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師對缸底的大洞視而不見，一個勁兒號叫：「嗷嗷嗷！成了！我煉成了！」這時半路殺出了自家的貓，喵嗚一口把耗子吃了。

夏明若連笑容都不變，說：「恩師，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兒事，我先走了。」

夏大師解決了這個終極問題后開始著手實踐。

小史也挺真誠地沖他微笑，然後指著祖國大西南的方向說：「您去了就別回來了，就留在那邊禍害吧，讓哥們兒清靜幾年。」

第一不可能，貓二十來斤呢，還那麼多毛。第二也不可能，是只公貓。

夏明若摟著貓深沉地問：「什麼事，史衛東？」

夏老爸明裡頭是無線電廠職工，暗裡頭是神秘文化愛好者，下班沒啥事就鼓搗迷信的幹活。十年後創辦了國內第一批氣功培訓班，鼎盛時一人在台上發功，台下三千人接功，齊聲顫抖著宣稱「師父啊咱終於開了天眼了」云云。

一隻貓蠱。

夏明若想了想，眯起眼睛一笑，毫不客氣地自稱領隊應該沒問題。

夏明若點點頭算知道了。

小史上下打量夏明若，悄悄對李教授說：「就算雲南那邊有人接應，但您真打算派這貨去？」

兩天後，考古單人小隊要上火車了，夏明若卻差點兒遲到，一路氣喘吁吁，手裡還抱著只大花貓，看起來足有二十斤重。

但此君不安心吃飯，意圖調戲飯館女服務員，被服務員她爸也就是炒菜師傅高舉鍋鏟追出去兩公里，慌不擇路一腳踩空，骨折了。

結果時間到了跑去看，蟲沒有了，剩一隻耗子。

「好，有志氣！」李教授招呼他靠近些，「那就請你當九*九*藏*書個領隊，你代替我去雲南吧。」

夏明若大怒，咬牙快跑幾步，一把揪住老黃的后脖子，剛想喘口氣，卻看見駛向博物館的大破公共汽車絕塵而去，只好又接著玩兒命狂奔，不久便被行李壓垮，撲通一聲倒在大馬路上。

蠱，據說是苗寨特產，從蟲，從皿，所謂器久不用而蟲生。也就是說蠱是一種蟲，是被傳得神乎其神、令人聞之色變的毒蟲。

小史寸步難行，只好妥協：「好吧，好吧，一隻蠱。」

李教授兩眼無神地望天花板，「哀怨」二字赫然鑲嵌在他的腦門上，同病相憐的學生小史幫著他數藥片，嘆息不已。

夏明若假惺惺噓寒問暖說：「老師呀！今天怎麼樣啊？身體是否安康啊？」李教授翻翻白眼說：「夏明若，真不巧，你剛剛在走廊上對著掛水的同學們幸災樂禍，說青霉素還不如雞湯，又說劉伯承護國討袁時子彈穿眼而過做手術都不打麻藥，你們拉個小肚子還得浪費祖國寶貴的醫藥資源，等等，我全都聽見了！」他說，「夏明若，我現在突然有個主意。」

夏明若猛然抬頭，伸手：「車——！」

這要從夏明若他爸說起。

夏明若挺真誠地問小史：「你說怎麼辦呢？」

老黃才不管他，一溜煙小跑，樂滋滋的。

夏明若問：「就我一個去？除了我還有誰？」

夏明若顛兒顛兒地來探病：「李恩師哎——」

「沒有了，就你。」李教授說，「但考古所有幾個人在那邊，其中有我的學生，我事先已經聯繫過了，他會來接你。」

他在新htｔｐs://rｅaｄ•9９cｓw•cｏｍ組建的歷史系裡精挑細選了十個人，有男有女，行李包打好，浩浩蕩蕩準備出發，連火車票都買了，結果被一場壯行酒放倒了九個——據說是那盆炒螺螄不新鮮。

小史說：「我向毛主席保證雲南餓不死你，不用帶口糧。」

夏明若把行李塞在床鋪底下，偷偷摸摸把貓抱出來，問它：「老黃，剛才好像老頭兒又叫了一聲什麼。」

蠱是有了，但如何施蠱又是個問題。按照夏大師的理論，只有兩種方法：一、吞貓；二、吞小貓。

小史問：「為什麼不能吃？」

夏明若嘰嘰歪歪說：「我真有事，我媽病了，我媽甲亢，糖尿病兼甲亢，血糖20.36。」李教授命令小史帶上門。五分鐘后小史把腦袋探進去，見裏面其樂融融，那兩人明顯已達成某項不可見人之共識，夏明若咧著嘴賤笑，李教授慈愛地撫摸著此人狗頭，贊曰：「好，好。」

李教授還沒從腸胃病里恢復過來呢，兩條腿虛得直打戰，偏還要拉著夏明若說個沒完沒了。

李教授指著夏明若說：「別問我，問他。」

「……」小史凝視著他，「我說，夏明若。」

夏明若探出半個身子在車窗外喊：「恩師再見！恩師我會想你的！」

夏明若把手圈到嘴邊：「知道了！您回去吧！」

李長生教授也從噩夢中醒來，平反了。平反后做通了學校的工作，組織考古小分隊遠赴西南邊陲。

夏明若特別得意，拉開旅行袋拉鏈，捧著貓臉問：「老黃，革命導師我可以指點這個迷茫的青年嗎？」

夏大師則ｈｔｔｐｓ://ｒｅad.99ｃsｗ.cｏm把它科學化了，他說蠱就是作用於人體的有毒寄生蟲。於是，中蠱就有兩種情況：不小心吞食了寄生蟲或不小心吞食了蟲卵。

