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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撒哈拉之眼 第六章 人頭花瓶

第一卷 撒哈拉之眼

第六章 人頭花瓶

拋低現今,去到別處,也許會有我們等待過的幸福?
如今頭上頂這一盆千嬌百媚出去,不曉得那些人的嘴臉如何。他轉完這念頭,看三條蚯蚓在一邊笑得賊西西,當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可憐頭重,又不敢胡亂動,只好發發虛狠道:「哼,笑那麼開心,我知道你們的花|花|公|子都藏在哪裡的,回頭看我一把火去燒掉。」
桃紅蚯蚓在他頭後面很不滿意:「剛才誰給的那一棍子?也忒溫柔了吧,這才暈幾分鐘啊,我都沒把活幹完。」
想山狗在撒哈拉雖不是什麼大人物,平時溜達溜達,和他打招呼的人也不少,偶爾穿件精神衣裳,也會得到一點及時的反饋,比如說,山狗,你不如去跳TABLEDANCE吧,卡薩布蘭卡新開了個酒吧正招人,或者,咦,你這黑衣服顏色好正點,什麼料子?上來摸一把,然後恍然:「哦,剛去了趟石油開採現場啊。」
如果只有這盆插花,山狗的反應就不應該那麼大,因為這一切都沒有超過櫻桃鹿所代表的想像力高度,可是,就因為中間多了一根含羞草,無端端的,就毀掉了他的下巴。
他對我說:「你跟我的狗一樣脾氣暴躁,不過一樣好養,給什麼都吃。」
不過,要是那個人本來就無家可歸,無人可念呢?
山狗苦起臉:「改成啥了?裝了分級設備?露點就刪?」
山狗不顧當前的姿勢乃是屁股向後平沙落雁,當即一拍大腿:「哎呀,我說怎麼四五天沒動靜呢!」桃紅閑閑笑了一聲:「沒關係,回頭到醫務室去報個到,準備開刀。不瞞你說,那玩意設計成這樣就是防你的。」
他變成了一個花瓶。
挾此往事之威,足以震懾山狗,這一刻瞧著自己頭上的搖曳生輝,簡直欲哭無淚。不曉得是不是過兩天自己就要變成一個被吸光了甜水的椰子,空有碩大一個腦袋殼殼。這權且不論,其他那些花花草草又是怎麼回事?輔助信號轉化器?高清?真彩?射線過濾層?我待你們這些傢伙不薄,為什麼要這樣整我?
銀灰蚯蚓爭辯:「你知道他腦子本來就不好使的嘛,萬一下重手打傻了怎麼辦?我們養他嗎?他吃得可多了。」
儘管以山狗之聰,只要願意,可以從這裏聽到尚比亞鄉下農民現在講夢話的聲音,他還是毅然對自己的聽力投了不信任票,抖起來喊了一嗓子:「啥?」
碧綠蚯蚓嘖嘖贊同,就是就是。
山狗一口氣沒轉過來,幾乎昏厥在當場。雖然說在下智力不高,也不至於就土地化到可以往裡面播種插秧吧?難道過一些時候,我要頂一腦袋枝枝葉葉到處走?那還要看你們種的是什麼,萬一種的是結果子的,秋收時候我還哪都去不了了,得天天待在家裡等果子熟。另外,這裏面容積有限,澆水施肥該怎麼辦?
