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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2010年,重新開始

第十一章 2010年,重新開始

街上有賣年貨的集市,攤上擺著花炮、對聯、糖果、臘肉、衣襪,人們早已置齊這些東西,並不需要什麼,但還是逛著,打發著時間,單位和學校早就放假了。不僅今天快過年了這樣,一年中的每天差不多這樣。雖然特價和房價也在漲,但跟北京比還是差了很多,允許人們這樣不慌不忙地活著。
何小兵覺得這種生活有一種天然的魅力,雖然當事人自己不覺得,但沒有融入進這種生活里的人,作為旁觀者,會羡慕他們能在這種簡單與平庸的生活中獲得樂趣。
這種場景,讓何小兵覺得幸福。以前,他離開這個家,很容易,迫不及待,背上包,就走了,門都不關。現在,越來越難找到離開這裏的理由。
何小兵躺在床上,聽著父母的動靜,覺得無論他們在為什麼而笑,只要能一直笑下去,他就安心了。
「我不信!」何建國突然潑了一盆冷水,「你不用拿這事兒安慰我和你媽。」
青春
母親看到何小兵能靜下心擇韭菜了,而且留下的韭菜比扔掉的多,很欣慰:兒子這回終於會坐下來踏踏實實擇韭菜了,她就放心了。
王大偉提儀晚上一起喝點兒酒,何小兵不想喝,說去冰激凌店坐坐。上學的時候,他們經常去那裡,現在這家店還在,裏面仍然坐了很多中學生,同時也坐了很多何小兵這麼大歲數的人,也是來此懷舊的,交換著各自在新環境里的生活。
又陪著父母看了會兒電視,何小兵回屋了,上了會網,去老定的貼吧看了看,最熱的帖子是交流哪兒有美女的,有人說在市醫院的挂號窗口看見一個,特漂亮,下面有人跟帖,說去見識一下,確實漂亮,還有人說特意掛了她的號,和她聊了幾句,聲音也動聽,緊跟著很多人發帖說也要去挂號,隨後又有一個人跟帖,說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但馬上招來抱怨,說那怎麼了,有男朋友就不能給男病人挂號了嗎。在小城市,有點姿色的女孩就能引來全市男人的關注,在大城市,她們享受不到這種待遇。貼吧里還在流傳著關於市政府領導的各種小道消息,從細節上看,屬實。想知道大城市領導們的私生活可不是這麼容易。
多年前的那個午後,在沒人的圖書館里,聽到搖滾樂的那一瞬間,決定了何小兵日後十多年的生活。
何小兵也給安威發去簡訊,安威已經死了半年多,希望天堂能快樂。安威的死,是何小兵聽一個和安威一起走穴演出的模仿秀演員說的。這個演員模仿的是劉德華,外形和唱歌都很逼真,他也姓劉,當他把模仿劉德華當成自己謀生的手段后,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叫劉華德。安威是自殺的,死後劉華德把這件事情通知了安威手機里的所有朋友,他說那天他和安威在一起演出完回了酒店,約好一起吃消夜,劉華德洗完澡去叫安威,他倆都住十六層,敲安威的門,裏面沒反應,劉華德又叫安威幾聲,依然沒有動靜,打安威手機,也關機了,他便自己出去吃。剛出酒店大堂,聽見身後一聲悶響,他沒在意,繼續往前走,聽到保安喊有人跳 樓了,他湊上去看熱鬧,看到安威正仰殼兒躺在地上,腦袋后一條血跡,正沿著地形,蜿蜒流出。安威的眼睛一眨不眨,瞪得很大,看著天上,愣愣的,滿眼迷茫。
沒過多久,何小兵在去姥爺家的路上碰見推著三輪車賣冰棍的,買了一根,一轉身,看見傻子正對自己笑,笑得何小兵毛骨悚然,覺得傻子既可怕又可憐,天那麼熱公還穿著棉襖。何小兵走上前,把冰棍給了了傻子后,趕緊跑了。幾天後,何小兵從這裏經過,傻子向何小兵招手,何小兵走過去,傻子從棉襖里掏出東西攥在手裡,笑著向何小兵伸去,何小兵不敢接,跑開了。
「每個人都會在一瞬間突然想結婚,只不過我的這一瞬間出現在剛才,然後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從些后,何小兵每次去姥爺家,夏天都給傻子買一根冰棍,冬天給傻子買一塊烤白薯,傻子則會時不時地從懷裡掏出一些洋畫兒,煙盒等東西給何小兵。
何小兵的媽拉著夏雨果的手進了屋:「你倆歇會兒喝口水,一會兒咱們出去吃年夜飯!」
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兒,容易毫無理由地憤怒,有情可原,但不惑之年了,還存心從社會找碴兒,找不到的時候生擠,擠不出來就拿那些確實存在但跟本人並沒有什麼關係的話題說事兒,這就矯情了。
「只要你先同意了,我去做他們的工作。」
雖然此時已是嚴冬,何小兵仍能感受到生活孕育著生機,將煥然一新。他在電腦的記事本里寫下幾句話:
我們一同走到這裏
而我還要前行
「考察一個人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那是一輩子的事兒,夏雨果他爸到現在我還沒檢驗出結果呢!」夏雨果的母親還是不放心,「你的建議的,遲早得邁出這一步,就是……」
隔壁是一家舞蹈培訓招生的店,王大偉說這個店的女主人曾經也是在北京上的大學,專門學舞蹈的,畢業后心一軟,沒留北京,回來了。現在想回北京發展也回不去了,已經跟當初就留在北京的那些同學有了差距,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就以教小孩跳舞為職業,她對自己當初怕吃苦而沒留在北京一直耿耿於懷,現在的生活雖然衣食無憂,內心卻總空落落的,是來王大偉店裡減壓靜心的常客,還辦了一張會員卡。
「他們要是把我拒絕了,我就當熱身了,爭取明年春節獲得他們的同意。」
夏雨果拉著何小兵坐下了,給何小兵拿了一個橘子,何小兵也確實渴了,忘了客氣,兩下就給剝開了,剝完想起不應該自己先吃,就給了夏雨果:「你吃吧!」
「你聽見我剛才說什麼了嗎?」
那時候他們的選擇也許是主動,也許是被動的,從此將開始不同的人生。這兩條路,本身無優劣之分,只是哪條更適合自己。
何小兵沒想到夏雨果的母親把自己的客氣當了真,一邊思索著如何扭轉局勢,一邊慢騰騰地掏著手機。
有人希望衰老,這樣可以跨過青春痛苦的那幾年,直接享受中年的收穫。
這裏沒有何小兵想唱的歌,麥克風在弟妹們的手中傳來傳去,何小兵坐在他們中間,就當陪著他們玩兒了。看著他們唱得那麼投入,何小兵心裏很愉悅。
落地前
回去的路上太陽已經落山了,但何小兵感覺車裡充滿陽光。拉著一車陽光,何小兵把車開回了家。
桌上有仨罐頭瓶,一個裝滿鋁勺,一個盛滿辣椒末,一個灌滿蒜汁兒。何小兵取出鋁勺,辣椒和蒜汁兒各?了一小勺,放進豆腐腦兒里,吃了起來。
「其實是求你個事兒。」
「給你父母帶好!」夏雨果的母親說。
