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冷嗎？」夏明若蹲在他身邊關切地問。

夏明若立刻坐下來吃飯。

「哇！」小陳打心底里敬仰。

夏明若偷看楚海洋表情，然後正色道：「這不是從你爸研究室里偷來的，這是我碰巧又找到一把。」

夏明若極不甘願地側躺在篝火邊，托著頭，望天。天上一輪朦朧的月亮，微微發紅，以前鄉下人常說的鬼月亮就是這種。

夏明若擺出一副階級鬥爭你死我活的嘴臉，小陳哆哆嗦嗦承認他忘了。夏明若大怒：「殺你祭墳！」

楚海洋丟下帳篷，把夏明若捆得扎紮實實放在身邊，拍拍手繼續幹活，小陳則啜泣著把槍扔遠。

小陳瞪大眼睛，不信兩千多年前的東西現在還做不出來。

小陳灰白著臉說：「我求求您不要在半夜裡擦刀行不行？」

「一種古代兵器。」

「你也去睡，我守夜，每兩小時換一次。」楚海洋拍拍小陳的肩，便坐下來看著火堆，看著看著，視線移到蟠螭刀上。

「別胡扯！的確很多，」楚海洋把篝火撲滅，指著對面懸崖，「看。」

夏明若這廝可能是祖上在五胡亂華時被弄混了血統，膚色要比一般人白很多。平時看沒什麼，晚上就有點兒嚇人了，尤其在這種荒山頂上，在陰風吹著，野獸嗥著，孤魂厲鬼都要出來活動的晚上。

夏明若說：「好多鬼，像老黃的親戚開大會，老黃要在，肯定高興。」

他在背包里好一陣掏，拿出幾件似乎是金屬質地的東西，藉著朦朧的月光拼裝在一起：「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看，我有青龍偃月刀。」

「哇。」小陳反正對歷史沒研究，管他是戰國還是五代。他伸手摸摸刀刃，「這是哪兒來的？」

「海洋，」夏明若側ｒeaｄ.9９ｃｓw.cｏm躺在草地上，「你到我這個角度來看。」

楚海洋喃喃：「我不關心你是從哪兒拿來的，我關心你是怎麼把國家二級文物帶上火車的……」

夏明若翻來覆去好不安生，一直喃喃自語。

「為什麼說似乎？」

「1974到1975年，在發現兵馬俑的同時還發現一種秦代的弩機，現在也仿製不出來。」

夏明若也看：「哎呀，拿錯了。」

「我才不管呢，給我守夜去！」

楚海洋長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而今邁步從頭越。」

「你先把我放了。」夏明若要求。

「槍聲？」夏明若說。

「我去過。」楚海洋說。

「你這是什麼覺悟，」楚海洋半哄半罵把他推出去，「別丟咱北京人的臉，快。」

楚海洋趴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天色已經暗了，他也看得不太真切，但透過重重的枝葉和灌木，還是隱約可見對面山崖上有一個黑黢黢的山洞。