它們培植出一種均勻生長著八片葉子的含羞草,向八個方向作四十五度傾斜,每片葉子都可以接收方圓十米內的腦電波,並且通過相對方向的葉子傳播出去,進入範圍內的他人腦海,還原成圖像和感覺。換九九藏書言之,當你走近一棵含羞草,眼前可能會猛然冒出一個懸崖,而且自己好像也正在飛身墜下,不了解的人立刻會被嚇到發暈十四章,以為自己精神錯亂,出現幻覺。而事實上呢,只是對面有個人正經過,一邊回憶著昨天晚上做的探險怪夢罷了。
山狗濁氣滿胸,翻了翻白眼,答:「你說呢。」回頭顧影,自己這明顯就是一變了種的菠蘿,眼角為之一酸。
大家群起扎馬步,扎了半個多小時,腦子裡流水一樣,東西不少,不過價值都不高,動不動還出現山狗長時間打盹的定格畫面,跟某些歐洲藝術片一樣,看得大家抽筋斷氣,不要說和潛意識半點關係沒有,連表意識存不存在都是個問題。饒是山狗體格出眾,不知不覺中腿還是累得巨麻,他自己不曉得事態進展如何,只好嘟囔著不斷問:「看到什麼新的沒?黑暗的?傷心的?恐怖的?放心,我挺得住。」偏生蚯蚓們好似變了啞巴,任他如何追究,一個字都不吭。直到他實在不耐煩了,猛然把腰一直,站了起來,隨即帶出三條蚯蚓大聲號叫:「別別別,蹲下蹲下,蹲。」湧上去強行把他壓住,山狗大為緊張:「怎麼了?怎麼了?我腦子漏水嗎?」話沒完,額頭上被賞了好幾個「蚯蚓擺尾甩」,拍得他眼睛一黑一黑的,只聽到碧綠氣鼓鼓的說:「等那麼久好不容易等到,你就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山狗冰雪聰明,頓時大悟:「是不是我上個禮拜去卡薩布蘭卡看的那場TABLEDANCE?那位舞娘身材不錯吧。」他越說人家越氣,丟下他一窩蜂跑了出去,山狗顫顫悠悠在後面追著喊:「喂,喂,你們去哪裡啊,不是要幫我找記憶嗎?」
他說:「我喜歡喝雨水,不過我喜歡喝熱一點的。」
他問我,給口水喝行不,好渴。
或者,如果也有一株那樣的含羞草種在你腦海深處,可否窺探到你深藏的狂想,想逃離眼下的一切,去更遠的地方,見更多的人,乘大篷車上遊歷,無人掣肘的地方歌唱。
以上一段,是山狗腦子中,突如其來的夢境。
就這當兒,桃紅把尾巴一摔,手上飛快的舞動幾下,一拍,說:「好,收工了,縫合部分馬虎一點,以後下雨下雪記得帶帽子,不然會進水。」
剩下那個人遲遲疑疑的說,幸福吧。
繼續,沒一會兒,銀灰又吼了出來:「龜背居三號的倪媽和風上軒的老三頭在辦公室親熱?你怎麼看到的。」山狗想了半天,說:「哦,那碼事啊,我剛好在那棟樓外放你們給我的間諜風信子啊,它飛上去試機器,亂拍一氣拍到的。嘿嘿,你們真應該看看倪媽那個表情。」桃紅蚯蚓如其名,素來對緋聞最有興趣,立刻打個響指預定:「回頭一定要帶給我看啊,記得了。」
到底是誰敲的,這不算什麼懸案,因為肇事者——銀灰蚯蚓就站在一邊,正哼著歌東張西望,摳耳朵眼兒,手裡還掂著一根木棍。發現他醒過來了,立刻喊了一嗓子:「別動,別動。」山狗正想問什麼九-九-藏-書別動,猛然覺得頭上有東西涼涼的,還在蠕動,登時一陣寒氣從背心上冒起,直著聲就喊:「喂,你們幹啥呢,幹啥呢。」
那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高高的,很結實,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牽著一條非常老的狗。他們的頭向同一個方向歪著,眼睛都眯縫起來,興高采烈的看著我。好像我不是一個站在墳地里自言自語的怪人,而是楊貴妃再世,腳邊還跟了一大堆金銀珠寶一樣。我看了他半天沒,終於回答道:「你不喜歡喝雨水的嗎?」
可惜,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心理預警不夠勁,效果比沒有還糟糕,在山狗終於瞻仰到自己大好頭顱此刻尊容的那一刻,他整個下巴自動脫了臼。
適才被人在頭上大變戲法,這個故事就模模糊糊在山狗印象中閃過一閃,心理學上,這叫做危險預警,提醒自己,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自殺不夠殺,一定要挺住。