李教授說：「不行啊，我還有好多事情要交代。」夏明若拍拍他的肩：「您就信任我一回行不行？」

夏明若把貓塞進旅行袋，「咕嘟」咽了口涼水，神秘地豎起一根手指：「因為那不是一隻普通的貓。」

李教授六十歲，伏櫪之老驥，××大學歷史研究所碩果僅存的最後一人，在上級面前拍了胸脯：「一絕不要國家一分錢，二絕不佔用正常學習時間，充分利用暑假。」

「小史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夏明若談談。」李教授說。

李教授一聲咳嗽，小史立刻把夏明若撲倒在地上。

小史突然站起來說：「你們坐，我先回去了。」夏明若抱住他的腿哀求：「哥哥，你聽聽嘛，話說了一半我憋著難受，憋到雲南我就死了！」

李教授看看這個學生的眼睛，突然鬆了口氣微笑起來：「行啊，信你一回。」

大貓打個呵欠，懶洋洋看了小史一眼。夏明若於是莊嚴地咳嗽一聲：「那麼史衛東同志……」

「還活著。」眾人鬆了口氣。

由於剛剛經過「文革」的衝擊，國內知道蠱的人少得可憐，出於啟蒙人民的考慮，夏大師嘔心瀝血，批閱三載，完成了《怎樣科學養蠱》這部科普巨作，共計五千余字。刨去抄襲《怎樣科學養豬》一文三千字以外，夏大師在書中傾注了他的思想。

那胖老頭兒揮手示意你去吧，然後目送著火車遠去，幾乎快看不見了，他又跳起來，衝到欄杆ｈｔtｐs://ｒｅａｄ.９９cｓｗ.ｃｏm邊上喊：「考古是科學！不是挖寶！你給我記住了！」

李教授下床，趿拉著拖鞋、捂著肚子往護士值班室跑，一分鐘后跑回來：「奇怪了，夏明若，你們錢老師電話里怎麼說四川最近沒發現化石呢？」

他下了車，站在人群中與夏明若揮手告別，不時被人推搡一下，胖胖的身體看起來有些笨拙，有些可憐。

比如蠱到底是什麼。

復甦年代。

李教授也踮起腳：「路上當心！」

夏明若說：「您快回去吧，別累著了，我保證完成任務。」

夏明若拚命推著小史，小史作獅吼虎撲狀。「哦，那我記錯了，是新疆！」

小史說：「啊？」

夏家的貓第一個躥出昆明站，夏明若背著接近五十斤的裝備艱難地追：「老黃！老黃慢點兒，別亂跑！」

李教授示意他附耳過來，語重心長道：「野外生存，會遇見很多不確定的食物。你我吃了都會死，他吃了沒事。」

李教授說：「聽說你從十四五歲就開始幫××科學院考古所幹活，後來才考了我們歷史系。他們所在之前受到上級保護，好歹開展過幾次田野考古行動，你覺得你經驗積累得如何？」

那麼如何解蠱毒？自然是吃腸蟲清。

夏明若小朋友，眉清目秀，為人友善，一個人吃掉了半盆螺螄而毫髮無傷，精鋼鑄就的腸胃。

按照《本草綱目》的傳統做法，夏大師找來蚊子、蒼蠅、蟑螂、臭蟲、屎殼郎等毒蟲數十種，放進一隻腌菜缸子，等著這些蟲大的吃小的，最後剩一隻活的，蠱就煉成了。

於是夏大師便煉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一隻蠱，屬貓科動物，哺乳類。

李https://read.99csw.com教授有氣無力地招呼：「坐……」

夏明若把水果罐頭放下，問：「什麼？」

李教授嗜食螺螄，拉得幾乎脫水，躺在醫院里打吊針，挨個兒看著學生們蠟黃的小臉，嗟嘆：「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倖存的是個男生。

街上人呼啦啦圍過去：「死了沒？死了沒？」

小史恍然大悟，夏明若則繼續與李教授討論本次活動的細節，直到護士進來趕人。

綠皮車刺刺地冒著蒸汽，火車站歡聲雷動，送行的人們揮舞著彩旗，大概是因為有個遠赴緬甸演出的歌劇團也同乘了這趟車。夏明若和小史興沖沖尋找那歌劇團的女台柱子，發現是個腰圍至少有四尺的白胖大妞，失望至極，只好回頭在擁擠中找座位。夏明若邊打背包邊回應小史：「這貓不能吃，能吃我早吃了。」

於是一位前來蹭飯的小朋友脫穎而出了。

夏明若說：「是遼寧。」

拖著病體前來送行的李教授這時沒好氣地說：「因為那不是一隻貓，那是一隻蠱。」

老黃喵了一聲，在他懷裡蹭蹭，又打了個呵欠，扭頭看著窗外，鐵路沿線是一望無際如明鏡般的水稻田，在太陽下閃著光。

「你別撓我，哎喲，史衛東你這個吃裡爬外的……」夏明若手忙腳亂地和小史糾纏，「恩師，我不騙你，我真有事，四川盆地那邊發現了幾顆疑似人類的骨骼化石，報告剛剛打上來，我們得和古生物所的一起去看看，弄不好還能填補考古史空白呢。」

「不巧我也問了，」李教授說，「新疆似乎也沒有。」

就是這麼一個介乎騙子和江湖術士之間的人物，竟然還是個作家，專攻地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