「沒關係沒關係！」

楚海洋忍無可忍，邁開長腿攆得他滿山跑，等兩人推推搡搡回來時，發現小陳正抱著樹發抖呢。

楚海洋說：「啊？還沒睡啊？」

「不行！不行！」小陳嘴唇都白了，「在山裡走夜路簡直是找死！到處都是吃人的野獸！再說你們別看著近，其實走到對面，少說也得三小時！」

「鬼火！」夏明若驚嘆，老黃在，估計也會「喵嗚」表示驚嘆。

小陳上下牙床直打戰，爬到他身邊：「大哥！」

「嗯，」夏明若說，「似乎像是隨葬品。」

剛有點兒睡意的小陳背脊一涼，夏明若於是陰森森笑起來。

「小陳……」夏明若緩緩開口，「睡著了嗎？」

楚海洋猶豫了一下，夏明若卻踴躍報名：「九-九-藏-書我去，抓現行！」

「基層同志面前給我注意點兒行不？」楚海洋提醒他用餐禮儀。

「莫非娘娘墳其實是娘娘懸棺？」楚海洋問，「出發前李老師對你說了什麼？」

楚海洋把他拉起來：「守夜去。」

楚海洋把他拎開，四處尋找后發現了不遠處一汪山泉，便走回來在樹下的空地里搭帳篷：「不記得就等唄，盛夏的夜晚，磷火會經常出現。看上去就可能像咱家老黃的大貓眼。」

「嗯，」夏明若點頭，「這可是國寶，目前只找到這一把，空前絕後。」

刀刃劃過夜空，嘯嘯作響，夏明若維持著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繼續胡扯：「公元前278年左右，著名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教育家關羽開始協助秦國統一六國，大戰秦瓊三百回合，武器就是這把長刀。」

「西陵秦公墓出土的，建國以來挖掘的首屈一指的大墓，光墓道就有一百二十米長，你看看這刀的鋼花，可謂星漢燦爛，」夏明若蹺起蘭花指嬌滴滴地說，「海洋，我餓了。」

「1965年，地質所在元謀縣的一個小盆地里發現了元謀人的牙齒，那地方在金沙江邊上，海拔一千一百米左右。」

學名叫鎦金蟠螭紋雙頭刀，楚海洋他爸（文物學家，主攻古代兵器方向）簡稱其為「蟠螭刀」。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一聲悶響。說不清是什麼，並不響，但絕對回聲綿長。

「少不了你的！」楚海洋翻白眼。

「說呀。」楚海洋催他。

「而且過了兩千年依然鋒利，因為刃上有緻密的氧化層，就是這層黑色的東西，」楚海洋舉刀隨手一砍，刀刃過處，樹枝雜草齊齊斷開，「看，古人的神奇。」

小陳其實不知九*九*藏*書道娘娘墳的確切位置，走了幾小時自己也糊塗了，先圍著半山腰一棵大樹轉：「好像是這兒看見鬼火的……」又圍著塊大石頭轉：「似乎又是這兒……」最後指著對面山峰說：「那兒。」

「我們過去。」他說。

「小陳……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以前在湖北挖掘漢代大墓，第一層槨室怎麼都打不開，我家老黃貓也在一直叫，就好像裏面有個人使勁拉著一樣，真是邪門兒了。好不容易打開了，竟然還有一層，於是又拼了老命把第二層撬開，」夏明若的聲音陡然壓低，「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好刀啊好刀，你看這青銅鎦金手柄，出土時是有銹的，經過幾千年的地下埋葬哪有不長銹的，比如土銹，比如地子銹。用弱酸溶液浸泡，用小刀細細剔除，再酸洗，花紋漸漸顯現。美啊，真美啊！蟠螭、魚腸、純鈞、泰阿、湛盧，國之瑰寶啊……

小陳的眼神還停在長刀上：「乖乖，戰國的……」

懸崖漆黑似鐵，山風吹得樹搖石動，乍一看還真是鬼影憧憧，但等了一會兒，卻看到對面山洞里透出火光，一閃即滅。

小陳捂著耳朵跳起來，急切地說：「小夏你去睡吧，我來守夜！」

楚海洋把夏明若往帳篷里一塞：「養精蓄銳去吧。」半分鐘后夏明若就維持著被塞進去的姿勢睡著了。

「不敢肯定，」楚海洋搖頭，接著下命令，「睡覺。」

小陳一個寒戰。

「那塊玉是葬器？」楚海洋猜想。

一聽要等，小陳不幹了。小夥子什麼都好，就是怕鬼，是學齡前鬼故事聽多了的典型，平時讓他走夜路都不太願意。夏明若用黑洞洞的槍管指著他的腦袋說：「只數三下，打死喂貓吃！三、二……」

