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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狐不歸

之三:狐不歸

我皮笑肉不笑地嘿嘿兩聲,表示出身沒得選,不然我最喜歡的顏色其實是大紅。他看起來可高興了,吐了兩下他的舌頭,說:「哎呀,銀狐好罕見的,歐說過,每隻銀狐都是非人世界命運的重要影響者,因為她們與神相通啊。」
剛放進嘴裏的一口湯,隨著湯匙一起,以時速四百公里向我對面牆上噴去,印出一個好不深刻的印子,那隻幸運的勺子,去到了其他同類從未夢想過的所在——鋼筋混凝土的中間。
此處需要做一下非人界常識普及:所謂偉大的歐,是傳說中上帝創世之初,與亞當夏娃同在的蛇之始祖,代表黑暗和罪惡的力量,它模仿上帝造人,化出許多分身,兼有人類和蛇類的共同特點,擁有不同的奇異能力。
為什麼我知道?當然因為我天資聰穎,明見萬里,出手如電,行動如風。
朗朗青天,悠悠白雲,偶爾一道銀色弧線劃過,那是飛機……天下太平啊。
說完懶得和我扯,一扭一扭又進去了。我對著背影大做鬼臉,被丟回來一句:「好容易長皺紋的,看你老了去拉皮。」
看他滿身傷,心裏有氣,順手拍了他一下:「還好你有兩把刷子,沒光榮犧牲。」
出得來,翻身上了機翼,腳下立刻傳來非常不正常的震動,機身做劇烈的左右擺動,似遭遇極強氣流,而周圍天清氣朗,無風無雨無烏龍。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等大群狐狸和狼跑來找我們晦氣的時候,他已經成功地完成了他的工作——給我做了一個小板凳,面積只有我半個屁股那麼大,考慮到我當時還是一隻小狐狸,毫無發育跡象,而從狐山深山採回來的那塊石頭最長處直徑曾經超過三米。我覺得他的手工之爛,已經可以去申請非人世界思泥基紀錄了。
眼巴巴看著辟塵備料,調醬汁,架大鍋燒水,煮出七分熟的雙米飯。萬事俱備只欠海鮮。結果他跑去一開冰箱,犯起了嘀咕:「昂,我的蝦,蟹肉和帶子呢?」
現在掐指一算,我出來混也沒混太久,三五十年,對命長的靈類本來就是小意思。老天爺怎麼一下子轉了性,對我如此寬宏大量起來?莫非有詐?
你就是再會躲,螞蟻能躲得過殺蟲藥嗎,庄缺最討厭人家在她面前鬼鬼祟祟了。
自我娘死後,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做有意義的事情。
此時此地,我都要對他豎一個大拇指。瘋狂到卓絕,都算你獨樹一幟。
我一抬手,帶起一陣強烈的局部龍捲風,頓時方圓兩米之內,天昏地暗,人群中響起胡亂的驚呼,我越眾上前,掀起那塊遮擋的白布,俯身細看,第一眼就看到一個碩大的光頭,皮膚呈現玉石一般硬而透明的質地,這是藍田族類鮮明的外部特徵,但是其他部分的特徵則更鮮明地告訴我,他也是人類。血液,味道,氣場,身體結構。全身內外都沒有傷口,但脖子上有一道細細的勒痕,幾乎不可見,但有殘存的真氣縈繞,顯然殺死他的不是尋常人。
我母親賦予我生命之時,亦賦予這口訣。
咿,怎麼大家最近要聚會嗎?
我溫柔地把他看著,小白擔心我。真好啊。他說我不許冒險呢。
這當兒從裏面出來一個男人,高個子,光頭,長眉亮眼,穿兩層襯衣配帶哈雷LOGO的T恤,體格極美,腳下踏對軍裝靴,那叫一個精神。我看了先喝一聲采,把自家頭髮趕緊理理順,然後高興地上去和人家搭訕:「帥哥,你好。」
我瞪著庄缺:「好象是真的。」
我騰地跳起來,大喊大叫:「我知道是哪塊,我知道,我知道。」
那,救救他?