老家到北京的調整公路修好了,開車只需要四個多小時,但是兩地人民的距離仍然很遠,甚至隨著發展的腳步快慢和方向的不同而更遠了。
「阿姨!叔叔!」夏雨果叫了一聲,然後兩個女人站在門口就寒暄起來,母親一臉高興。
何小兵覺得大人們對小孩的這種愛很糼稚,但愛本身,又是高尚的。他對這種世俗的生活既羡慕又鄙視排斥。鄙視的是,雖然獲得快樂,但本質毫無意義;羡慕的是,雖毫無意義,但那種快樂是實實在在的。
母親突然想起,該包餃子了,起身去了廚房,何小兵跟過去,幫她把東西拿到客廳,說一起包。何建國和面,母親剁肉,何小兵和夏雨果擇韭菜。
「沒什麼後悔的,也沒什麼慶幸的,我現在還是挺蒙的,反正甭管退沒退,都得面對眼前的現實。」何小兵說。
你比我
時間不曾也不會為誰停留,日出、日落,生活的速度一如既往。
幸好這時候夏雨果的父親出面了,對她的母親小聲說道:「你怎麼能這樣呢!」
「……」
以前,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一點愛,只愛自己。現在,他依然愛自己,但是也愛周圍的一切。他希望自己一直這樣活下去,直到這個世界沒了他的那一天。同時,何小兵也知道,生活還有很多種可能,他不止這樣活下去。
「聽見了,你說'喂'?」
回到家,何小兵在樓下看見父母正在打乒乓球。這是最近半年他們每天都要進行的活動,還買了某國產名牌運動服和球鞋,參加了小區的比賽。一旁掛著的小黑板上正寫著剛剛結束了的這個賽季的比賽成績,父母的名字都在上面,不過靠近黑板底部。何小兵認出黑板上的字是何建國寫的,他當年進群藝館上班,就是因為字寫得還行。何小兵能想象出何建國在小黑板上寫這些字時的情景:旁邊放著90年代流行一時的那種鐵皮真空保溫杯,裏面沏著茶,寫幾個字就喝口茶,寫得不滿意的字就擦了重寫,一筆一畫,遒勁有力,試圖寫出氣魄,以至於寫折了好幾根粉筆。
而後者
已經開了一半的路程,到了服務站,何小兵停下車,上了趟廁所,買了一份報紙,喝著咖啡看。
「那倒不必。」夏雨果的母親面露難色,「知道了你倆九九藏書的事兒,我們也挺高興的,可是你讓夏雨果去你們家……」
兩片樹葉
「你父親在哪裡工作啊?」夏雨果的媽問道。
從西藏回來后,夏雨果就從宿舍搬到何小兵那裡住,過起日子。生活到一起,發現了更多情投意合的地方,都覺得對方就是自己冥冥中的那個人了。他們覺得是應該找機會把兩人的事情告訴父母,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機會,兩人已經默認了現在的關係。
還有一個年齡稍大的表妹,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舅媽對她的婚姻充滿期待,剛有人給介紹了一個公務員科長,有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月收入三千多,年底還有獎金,就是歲數大了點兒,三十多了,表妹自己不感興趣,不想讓自己的婚姻成為父母改變生活的手段,只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而舅媽一再讓她去見科長,她就是不去,母女二人僵持了,誰也不跟誰說話。所以,這件尷尬的事情並沒有成為全家議論的話題,倒是一個表弟的相親,為眾人津津樂道,最近半年,他媽,也就是何小兵的三姨,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得趕緊回去給我兒子做飯,吃完他好相象去。在三姨的不懈努力下,表弟終於相上了一個,兩人已經見過三次面了,並相約見第四次。
「哦是什麼意思?」
桌子的飯菜是何小兵熟悉的,以前過年一直都是這些樣,雞鴨魚肉蝦腸菜,另外還有當地產的罐頭。當桌上的菜已經擺不下的時候,何小兵小時候也愛吃,現在對它已經沒有了興趣。
孩子們吃飯快,吃完給女人們讓地兒,他們出去玩兒。何小兵開著車,帶著弟妹去唱歌。車從姥爺家拐出來,經過一處院門的時候,那兒有一塊多年來一直埋在土裡的大石頭,何小兵看了覍得少點兒什麼。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想起來了,少了一個人。
何小兵看到一些自己中學時的輔導教材,這些書並不是學校發的,而是課外輔導班的教材,甚至還有吹笛子的教材——父母希望何小兵全面發展。何小兵回想起教過自己的那些老師,也稱得上是文藝工作者了,在本市都算小有名氣的人物,但是出了這裏,他們什麼都算不上,這已經是父母能給他找到的最好的老師了。在教育自己上,父母雖然盲目,卻用心良苦。
「沒事兒,你還有什麼顧慮,儘管說。」何小兵說。
「下什麼樓啊,你就在自己屋裡打吧,我和你爸保准不偷聽!」母親說。
「我是那不講理的人嗎,我就想試試你有沒有良心,別忘了你媽!」夏雨果的母親笑了,「你倆趁天亮,趕緊走吧!」
雖然比賽剛剛結束,父母已經開始為下一個賽季做準備了,臘月二十九還不忘練習。不止何小兵的父母,四張乒乓球案子都被他們這麼大歲數的人佔著,而且旁邊還有拿著球拍在等待的人。
煤爐子上坐著一個大鋁鍋,鍋外面已被熏黑,裏面鋥亮,盛著白花花的豆腐腦兒,夥計打開鍋蓋兒,從鍋里?出豆腐腦兒,盛進破了邊兒的瓷碗里,端上來。
人生不是一道選擇題,答案沒有對錯之分,時間會證明一切,也會改變一切,把一切向它自身本性的方向扭轉著,指引人們走上應走的路。
以前這塊大石頭上總坐著一個傻叔叔,他總在何小兵每次去奶奶家的路上向他微笑,不僅向何小兵微笑,他向所有路過的人微笑,笑容燦爛,眼睛明亮,面龐黝黑——常年坐在這塊兒石頭上被太陽曬的——一年四季裹著一件不知道本身就是黑色的還是因為髒了才黑的棉襖。夏天,棉襖裏面什麼都不|穿;冬天,棉襖裏面還裹著一件棉襖。除了管他叫「傻子」,大人和小孩們都想不出對他更好的稱謂。
「沒事兒,要吃我自己剝。」何小兵說。
我依然會把你
「那我們就走了啊,改天回來再看望您倆。」何小兵趕緊抓住機會起了身,看了夏雨果一眼。
何小兵的大哥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了,今天是他們單位年底的茶話會。大哥心情不錯,一個勁兒地說在會上受到了領導表揚,因為今年他給領導送禮了,送了五張購物卡,一張一千塊,這是他的同學教給他的,如今他的同學已經是副處級了,在這方面,大哥對他的同學心服口服,他總是落後這個同學一步。看來同學教給大哥的辦法沒錯,謀事已經在人了,就看成事在天了,大哥抱著來年升級漲工資的美好想法,哼哼唧唧地睡著了。
另一片仍在樹上
「你做得了嗎,他倆可倔。」
