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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懸神引 第一章

第二卷 懸神引

第一章

小破現在三歲,過去三年中,他表現得非常之乖,當然這跟我和辟塵對「乖」下的定義有關。比如說,在我們家,不許賦予所有電器說話放屁的功能,免得八婆冰箱亂打小報告;不許把買回來吃的雞鴨魚肉全部搞活,跟在一條已經蒸了兩小時的魚後面到處跑,還要聽它唱「MY HEART WILL GO ON」,可不是什麼輕鬆活;不許在上街的時候把看到的鈔票全部變成白紙,哪怕我們手裡的錢不夠給他買機器人也不行——上回搞了一次,市長大人差點自殺,還是我把他從上弔繩上解下來的。
他把碗筷收進柜子,漫不經心瞥了一眼,說:「一條線啊,你哪件衣服又破紗了?」
每當我對人生充滿疑惑,就有人跑來雪上加霜。今天執行這一任務的是狄南美。但是不要以為她是稀客,她一點都不稀。以前我住東京的時候,該狐狸就不時上門騷擾,想半夜就半夜,想清早就清早,進門二話不說,撲過去把我家冰箱洗劫一空。這幾年間,辟塵終於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日子,於是潛心精研烹調之術,其廚藝突飛猛進,堪稱一日千里,倘若出街開店,絕對可以躋身國際一流名廚之列。於是這位一開始每兩個月來吃一次飯的狄南美小姑娘,漸而改成每月一餐,後來改成一周雙響,再後來的一天她打了個小包裹過來正式通知我們,從此定居墨爾本,一日三頓,我們包餐。在日常生活深受困擾的同時,我當然也必須承認,我們家已經很久沒有買菜了,上到山珍海味,下到青菜蘿蔔,統統都是南美不知從哪裡摸來的,有時候一時興起,辟塵會跑去跟南美說:「明天你帶只大龍蝦來吧。」她立馬就穿上連身水靠,出海去了。
我趨前輕輕問:「怎麼回事?」
九_九_藏_書今天便利店的香草冰激凌賣完了,小破死活不依,我只好做思想工作,且不惜工本舉出「孟母三遷」的例子說,從前有個小孩不聽話,他媽媽就不停地搬家,搬家呀搬家,結果搬到一個沒有冰激凌吃的地方去了,你說慘不慘。小破皺著眉頭杵在收銀台前,穿一雙辟塵的無趾涼鞋,跟踩了兩條船似的,權衡半天,才遺憾地表示今天吃吃草莓算了。
回到家,辟塵正跟隨著FIFTY CENTS強勁的音樂洗碗,CHECK OUT CHECK OUT,呼,盤子飛進水池,CHECK OUT CHECK OUT,呼,局部迷你旋風脫水。它搖頭晃腦,其樂無窮。
它這才仔細看看,伸出手指點點,說:「是哦,軟軟的,什麼來著?」
晚飯時分,店裡顧客不多,不過有個中年男人是鐵定捧場的。此人每天六點三十分推門而入,買一個大三明治,一杯牛奶,靠在櫃檯邊狼吞虎咽,吃完后丟下零錢,拔腳走人。大家天天遇上,我就天天犯納悶。本來在便利店吃吃晚飯沒什麼,大把流浪漢都這樣,可是這一位,雖說長得平常,但身上穿的西裝是登喜路的倫敦旗艦店定製品,全手工,剪裁精細,衣料華貴,一套的價錢就可以嚇出半打工薪階層人士的急性心肌炎來。他和便利店的三明治死磕,情理上恐怕是有點說不通的。
雖然說在下一介保姆耳——還是人家霸王硬上弓招來的保姆,不過生性健忘,已經把這碼事忘得差不多了。聽到人家讚美小破,我當場就來勁,興高采烈地點頭:「是嗎,是嗎,人家都這樣說的,哈哈哈。」小破笑眯眯地過來,向我炫耀:「阿姨多給我一球說我是乖寶寶。」我笑得見牙不見眼,九-九-藏-書蹲下來抱他,看上去父慈子乖,羡煞人。