這是極不祥的預兆,帶著血光洋溢的腥氣與兵鐵加身的疼痛感。
他眼皮都不抬:「自動化作業,等下。」
它咳兩聲,坐起身子,斜我一眼:「什麼叫打架沒打贏?我以一敵三啊。對方都是高手,我打得贏才見鬼了。」
我指指那塊玉,自問自答:「藍田半人,這是藍田半人煉化過的玉。」
我覺得奇怪:「他既然是食牙族,怎麼不直接來應徵廚師?跑去當侍者幹嗎?」
現在我到了她地頭,扯上身的事情又相當大票,不打她一個秋風,怎麼說也說不過去。討厭就討厭在,我不能親自和她來個相見歡,否則被霹靂搞壞了她皮膚,我不給天打死也要給她打死。
阿信翻翻白眼:「不算壞咯,我通過電子郵件接受委託,拿到百分之五十定金之後才開始辦事,善後不包。」
我預言之術的確不錯,不過基本上都是技術運用型,不是自動運轉型,而且一向跟人死瞌,還沒有明見萬里到上知天下知地,有什麼話你趕緊直說,不說我走了。
這問題一出來,人家的警惕心就跟雨後的蘑菇一樣,咕嘟咕嘟往外長,狐疑地打量起我來,我忙搖手:「別看別看,我不是想賣身葬父,我是想你幫我帶句話給她。」
正起勁,皮膚產生輕微的刺痛感覺,那是因為寒冷。
哼,以前不熟的時候,叫我小狐狸,現在吃多你幾頓飯,半點不客氣我就老了,這橙子不丟你丟誰,瞄準他頭頂正中,我在空中擺了一個全美職業棒球聯盟第一投手的專業POSE,將那橙子呼嘯揮出,以類音速向豬哥的大好頭顱砸去,好傢夥,身沒停穩,動作已經轉為閃避,肩膀將橙接住,順勢一卸,馬戲般自手臂到掌心,滴溜溜轉一圈,擦一擦,自然而然,開始剝皮待吃,一邊還在對著空中喊:「你去哪啊,你去哪啊。」完全不顧來來往往的人,顧之以目,驚詫莫名。
和之康看來就是那位廚師,我很有好奇心地看著門口,想知道食牙族到底長什麼樣子,我只聽白棄提起過一次,從沒看到過活的呢。
身前起了黑色的風,我聽到他冷笑:「不要裝神弄鬼了,無論你是誰,你的靈魂和世人一樣軟弱。」
香港入冬以來,最冷的天氣。近晚,風颳得路上行人,紛紛如喪家之犬。
小白眉宇皺得更深,隨即問:「南美呢。」
回來。不回來。回不回來。有人等你,有人盼你,有人留溫熱飯菜給你。
囂張一輩子,難得遇到一個比我還狠的,只好認衰,乖乖端碗就吃,也真的是餓了,夾塊豆腐填進嘴,咿,好功夫啊,豆腐嫩而有勁,肉末細膩無比,毫無雜質,清香洋溢,更難得是豆腐的細緻口感交融肉糜油潤,簡直有入口即化的大家風範。我猛一敲筷子:「好吃。」
而我,就是一個例外。
首先,浮世會這個名字,已經很拉風,更拉風的是,明明十三街地比黃金貴,這家門臉卻貫通了老長一截街道,做成扇扇相鄰的日式屏風入口,屏風上有筆意淡遠的水墨圖跡,我上前瞄了一眼,居然是名家真跡。光扛跑這兩玩意,已經值回票了啊。
輕輕撫摩那袋子,像撫摩一隻暴躁的貓,他偏著頭喃喃:「我是粉雄聯盟的創辦者,他們叫我老頭子。」彎一下腰身,裝得風度翩翩:「其實我不老。」
現在他在我身邊,我無窮的追索和渴望,都得償所願。
把來龍去脈告訴庄缺,過了一陣子,忽然傳聲器里有聲音,驚訝萬分地說:「庄小姐,和之康被一個奇怪的人帶出了大門。」
光頭慢騰騰起身,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非人與人的,雜種。
我啪的一聲給了阿信頭上一記,問:「你要殺的那個就躲在這裏?」
庄缺表現地興趣缺缺,果然不負其名:「我沒關心,所以也不知道。」
那來自墳墓的殺滅死寂。
這麼守信用的孩子我最喜歡了。說要他來就來,真乖巧啊。當然,在誠信方面,我假裝忽略了對他一頓好打這個威脅的重要性,興高采烈就出去迎接他了。
他歪著頭算了下,說:「就這兩個。」
我喉嚨發緊:「因此,你們殺人滅口。」
在時間稍後的那樁槍殺案中,兇手正是之前那樁火併案的受害人。