又快兩年沒有見過母親了,但母親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突然覺得她老了。以前記得母親還空高跟鞋和裙子,對她有一個女性的模糊印象,現在母親的臉上好像突然長出了皺紋,成了老太太。同樣的發現也在何建的身上出現了,以前這個男人是家裡權勢已顯老態,鬚髮中有了白色,何小兵覺得地須再抗衡,時間已經將勝利的砝碼傾斜在他這一邊。
飯已經熟了,表弟還沒有結束和女方的第四次會面,大家在等他回來吃包,誰也沒有打電話催他,希望他能盡興。這時表弟來電話了,說不回來吃飯了,全家人都替他高興,並拿三姨開玩笑,預祝她早日抱上孫子。
陽光從天窗照下來,不開空調也很暖和,沿途看到了起伏的公路、樹林、村莊、農田、狗,天不是很藍,有些發灰。灰就灰吧,要那麼完美幹嗎,有陽光就足夠了,何小兵想。
何小兵醒來的一瞬間,有些失憶,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和身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起來后是該上學去,上班去,還是練琴去?他睜開眼,看了看四周,想起是在自己家裡,昨天回來的,今天是大年三十,過完年他就將三十歲了,上學和彈琴都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你覺得我父母能同意嗎?」
坐到八點,王大偉要回去幫媳婦關店,兩人離開冰激凌店。出門的時候,何小兵看到了表弟正帶著一個女的進來,應該就是他的那個見了四次面的對象。之前全家都在談論表弟對象的事兒,何小兵也因此對這個女的有了很高望,這次見面後有些失望,不理解為什麼表弟和這樣一個女的談戀愛還能引得全家的注意力,也許無論對象是誰,找對象這件事兒本身是大家所關注的。
以前為了防止夏雨果早戀,母親陪她在操場 跑步的時候看見過坐在看台上的何小兵。那時候何小兵沖夏雨果笑,母親還以為他是個傻子。夏雨果的母親早把這件事忘了。
「你們不是買菜去了嗎?」何小兵很氣憤。
這時夏雨果的母親看向夏雨果的父親:「你是不是其實也會說話啊,平時成心跟我擰著?」
窗台上擺著一瓶袪痘靈,落了土,而青春痘還依依不捨地留在表妹的臉上,那本劣質的雜誌已經不見了。表妹已將青春痘暫且放置一旁,新的計劃是,春節后,這裏的第一家必勝客將開業,他要去提前排隊,做第一個在本市吃上比薩的人。
報上總結著這一年裡國內外發生的大事,面對報紙上的海嘯、地震、空難、礦難、貪污、自焚以及各種匪夷所思的門和網路人物,何小兵總想說點兒什麼,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對於這些事情的出現,議論再多,也無法阻止它們繼續發生。但總有一些人在發表著自己的看法,不知道他們把自己當成誰了,嘴裏總是不閑著,不知道這些人是真的出於關懷還是為了讓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才關注這些事兒。總之,他們能從前一個津津樂道的話題迅速投入到對下一個話題的討論中。何小兵覺得還是應該先聽聽自己的內心,再考慮說什麼,如果不能保證自己在這方面無可挑剔,還是別急於表達了。想想那些當官的在職期間的巨大揮霍,何小兵想如果自己是他們,能保證肯定不會像他們那樣嗎,能做到面對權和利,秉公守法嗎。對此,何小兵感到悲哀。
到了練歌房,弟妹們輕車熟路地進了包房,點歌,開唱。十幾歲的小孩,把情歌唱得深情款款,手捏著麥克,搖頭晃腦閉眼睛,表情陶醉,而且還是標準的粵語,但唱完最後一句,緊跟著來了 一句,「哎呀媽呀,累死我了」,又暴露出濃生的家鄉口音,很難想象這兩種聲音是從一個人的嘴裏發出來的。
未來他已經想好了,找一份自己能勝任並不會厭惡的工作,無論掙錢多少,踏 踏實實地幹下去。
「我不都告訴你了嘛!」夏雨果替何小兵回答道。
雖然只有一瞥,何小兵看到暗戀上車時仍昂首挺胸,險些被車門撞到腦袋,她的腿還是那麼長而直。何小兵對這種類型的女孩有一種直覺的喜歡,剛才他的目光就是先被這些吸引過去的,才因此注意到那張臉。
「喂?」
電視上放著何小兵並不喜歡的節目,看似真實,其實都是策劃的,何小兵越看越覺得假,父母卻看得津津有味。何小兵告訴他們這是在演戲,父母不信,說假的不會這麼逼真。何小兵不知道該同情還是羡慕父母,他read.99csw.com們這麼大歲數了,還那麼單純,什麼都信,而他已經不容易相信什麼了,不知道這一狀況,對於人生,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吃上鹹菜是對人生沒有什麼重大意義,但喝粥的時候吃上一口,會有滋味兒,這就是意義。
「這事兒也怨我,應該早點兒讓您和叔叔知道,讓您倆放心。」何小兵說。
前者因隨風而飛
王大偉的媳婦正在店裡做著十字綉,做好了就掛在店裡賣。店裡什麼都經營,盜版盤,二手書,走私煙,萬里長城,埃菲爾鐵塔這裏都賣,還賣魔術道具,買了才教你怎麼用。外面還掛著,「專業防水」和「專業文身」的牌子。何小兵問王大偉什麼時候學的這些手藝,王大偉說不是他做,他只靠這個店拉客,有想做的了,他再找人來做,市場經濟,靈活經營。除此之外,牆上還貼著催眠解惑減壓靜心的服務,何小兵問有人做嗎,王大偉說就指著這個掙錢呢,壓力不是大城市的人專有的,小城市的人一樣有。
父母對此很驚訝,特別是對何小兵一會兒就來了,更是震驚。他們來不及斥責女兒什麼,趕緊收拾屋子。甭管何小兵日後能不能當成他們的女婿,也不能給他留一個這家太亂的印象。
何小兵這回見到父母並沒有太多陌生,這兩雖然他沒有回家,但是開始和他們簡訊聯繫了,偶爾還打個電話。
在這樣的時刻,何小兵看到酒樓所有包間和大廳的餐桌旁坐的人,都是以家庭為單位構成的,多則老中表少四代同堂,少則中青兩代,一看距離增添下一代也不遠了。人總歸跳 不出生活的圈子,如同孫悟空跳 不出如來佛的掌心,父母,婚姻,下一代,工作,過日子,就像如來佛的五根手指,將每一個人牢牢圈住。
父親早就在窗口張望了,何小兵的車一進小區,他倆就開開門,出來迎接兒子女友的到來。何小兵領著夏雨果上了樓,看見母親已經走出房門,正站在樓梯上,何建國跟在身後。何小兵給父母介紹了夏雨果。
「你倆還有什麼要問的?」夏雨果問道。
電視劇演完了,父母要睡覺了,他們安排夏雨果要何小后的屋裡躺下后,回了自己屋。
「字寫好看了不容易。」夏雨果的媽說,「那你母親呢?」
從後視鏡里看著空空的石頭,何小兵恍惚覺得,傻子就坐在那上面,裹著黑棉襖,曬著太陽,正衝著他笑。
何小兵把車停在電影院門口,沒人管,只有小城市才具備這樣的空間可以隨便停車。
準備工作就緒,開始包。何小兵沒包過,母親教他,但是包出來的還是立不住,皮兒也總開。母親為了不浪費,不讓何小兵包了。
