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西北篇 第十節

西北篇

第十節

「呸!」楊玉環甩了笤帚,眼眶都紅了,「海洋,你這孩子也性野,和我們家明若半斤八兩。我說你還不快回家去看看,省得你爸媽擔心。不過記得快點兒回來,我們等你吃飯呢。」
夏明若說:「你來看,這墓室的北牆斜度不對勁。」
大叔說:「這兒就咱們四個人,都壓著呢,誰去搬的救兵?」
「別忙,我先看看,這種情況可能敦煌所都束手無策,」大鬍子納悶說,「到底為什麼會霉成這樣呢?」
新疆所賠笑臉說:「是是,您說得對,回去就殺了吃。」
夏明若晃晃悠悠地說:「爹,人都回來了你哭什麼?」
錢鬍子上氣不接下氣說:「嗚!嗚!樓蘭姑娘啊!連棺材帶人都沒啦!嗷嗚——我就知道我不能走啊,誰讓你們抬我走的啊,我一走了就沒人給她做主了啊!」
墓室里的火把瞬間被撲滅了,而後是更大的崩塌與悶響。
他一想:妙!
楊玉環又在裡頭喊:「海洋,聽電話!你們老師的!」
「胡說八道!」錢鬍子大怒,說著便要掛電話,「那可是國家財產!你等著!就算終我鬍子一生也要追回來!」
「其實這些死屍救了我們,」楚海洋的聲音里透出焦急,「可鬍子是被沙土直接掩埋的,情況肯定不妙,得儘快聯繫其他隊員。」
夏明若忍笑黏到他爹身上說:「咱媽就會欺負人。」
「夏老師,您吉祥,」王國棟縮腰諂笑問過好才說,「爐子上燒著水她走不開。這不,打發我出來買菜呢,咱午飯就在所里吃,給倆孩子弄頓好的。」
夏明若說:「我們真傻,怎麼把大救星忘了。」
新疆所快馬加鞭,下半夜就到了,什麼也顧不上,開著大卡車拉了大鬍子就走。夏明若與楚海洋也跟隨,一路風塵僕僕。到了樓蘭大本營,那邊的隊醫也為難地說:「我也看不出他怎麼了,得趕快往庫爾勒送,晚了肯定來不及。」
當然說這些都太遠了,太陽落下,太陽升起,揮別了舐血、狂潮與傷痛,隨之而來的,是繽紛多彩的八十年代。
「我覺得是巧合。」夏明若明顯偏心漂亮姑娘。
過會兒楚海洋和王國棟回來了喊吃飯,夏明若對程靜鈞說:「雖然你已經認識了,但我還是要正式九九藏書介紹一下,裏面的那位是本派出所所長兼廚子兼保潔員楊玉環女士,眼前這位就是本所民警王國棟。」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熊呢,」楚海洋重新撿起話筒,揉揉耳朵,和顏悅色地說,「錢老師,您別哭,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夏明若說:「還是革命好啊,你看這從小吃燕窩長大的,如今連我娘做的菜也肯吃了。」
「你說這事怎麼解釋?只能說怨氣衝天,草木尚且能知吧,唉!……鬍子!鬍子!」大叔又問,「鬍子你到底是死是活啊!」
楚海洋問:「什麼沒了?」
「全沒了?」楚海洋也吃了一驚,倒是夏明若氣定神閑地說:「我知道誰拿的。」
楚海洋一腳把他蹬出老遠,錢大鬍子進來:「幹嗎幹嗎?這麼狹窄的地方不許打架!」
夏明若擺手說:「那姑娘別找了,找不回來了。」
大叔正巧進墓室,見狀大喊:「等等!」
不巧楊大姐聽見了,咆哮道:「說啥呢?!」
他燒了個把星期都不見好,另外幾個人也出現了腹瀉癥狀,再加上錢大鬍子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的,組織上便決定暫停這次科學考察,送這些人回北京。
夏明若問:「能再遇見嗎?」
「誰說是人了?」夏明若得意道,「明明是我們家老黃嘛!」
說歸說,解放軍就是仗義,隔天就送他們上了飛機。只是開飛機的小戰士看見了老黃有些鬧情緒,連連喊:「拴廁所里!不然我不幹了!」
夏明若雙眼迷離面色緋紅氣喘吁吁,嘴裏不示弱:「好!哥們兒也喜歡你!有種出去練,這兒不好動手!」
夏明若說:「嗯。」
夏明若心想,那能說嗎?