聽到我問話,他眼睛迅速睜大,楞楞盯著我,良久,用一種好象鐵器被銹住了的聲音,嘎嘎地說:「你又是誰,為什麼追我?」
淺水灣是香港傳統的富人住宅區,豪宅美玉,好合乎邏輯。既然有詳細的資料支持,要找到那戶人家就不是什麼費力事了,站在保安設施完備的大門外,我望著裏面的華屋一角,正想是要破門而入,還是爬牆鑽洞,忽然身後響起一個急促尖銳的剎車聲,有個女人氣惱地喝我,「你是誰,站在我家門前想幹什麼。」
白棄和那三個人交手之後,曾說,不夠打的走了,夠打的很快就會出來。
庄缺這個物質主義者,吃頓飯也換衣服,寶藍色真絲長衣,把她初發福的身子襯得珠圓玉潤,舒服無比地靠在椅子上,捧一碗黃瓜湯小口小口喝,不無得意瞥來一眼,教育道:「懂了吧,這叫大巧無工,能把家常菜做出極致口感,才是第一流手段。」
表功起來,就要一不做,二不休,他指指庄缺:「她在全世界主要城市派駐的親衛軍,時刻觀察你的動向,一旦有任何意外,都同步通報我們四個人,務必讓你處於最安全的秘密保護之下。」
簡而言之,是一個雜種。
看來古今中外,風物雖改,追債手段無不同,我在鐵門前站定,貼上去透視了一下,回頭告訴小白:「裏面有人。」
我呸他一記:「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散客生意好做點嗎?」
現在是白天,人家不營業,屏風合著,每扇屏風的門套木,用的是上好的皇家花梨,旁邊都垂下水晶珠串,綴著純金打造的浮世會三個字,我看了半天,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起——兄弟們,這是一種什麼風度,這就是對全世界的不良分子叫囂說:老娘就是這麼胡搞了,有種你來搶我啊……
多麼褻瀆的話。侮辱自己做為一個生物,享用自然恩賜,天經地義資格的話。
要說有了內奸,行動效率就可以大大提高。沒多久,我果然在某個地鐵站把豬哥逮住了,當其時也,這死小子坐在入口處自動售賣機的後面,盤著雙腿,正津津有味看八卦周刊。旁邊還放了好大一堆,各國文字都有,不知道怎麼搜羅來的。
我老老實實承認:「我告訴你在香港抓到的那個殺手,受人委託去殺那些非人雜種的,我讓他來找我。」
用手指指庄缺辦公室的那個方向:「你往那邊閃,逮著機會就進那個有玻璃頂的辦公室,進去了千萬別躲,告訴裏面的人你是我兄弟。」
卻聽到她嘆口氣:「要不要我派人幫你?」
閑話說說,他牽起我的手離開現場,和之康垂著頭,脊背倒挺得筆直,鬼魅一般跟在我們後面。剛走兩步,我驀然感覺到心裏一緊,一陣奇異的情緒流閃過腦海,我捏緊白棄的手:「小白,和之康在跟我說話。」
我觀察了一下他的傷勢,告訴小白:「說不定沒救了呢。」
我跺跺腳:「半死人同志,你家小姑娘呢。」
跟到機艙后,人跡已經杳然,但氣味這種東西,比什麼都要來得頑強,分明指示主人去了飛機上方,我抬頭一望,發現機艙頂有一條極細微的縫隙,上面粘一層透明液體,強力膠水般,幫助保持整個機艙的氣壓,破壞我會,修復就差一邊,沒奈何,我呼地竄上去,以藍色祭祀訣將那條縫隙重新切開,整個人壓縮成極縹緲狀態,擠了出去,至於飛機等一下會不會因為氣壓問題要迫降,我就顧不得了,芝加哥,我對不起你……
是什麼都好,每個人,都有權利幸福生活。
開會?這種不可救藥的陋習你們也染上了?
我猜這就是粉雄聯盟成立的真正目的,追捕非人,再以索靈袋,勾取非人的靈魂,注入抽去能量的軟弱軀體,以供實驗,製造出大量的人與非人混合體。那也就是他們對待獵物的方法,折磨他們,支解他們,粉碎他們,為的只是得到來自委託者的厚利。
我所有的,唯一的,以及現在要去找的靠山,其實也就是我最不能靠近的大禁忌——狐山本族成員。
