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低頭：「咳……」

夏明若發作了，要掀桌，楚海洋用筷子點著他：「你掀，有種你掀，我告訴你往後路上還不一定能吃上飯。」

孫明來遲疑說：「真沒事？」夏明若搖頭。

老黃從楚海洋懷裡奮力掙脫，跑了。

楚海洋好一陣不說話，過會兒把話題引開，與司機扯些雞零狗碎。

楚海洋他們這一批從科學院所趕來的年輕考古學者，共計七人，都在博物館一間空屋裡睡辦公桌，中間用布帘子一拉，就算隔出了男女宿舍。廁所在五百米外，一來一回挺鍛煉人。

誰知讓那少婦聽見了，冷冷地看著他們。夏明若立刻與楚海洋劃清界限，指著他對少婦說：「大姐，這就是一臭流氓。」

孫明來說：「咳！」

夏明若說：「你爸滿月時我還去喝酒來著，你爸小名兒都是我給起的！狗娃！狗娃哎！」

司機說：「聽人家說那邊路又壞了，只能走哀牢山。但最近暴雨多，山裡都是土路，十條倒有九條塌過方，事故出了不少。別說是汽車，連騾馬都不敢走。」

知識分子模樣的中年人問：「你也去博物館開會？」

青年對中年人畢恭畢敬喊了聲：「孫明來老師。」

司機點頭。

「哎！」司機說，「其實我兄弟正巧遇著幾件怪事，你們是城裡來的文化人，都是念過大學的，給他說說就行。」

楚海洋笑了，東西漢都是中原文明，要真是皇后，應該在咸陽原里埋著呢，說是古滇國的娘娘還有幾分靠譜兒。

夏明若說：「我又不認識你！」

司機抹去滿頭冷汗連連說毛主席保佑平平安安，這樣的天氣汽車竟然一次都沒拋錨。楚海洋要幫他卸貨，司機擺手說，「別磨蹭，快去https://read.99csw.com打聽往雲縣的車還開不開。」

楚海洋此時饑渴難忍，卻也不敢耽擱，吩咐夏明若看行李后就去敲車站值班室的門。有個老頭兒披著衣裳出來說：「不開嘍，塌方嘍！」

楚海洋哭笑不得說：「有趣？這是瘟神，送都來不及！」

「我們這兒的老人都知道娘娘墳。這墳可大了，幾十畝地！裏面埋的全是寶貝！」

司機的兄弟是個運貨的，開一輛「解放牌」大卡車。

「老狗是誰？」

夏明若和楚海洋異口同聲道：「哎！」

夏明若小時候在大雜院里有個外號，叫「別信」，意思是這孩子說話不靠譜兒，就是一張臉騙人，所以說什麼你都別信。楚海洋不知道吃過他多少虧，以至於養成了口頭禪：「你怎麼跟我們院夏別信一樣！」「得了，別蒙人了，你當你是別信啊！」

楚海洋自顧自走了，夏明若勉強站了一會兒，小快步追上。他在火車上看了地圖，知道此行艱難，應該是先去雲縣，再往擁翠山一帶走，路上至少要十天，上山還要三天，嘴硬雖然爽快，但活兒還是要乾的。

司機膚色黝黑，鬍子拉碴，人倒和氣得很，說一口四川方言。他打著方向盤問楚海洋：「要去雲縣？」

夏明若硬擠了半個座位，不多會兒就睡著了。

說著推了輛自行車來，不容人客氣便把大包小包連帶著老黃全捆在車架上，夏明若忙不迭道謝。

省城到雲縣還沒通車，兩人決定先到楚雄地區再想辦法，誰知到汽車站一問，說是往楚雄的車已經開了，下一班得等明天，楚海洋只好把夏明若帶回宿舍。

司機臉紅了紅：「其實吧，是寨子里的人看見的。read.99csw.com」

老黃眼中對自由的無限憧憬被一隻蒼白而孱弱的手掐斷了，夏明若站直身體，不說話，陰森森的。

夏明若樂滋滋把行李扔進車斗，爬上副駕駛座要和楚海洋擠，楚海洋說：「滾一邊去，別坐我邊上，臭流氓。我×，你還蹬鼻子上臉了啊？別摸我！……也別摸駕駛員師傅！」

司機姓張，本地人，很健談，神秘兮兮地對楚海洋說：「哎喲，小同志，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鬼喲！」

