茸茸的小手摸他，耳邊也沒有響起朱能那女人一樣的笑聲……

在這個小村子，天一黑，外面就沒什麼人了，空蕩蕩的，一片死寂。

牛傳統慢慢地下了床，說：「謝謝你救了我，你放心，我一定會報答你九九藏書的。雖然現在我沒有錢，可是以後，以後我有了錢……」

牛傳統怔了一下，說：「不認識。」

「你還想不想報仇？」

袁天剛笑了笑，說：「你知道朱能現在在哪兒嗎？」

「我想看看你睡著了沒有。」

那隻怪異的大鳥驚驚咋咋地飛起來，它在院子的上空盤旋，「咕咪，咕咪」地亂叫，叫得很喪氣。

但是，他就是覺得有些怪。

到底是怎麼了？是因為……眼前這個人？他禁止自己想下去了。眼前這個人是他的恩人，他不能對恩人不敬。

他把牛傳統放到了床上，還給他蓋上了被子。

「他去那兒幹嗎？」

袁天剛看著他，忽然問：「你怎麼會被人裝進箱子里？」

牛傳統愣了一下，說：「怎麼幫？」

燈突然亮了。

牛傳統有些害怕——箱子里就是這麼黑，像閉上了眼睛一樣的黑。他想，恩人是不是去院子里解手了呢？

袁天剛逼視著他，說：「真的不想了？」

「沒，沒事兒。」

「哦，不用了。」說完，袁天剛又在門前蹲了下來，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像是在想一件很恐怖的事，又像是在想一件很開心的事，陰晴不定。

袁天剛喃喃地說：「有一件事，我得先弄明白……」說完，他摸出一個醜陋而破舊的手機，按下一串號碼，然後遞給了牛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