打了半天都沒把人打死,我那叫一個沮喪,翻身坐在一邊喘氣,喘勻了吼人一嗓子:「你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
庄缺開始吃飯:「他有他的理由吧。老實說,我要他去廚房,他也推辭不幹的。」
聲音嘶啞低沉,似不慣言語。
但偶爾暗夜無人,他們會悄悄的飛翔,或者每一步跳躍數十米,在危險的街頭遇到劫匪,一隻手一次可以掐住四個人的脖子。或者,在空中無端造出彩虹,將苦澀變成蜂糖,潛水十天不上岸。
他神情很放鬆,表明對我的來臨是歡迎的。這一族不善表情與語言,心地卻和最純凈的玉一樣毫無瑕疵。慢慢告訴我,「開會,全部,在開會。」
我也有問題給他,「這些東西哪來的。」
阿信點點頭,發現四周有人開始對他的尖腦袋和豆豉眼發生興趣,趕忙把那頂灰蓬蓬的帽子重新戴上,一面回:「是啊,普通的人類武器無法傷害他,他現在是整個芝加哥黑幫中的殺手之王了,身價很高啊。」
他吐出一個名字。我跳起來,揚在空中的巴掌定住,快速搜尋記憶。
他很誠實:「哪啊,我偷了家裡生活費買機票過來,被辟塵發現了,它開了一個爆破龍捲風過來找我算帳,順便一風吹得這兩個半死,搶了我剩下的錢就回家了……接下來就很容易啦。」
只不過,他今天真的不是裝的。
轉身就要走,我急眼了,上前一把拉住她:「庄缺,你給人欺負過沒有。」
我注視她半日,真的買一送一,緩緩說:「你和丈夫感情不好?」
這件事情的詭異之處在於,庄缺並非戰鬥類型,乃是擁有讀心天賦的玄狐嫡生,到底人家怎麼惹到她,她又怎麼發飈發到攝氏兩百度,庄缺把嘴一閉,就是她娘都看不出。四個大狼人打一隻小狐狸精,居然輸了,怎麼說都是丟臉,因而不了了之,對方悻悻離去,從此以後,一年一度的聯歡不再重現,我們的口糧,也節省了很多。真是禍兮福所倚啊。
威脅完這一把,我雄赳赳氣昂昂走了,走了兩步一回頭,阿信果然有兩把刷子,蹤影已經不見了。
什麼人都可以惹,千萬不要惹辟塵……
小白卻不以為然:「威武就要屈,何況你姐的口號是不屈者必死。放人家一馬吧。」
把之前所遇到的事情向她合盤托出,她聽罷,剛好飯也吃完,眉頭一皺:「非人與人的混合種,向來是數百年才有一個特例,我以為這個半食牙也是如此。但據你說來,最近好象是大批量在投產似的。」
歐這個傢伙,沒事亂去分什麼身,不過我聽說它的性格十分烏龍,變來變去太多次了,經常不記得自己是誰,偶爾當一把特種兵訓練教官,教出來阿信這種小弟也不是不可能的。
沒出十五分鐘,我已經把那小子逮到,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間,我在半空中大喝一聲,跟一隻雷霆飛彈一樣全身心的撲上去,使出我最拿手的王八拳,壓住那人就猛打,一拳一拳。不過,那小子不是等閑,身體滑溜無比,划拉來划拉去,將我的氣勁四兩撥千斤,攻擊效率十分低下。
這是常識,沒有錯。不過,凡事都是有例外的。
這個晴天霹靂打到頭上,我當時就叫了一聲苦——這攤子攬上身,好似進了沼澤的泥鰍,越鑽越深了。
庄缺說得對,夜世界和日光下,真的完全兩樣。因此才有那麼一些人,沉迷不見天色的生活,與正常起居的人們,相對兩岸而觀,永遠無法互相理解。
從藏祖母綠那家拿出來的榴槤,這玩意是正宗的泰國金枕,等閑市面上買不到的,不用開殼,已經頂風臭十里,之前藏在上衣裏面,隨我一起隱形,一拿出來即刻露相,孤零零獨自飄蕩的榴槤,是多麼的有性格,旁邊坐著的胖大女士一看,五官變形,來不及尖叫,已經直端端暈了過去,我生平嚇暈的也多,見慣不驚,繼續一心一意剝榴槤,與此同時,整個機艙嘩然——疑惑,嘔吐,搜索,最後大驚失色,是接下來的榴槤影響四部曲,但所有人最應該震驚的一個卻最鎮靜,就是我身邊那位。當我把頭埋在榴槤殼裡大快朵頤的時候,他抬起頭來,對著虛空中的我凝視,忽然圍巾從嘴邊落下,我看到一條比常人細三倍,最少長十倍的舌頭,呈現金屬光澤,在空氣中一閃即收,那瞬間有輕微的雷電火花閃過,這條舌上所蘊含的能量深不可測,而大力纏繞導致窒息,正是藍田半半人的死因。