孩子們不參与大人的討論,他們乾著自己的事兒,每個人都有一個昂貴的和家庭收入並不相符的手機,用它上著網,掛著QQ,時不時跟人聊上幾句,還能斗地主練裝備。這裏的孩子對別的事情沒有太多興趣,手機和網路就是他們全部的生活。何小兵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QQ號是手機在線的,什麼遊戲大廳里總有那麼多人了。
「這回你信了吧!」何小兵走進屋說。
何小兵退出光碟,收好,放進書櫃。他不知道自己下次看這麼套盤會是什麼時候,是否還會再看,或者給孩了看,讓他感受自己這代人的青春,就像有時候看到紅衛兵的資料片,看到了父親他們那代人的青春一樣。
守著樹
「夏雨果再有半年就研究生畢業了,她長得也不醜,心理也沒什麼毛病,我說她怎麼一點兒不著急自己的事兒呢!」夏雨果的母親說,「原來早就有準備了。」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何小兵說,「我想讓她來咱家過年。」
以前何小兵認為,三十歲的人,得多老了,得什麼樣啊,各種家庭重擔落在肩膀上,老人的、孩子的、親友的、自己的,現在自己也是這個隊伍里的人了,卻並沒有成為他想象的那樣。比如此時,何小兵沒有想到過年了,該給家裡干點什麼活兒,而是想著出去喝一碗小攤兒上的豆腐腦兒。
「別光你自己吃呀,也給人有剝個橘子吃。」父親從夏雨果身上找著話題。
皮鞋擦好了,父親喝著茶,母親澆著花。太陽從窗口|射進來,照亮空氣中翻騰的灰塵和水珠兒,一切如此靜謐和諧。
它們最終都要掉落
我們在此做最後的擁抱
旁邊坐著一群中學生,一人一杯奶茶,打著牌,面孔稚嫩,笑聲真誠。何小兵看著他們,想到了自己和王大偉,曾經也是這樣過來的,現在兩人走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對於這些中學生,等待他們的也是這兩條路,他們肯定還不清楚這一點兒。
街上的人不多,何小兵一路暢通,拐過一條街道后,變成只有一條行車道,前面停了一輛小公共,何小兵停在它的後面。這時,何小兵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油條也上來了,炸得金黃、蓬鬆,有人說在地溝油里放了明礬才能炸成這樣,何小兵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吃一次也不會死。何小兵喜歡這種味道,這是只有小城市才有的味道,即使這個攤兒搬到北京,也不是這味兒。
何小兵最擔心的事兒在這時候出現了,作為比表弟大五歲的哥,表弟都快成家了,他還耍著單兒,姨們舅們自然關心,問何小兵什麼時候能人問題解決了。在他們看來,這是人生中躲不開的一件事情,何小兵有他自己的想法,只能付之一笑,用「我也著急」來調侃過去。他一直覍得活著應該聽憑天性的召喚,不想強迫自己因為人類既定的規矩而強迫自己做那些並不想做或不想在這時候做的事情。結婚並不難,難的是是否準備好了,他覺得目前自己還沒有這方面的準備。
夏雨果的母親趕緊把君子坦蕩蕩袋花炮塞到何小兵手裡:「你們拿走,我和你叔叔加一塊一百多歲了,我倆不敢放。」
「好啊!」夏雨果的母親來了精神,「你趕緊給你父母打電話說一聲,別讓他們等著急了。」
「你不是回家了嗎?」
二人轉演完了,父母關了電視,洗漱睡覺。屋裡一片寂靜,外面也沒有一點兒動靜,小城市的夜晚比大城市的夜晚更像夜晚,何小兵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十多年前,當何小兵具備了一定生理衛生知識的時候,經常能在夜裡聽見父母屋裡傳來符合他倆關係的聲音,現在什麼都聽不到了。
跟著風走了
「喂之前的呢?」
何小兵跟劉全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給他發去拜年的簡訊,劉全沒有回復,不知道是換號了還是怎麼樣,何小兵沒有把電話打過去。
有時何小兵會想如果夏雨果喜歡畫畫,那會多一份幸福。拿起久違的畫板,獨享音樂獨享繪畫的每個型態,沒有任何的壓力,單純為了滿足自我心中的那份期盼。
也好
喝完豆腐腦兒,何小兵並沒著急離開,而是點根煙,坐在街邊看著,看著這個城市的人與物。旁邊是一個小區,樓都只有六層高,排列分散,空間充裕,人們進進出出,推著車,拿著年貨,帶著孩子,牽著狗,不慌不忙,氣定神閑。何小兵很想知道為什麼這裏的人都顯得如此悠閑,看了半天,他發現,其實跟這裏本身無關,是因為他自己悠閑了,離開了北京,離開了事兒,心態不急了,看到什麼便都從容了。
何小兵順電影院的大門走進地下,一進去便聽見門口的遊戲廳傳來熟悉的《快打旋風》的聲音,何小兵進去轉了一圈,還是一塊錢五個幣,何小兵 買了五個,新老遊戲都玩了,老遊戲容易,挑戰不大,仍記得什麼地方出現敵人和各種攻克關底的秘籍,一幣通關,玩兒著親切,親遊戲雖有新鮮感,但玩著毫無感情。五個幣玩兒完,何小兵離開了遊戲廳。
「不用,你在屋裡踏踏實實打,我和你爸出去,正好家裡沒準備什麼菜,我倆下樓買點兒去!」母親說完,給何建國使眼色,「走啊,我還得買排骨肉呢,你得幫我拎著。」
何小兵回想自己從二十到三十歲這十年,似乎什麼都沒幹幾個早不也確實幹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兒,就是生活。有了這十年,何小兵知道今後該幹什麼了,他會少走彎路了,會從容不迫,越做越好了。
以前父母帶何小兵去姥爺家,現在是他帶父母去姥爺家。何小兵開著車,何建國坐在副駛的位置上,摸摸這兒碰碰那兒,欣賞著何小兵的車。
何小兵關了燈,躺下,迎接新一天的到來。
「大過年,你要把他們女兒帶走,而且他們都不認識你,你不覺得理虧嗎,你還講道理?」
想起
劉華德說安威的死給他觸動很大,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說不定也會像安威一樣,縱身一絕,解除痛苦。到時候他一定會選擇一棟很高的樓,要不然跳 下來沒摔死,會更痛苦。劉華德一生在模仿著劉德華,生活在劉德華的陰影里,除了不知道劉德華怎麼上廁所,一舉一動都要效仿他,但他一刻也沒有把自己當過劉德華,他知道自己和劉德華的九-九-藏-書天壤之別,劉德華吃什麼樣的飯,住什麼樣的房子,開什麼樣的車,而他呢,他活著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像個隱形人。
何小兵約了王大偉,晚飯沒在姥爺家吃。王大偉給他媳婦在電影院的地下一層開了一個小店,這裡是全市年輕人的聚集地,都是賣些新奇玩意兒的。
