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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篇 第三節

西南篇

第三節

正說話,麵攤兒前又坐下一人,老闆立刻拉著他對楚海洋說:「問他,他最清楚,他是那個鄉里的人。」
楚海洋問司機:「那物資怎麼辦?」
不一會兒他便催夏明若上路,說是要天黑前趕到渡口宿營。夏明若磨磨蹭蹭背包,都說懶人有懶福,一隊馬幫依次鑽過巨石的間隙,伴隨著鈴聲叮噹,緩緩走近。
「前線的正規軍都配備不上這種槍。」楚海洋四處看了看,撥開灌木叢后發現了一道不明顯的乾涸的拖行血跡,沿著血跡走了兩三百米便是懸崖,崖下是滾滾的瀾滄江。
「鬼火啊!」老闆說。
青年停了吸溜,兩隻手在油膩的抹布上蹭了蹭,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二人:「跟你們一樣,背大包的。」
那人是個二十齣頭的青年,有些摸不著頭腦:「問什麼?」
夏明若下車時踉蹌了好幾步才學會走路,楚海洋看看表,說是又錯過了宿頭,縣招待所是絕對不有空床的了。夏明若滿不在乎,找了家還沒打烊的麵攤兒坐下,說:「連夜上山不就得了。」
夏明若把手舉高些,手中儼然是一挺衝鋒槍。
小陳說:「民兵?」
「好些人進山?」
又教同車的兩個彝族小姑娘唱:「問鍋鍋(哥哥)呀,則(這)管簫兒好勿(不)好……」
「我怕高。」夏明若賴在渡船上。
夏明若又要往馬上爬:「磨平了屁股總比走斷了腿好。」
「我沒說錯吧?」楚海洋得意道。夏明若卻一轉身跑了,只剩下老黃高舉爪子「喵喵」兩聲,以示讚賞。
馬鍋頭是彝族,能磕磕絆絆講兩句漢語。他讓自己兒子多造一鍋飯,又給楚海洋和夏明若一人倒了一大碗水酒,便坐下來與他們談論些當地的風土人情。
「可不是。」老闆說,「祖上膠東人,抗日戰爭時,我爺爺入緬作戰,打鬼子打到這兒來的。」
「這兒也有懸棺?」
楚海洋說:「你等著吧,用藤條的時候多著呢,擁翠山是沒路的九_九_藏_書,到時候我可不管你。」
老闆被哄得一高興,在他們面碗里又多加了幾勺辣子,夏明若都被辣哭了,眼淚汪汪地問:「山裡真有野獸?」
不知過了多久,司機搖醒他:「大學生,下車了。」
楚海洋說:「在一些少數民族的思想中,凶死者的鬼魂是特別兇惡的,必須埋葬在特殊的地點——一般都是遠離寨子的荒山上——才能使他們遠離人間,不能為害生人。前陣子小朱在佤族地區考察時,也看到過懸棺,並且那些骨殖都被砍去了頭。」
彝老爹吧嗒吧嗒抽水煙,十分健談,還給他們演示了怎樣用羊骨頭卜卦,怎樣是吉,怎樣是凶。楚海洋很用心地應對。後來當問起擁翠山的情況,老爹卻搖頭說不清楚。
楚海洋趁機催促小陳:「太好了,快走!就把他丟在這兒。」
楚海洋從路邊地里偷了幾個地瓜(小朋友們不要學),停車休息時用泥裹著烤得香噴噴的,分給拖拉機司機一個,彝族小姑娘一人一個,夏明若一個,雖然語言不通,但不能阻止他們共同享受烤地瓜。
誰知麵攤兒老闆卻做個張牙舞爪的姿勢:「去擁翠山?要不得,山裡有豹子!」
楚海洋對照著科學院內部的手繪地圖,目測說:「二十公里。」
「為什麼?」
娘娘墳里有寶貝,原來早已經不是秘密了。
夏明若原本要跟著馬隊坐渡船,楚海洋卻非要用溜索。
「可能是盜墓賊內訌,然後把死者扔下去了。」楚海洋說,「我們快走。」
楚海洋他們自然不可能陪著等,便就此與司機告別,步行前進。夏明若一邊走一邊喊餓,楚海洋遞了塊壓縮餅乾給他,說:「你他媽真煩啊,老頭兒怎麼選中了你呢?」
夏明若小心翼翼往懸崖下看,一陣眩暈后感慨:「壁立千仞!精彩,精彩!」
楚海洋說:「這兒的路是解放后才開鑿的,以前人們上山,靠的都是藤條。」