她鐵石心腸得很:「不行,我當然知道你要跑去搞那個什麼粉雄聯盟,不過白棄說你打不過,不準去。」
不過巴掌大的門臉,昏昏沉沉一盞燈,照在櫃檯裏面,瑟縮其中發愣的人,眉目藏在陰影里不分明,最顯眼的,是頂了一個碩大的光頭。
她白我一眼:「別胡說,那是食牙族特有的外掛味蕾,能夠辨別和品嘗比人類多兩百倍的味道成分。」
狐族當時全體高段成員都在聯歡現場,排除大規模群毆的可能性之後,嫌疑犯直指一人,那就是下一代狐族中戰鬥能力最強,可以單槍匹馬打出這種效果的,白棄。
我吐吐舌頭,心裏微感抱歉,又在和之康原來部位摸摸表示安慰,心想糟了,胡作非為的日子不長久了。
我指一下外面:「你的廚師,我的馬仔,都是非人雜種,我相信他們都不是想自己成為雜種的。他們被迫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流落到人間,做著本分的事情,希望可以生活下去,而且是很平常的生活下去,為什麼那個該死的粉雄聯盟要去追殺他們?為什麼他們就應該莫名其妙的死去?」
他們過很普通的生活,是丈夫,父親,小職員,上班擠公車,賣糖炒栗子,為金錢,愛情,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苦惱。
我娘過世以後,有一段時間我很痛恨人間的家居生活。
它也是個愛講故事的,一下子就繪聲繪色起來:「一個,要不是會動會說話,簡直就是個死人,另兩個都是姑娘,樣子還都挺漂亮,可惜有個感覺身子骨弱了點,跟反射到牆上的投影似的,隨時一斷電,她就不存在了。另一個呢,就太強壯了。」
為了逃避那些記憶,我多年不曾到此,這一刻百感交集。站了一站,我走下中銀大廈,熟門熟路搭了地鐵,去淺水灣。藍田人交代我,他們之前來檢驗的玉,過去十年,都在那個地區的某棟豪宅里獃著。
媽的,江湖上混那麼久,誰不知道我有潔癖?你可以打我,咬我,沖我大吼大叫,問候我祖宗十八代,我都保證大家有商有量,最多打翻在地,絕不再踏上一隻腳。
我無暇多看,竄出大門,直撲對面垃圾桶,阿信已經開始若隱若現,情形相當危險,我管不得左右路人的奇特眼光,看衣履鮮潔的女子在垃圾桶邊似進行行為藝術般,拖啊拉啊扯的,搖著阿信:「喂,馬仔,你不要死啊,我會救你的,你別死啊。」
我沒有辦法判斷這氣味來自誰。除非得到更多的信息,而要得到更多的信息,我唯一希望的,是他來自外地,並且目前還沒有離開香港。
看起來渾然一體的山壁向旁徐徐滑開,探出一個小小的光頭,傻呵呵地四處看,嘴巴一張一張,破譯那唇語,意思是:「搞什麼啊。」
尤其是死於他殺。
找到這一條信息,我見好就收,把手猛一張開,對方焦急的臉印入我眼裡,我嘆口氣,「家宅無事,昨天有異物夜行路過而已,我幫你四處看看,以後不會有的了。」
通過電子郵件?都算是現代化的一條蟲了。
要說豬哥,于仕途經濟,基本上一無是處,但居然是亞洲獵人聯盟等級最高的成員,真是匪夷所思。
他的手乾燥冰冷,握著我,緩慢點頭:「read.99csw.com你放心。」
這坨土團,如同一個塞子,拔開以後,這個毫不起眼的負一層之下,竟然是一個令人不忍卒睹的非人墳場。
看看他身邊,一切都有了解釋,半閻羅和樓羅娜兩個倒霉蛋,趴在那裡動都不動,半掛不掛了。敢情他們追著那群非人出去,直接跟你碰上了。
艾倫,艾倫。多麼人類的一個名字,我問:「他真的是人類和神演的混種後代?」
庄缺要是抓狂,基本上就是非人界的希特勒,惹不惹都要給她扁個斷根,能免則免。
豬哥,你怎麼死到這裏來的?