南美站在洗碗台前,手裡捧了個小小的水晶球,水晶球面上蜿蜒著剛剛從我手上離奇失蹤的那條紅線,水晶球凝滯的內心漸漸如水沸騰一樣活動起來,方寸之間彷彿捲起了萬頃波濤,嗣後潮水退去,有人物場景的幻影出現。
登喜路男人對我的自我陶醉相當配合,也跟著點頭微笑,還對小破張開手臂表示親熱:「來,叔叔抱一下。」
她一進廚房,照例久久不出來。別在偷吃小破的水果吧?喊著她的名字進了廚房,眼前場景卻大出我意料。
辟塵都不認識,奇怪了,莫非是豬肉絛蟲?小破使了一招隔空取物,從人家肚子里拿出來的?想到這裏一陣噁心,我忙甩手把它丟掉。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它一脫離我的掌心,就在空氣中,非常突兀、非常徹底非常來無影去無蹤地消失了。我左右看看,摸了自己身上一遍,然後和辟塵異口同聲問對方:「你看見沒有?」
現在我們住在墨爾本南,房子不錯,有個小花園,長了一園子說不出名堂的野草。環境安靜優美,惟一彆扭的地方是日常生活不太方便,小破偶爾想吃吃零嘴,就要散步二十幾分鐘到一家便利店買冰激凌。
我問她:「怎麼今天沒有來吃飯?辟塵做了王八蒸小雞。」南美一邊一步三搖地往廚房裡走去放東西,一邊說:「我去報名參加墨爾本小姐選美了,拿了獎就可以進軍演藝圈,喂,你說我入選機會大不大?」我笑得前仰後合:「選美?你是狐狸耶,你忘記了哦,搞錯沒有?」她回頭憐憫地看著我:「豬哥,做人要有理想。」我頓時撅嘴:失敗,被一隻不務正業的老狐狸教育要有理想!
我一邊漫不經心地想,一邊順眼看了看他手裡所謂的那九九藏書根線,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把眼珠子看掉了——這是什麼線啊,在他小小的手心裏不斷蠕動著,鮮紅透明,微微放光。如果從一條線上都可以看出表情的話,我直覺它是一條非常非常驚慌失措的線。
咦,小子體貼哦,將來一百一是辟塵的私塾弟子,說不定潔癖來得更厲害,把吸血鬼抓來吸取能量之前,非要人家洗頭洗澡,生理鹽水消毒——我有點擔心他的族人給他折騰煩了,會不會造反……
她穿一條鬆鬆垮垮七分彩畫綢褲,腰間打個結,白色背心,當真腿長腰細,姿態迷人。提著一袋子吃的東西徑直穿門而進,我忍不住又啰嗦:「大姐,你不要濫用法術呀,隔壁住的是普通人。」她回頭看看:「哎呀,搞忘了搞忘了,不好意思。」又穿門跑回去,敲敲門大叫:「豬哥,有人在家嗎。」搞得我啼笑皆非。
我把那條線給辟塵看:「這是什麼?」
我提醒他:「會動的哦。」
三個人一起出了便利店的門,小破做的那個姿勢讓我相當擔心,不由自主地跟著登喜路男人往一個方向走。他沒有注意我們,從街邊開出一部白色綠底極為漂亮的林寶堅尼,絕塵而去。
今天,他照舊靠在冰櫃附近吃三明治。小破則徑直過去拿冰激凌,且一邊唱著幼兒園教的弱智兒歌:「一二三四五六七,爸爸教我開飛機;七六五四三二一,媽媽背我下樓梯。」聽得我手癢無比,真想去給他們老師迎面一拳。不過登喜路男人就覺得很好笑,竟然開口問我說:「你兒子幾歲?好可愛。」
他開開心心舉起了零食:「吃冰冰了。」