「你真看見了？」

楚海洋問：「小朱？」

「娘娘鬼，可了不得，穿一身大白衣裳，飄過來飄過去，可嚇人了！」

楚海洋大喜：「真的？」

夏明若趕忙揉揉眼，一看：「他媽的！」

山高路陡，又是大雨傾盆，汽車一路顛簸，從天色蒙蒙亮始發，下半夜才到楚雄。

一旁站著個民族學者叫小朱的，一聽來了勁，問：「真有毒？」

姑娘急切地點點頭，夏明若把貓遞給她，然後笑嘻嘻說：「這貓有毒。」

孫明來求證，楚海洋還是說：「別信。」

「壞東西，坐過牢，五十多了還娶不到老婆。」

街上人群又聚攏：「死了，這下肯定死了。」

這青年高個子長腿，拎著網兜、扛著蛇皮袋、背背掛掛不知道多少行李，正埋首走路，一抬頭見了夏明若便猛退數步，嚯一聲大叫：「他媽的竟然是你！」

楚海洋急了，夏明若背起包抱起貓：「走唄，怕什麼？」

楚海洋心裏想笑，問他：「什麼鬼？」司機說：「娘娘鬼！」

楚海洋說：「啊呸！不揍你你都不認識誰是你爸爸！」

楚海洋敷衍他，問他哪兒看見的。

夏明若也眼白多眼黑少：「喲，這才幾天不喝稀的九九藏書，就擺上譜兒了，我看啊，去了也是個累贅。」

楚海洋說：「你壓迫一隻貓幹嗎？真沒出息。」他撓撓頭說：「少爺，等什麼呀，走吧。」

孫明來也沒有辦法，苦笑：「我會議要遲到了，你倆到底怎麼說？」

楚海洋笑問：「準備退縮了？」

夏明若搖頭：「去找人。」

楚海洋長吁一口氣，拍拍手上的灰，扭頭看見貓：「哎喲，老黃！」

人們把夏明若從地上搬起來，有個知識分子模樣的問：「小同志，你要去哪兒？」

夏明若問：「為什麼？」

吃罷了飯，一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孫明來拉著楚海洋，塞給他十斤糧票。楚海洋說：「您開什麼玩笑，我不要。」

趕上也沒能買到座位票，兩人挺委屈地盤在發動機蓋上，身邊堆滿了竹籃、扁擔、麻袋、雞鴨鵝。老黃蹲在夏明若的頭頂，毛茸茸的尾巴掃得他直打噴嚏。對面還有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婦女，毫不避諱地撩起衣襟哺乳，弄得兩個年輕人尷尬不已。楚海洋低聲開玩笑說：「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反正你也是你媽奶大的，對了，我也是你媽奶大的，我媽沒奶。」