她年紀也就大我那麼一兩百年,據說因為庄媽媽過於溺愛,所以一直沒有斷奶。她閃出來,渾身上下,一塊好皮毛都沒有,而爪子上血跡未乾,完全不用對證或勘察現場,就知道她挺身而出,可不是為了小白挨義氣。
庄缺立刻放下碗,過來捉我手臂,糟糕,接下來說不定是一場好打,那牆面上貼的牆紙,估計價值不非。
吃字最關心,我顧不得拂去滿身洋蔥皮,一躍而起,跑去和辟塵一起查看冰箱,果然,今天中午放鮮蝦和蟹肉的地方,只留下空空如也一隻大海碗,而透過眼角餘光,我發現了另一個空空如也的地方,就是卧室內的那張床,豬哥這個死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穿戴整齊,悄悄溜到了大門玄關,賊眉鼠眼,正要腳底抹油,因此這樁無名海鮮失竊案的真兇,應該不需要通過查驗空碗邊緣指紋來確認了……
對講機中嘈雜不休,隱約聽到,是樁命案,他殺,死者是這家小珠寶店的掌柜。
白棄聳聳肩,站起來:「好了,我必須馬上出發趕回去,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光頭充耳不聞般,隨手打開那盒子。忽然眼睛一亮,輕聲說:「日子到了。」
我沉默一下,搖搖頭,「他會忘記這段時間拈的花草。但是,遲早會有新的出現吧。」
與神相通,多半只好騙鬼,與神私通,說不定還有點正用。人家這麼崇拜我,不期然有點不好意思,忙點頭如搗蒜:「一會就簽,一會就簽,簽滿你小子一身,你下半輩子敢再洗澡我就和你沒完。」
白棄對我的疑惑,不以為然:「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連我的命運在內,或許也只是上天的一時心血來潮。
她「哦」一聲:「難怪。」
我跟阿信一溝通,它不信:「是不是真的?我僱主說我的目標是人和神演的結合體,隨便殺是殺不死的。」
它答應得極爽快,顯然有詐,我敲敲它的頭:「我告訴你啊,芝加哥雖然我來得少,不過我家裡人就大把,你要敢不來找我,除非你在這裏挖個洞,直接通去中國。」
我覺得好笑,就笑起來,然而真是想睡,也知道自己可以睡。於是睡了。
他深得低調兩個字的精髓,眼睛絕不直視,亦毫無表情,反正,該來的都會來。
她緩緩告訴:「清朝皇家後宮流出的祖母綠項鏈,近日忽然晦暗無光,我今晚必須佩戴,有無辦法很快找出原因?」一頓,加上兩個字,「恢復?」
庄缺一楞:「你的預見之術不是有大成?怎麼沒有算出來。」
兩間小房子,地段偏到什麼程度——我偶爾上一次街,要用到陸地飛行術。就這樣,月租已經花掉他一個月工資的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全部拿來買食物。所以在二十一世紀,科學昌盛,民生髮達的二十一世紀,尤其在物質豐富到直接爆炸的東京,他們家的擦手紙,有時候會被樹葉代替。
這句話的效果,完全超過了我的想像,因為五分鐘之後,我整個人著了重重一招神狐擺尾,大頭朝下,衝天而起,同時我就看到一把年紀還穿得珠光寶氣的庄缺,在我身下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他的帽子圍巾都給我打掉了,露出尖尖一個腦袋,光溜溜,青森森,正中還突起一塊,望之不似人形,五官倒是齊全,兩眼狹長,活象乾田地里兩條裂縫,其他部位則乾癟扁平,皮膚一塊一快,跟只烏龜似的——叫你秋季不保濕,毀容了吧。
但它對此持反對意見,而且引用成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只是做人,不對,做犀牛低調。」
他大為緊張:「真的?」
呼的一聲我趴到地上,做擁抱狀,全身心攤開往地上一貼,五竅連胸,全部與灰塵無限親近。小白蹲在一邊傻傻的看著我,忽然伸出手來在我耳朵上一扯:「你別睡著啊,這地可涼。」
無論是攻擊或呼救,小白字典中不存在退縮兩個字,而我更厲害——不存在字典……
我叮囑他藏到庄缺辦公室去,要是給發現,就趕緊繳械投降,這小子到底投降了沒有啊?趕緊跳起來要去找人,小白拉住我:「幹嗎?」
應觀眾的強烈要求,我裝模作樣在人家房子到處竄了一圈,表示驅祟趕鬼,最後拿了一個好大的榴槤作為謝禮,跑了。