楚海洋愣了九_九_藏_書愣,點頭:「有可能。」
夏明若只好跟著馬走,楚海洋抱著貓走在他身後,夏明若問他:「到渡口還有多久?」
司機點頭說:「我是給前面送物資的,通行證只劃到這個地方,不能再往前了。再說前頭就是塌方地段,我過不去。」
司機說:「我在這裏等,兵站會派人來取。」
「可別問了,嚇死我了。」青年說。
小陳舉著長砍刀在前方開路:「真的?」
「對。」楚海洋說,「所以我們要快點兒過去看看,如果真被盜了,得上報國家,進行保護性發掘。」
話音剛落就聽到「妖怪」的一聲驚叫,楚海洋沒好氣地退回去:「怎麼了?」
夏明若左搖右晃望天說:「發掘我可不擅長啊。」
楚海洋把睡成死豬一般的夏明若推開,下車查看,老黃也如首長視察般跟著,只見土路就依懸崖而建,懸崖下是深達千米的河谷,瀾滄江激流滾滾,彷彿就如深壑中的一條白線,而前方道路約半公里處,透過白蒙蒙的霧,看見中間橫著數塊兩人多高的巨石,車子是無論如何過不去了。
小姑娘望著夏明若咯咯笑,夏明若也笑著扯閑話說:「阿詩瑪啊你們上學沒?幾年級了?去過北京沒?我就在北京上學,到了北京就來找我,我帶你們去看天安門。」
「真的,」楚海洋指著後頭說,「妖怪變的。」
楚海洋不聽他啰唆,這才發現路越走越窄,等拐上一個岔道,便僅剩尺把來寬。並且這隊馬幫也是要過江的,一路都在下行,土路泥濘又濕滑,還要提防山上的落石,險象環生。
「廢話!」夏明若說。
「問問而已嘛,」夏明若低頭吃面,「萬一這邊的磷火是花的呢。」
「你還考古呢,回家養養鳥,澆澆花,聽聽戲,不是挺好?」楚海洋說。
楚海洋想想也行。
夏明若豪爽地笑:「藤條,我擅長啊。」
「槍?」小陳也趕過來,「沒事,沒事,我們這兒山裡人九_九_藏_書有獵槍。」
老闆就掰著手指頭數,野熊、豹子、野豬,還說前些天剛剛有好些人進山都沒回來,鄉上報告縣裡,縣裡就派人去找,結果就找著一個,被吃得只剩下骨頭了。
楚海洋問:「不開了?」
果不其然,兩人已經到了江對岸,馬幫的渡船還在江心打轉,騾馬在船上不安地嘶叫,幾個船工奮力控制著平衡,看來水底的確密布暗流和旋渦。
楚海洋衝過去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腦門兒上,夏明若捂著頭嗷嗷叫,楚海洋劈手奪過槍:「沒子彈,還是蘇聯產的……這進山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小陳倒怕起來:「還……還去啊?」
楚海洋亮證件,「×科院考古所」六字金光耀眼,青年眯著眼睛看那公章,確定是真的態度立刻變了。「媽呀,總算把公家的人給盼來了。他們都是來盜墓的,想偷娘娘墳里的寶貝。」
「山裡可邪門兒了。」老闆問夏明若,「小哥,還要不要辣子?」
「盜墓賊?」
「藍的綠的唄,」楚海洋替他回答,「你看得還少啊?」
「那叫焰火。」楚海洋沒好氣,繼續問那青年,「進山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一個小時后馬幫也過了江,兩人繼續與他們同行,路上又是一天。晚上借宿在大山裡一戶彝族老鄉家,男男女女睡一屋,屋頂上一個大洞,抬眼就是星空,床鋪旁邊則是牲畜欄,那氣味就別提了。但什麼都比不上戰鬥機般大小的蚊子嗡嗡朝著你身上撞來,好在這兩人野外生存慣了,相當皮實,權當專程給邊疆送血液來了。
擁翠山並不高,最高峰海拔兩千八百米左右,沒有雪線,但山如其名,可謂原始森林標本,藤蔓叢生,僅在前山有一條採藥人踏出的小徑。
「你不懂。」楚海洋把他強行拉走,繫緊在溜索上,「他們是沒辦法才走水路,野外趕路是寧翻山,不泅水,水裡是最危險的。」