「你可htｔps://ｒead•９９ｃｓｗ•ｃｏm以想象這刀切你的腦袋時，就像切菜一樣。」夏明若摸摸小陳的脖子。

「真不過去？」夏明若問。

他把背包倒提過來抖，然後在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中撿起一隻青銅手柄，拉開兩頭，彈出刀架，又把一卷舊報紙攤開，取出兩柄純黑色長刃，固定在刀架上后赫然一把與人齊高的雙頭尖刀，造型古樸，寒氣逼人。

楚海洋一口答應，鑽進帳篷里推醒夏明若：「換你了換你了！別信，起來！」

「我不是北京人，我爸乃江南人士，我也是。」

「總之老先生就用五斤全國糧票把玉換走了，我就說太貴了，也不知道還個價。後來，還沒來得及研究，後來呢，唉……」夏明若沒往下說。後來，1966年年底，大學教授趙成趙老先生被迫害致死，一生的著作心血被付之一炬，那塊玉也一起被抄家抄走，估計早砸成碎片了。

「這很難嗎？」夏明若不解。

他掙開繩子，從兜里掏出把炒黃豆，一個一個往嘴裏扔，愜意得很。

「哎，自己人，自己人。」夏明若捅捅小陳。

小陳說：「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

「所以這是一柄戰國古刀。」楚海洋補充。

「可惜鑄造工藝失傳了，」楚海洋惋惜地嘆口氣，「我爸他們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就開始努力，撇開『文革』浪費的時間，到現在還沒有仿製出來。」

「那是人火，」楚海洋說，「有人在洞里。」

楚海洋定睛一看：「別信他，考古探鏟。」

楚海洋已經決定天亮再行動，便再次點燃火堆。據小陳所言，就算被對面看見了火光，他們過來也至少需要三小時，所以沒什麼可怕的，倒是山中的野獸必須提防。

「他提到了娘娘墳，讓我上這兒ｈtｔpｓ://rｅad.99cｓｗ.ｃｏm來看看。」夏明若說，「對了，你還記得趙老先生吧？」

夏明若為難道：「哎呀，那怎麼好意思。」

「真是關公用的？」小陳圍著刀直轉，稀罕死了。

「其實當時趙老先生他們也在雲南，只是咱們的老寶貝李長生在電話里聽錯了，把元謀縣聽成了雲縣，結果撲了空，往回走時經過擁翠山區，晚上住在山腳下一戶人家家裡。結果發現那家狗脖子上拴著一塊玉琮，或者說看起來像是玉琮的東西，畢竟玉琮也是中原禮器。那件大概七厘米高，中空，青玉，花紋像是夔紋。」

「放懸棺倒不錯。」夏明若說。

夏明若半閉著眼睛：「小陳不是在嗎……」

天色擦黑兒，山風驟起，楚海洋架起小鍋做飯，夏明若肚子里饞蟲跳得他受不了，便時不時搞些小動作，這回偷一塊烤紅薯，下回偷一個烘土豆，偷一條臘肉，偷一盒罐頭……

怎麼會不記得，這位趙老是個老派的知識分子，和他們一個大院，過去老帶著他們倆上公園玩。楚海洋輕輕嘆口氣：「一晃快十五年了。」

問了也是白問。

「又怎麼啦？」楚海洋怒問。

「不能過去！」小陳又急忙忙強調。

夏明若一攤手：「因為雲南屬於邊陲地帶，古代文明和中原有很大區別，他們的東西不是專業研究者誰敢確定？當時問了老鄉，老鄉說是上山時撿的，寨子里的老人講山上有娘娘墳，老先生這才敢推測這塊玉是葬器，但他們那次卻沒能夠上山。」

「哇！」小陳驚嘆。

夏明若嘟囔說：「我死了……」

當然不難，對於一個能把整捆雷管帶上車的人來說。

楚海洋啞口無言，扶著額頭蹲下。

「做不出來的多了，」楚海洋問，「兵馬俑知道嗎？」

「這是什麼？」小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