這裏已經是地下室,再往地下也無非是更深的地下。小白直起身來,搖搖頭:「沒有異樣,南美,你來看看。」
不年輕的女人。臉上一層層妝上得濃艷,從輪廓身材看,該有風華絕代的年輕時光。整個人緊緊裹在銀貂大衣里,下面露出金色晚裝裙角,一雙鞋子也金貴,腳尖上襯碩大寶石。
它對我霸王硬上弓的主僕關係也沒有發表太多反對意見,但唯一的一句話,就顯得在勞資雙方鬥爭的戰線上訓練有素:「報仇之前把工資給了,不然你掛了我找誰。」
說著就一怔:「奇怪,為什麼這地板會溫?感覺下面有火焰燃燒。」
他輕微的一顫,說:「德國。」
他偏著頭搖搖頭:「你現在還不明白?那苦苦和我們作對為什麼?」
伸手過來捏捏我的手臂,點點頭:「嗯,壯過你。」
一邊剝洋蔥,一邊流眼淚,我心情難免不大好,就絮叨:「請問,你可以來幫幫忙嗎?你少吃一塊餅乾會死嗎,請問,你會死嗎。」
奈斯身體忽然挺直,嘴巴張開,眼睛慢慢突出來,神色中充滿深深恐懼。
必然是半閻羅那三人回報信息之後,粉雄聯盟不欲與狐族正面為敵,即刻大規模撤退了。
他指指廚房:「交給這個夜總會的料理組了。」
數年不見,半閻羅和樓羅娜都精進了,我沒料到血統不純的藏靈所使用的流息密法也可以進階到冰窒境界,我一個大意,竟然當面就中了招。
下一世,他應當去最深的那一層地獄。被惡鬼們吞吃。
她橫我一眼:「打架方面,要相信專家的意見,你一邊獃著去。」
她在我身邊,嘆口氣:「南美,你竟然會為人著想,為人焦急,這些年真轉了性了。」
小米一來,好傢夥,躥上跳下,鬼哭狼嚎,新客戶特別優惠買一送一,不惜開嗓子唱了一整出「幽媾」,兼且吹氣為風,落漱為雨,明明豆丁大小一隻老鼠,搞出來的聲色效果,簡直媲美搬來了一整層地獄,好端端一個人家,當天晚上陰風陣陣,寒氣森森,大人小孩暈倒了醒來,醒來的哭破嗓,燈關了又開,開了又關,最後就滿屋通亮,所有人聚在客廳里,大氣都不敢出,著實笑了我一個飽。
嘖嘖嘖,小姑娘,你這話就說得拿大了一點,我告訴你啊,狄南美也不是事事都管,不然哪有功夫美容拍拖,既然管上了手,就算變身成一顆香口膠粘在你鞋底,我也絕不會半途而廢的。
那隻小袋子,在這瞬間忽然得到了生命,開始蠕動,發出吞咽唾沫那樣的聲音。我手背上一陣冷,雞皮疙瘩成千上萬跑出來。
如果有能力,也要努力守護其他人的生活。
地上四分五裂的石頭所殘留的氣勁和能量,以及莊家媽媽舉世無雙的讀心術一發動,都證明小白是冤枉的。但是因為白老爺要對貴客們交差,所以還是很大義滅親地要打人家一頓,就在我陪著小白怒髮衝冠,決心要以自己的微薄之軀捍衛社會公道,個人清白的時候,忽然有一條血淋淋的影子閃出來,說:「不關小白事,是我乾的。」
銅鑼灣地段一條民居小巷深處,家家戶戶閉緊了門,偶爾有一兩個人進出,風聲吹著腳步聲,一驚一乍地交替。
追隨他手指的示意,我看到一個半老徐娘好大全身照片,風韻猶存,就是粉上得厚了點,不過,她脖子掛的那是什麼?
要是有人問我,啊,南美,你為什麼會那麼胡鬧呢。明明和你沒關係的事情,你也要去插一腳,明明不值得也不需要冒險的事情,你也要拚命去做。
你說這什麼世道,給人吃豆腐還叫見世面,那我在犀牛家吃的那叫什麼?奧斯卡頒獎典禮嗎?
我本來就坡下驢,大可以做咳嗽狀,憋口氣給臉上點色,享受這久違的骨肉親情,但是在庄缺面前使詐,明擺著是找死,絕非善策。當即招供:「我沒事,你才說,你的廚師是人和非人的混種?」
我仔細看著,半閻羅還是以前那個死樣子,有出氣沒進氣,跟在他身邊的是樓羅娜,這兩位毫無疑問就是人和非人的結合體,容貌形體,隨歲月流逝而變化的幅度很小,另一個女子則是純種的人類,尖鼻深目,膚色黝黑,神情比前兩位要人性化得多,不時左看右看,保持了正常程度的好奇心。
我指指他走出來的地方:「你認識這家店老闆娘不?」
而數千年與天意相通的銀狐,靈魂所埋藏的神賜力量,負責追尋和衛護群族的命運。只有在肉身遭受厄運,失去反擊能力的時候,才會爆發出來。
阿信搖搖頭:「不是,是我只接兩個,因為我不喜歡一次做太多工作,委託人說一共有幾十個目標,可能委託其他人去做了吧。」
她眼睛閃亮,很快從包里拿出支票本,簽下一個大數目,說道:「上師,我很虔誠,不會賴賬,如果這符有用,我立時捐去給基金會,足夠開三間學校,以後你年年來,我年年如是。」