何小兵看到母親包好的餃子一圈圈整齊地碼放在蓋簾上,線條好看,而且每個餃子褶傾斜的角度幾乎都一樣,能看出包餃子人對生活的熱愛和融合。
何小兵給顧莉莉發了一個簡訊,祝她幸福,孩子健康快樂,並讓顧莉莉把他的祝福傳遞給老頭兒。顧莉莉回了簡訊,也祝何小兵生活快樂,署名是她和老頭兒兩個人。
何小兵關了電腦,準備從書櫃里找本書,上床睡覺。收櫃里的書還是十年前他離開家時的那些書,也就是說,這十年裡,父母基本沒再看新書,腦子還是十年前那樣,而他,跟十年前已天壤之別。
「一會兒就該吃年飯夜飯了,我真不捨得讓夏雨果走啊!」夏雨果的母親說。
小公共前行,左拐,何小兵前行,右拐,分別駛去。
車裡放著電台的音樂,已經出了北京,信號斷了,何小兵開始放CD。
他覽美景無數
何小兵去北京上大學之前,去姥爺家,還看見過傻子坐在石頭上。那時何小兵已經長大了,不再給傻子買東西吃了,但是他也會衝著傻子笑,而傻子還動不動就從懷裡摸出什麼試圖給何小兵,何小兵笑著搖搖頭走開了。
「那你試試來吧!」
回到屋,煮餃子,吃完都無睡意,特別是何小兵的母親異常興奮,非要和夏雨果繼續看電視,兩人的偶像居然是同一個明星,正好放著他演的電視劇,何建國在一旁陪著看。
去了幾個地方,果然都沒出攤兒,何小兵並不甘心,繼續往前走,終於看見一個攤兒,吃的人還不少。何小兵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腦兒,兩根油條。何小兵問老闆,明天初一還出攤兒不,老闆說,什麼時候也有人吃早飯,只要有人吃,就出。
何小兵發現,在裡屋的男人和孩子,在外屋做飯的都是女人,從何小兵有記憶起,家裡的分工就是這樣,男人和孩子們覺得這是合理的,絲毫沒有出去幫把手的意思,而女人們也沒覺得自己受多大累,邊做飯邊聊天,笑得比屋裡都熱鬧。有人來串門,也是男人陪著抽煙喝茶,女人們只跟客人打個招呼,便繼續在外面忙活兒。何小兵直到現在才留意到這一細節的意義。
「你要麼讓夏雨果去,要麼讓人家孩從回去。」夏雨果的父親說,「咱們畢竟是女方。」
一想到自己已經快三十了,再看日曆,清晰地印著2010年,何小兵不再懷疑自己確確實實即將三十歲,不缺斤短兩,貨真但價還不實,他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
「現在後悔嗎?」夏雨果的爸問道。
「行!」何小兵說,「我行替他倆給您和叔叔問個好!」
「讓夏雨果睡我那屋,我睡客廳的沙發。」何小兵說。
只有你我才知道的秘密
第二天,何小兵七點多就醒了,睡得很放鬆,是自然醒。自然醒不在於醒得多晚,哪怕天還黑著,只要睡眠足了,睡得心情好了,就叫自然醒。
「……」
「您家如果沒有別的安排,要不然我也留下來陪您和叔叔吃飯?」何小兵說。
「噢,算文藝工作者。」夏雨果的爸應道。
包完餃子,正好十二點,四個人下了樓,何小兵從車裡拿出那些花炮,點燃。禮花噴射出彩彈,在空中綻放,五顏六色,將他們眼前的夜空照亮,同時也照亮他們臉上的幸福。
如膠似漆
任何一個話題,都能讓無論是裡屋還是外屋的人談論半天,從二十分鐘前,何小兵就聽到做飯的人在交流酸菜如何腌得好吃,現在這個話題還在繼續著,而且裡屋的人也加進討論的行列,似乎聊出個結果比早點兒把飯做熟更重要。
母親已經準備好了早飯,何小兵不想在家吃,就想去吃豆腐腦兒。母親說過年了,人家不出攤兒,何小兵仍執意要出去看看。
在這樣的氣氛中,吃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大家並沒有吃什麼東西,就覺得飽了,從始至終,歡天喜地。
何小兵決定好了后,在父親面前坐下,鄭重其事地說:「跟你們說個事兒。」
何小兵看了一眼母親無法讓人相信的表情:「算了,我還是出去吧!」
「你想得挺明白,一點兒都不蒙。」夏雨果的爸說。
「我現在就打電話。」何小兵拿上手機要下樓給夏雨果打電話。
今天
何小兵對待衰老,是自然的態度,過好每一天在不知不覺中老去,老的過程,比老后的幸福,更讓他幸福。
何小兵看了一眼後視鏡,對夏雨果說:「你媽抹鼻子呢,是不是哭了?」
「……」
「我們那的群藝館,剛退休。」何小兵說。
父母二人對視了一下,想不出要問什麼,又不想就這樣結束談話。
「那時候不成熟,考慮問題太簡單,意氣用事。」何小兵說。
何小兵喜歡小城市的這種感覺,但他很清楚,這種喜歡是以長期在大城市生活為前提的,如果真讓他紮根在小城市,他接受不了,喜歡很快就會變成厭倦。而這種悠閑,本質上和在哪裡沒有關係,這是人內心的問題,想通了,在北京,一樣可以讓自己輕鬆。
夏雨果笑了笑,接過橘子吃了起來。
夏雨果也沒回頭,捶了何小兵一拳:「都賴你!」
自殺的方法有很多種,跳 樓莫過於最痛苦的一種,何小兵不明白,為什麼安威不選擇一種從容、優雅的方式離世,卻選擇了這種最殘酷的方式,他無法徹底理解安威的痛苦,就像沒有人能完全理解他的痛苦與幸福一樣。
進了小區,何小兵好不容易找了一個車位,以前這裏非常空曠,甚至能在樓下踢球。停好車,何小兵進了樓門。他家是那種每個樓口都有個磚砌的垃圾道的老樓,以前進了樓口就是自行車,現在多了滿牆的小廣告,開鎖通下水道,難道以前居民家的下水道就不堵、門就不需要開鎖嗎。
「你倆怎麼跟查戶口的似的!」夏雨果打斷他們。
「今天還能訂著飯館?」何小兵問道。
夜深人靜的時候
「你怎麼突然變得會說話了?!」夏雨果很詫異。
更了解我的頑劣
「路上慢點兒開!」
吃完飯,四口人回家看春晚。春晚還是那個春晚,但因為夏雨果的到來,而有了不現的意義。何小兵沒有感受到今年的春晚到底好還是不好,而這種看春晚的氣氛是他第一次體會到的。他盡量讓自己什麼想,只是坐在夏雨果旁邊,陪著父母看電視,吃著東西,說著話,讓時間一點點流逝。
在這種情景下,何小兵似乎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湧起一股衝動:把夏雨果接來。
「怎麼了,說得這麼嚴重?」
雖然一動不動
「那我信!」何建國說,「可是她樂意來嗎,她父母能同意嗎?」
以後
以前何小兵上學的時候,母親也常說抱孫子的話,但當時都是開玩笑,何小兵知道,現在母親是真著急了。他還沒有告訴父母他和夏雨果的事兒,因為他知道父母聽完肯定會問一些這女孩是幹什麼的、她父母是幹什麼的等諸多與愛情本身沒有關係的事兒,何小兵決定還是再等等。
何小兵認出這張臉,是他中學時的暗戀對象,如今,她正拎著一大包衛生紙,上了前面的小公共,她後面跟著一個男人,也上了車,這張男人的臉何小兵也曾經見過,是他十年前去暗戀家告別的那天早上碰到的那個小痞子,小痞子還劫了五塊錢請他吃了早飯,說幫他照顧好這個女生。現在,小痞子正穿著一身警服,抱著孩子,隨著小公共車門的關閉,消失在何小兵的視線中。