「他不是住院嗎?怎麼打這兒來了?」楚海洋接過話筒,只聽一下就扔了。
只有夏明若一個人哧哧笑起來。
「廢話!」老醫生說,「用木杠子磚頭砸你,你不暈啊?」
於是又上路。
「是呀,」程靜鈞切完了一堆蘿蔔又開始切另一堆,憤憤地說,「但林少湖這小子不在家,沒人做飯給我吃,只能找楊大姐來了。林少湖也是,只說是有任務,去哪兒都不說一聲,也不說啥時候回來。」
程靜鈞說:「我現在不叫牛醫了,我現在叫無業青年。」九-九-藏-書
「早該這樣了,」夏修白說,「行了你別耽擱,快去,買那個……」
不如春暖花開,我們再出發?
「呸!」楊玉環揉揉眼睛回廚房,「滾蛋!」
夏明若明知自己身上壓滿了屍體,但還是努力推拒著那半顆人頭:「海洋,我想通那牆是怎麼回事了。」
過了一陣子,夏明若滿身沙土地從墓坑裡跳出來:「老師!」
然後就掛上了葡萄糖,幾小時后大鬍子真的醒了,雖然暈暈乎乎,但看上去還真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庫爾勒醫療條件有限,老醫生建議回北京重作檢查。倒是夏明若在車斗里吹了十幾小時的冷風,又加上擔驚受怕,一病不起,躺在醫院里發高燒說胡話,說:「我不待在這兒,我要回去挖墓,一挖一個,一挖一個……」
話說著王國棟從衚衕里跑了出來:「哎呀!看看你倆都瘦成什麼樣了!快進屋!」
外傷不談,隊伍里那半吊子衛生員說他的肋骨是肯定斷了,腦子裡還可能有什麼積水,嚇得一干人等捧著他的大腦袋跟捧金元寶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把腦子摔碎了。
夏修白笑眯眯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目送他走遠,然後拉著楚海洋和夏明若往派出所里走。
夏明若撲到他懷裡嬌羞地說:「奴家怕鬼呀!」
只要繼續,就能相遇。
「大概吧,不管了,吃飯!」楚海洋無奈地笑笑,「如果有緣,能再遇見舅舅,我們當面問問他,我老覺得他肯定知道。」
就像行走在絲綢之路上的商人、士兵、僧侶與使者,就像合葬在一個墓中的青年愛侶,就像洞窟裏面容沉靜的供養人,就像遠遠眺望故鄉的壁畫上的樓蘭姑娘,甚至就像孤獨地葬骨于深山的濮蘇族娘娘,就像被貓鬼鎮壓著的隋國功臣……
夏修白問他:「玉環呢?」
「我好好的,」大叔問,「別信呢?」
楚海洋耳膜嗡嗡作響,一邊捂著說:「您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新疆所老著麵皮聯繫了空軍的一個運輸隊,人家一聽錢大鬍子的名號就笑了,說:「上回來是救他,這回去也是救他,這種——喲喂!還是副教授——你們科學院乾脆別養活了,否則後面必須有個加強排跟著。」
楚海洋十分https://read.99csw.com驚訝:「難道已經六點了?」
楊玉環嗷嗚一聲,撿了把笤帚就撲過來:「好啊!還知道回來?!我打死你這不孝順孩子!」