銀灰沒好氣的聲音遠遠傳來:「等多七天,我們再走。」
碧綠猶自不爽:「我說?我們為你擔心,一開始就會聚畢生功力,搞了三年才搞出這個東西來以防萬一,還我說,我說你要給我好多閣樓才行。」
從前,有個人名字叫吹牛大王,他以櫻桃核為子彈,射中過一隻麋鹿的腦袋,第二年春天,一個叫做櫻桃鹿的全新物種誕生在世上。這隻麋鹿的命運最後如何,不得而知,不過沒事為它祈禱的時候,我們就希望它千萬不要到中國來,否則它最可能遭遇的下場,就是被人抓住,做成一道叫做「原只鹿頭燉櫻桃」的絕妙好菜。
很多年前,我住在一個很偏遠的地方。群巒所圍,合抱為谷。
我種了很多東西在地里,土豆,蘿蔔,西紅柿,芋頭,還有一棵棗子樹。看著植物生長是一種美妙的經驗,生命倘若是幻覺,最少這些幻覺可以拿來吃掉。我很喜歡西紅柿,因為它是紅色的。成熟的時候一顆一顆掛在那裡,不知為什麼,從我眼裡看上去很像是人的心。最冷的秋夜裡,我拿著一顆西紅柿在墳地中慢慢地走,我想,如果我的心可以這樣拿在手上的話,那多好。我可以捏碎它,也可以洗凈它,可以埋葬,也可以遺棄。我將可以離開這裏。
是的,對話的時候,天正在下大雨。澆在我頭上,跟被人用棍子打一樣疼。
我住的屋子很小,不過周圍卻有很多空地。我猜這些地大約都是沒有主人的,即使有,也不會跑來和我理論租金,因為他們都死了。我曾有過父母,一早也都死了。對他們的印象,後來都不太清晰,我只記得父親總是隨風飄蕩,沒有形體,母親是腳踏實地的,卻也從不說話,對著空中微笑嘆息,後來,我只剩下我自己,還有周圍這片墳地。
他是誰。
夜半無聊,權當消遣,大家真的湊過去,三隻小腦袋湊成一堆,屏息靜氣蹲了半天,在六隻眼睛灼|熱的期盼中,嫩綠含羞草葉子忽然間兩片叢開,漸而透出微微光芒,隱約有波紋流淌其上,繼而四散,消失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的弧。俄爾九-九-藏-書,碧綠頭一甩,問:「你前兩天把我們的咸酥花生種拿走了?」山狗訕笑兩聲,桃紅接著問:「你拿去做啥。」銀灰嘿嘿兩聲:「肯定是吃啦,不過不瞞你說,那是石化品種,吃了要便秘的。」
桃紅蚯蚓一聽,立刻大搖其頭,對他這種擔心表示強烈反對:「哪裡哪裡,完全是裝飾。怎麼樣,我于插花有前途吧,這個造型是我的出山作呢。」
山狗小心翼翼,挺直腰板站在那裡聽它們說完這番對白,終於忍不住雙手扶住頭,嚷嚷起來:「什麼跟什麼啊。」
有一天,終於有一個人經過這裏。
想起這個詞的時候,會不會有一種微冷的感覺爬過脊背。
我認得他,我這輩子認得的第一個人,他是豬哥。
銀灰上前摸摸他手表示安慰,說道:「我們不是害你呀,因為你有一段記憶失去很久了,我們要在走之前,幫你找回來。」
頭上的進風感覺果然隨著蚯蚓的跳開而消失,山狗一個魚躍起身,動作乾淨利索,矯健有力,結果躍到一半被三條蚯蚓一窩蜂上來按住,銀灰正在化人形都顧不得了,剩著條尾巴在地上啪嗒,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往地上按。山狗沒好氣:「幹嗎?我要叫非禮了。」碧綠低聲下氣的叫他:「別,別,你腦子剛動過大手腳,別亂動,慢點來。」
這個問題暫時沒有答案,而三條蚯蚓永遠戲謔的眼光忽然變得溫柔。連他們都變得溫柔,可見事態相當嚴重。山狗想了想,突然把頭一低,那條含羞草顫啊顫啊往銀灰那一點:「那你現在就看看,我腦子裡有什麼?」
山狗一聽很是不滿,咦,我吃得多你們有什麼不滿意的?平時去食堂打飯也沒見你們掌勺。正想就此抗議,那涼涼的感覺卻提醒他,此時重點而緊急的問題,和食量沒啥關係,真正有關係的是,你們這些傢伙在我腦袋上幹什麼。
那天是清明。我正在墳地里溜達著,死人是怎樣過節的呢,我一直都很有興趣知道。我的求知慾如此旺盛,無論他們答不答我,我都很執著地問個不停。不過當真的有聲音從背後傳來的時候,我難免嚇了一跳。
轉過身來。視力一向是兩點的我,卻沒有看到自己的命運,在這一秒鐘露出溫和的笑容。
因而中夜無聲時心底有瘋狂吶喊——神啊,請讓我們失憶?