何小兵在高速上開著車,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他準備回家過年。
「我這也是瞎琢磨。」何小兵說。
唱完歌,何小兵拉著弟妹們回到姥爺家,屋裡正支了兩桌麻將,男人一桌,女人一桌。男人那桌氣氛沉悶,玩兒得大,都面色凝重,女人這桌嘻嘻哈哈,更像是在哄孩子,何小兵四歲的侄子也在牌桌上,只負責抓牌,後面坐著兩個大幫他出牌,居然胡了一把毫華七對,小侄子推倒牌,伸手向點炮的姨奶要錢,眾人哈哈大笑。
「那你給個話兒啊?」何小兵又看了一眼日曆牌說,「今年情人節和初一是一天,我想和你一起過。」
正好嚴寬也在網上,仍在收著婚介網發來的徵婚女性的照片,他說到了這一時刻,更感覺到有個伴兒的重要性。雖然仍無斬獲,但嚴寬異常樂觀,他說一個人不停地失敗,面對下一次失敗,已不會再惆悵和束手無策,這本向就是人生的最大成功。
你願意留下
最終
「咱們還是校友,我是恢復高考那年考上的,畢業后留的校。」夏雨果的父親說。
何小兵遞上塑料袋花炮:「叔叔阿姨好,第一次來您家串門,本來想買點東西,但路上只看見有賣這個的。」
何小兵保持高速行駛著,應急九-九-藏-書車道有拋錨的車,司機支著前車蓋兒,檢查著發動機。還有兩輛相撞的車,被拖車拖到應急車道,前臉兒已經變形。何小兵降低了車速,對於在路上的人,安全回到家,比什麼都重要。
「怎麼了?」夏雨果的母親不以為然。
想起這些人和事兒,何小兵翻習十六年前磨岩三傑在香港紅磡體育場 演出的那套光碟,還是VCD版本的,放進電腦,又看了一遍。那場演出,輝煌而偉大,讓人熱血沸騰,甚至影響了何小兵寫高考作文。不止何小兵一個人,前後 幾代的少年都深受其影響,但這樣的時代 是否能永遠存在著?它早已經消失,而且也無法回去了,現在的搖滾樂,跟那時候的也不一樣了。那時候的激|情是純真的,搖滾樂是人們發自內心在做,是破土而出自然生長的。十多年過去了,搖滾樂仍沒有創新和發展,缺乏內涵,虛火太大。現在的激|情是裝出來的,搞搖滾成了趕時髦,本不該生長,是插的秧,即使長出來,也頂多是一盆景。
「好啊!」母親喜出望外,趕緊坐過來,「你怎麼不早說啊,快帶來讓我們看看,晚上不去姥爺家吃飯了,在咱自己家吃,我多做點兒好吃的!」
「我出來得太著急,忘帶身份證了,您們要是還不放心,我讓我媽把身份證傳真一份過來?」何小兵說。
母親並沒有一心在看電視,不忘對何小兵旁敲側擊:「看你大哥,孩子都會打麻將了,我孫子什麼時候也能湊一手啊!」
看著父母穿上衣服換好鞋,拿著購物袋出了門,何小兵拿起電話,撥通了夏雨果的電話。
夏雨果的父親很不好意思:「現在不是說咱們一歲多事兒的時候,分清主次!」
「我跟我父母說了咱倆的事兒了,我想讓你來我家過年。」
車駛進市區,街道、市容比起以前有了變化,樓越來越高了,街上跑的車也比以前的好了,那條何小兵小時候經常去玩的河已經結冰,有人在上面滑,背著手,傾斜著身子,姿態優雅,從容不迫,狀態還和多年前一樣。
「要不然我倆就在這過三十兒,明天再去他家?」夏雨果說。
「我在呢。」
何小兵掛了電話,一轉身,看見父母就在身後站著。
電視開著,吃飯的人東一句西一句地閑扯著,偶爾瞟一眼電視,並不看劇情,只是在尋找裏面的明星,然後交流這些明星的八卦,哪個男演員是靠吃軟飯出名的,哪個號稱未婚的女演員孩子已經多大了。這些談話也是有節奏的,每說到節奏點兒上,男人們就拿起杯喝酒,然後到了下一個點兒上,開始抽煙,針對手裡煙的味兒道也能扯出很遠。
「你怎麼突然跟我提這事兒?」
「我就是突然有了這麼一個想法,不一定非得讓他實現,這次確實太倉促了,您和叔叔也沒心理準備,我就當是看看您倆來,拜個早年,你再考察我一年,檢驗女孩子,明年讓夏雨果去也行。」何小兵說。
從此分道揚鑣
「我一直就會說,只是想不想說的問題。」何小兵說。
知根知底
「我想跟你說個事兒。」何小兵對夏雨果使用了和對父母一樣的開場白。
何建國就著母親買回來的榨菜喝完粥,看著電視上的早間新聞,給母親的皮鞋打著油,弄了一手黑,母親在廚房燒著水,準備一會兒給父親沏茶。
「喂?」
互不勉強
夏雨果的父親不知道除了問下去還能說點什麼,可是該問的問題已經問完了,而何小兵還在等待著他們的提問。
「那我要是把她接來你信嗎?」這時何小兵又感覺到來自父親的威力,便不由自主地想反抗。
父母玩兒累了,何小兵跟著他們上了樓。進了門,何建國在沙發上坐下,掏出手絹擦去腦門兒的汗珠兒,何小兵的媽汗都顧不上擦,就去開電腦,說該偷菜去了。何小兵看著自己的母親在網上買種子、種菜、偷菜,自得其樂,覺得活到這份兒上算是活明白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傻子就不見了,上回姥爺去世的時候,何小兵也沒有看見傻子。何小兵問弟妹們,傻子哪兒去,弟妹們告訴他,傻子死 了,死了好幾年了,人們都說從此路上少了一道亮麗的風景。何小兵聽完心裏酸酸的,他想起了那幾個早不知道被他丟到哪去了的玻璃球。
「沒事兒,問吧,問完阿姨踏實了,我也踏實了。」何小兵說。
看見何小兵,表弟有些不好意思,何小兵說,你倆坐吧,我走了。在小城市,每天不碰見個熟人和親人是件很難的事兒。
坐在這裏,聊著無足輕重的話題,雖然能聊下去,何小兵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似乎一切都在被他俯視著、清晰地觀察著,他知道自己應該和王大偉、和這座城市平起平坐,但是他並沒有怎麼樣,這一切便不由自主地呈現在他眼下,他想和這些事兒接觸,只能俯下身。
「為什麼退啊?」夏雨果的媽問道。
何小兵慢慢悠悠地回到家,他媽正在給他爸熱粥,他爸出去下棋了,還沒回來。他媽說,馬上就八點半了,你爸這就回來,先把粥給他熱上,涼粥喝著不舒服。果然,八點半過了沒五分鐘,何建國回來了,一臉喜悅,顯然是贏棋了。
「哦就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我跟他倆講道理。」
臨出門,何小兵又補充了一句:「那些花炮是正規廠家的,崩不著人,您儘管放!」
這是一個老樂隊的新專輯,聽了兩首歌,何小兵就聽不下去了。這個樂隊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還硬挺著,新專輯里的歌無比空洞,前不久何小兵在電視上看到了這個樂隊的採訪,主唱快四十了,還把自己裝扮得像個憤青,一口一個民主與自由,還說了點兒全人類解放的事兒,提到了曼德拉和甘地,可是他們這些年的表現,怎麼看都不像和這些事兒沾邊,何小兵甚至產生一個想法:這幫哥們兒也太裝丫挺的了!