大叔面露喜色,喊回去:「臭小子!嚷嚷什麼?!還不快挖!」
「竟然沒了,」楚海洋仰頭說,「我還想研究一下為什麼樓蘭姑娘和屍坑做鄰居呢。」
但跑去一看,那土質酥鬆,根本不是封土,挖開后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萬人坑,裏面層層疊疊堆滿了屍骨,不知道又是哪朝哪代的活埋地。
楚海洋背著夏明若跳躍著躲閃:「阿姨!阿姨饒命!」
「得了吧你!」楚海洋拍他的腦袋,「裝神弄鬼。」
程靜鈞抬起頭,推推眼鏡,斯斯文文地笑。
夏修白抹淚說:「我是高興啊,哭你很有乃母風範,像個男人,男人就應該站著出去,躺著回來。」
大鬍子被從土坑子里刨了出來,不省人事,大伙兒都很著急。
夏修白說:「可不是。」
楚海洋沒回答,大叔倒號叫:「哎喲媽呀!死人身上有刀!」
他說著出去了,夏明若說著抓起一捧土說:「怎麼別的不霉單就霉這一面?這面不靠水呀。奇怪……」
黑暗中沒有任何回答。
小戰士深以為然,不依不饒地拴好老黃,駕機飛上了藍天。
「鴨脖子,」王國棟說,「知道你們愛吃。」
「啊?」鬍子聽信了某盜墓賊的花言巧語,正在與他分享古墓發掘經驗。
夏明若被撂倒在地動彈不得,手邊還摸到半顆毛髮俱存的腦袋,忍不住凄慘地喊起來:「救命——!」
王國棟趕忙敬禮說你好你好,過會兒反應過來:「別信你這壞小子,小程都在我們這兒搭夥快一個月了。」
錢大鬍子問:「誰拿的?」
夏明若軟綿綿黏著她說:「媽哎,媽哎。」
結果到了庫爾勒,人家老醫生在鬍子身上敲打一番后說:「沒事,就這腦殼,鐵鎚都打不死。」
夏明若眼神一轉,竟然看見程靜鈞坐在牆根下曬太陽切蘿蔔,一邊切還一邊念念有詞:「白蘿蔔、紅蘿蔔、青蘿蔔、水蘿蔔……」
夏明若抱著老黃和他坐到一條長凳上去,腦門上還敷著冷毛巾:「牛醫,您怎麼在這兒?」
錢鬍子號哭說:「嗚嗚嗚嗷嗷嗷!沒啦!九九藏書沒啦!」
楚海洋說:「迷……」
其餘三人站得靠後,只是被沙土澆了一身一臉摔倒在地,頭昏腦漲、耳邊嗡嗡作響,又突然一陣怪響,墓室壁后的東西傾瀉而出。不是別的,正是死人,而且是較為完整的軟組織尚在的乾屍,堆成那樣高,足有上千具。
程靜鈞點頭說:「那是那是,楊大姐手藝好啊。」
夏明若高燒沖腦,膽子肥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竟然與他叫板:「誰敢拴老黃我斃了誰!」
夏明若說:「哎喲!」
錢鬍子哭道:「新疆所說,咱們一走上面就下了命令,要把古墓給原樣封存。那古墓不是緊挨著一個屍洞嘛,而且還讓我們不小心鑿塌了一面牆,工作隊便先清理乾屍,這一清理就是五天,乾屍數量是333具,這個數字很奇怪,我還要研究……哎呀別打岔!第六天颳了場小風暴,工作隊回營地待了幾小時,回去一看,墓室里空了,什麼都沒了!」
楚海洋說:「是血,整堵牆都曾被血浸透過不知幾次,所以壁畫才霉爛得那樣厲害。」
大鬍子聞言下墓,楚海洋正蹲在那堵牆前,笑著說:「我都不敢動。」