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們大家在育兒界都是半路出家,馬馬虎虎就行了。上次去一家酒店頂樓天台吹風,他自己爬上護欄睡覺,我和辟塵就在一邊搞搞陽台https://read.99csw.com燒烤,一時招呼不周,他一頭栽下八十七樓,轟隆一聲掉在一輛大巴士上,將車砸出個大洞,幸好沒砸到人。司機乘客都嚇得鬼叫鬼叫的,嚇出了一場嚴重的交通堵塞事件。警察趕來的時候,小破剛好睡醒,從車底爬出來拍拍屁股就走,走了兩步發現自己不認路,又被很多人圍著,當即哇哇大哭叫辟塵——在場所有人都去打自己耳光看是不是在做夢,劈劈啪啪的,熱鬧得很。
他攤開手給我看:「叔叔身上的一條線。我幫他拿下來了。」
小破跑去炫耀他今天的「乖寶寶大獎」獎品冰激凌球。又沒有外人,辟塵卻比我還臭屁,大加謬讚:「小破好了不起啊,真是太乖了,來來來,吧唧一個。」小破翻翻眼睛考慮了一下,掉頭走了。
他把小破抱起來,我看小寶貝扭來扭去,模樣不像很爽,又出手接他過來。將接未接,他身子一扭,沒拿冰激凌的那隻小手做了一個虛抓的手勢,若無其事地轉回到我懷裡。
每天早上,我要送小破——破魂的新生代達旦大人,不過現在是個小屁孩——去墨爾本一家名叫道奇的私立貴族幼兒園。
翻遍了整個廚房的犄角旮旯,那條所謂的線硬是沒見著,我納悶得要死,直愣愣地在客廳里嘀咕:「上哪去了?上哪去了?」
說起來天下大同這是沒錯的,比如說這位破魂小朋友,他最愛吃的冰激凌與大多數人一樣,都是香草口味。嬰兒時期他有點控制不了自己的種族本能,見到人就主動過去吧唧吧唧,親吻完畢,就出大事了:受吻者回家一頭栽倒,四肢發冷神志不清,總要休息個三五十天才能緩過勁來——破魂對能量的提取手段,實在不可謂不先進。慢慢地,他吃習慣了紅燒豬手、麻婆豆腐、香草羊排,吧唧現象不但明顯減少,甚至九*九*藏*書還愛上吃零食。瞅著他吃爆米花吃得眉花眼笑的傻模樣我常常犯嘀咕,將來江左來接他回去的時候,會不會驗貨不過關,要我另補他一個正宗的啊?
那家幼兒園門口每天早上開世界名車展覽會,免票入場,且現場觀摩各家司機制服特色。可憐我半世潦倒,兩袖清風,只有自行車可騎,一路倒也風馳電掣。好在小破對此深具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他說:「賓利?賓利是什麼東西,改天我找條翼龍飛過去。」聽完以後我過去就給辟塵一掌,要他以後別跟小破一起看電影了,看了《侏羅紀公園》騎騎翼龍都還罷了,最多要光行回兩百萬年前去牽一隻來。萬一他最愛的電影是《大逃殺》,這個世界會有什麼下場,我就很難打包票了。
南美抬頭正色問我:「豬哥,有沒有外人來過?為什麼家裡會有懸神引出現?」
我碰碰他另一隻手:「那隻手拿冰冰吃,這隻手呢?」
小破的模樣,可以用「鬼神莫測」四個字來形容。小嬰兒時期,他活脫脫是江左的縮微版,過了一段時間,我常常抱著他四處晃蕩,他就開始變得像豬哥我的縮微版了——百分百近墨者黑,而且很黑。再後來,我有點事情要出門,過了一段時間回來一看:天哪,辟塵,你什麼時候喜得貴子,相識一場,也不吱一聲?好在我們家庭環境比較簡單,天長日久,他也只能在我和辟塵之間當牆頭草,最近有點要定型的樣子,眼睛跟倆芝麻那麼小,出自辟塵,嘴巴和臉形圓潤可愛,當然隨我。每一次仔細看看他,我都忍不住感嘆說:「辟塵你要是只母犀牛啊,我一世名節就毀了。」有一次光行來住了兩天,我們找小破要拿桶顏料,有影子狀的東西閃過就淋,辟塵一天洗地板十五次,不知多浪費水。
我問小破:「你剛剛乾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