從小公共下來的人,何小兵也覺得面熟,戴著一副眼鏡,鬍鬚茂密,斜挎著書包,手裡拿著一摞書。何小兵想起他了,是復讀班那個復讀多年的同學,不知道他此行是否仍和高考有關,還是已經大學畢業,看上去他活得雖算不上好,但也沒差到哪兒去。
這麼多年,何小兵一直在跟什麼對抗著,較著勁,現在想想,其實不是制度、不是虛無、不是苦悶,而是他自己。
夏雨果把何小兵接上樓,她的父母起身在門口迎接。
何小兵一個人在客廳,鋪好沙發,關了電視,檢查了水電,然後輕輕推開門,去父母的屋裡看了看,父親已鼾聲如雷,母親線毫不受影響,睡得依然安穩。何小兵輕輕退出,帶上門,又上看夏雨果,她正面微笑,叼著自己的手指,睡得甜蜜。
沒有到過任何地方
進門坐了一會兒,聊了幾句不疼不癢的話,就要去姥爺家了。姥爺以前一直跟何小兵的舅在一起生活,沒了后,何小兵的舅還住在老院子里,逢年過節,大家還去那裡聚,從過小年那天開始,春節就算開始了,大夥天天往那跑。
「你中計了。」何建國跟了進來,一副薑是老的辣的嘴臉,「我要是不激你,這事兒你還不著急呢!」
「算不上,就會寫倆字。」何小兵說。
休息夠了,繼續趕路,離家越來越近了,何小兵渴望早點兒到家,這是離開家后的十年裡的頭一次。
「您比我強,您至少畢業了,我都沒畢業,上一半就退學了。」何小兵說。
表妹一邊唱歌一邊趁著間奏的空隙聯繫著正在約會的表哥,發簡訊讓他帶著對象過來玩。過一會兒表哥真的過來了,就一個人,表妹問他對象呢,他說對象不好意思來。接下來,就沒人唱歌了,開始審問表哥的對象的進展,無論是已經畢業還是正上中學的,都對此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表哥被問得也很高興,這已成為他們生活的樂趣,似乎早日找到那個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對他們來說是最美妙的事兒。
互道珍重
母親發現鹹菜沒了,特意換上鞋,穿上大衣,心甘情願下樓去買。以前何小兵會質疑,為一口粥和一口鹹菜,就折騰自己一趟,這樣有意義嗎,即使吃上鹹菜,又如何呢,為什麼不把精力放在更值得為之付出的事情上。但是現在何小兵感受到生活的另一種意義,這就是腳踏實地的生活,沒有妄想,該喝粥喝粥,該吃菜吃菜,每個人都活得實實在在。
又過了幾天,何小兵去姥爺家再次路過這裏,離老遠就看見傻子沖自己笑,何小兵想低著頭從傻子身邊過去,但傻子「咿咿呀呀」地叫開了,何小兵抬起頭,看見傻子又在向自己招手,從棉襖里掏出東西,伸出手。何小兵鼓足勇氣走過去,伸手去接,傻子鬆開手,在東西即接落下的一瞬間,何小兵又害怕了,趕緊把手縮回,幾個被陽光照耀得晶瑩剔透的玻璃掉在地上,「噼啪」作響,滾向一邊,何小兵一愣,看向傻子,傻子撿起玻璃球,又遞給何小兵並衝著他笑,這笑容,和平時曬太陽的笑容不一樣。
何小兵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九*九*藏*書,坐在何建國旁邊,看著電視。何小兵的媽偷完菜,端著洗好的水果坐過來,一起看著電視。
「我現在就出發!」
家裡重新裝修過了,換了鎖,何小兵敲門,他媽給他開了門,他媽給他開了門,她知道何小兵今天要回來。
「沒事兒阿姨,我家沒那麼多規矩,而且我父母也做不了我的主,我在哪兒都一樣。」何小兵說。
我和你曾形影不離
夏雨果的母親趕緊接過花炮,讓何小兵進屋坐。
何小兵現在明白了,以前憤怒是因為無知,世界本是這樣,而自己沒變成這樣,一旦不合我意,就怒火叢生。現在不憤怒了,也不是就有知了,也許只是一種盲目的有知,在世界的本性面前,他永遠是個孩子,在長大,但永遠長不大,或許壓根兒不可能長大,所以,他永遠不能自滿。
「你以為我是為你倆去接的夏雨果啊,我是為了我自己去接的!」何小兵說。
何小兵經過自己的中學,經前覺得校門很寬大,對它充滿畏懼,每天最痛苦的一件事情就是走進去,最快樂的一件事情就是走出來,現在看它覺得異常狹小,為自己當初竟然被它嚇住而會心一笑。
夏雨果的父母把兩人送上車,站在樓口看著車開車。
現在何小兵看到這樣的女孩依然會喜歡,但只能是喜歡了,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已不存在。
吃飯的時候依然是先盡著男人和孩子們,女人們辛苦了一上午,還要等男人和孩子們吃完,騰出地兒,她們才上桌,她們生活的目的似乎就為了給男人和孩子做飯。
「怎麼還拐彎抹角的,說吧!」
父母目送著何小兵開車上路,一再叮囑他路上小心。現在何小兵已經是有牽挂的人了,路上不會不小心。
身處這樣一個時代,沒有硝煙,沒有瘟疫,國泰民安,每個人都應該好好活著,享受生活,努力生活,何小兵很是感慨,回到自己屋,打開電腦,上了網,給所有好友發了一封新春祝賀的郵件。
結婚,是人生的一種必然。何小兵決定讓這種必然,成為自己此時的必然選擇。以前他之所以不結,是因為沒做好準備,而這種準備,無非是承擔起責任。何小兵不是逃避責任,而是怕承擔不好,還不如不承擔。但是現在,他覺得沒有什麼責任是不能承擔的,不存在承擔得好不好之分,只要肯承擔,並努力了,就行了。而且,在這件事情上,他也該給父母一個交代了。
卻落在了樹的身旁
夏雨果已經在家等候多時了,何小兵在路上的這三個小時里,她把自己跟何小兵的事情有所保留地告訴了父母,並替何小兵一了很多好話。
何小兵問王大偉那把氣槍還在嗎,王大偉說還在,但不讓用了,社會在往越來越安全越來越和諧的方向發展,生活的樂趣也越來越少了。
高速上的車已經不多了,何小兵只用了三個多小時就到了北京。春節的校園空空蕩蕩,何小兵把車開進家屬區。