派出所就在一間四合院里,遠遠地就看見楊玉環穿著制服系著圍裙站在院子正中,夏明若嘶啞著嗓音喊:「媽……」
夏明若跳起來往楚海洋身後躲,沒走幾步就要摔,夏修白吼道:「發燒的回屋躺著去。」
小戰士眼睛一瞪,撩衣拍胯露槍匣子說:「小白臉你有種!老子喜歡!老子今天倒要看看誰斃誰!」
「嘖嘖,血牆,」大叔長嘆,「二位外甥看過公案故事沒有?死人也會喊冤,今日一塌,怕是死人喊冤了。」
夏明若問:「怎麼?」
大叔說:「沒到啊?」
「我動不了啦!」大叔說,「死人的刀尖抵著我老人家的喉嚨!」
楚海洋猛然跳上飛機,一個掃堂腿撂倒夏明若,抱拳說:「解放軍同志對不住,咱們快走,一刻也不能耽誤!」
楚海洋意猶未盡地收起拳頭,臉一轉,正經八百沒話找話地對大鬍子說:「老師,壁畫修復敦煌所是專家,可以問問他們。」
楚海洋望著院子里陽光下的棗樹微笑說:「能啊,怎麼不能?」
夏明若扔掉土說:「這牆後頭好像有什麼東read.99csw•com西,我心裏毛毛的。」
要知道很多古墓上頭都不長莊稼的,撇開用炒熟的土為封土,或墓中的有毒物質滲入土壤等原因不談,填充墓坑的夯土往往十分硬實,植被很難在其上生長。
夏修白一開始沒得到消息,得到消息時人已經從醫院里扎了針回來了。他當即曠工前去迎接,哭得是眼淚汪汪。
夏明若喊:「你們在哪裡?」
「喏!喏!科學院有什麼了不起,解釋不了就說迷信,」大叔說,「我早年也遇過,其實我會起卦——當然『文革』以後就不敢了,這事你們別對外說——有一年有個村子請我,說是剛剛平整出來的一塊地不長莊稼,且種什麼絕收什麼。」
大鬍子一看,十分驚訝:「咦?這堵牆的顏色是怎麼回事?壁畫底色嗎?」他舉著煤油燈湊近細看,又嘆息說:「這幅壁畫很難挽救,顏料層全部霉變了。你們等等,我去換個亮點兒的光源。」
但已經晚了,牆壁竟然被大鬍子推出了一個洞,他愣了愣,又很驚訝地探頭往洞里看,結果此時半邊墓室轟然垮塌,將他結結實實埋在下面。
新疆所的強調說:「他一直沒醒呢!」
誰說他們不仍在時間里繼續?
夏明若一邊咳嗽一邊說:「我也沒事。」
夏明若問:「你不是在準備考大學嗎?」
楚海洋喊:「都不要動!墓室頂塌了!你們受傷沒?身上痛不痛?」
楚海洋問:「奇怪什麼?」
楚海洋乖乖地說「哦」,把夏明若交給她就夾著尾巴走了。
「老師!」楚海洋用更大的聲音喊,「老師!錢鬍子!」
三人干著急地又過了十多分鐘,突然聽到外界人聲嘈雜,豹子扯著喉嚨在喊:「師父!海洋!別信!還有隊長呀——!」
「怎麼可能!」楚海洋說,「坍塌前三分鐘我還看過表,四點二十。」
夏明若聳聳肩,老黃嘆息:「喵……」
「糟了,鬍子糟了,」大叔說,「我也在墓里被埋過,等挖出去時已經過了三天。雖然六點鐘豹子會來喊我吃晚飯,到時候就有人救,只是鬍子不知道傷得怎樣,怕等不了。」
他戴上手套在墓室壁上輕輕一觸,壁畫碎片與沙土便嘩啦啦掉了下來,他把碎渣放在手裡小心地搓著,突然拿手去試推。
大叔問他:「笑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