那感覺如此親切熟悉。
桃紅曉得他不見黃河心不死的脾氣,乾脆湊上去對著他耳朵運起蚯蚓招雷大法,吼道:「看你的潛意識,潛意識知道是什麼嗎,就是你腦子裡有,但是沒人知道,連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
說起含羞草,故事有一匹布那麼長。撒哈拉之眼建設之初接收不到電視信號,任何信號轉接器,任何高性能的電視機,都統統無濟於事,大家在實驗室或工地上勞動了一天,一飲一食粗陋,工裝不夠時尚,科研人員里恐龍青蛙成災,都可以將就將就,回到宿舍居然還要對著四牆發獃,則是可忍,孰不可忍,沒過幾天就鼓噪起來,紛紛辭工不做,要回自己家去看電視連續劇。眼看為山https://read•99csw•com九紉,一下就毀在幾部肥皂劇上,HSC當局實在不甘心,就跑去找美國太空總署,要人家想辦法裝個超強功能的軍用轉播衛星到撒哈拉上空來,支持大家每天可以看到八點半黃金大檔。這麼為員工著想的貼心要求,最後以HSC負責人得到一頭口水而告終。眼看撒哈拉要散夥,幸虧幾條蚯蚓們苦心孤詣,潛力大爆棚之下,居然創造出了一種全新的娛樂方式,力挽狂瀾。
他給我燒過很多次,很多次熱水。
這個功能普及之後,大家吃完晚飯,娛樂生活就有了根本的改善。首先,大家可以去找一個公認有趣的人,強迫他坐在一排含羞草旁邊,閉上眼睛想故事,無須文字傳神,無須導演明星,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另一邊就坐了無數的人,手裡還拿著各種零食,水果,一邊吃,一邊毫不費眼睛的看故事。此間起起伏伏,會傳來驚嘆聲,笑聲,嘆息聲,痛罵聲,七情上臉,同樂同悲,真有無限黑皮在內。倘若對情節不大滿意,還可以起鬨重來,考慮膠片和人工的費用,任何電影,其版本都是一個起,五個止,決不至於無窮,因此含羞草為大家帶來的這種無限再創作觀劇,實在是影視史上最曠世的發明。
你失過憶沒有?
既然問十個人,你幸福嗎?
有九個人反問,幸福是什麼?