做飯的人在外屋忙活兒,其它人扎在裡屋,磕著瓜子,閑扯著,地上已經一片瓜子皮。
「哦。」
進入家所在的區域后,何小兵打開收音機,搜索了一圈信號,廣播里就倆頻道,比十年前他離開的時候,多了一個。節目是錄播的,主持人是何小兵熟悉的,十年前上中學的時候,何小兵在電台里經常聽到他的聲音,此時這個聲音正播報著某人對朋友的祝福並放了一首歌,以前只要花二十塊錢,就能在電台里被主持人念到名字和一百個字以內的留言,還能點上一首歌,不知道現在變成多少錢了。
一片因有夢想
「買什麼菜啊,我兒媳婦都要來了,我才不做飯呢,咱們出去吃!」母親說完,給何建國安排了任務,「你趕緊找個飯館訂個包間,包間沒有了大廳也行,訂不著今晚你就負責在家做一大桌飯!」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日子總歸過去了,說是細水長流那也太假了,剩下的便是回憶。而現在各自演繹屬於自己的故事,彼此倒成了過客。這樣也夠了。那些搞設計的,搞純藝的孩子們,不論是想而立之年有車有房還有老伴的,還是追求簡單的生活的,都祝福你們。
沒上過路的人,對於上路迫不及待,不知道會有困難,因為沒見過路上的困難,以為前方只有風景和趣事。而上過路的人,對於上路從容不迫,在把無數的前方變成身後時,再看前方風景的時候,也想著遇到困難怎麼辦。
何小兵在街上開著車,敞著車窗,聞著這個城市到了冬季夜晚特有的味道,是汽車尾氣,烤羊肉串的炭火和煤煙的綜命味道。雖然這些氣味在任何地方都存在,但只有在這裏才能混合成現在的味道。
夏雨果心領神會,做好了走的準備。
到了姥爺家,何小兵的舅們和姨們已經在準備午飯了。空氣中漂浮著花生油味兒,這是何小兵熟悉的味道,在炸丸子,每年春節都要炸一盆。
「你嫁給我吧?」
有人擔心衰老,是怕失去,失去青春的美好。
這就是父母表達愛的方式,何小兵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父母還經常鬧離婚,那時他倆火氣都大,三天兩頭就吵架,還摔東西,弄得何小兵成天提心弔膽的。他不是怕失去父母哪一方,而是怕自己成為單親孩子,被同學嘲笑。
「那是!」何建國得意地說,「讓我做一桌菜的難度遠大於讓我雲找個吃飯的地方,所以,我必須得訂到!」
「可是去了你家怎麼住啊?」夏雨果的母親說。
「小夥子,在哪兒上的大學啊?」夏雨果的父親開始盤問何小兵。
有一次,何小兵和姥爺家的鄰居小孩們玩彈球,傻子就坐在石頭上,咧著嘴看著。那次何小兵把自己的玻璃球都輸了,沮喪地回了姥爺家,看了傻子一眼,傻子衝著他笑。何小兵覺得傻子真討厭,自己的玻璃球都輸沒了,傻子還笑。
何小兵從父母手裡接過拍,打了一會兒,每當打出一個好球,他也會笑,但總覺得和父母他們的那種發自內心的歡笑不一樣,看著喜悅洋溢在他們的臉上,何小兵覺得自己和他們隔著一層什麼東西。
我們擁有很多
父母驚訝地放下手裡的活兒,看著何小兵,何小兵的過於嚴肅,讓他們對他所要提到的事兒,既期待又害怕。
雖然音樂里缺少深入內心的東西,但喇叭里傳出的鼓點讓何小兵聽了依然感覺很來勁兒,下意識地踩住油門,超過了旁邊的車,不知不覺已經超速了。
有客人來姥爺家拜年,和家裡人都很熟了,不用見外,牌桌並沒有因來人而解散,客人抽了兩煙,看了幾把牌,聊了聊大家熟悉的人和事兒,張三家的老人沒了,李四家的兩口子離婚了,王二麻子家的孩子沒考上大學,誰失業了,誰做生意賠了。何小兵聽著這些事兒,想,可能生活就應該是這樣吧,沒點兒亂七八糟的事兒,那就不叫生活了。
同樣,何小兵也覺得街道在變短、變窄,城市變小了。以前何小兵從學校到家,感覺要走很遠,路上很漫長,要經過幾家商店,還經常進去買點兒吃的在路上吃,經過幾家單位的大門,很多同學的父母都在裏面上班。現在開車經過,不知道是車開得太快,還是那幾家商店已經不在了,總之,路上似乎什麼都沒看見,一眨眼就到家了。
很快,何小兵就睡著了。
何小兵沒有找到自己要看的書,關了燈,鑽進被窩。聽見電視里傳來二人轉和父母的笑聲,他們的快樂是通俗的,這就是他們生活的意義。何小兵現在能接受父母看這種節目了,也能尊重各種藝術形式的從業人員,但他始終覍得,藝術即使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也仍有雅俗之分。
何小兵想起了王大偉家的那把氣槍,王大偉總偷出來叫上何小兵一起打鳥去。鳥太小,不好打,兩人就打人家的鴿子,打下來就去河邊烤著吃。有一次何小后和王大偉鬧彆扭,打了一架,王大偉打不過何小兵,就回家取來氣槍,沖何小兵開了一槍。何小兵覍得王大偉不會裝子彈,便沒躲,但槍響的一瞬間,何小兵感覺胸口針扎一樣疼,他知道自己中彈了,會像那些鳥一樣,撲騰幾下就該死了,他坐在地上,靠著牆,捂著胸口想遺言,王大偉也嚇壞了,丟下槍就往家跑。何小兵等了半天,血也沒流出來,挪開手掌,發現並沒有受傷,衣服都沒有破,但胸口確實火辣辣地疼,何小兵一頭霧水地去找王大偉,問他用的是什麼子彈。王大偉說他並沒有裝真子彈,只是搓了一個紙團,用吐沫煙濕,塞進膛里。何小兵問王大偉為什麼不用真子彈,王大偉說把你打死了就沒人和我玩兒了,我也得坐牢。何小兵在確信自己死不了后,歡快地回家了,但從此也不再和王大偉說話。後來有一次何小兵在路上被小痞子劫住,王大偉看見了,趕緊回家取來氣槍,衝著小痞子舉著,讓他放了何小兵。何小兵獲救后,又和王大偉一起打鳥了。
「我看著你感覺有點親切。」夏雨果的母親盯著何小兵看了一會突然說,「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