本來是應該留在縣城等孫明來一行的,但楚海洋和夏九-九-藏-書明若不敢耽擱,第二天一早兒就下了鄉,接著與老黃哭別(因山中有野獸,老黃同志由鄉政府代為照管),隨後上路,直奔擁翠山。
「英雄,」楚海洋豎起大拇指,「老英雄。」
夏明若問他:「鬼火什麼樣?」
「我真巴不得我沒看見!」青年說,「你們這些人一個個不要命似的往山裡跑,到頭來都餵了野獸,害得我們滿山裡地找屍體。」
夏明若壞笑起來,緩緩用槍口對準小陳:「你的,帶路。」又瞄準楚海洋,「你的,八路的幹活?花姑娘的哪裡有?」
老黃也隨著歌聲搖頭晃腦,「喵喵」叫。
楚海洋說:「儘是山路,你沒那水平很容易摔著。再說這裏的少數民族不用馬鞍,就放一塊毛氈子,一天下來你的尾椎骨都要磨沒了。」
夏明若把行李往拖斗里隨手一扔,靠著車板哼江南小調:「一根紫竹直苗苗,送與哥哥做管簫……簫中吹出鮮花調,問哥哥呀,這管簫兒好不好?……」
山谷中雨霧瀰漫,楚海洋舉起望遠鏡看了半天,才說:「可能是吧,你視力真好。」
夏明若低頭髮了會兒呆,然後從地上撿起樣東西。
楚海洋迷迷糊糊揉揉眼,司機說:「我的車只能到這兒。」
「那不就是我爸乾的事?」夏明若被馬脊骨硌得齜牙咧嘴,仍然堅持,「不行,我至少要青出於藍勝於藍吧……哎,海洋!」
夏明若也想往馬上爬,楚海洋攔住他說:「你今天騎了明天就不會走路了。」
「哎,都是外地人,我們本地人——除了採藥為生的——都是不大敢進擁翠山的。」
楚海洋懂幾句少數民族語言,當即便與馬幫頭領——當地人叫馬鍋頭——商量,給人一包紙煙,把行李捆紮在馬背上。
夏明若問:「為什麼?」
夏明若歡叫一聲撲過去,領頭馬馱了兩袋茶餅,散發出濃郁的茶香味兒。
飯快熟了,香味四溢,夏明若圍著火塘直搖「尾巴」,口水流成了河。彝老爹看他好九*九*藏*書玩,便先給他盛了滿滿一大碗。夏明若端起碗來就吃,吃完就睡,乾淨利索,楚海洋對其所表現出來的動物性本能深感佩服。
楚海洋和小陳齊齊後退,楚海洋大吼:「別信!冷靜,冷靜。」
夏明若一聽乾脆不走了,坐在路邊逗貓玩。楚海洋也只好休息,他從一旁的山崖上用小鍋接了泉水,加明礬沉澱后煮開,自己喝了一口,被夏明若搶著喝了幾口,然後將剩下的灌進水壺。
第二天起身徒步走了七八公里,終於遇見了一輛往雲縣去的拖拉機。
他指著河谷對面的大山說:「那懸崖上黑黑的是什麼?懸棺?」
楚海洋把夏明若扯下馬,強迫他隨隊步行。天黑前一行人馬抵達江邊,便在江灘上露宿。
楚海洋一聽他說話,便問:「您好像有點兒北方口音啊?」
昨天的那個小青年為他們帶路。這青年姓陳,漢族,本鄉糧站的會計,他個子不高,又黑又瘦,爬起山來比猴子還靈活。夏明若不善於爬山,一開始還能跟上,時間一長就只剩叫喚的份了。
楚海洋問:「你看見了?」
「得!」夏明若說,「到頭來還是要我挖。上回那個什麼越王墳,挖得我連死的心都有!這事兒就不該我們管,雲南考古所養來幹嗎的?」
夏明若慌忙擺手,老闆接著說:「鬧鬼,一到晚上鬼火飄啊飄的,十幾裡外都能看見。」
楚海洋垂頭喪氣地說:「謝謝鼓勵。」
「沒讓你挖。」楚海洋把貓也放在馬背上,「而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已經讓別人挖了。」
夏明若搶過望遠鏡也看了一陣,突然垂下頭在楚海洋耳邊問:「擁翠山有大墓?」
路上風光宜人,大山青翠欲滴,拖拉機突突前進,微風則夾雜著泥土的清香徐徐吹來,還看見數只野猴子從樹梢上吱呀呀躍過,可惜路況實在差,真要把人骨架子都顛散了。
雖然是大夏天,但谷底卻冰冰涼,江灘上半夜開始起霧,清晨后逐漸散去,馬隊吃了早飯,開始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