他走進我從來沒有人走進過的屋子,給我燒了這輩子第一鍋熱水。
春天的時候,我總是起得很早,去開墾我的土地。大多數時候我會在地下挖出殘留的骨骸來,白森森的,看上去不是太高興。一開始我會跟他們聊聊天,訴說一下最近天氣暖和,可以下種了,不然到秋天的時候,我的口糧就沒有保證。要不就問問他們地下的生活如何,閻王有幾個老婆,爭風吃醋是否也難以倖免?我曾經很期待他們會開口應我,不過,期待是用來落空的。四周仍然是千秋萬代的沉默。後來,我只是把他們埋到另一個地方去,也許有天再見面的時候,會有點奇迹出現。
它搖搖手:「非也非也,雖說和你們笨蛋人類混得久了,我們也不至於沒創意到這個程度,事實上,這棵含羞草,現在可以直接進入你的潛意識,將你的前生後世都釣出來。」
銀灰忙過來,把碧綠一拉,輕聲說:「哎,他不是都忘記了嗎,別生氣,慢慢來,閣樓會有的,巴比娃娃會有的。」
這個發明投放使用了不久,它最大,也是最致命的缺陷就暴露了出來。那就是,第一,有趣的人不夠多,第二,很容易被玩死。當最後連山狗都被拉去想故事的時候,整個撒哈啦的人所潛藏的文藝創造能量,悉數消耗殆盡,個個變成了行屍走肉。除了工作啥都不幹,除了發獃啥也不想,只要手上活兒一完,就地坐下,就可以練上最高深的內功心法,心外無物,心中更無物,境界精純,一日千里。後來,大家都不再需要交通工具,統一在城裡使用輕功,登萍度水走室外,八步趕蟬走室內,下樓一律壁虎游牆,游著游著還聊天:「你這雙鞋不錯,摩擦小九-九-藏-書。」「你那雙也好啊,穩當。」
幸好山狗沒有追究,回過神來指指自己沉重的腦袋,遲疑地問:「我?失憶?失了哪部分?」
碧綠笑臉一收,非常納悶地問:「為什麼?」
茂盛黑髮之上,香水百合之斑斕,火鶴花之熱烈,迷你墨竹之清雅,情人草之柔媚,錯落有致,疏影橫斜,顏色相銜,端的是高手所為,遠遠望去,令人為之心曠神怡。完全顧不得理會其下四肢百骸,尚能活動,絕非合格的插花容器。
當豬哥那張熟悉的臉在腦子裡徐徐浮現,山狗立馬一個激靈,眼睛就睜了開來。眼前是撒哈拉湛藍而深遠的夜空。他盯住頭頂上那顆最大的星星努力思考了兩分鐘,終於想起剛才是在做夢,而做夢以前,好像有什麼東西敲過自己的腦袋。
多有趣。
含羞草一戰,為時三個月,折損撒哈拉之眼中全體人員腦細胞無數,不但如此,而且間中操作失誤,還會順便侵入其他記憶體,泄露無數機密,造成同事相忌,夫妻相殘,人間悲劇,此起彼伏,足見隱私安全對於人類社會發展的重要性,可以和火的發現相提並論。後來,含羞草成為特級禁物,只能在三條蚯蚓的直接監視範圍下少量種植,以為標本。
聽他問得口氣那麼嚴肅,蚯蚓們也不好再遮遮掩掩,就聽得桃紅蚯蚓很委婉的應道:「也沒什麼,我們就是往你腦子裡種了點東西。」
不錯,那是墳地。整整一大片,一大片的亂葬墳。寥寥幾塊墓碑豎立在無數鼓起的土包中,那假面的矜持分外凄涼。有一塊上面寫著:陳氏。就這兩個字。陳氏。也許這是個姓陳的少婦,也許是個姓陳,叫氏的男子。也有可能在這墓碑下面,其實埋了一大群同姓的人,他們在生的時候就覺得取名字麻煩,下葬時想法仍然沒有變。無論如何,它留了很多可以猜測的東西給我。為了這猜測的樂趣不要太早失去,我規定自己一天只許去看它幾分鐘。
回不了的家,記不起的臉。
桃紅好整以暇,一游一游的走過來,圍著山狗繞了兩圈,胃口吊到八尺高上下,眼看再不交代山狗要咬舌頭了,這才開口說道:「這個含羞草的功能,已經被我們改了。」
害不害怕?
山狗瞪著這三條生平以無事生非為己任的混蛋蚯蚓,過了半天,委屈的問:「為什麼你們又搞我?前天借來買汽水的錢我都還了呀。」
那就是含羞草。
帶著真正滿腦子的霧水,山狗慢慢慢慢起身,跟被人下了定身法一樣,每在物理高度上移動一定距離,就往蚯蚓那邊看看,看它們的手腳躍躍欲試的程度如何,如果動靜不大,說明可以繼續,如果猛然颳起一陣迷你平地風,證明它們又要撲上來了,就得趕緊打住。就這樣花了半小時,站起身來以後,山狗就在對面的溫控中心玻璃牆壁上看到了自己的新模樣。
失憶。
一腦空白,重尋天地。
三條蚯蚓聽他啰啰嗦嗦,大約是想起了當初在沙漠里被他大聲公一戰搞定的傷心事,乃齊齊嘆了口氣,銀灰自言自語道:「他媽的,心腸軟害死人,早知道拿秤砣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