如今別信本尊駕到，楚海洋的同事們自然爭相參觀。

夏明若說：「你舅舅的！」

「你省省吧，憑你，一年都走不到，真當自己是紅四方面軍哪？」

楚海洋說：「我都懶得理你！」

司機點了支煙興沖衝過來：「快，快，我兄弟答應天亮帶你們過去。」

夏明若說：「省博物館。」「嗯？」那人說，「巧了，我也正要去博物館開會，來來，我幫你拿行李。」

楚海洋說：「嗯，從楚雄轉車過去。」

楚海洋這才想起來還沒有介紹師長，便壓著夏明若的頭對孫九-九-藏-書明來一鞠躬：「這位是省博物館的孫明來老師。」

夏明若問她：「你想抱抱嗎？」

夏明若叼著個饅頭，夾了幾筷鹹菜氣鼓鼓坐台階上看夕陽去了。

姑娘嚇得一撒手，楚海洋連忙在夏明若頭上鑿個栗暴，把貓抓回來放在姑娘手上：「你別信。」

「你就安心拿著吧。」孫明來說，「我答應要帶你們去，現在卻走不開，算是對不起老李的託付了。總之你們先走，我三天後和小朱一起出發，肯定能追上你們。」

夏明若一去，引起了轟動。

司機說：「擁翠山唄。哎喲我的媽，聽說老狗就是被活活嚇死的。」

夏明若吊著眼梢說：「怎麼著？求我了？嘿！我還真不去了。」

夏明若把自己的行李卸下：「老師您先去吧，別擔心我們了。」

夏明若說：「和海洋同歲啊。」

楚海洋說：「你誰啊？斷奶沒？」

中年人剛想問找誰，迎面便走過來一個人，遠看像撿破爛的，近看才發現年紀輕輕，是個落拓又好看的青年（這麼一說真挺矛盾的）。

夏明若說：「你給舔一口試試。」

老黃跳到他懷裡喊：「喵嗚！」

楚海洋看看夏明若，然後斜眼望天：「我突然不想去了。」

孫明來開完會來請科學隊的人吃飯，問夏明若：「你多大了？」

司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中途休息時卻對他倆說：「我看你們還是別去的好。」

那人說：「你奶奶的！」

楚海洋問：「哪來的娘娘？」「漢朝的娘娘，皇后！」

孫明來說：「這小同志多有趣啊！」

孫明來問他：「楚海洋，你這是要去哪兒？」

孫明來說：「嫌少是不是？拿著！路上省著點兒用。」

楚海洋點點頭，孫明來吩咐他早點兒睡，兩ｒeａｄ.99ｃｓｗ.ｃoｍ人便散了。

夏明若艱難地撐起身子，幾乎被壓扁的老黃殘喘著從他身下爬出來。

有個二十來歲梳大辮子的姑娘問夏明若：「你幹嗎帶著貓來？」

楚海洋突然不笑了：「娘娘墳在擁翠山？」

夏明若一吐舌頭：「媽呀。」

「嗯，他要去拉祜族自治縣，正好順路帶去。」孫明來說，「咱們此去是探查，不發掘，不用帶太多人。再說老李說的這個事情，暫時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現在的環境誰也說不清，人心隔肚皮，老李他又剛平反，凡事都要留個小心。」

說著便要拉小朱的手，小朱哎哎哎叫，楚海洋一邊替夏明若鋪褥子，一邊說：「小朱你別信，別信。」

結果孫明來一掉頭兩人就打起來了。

楚海洋迷迷糊糊睡到五點半，死拽活拉把夏明若弄起來，背了行李往汽車站走，正好趕上。

楚海洋急了：「我哪能要您的呢，我們有。」

司機嘆口氣：「你們這些娃娃。」

夏明若找幫手，跳到他身後問：「孫老師，這人是誰？」

孫明來說：「你們都吵半天了還來問我？科學院考古所的楚海洋同志唄。」

楚海洋說：「你看看你，都胖成什麼樣兒了？肚子都貼地了，也不怕被人逮去吃。唉，也不怪你，誰讓你沒選對主人家。明年跟著我混吧？」

夏明若喊聲「老師好」，便強仰著脖子與楚海洋拼蠻力。

「放屁！」夏明若對司機拍胸脯，「有車，咱們有11路。」

穿開襠褲的交情也有好與不好兩種，這兩位明顯就是屬於不好的。楚海洋的臉盆突然從天而降，夏明若還沒注意就眼前一黑，幾乎被釘入地下三尺。

「……那好吧，」孫明來騎上車，走了十來米又對他們喊，「別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