然後,我就在對面樓上坐著,寂寞地看人家齊心協力收拾起來,聚首談論,這是哪一路祖先沒有分到祭祀,特意來發發小脾氣,清明得要補上才行……
庄缺放緩聲音,問他:「我從沒問過你,你從哪裡來的?」
那條影子,就是庄缺。
自己拍拍自己胸脯——今年流行波霸,看我回頭去隆個胸——報上名號道:「我,狄南美,狐族命運的決定者,你認命吧。」
人家?什麼人家對你這麼周到,世界各地的八卦周刊一一遞送到手。
嗯?什麼意思?庄大姐對我的修鍊結果很不滿意,搖搖頭:「你還敢說自己預言通靈,明見萬里?過去那多少年,你走到哪裡,小白就跟到哪裡,知道你最愛惹是生非,忙著給你擦屁股。」
我嘀咕著往下跑,拉著白棄的手,一點點蹭,要說怎麼就小心謹慎起來,以前看到這種地界,都是先用大慈大悲掌開一天窗。可是小白的掌心那麼暖,緊緊握著我的,似臨奈何淵鳥回潭那麼鄭重,怎麼捨得放開。
老頭子。
這條街上人來人往,無比熱鬧,夜色被霓虹所掩蓋,世界在這裡是一片彩映灰藍。
做人呢,有時候真的要低調一點,就和豬哥家那隻犀牛一樣,無聲無息大隱隱於世,每天買菜做飯和豬肉販子吵架,居然也沒見人大驚小怪。
豬哥你一天到晚處於被解職的危險中,就不要冒充領導了好吧。
這人,五短身材,手腳比例倒也齊全,問題出在臉上,五官中鼻子與嘴都奇大,佔據臉的四分之三,眼睛被壓迫到靠近耳朵的部分,如綠豆大小,皮膚上密密麻麻分佈著雀斑一樣的東西,非常仔細看去,卻有細微的突起如同觸手。
豬哥嘿嘿笑兩聲:「我這不是擔心你吃虧,跟去芝加哥嘛。追蹤你追到浮世會,跟你姐打了一架,然後上這來給你當拉拉隊唄。」
是辟塵。數個月以來我寄居東京,每天晚上六點到七點間,無論人在哪裡,這問題都會準時在耳邊響起,大多數時候我在市內,身邊有手機,偶爾電話接不通,他才會丟下鍋鏟,跑出院子,用上千里犀牛吼這一大法。
他拍拍我:「我沒你機靈,這些雞鳴狗盜的事情摸不到頭腦,不如你上吧。」
祖母綠,最少有一千五百年歷史,純凈無瑕,透綠生光,幾近完美。果然漂亮。
我勸人,也勸自己。這段時間來,常常都這樣。心思逐漸光明,想起來都很久沒有惹是生非了,倒是處處天災,我跟著豬哥使出百寶募捐,居然也好有樂趣。奇怪不奇怪?
中招不怕,沒死就要繼續掙扎,關閉九竅入口,防止冰窒的鋒銳氣息傷害我內臟,我揮手用出火焰祭祀訣,心想以火攻冰,就算花時間久點,不信熔化不了你。但十指連彈,無數道溫度高達七百度的帶焰氣劍縱橫來去,卻在發力之初,即成強弩之末,連半點發揮的空間都沒有,這說明周圍空間沒有任何可以燃燒的氧氣。我心裏一寒,包圍我的顯然不止是樓羅娜的冰窒之力,還混合了半閻羅「死地空間」的真空凝滯法,將冰窒的效果烘托到最大。
浮想中我的八婆天性絕不半途而廢,繼續問:「那他到底從哪裡來,為什麼不想當廚師呢。」
飛往芝加哥的國際航班關閉換票櫃檯,準備登機。我懶洋洋穿過安檢,懶洋洋走進候機廳,四下一看,這應該是今天的最後一個航班了,到處都空蕩蕩,只有三十號登機口坐著旅客,大部分在看著電視發獃,小部分在看書,玩手提電腦,其中有一個打扮十分怪異,全身黑衣,身材瘦小,性別難以分辨,戴了個碩大的帽子壓低帽檐,遮住大半張臉,還有圍巾,密實包裹,形容盡藏,只露出一張嘴來,縮成一團,半蹲半坐在椅子上,從頭到尾,連最輕微的顫抖都沒有一個。
我靠,鬧半天你要我等人家死啊。不說它掛了以後,那個神經西西的歐會不會發一大飈,對這個世界進行毀滅性報復,最重要的是,我的臉面往哪裡擱?他是我的俘虜,然後他成了我的馬仔,人家作為一個馬仔,九死一生趕回來找我,我要是不罩住他,以後可怎麼混啊。
吼叫和另一串輕微的「噗噗噗」聲音,同時響起。
忽然丁當一聲。一個女人推門而入。碰響了進口處懸挂的金鈴。
我碰碰庄缺:「這是?蛤蟆族的?」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就顧不上阿姐的面子,拉開門就闖出去,聽著庄缺在後面嘖嘖嘖:「南美開始講義氣了啊,以前跟外族打架,你一向主張投敵的……」
為了掩飾我的心虛,我格外用心地扁了阿信一場,然後繼續問:「誰叫你殺藍田半半人的?」
手臂圈過去,攬實白棄。他把手抽出來,抱住我的頭,搖兩下,說:「秦禮他們來了。」
現在我們看到的就是火焰,就來自南海蓮人,小白對非人世界的見識比我更廣,俯首查看后,皺起眉頭:「這不是攻擊焰,是知命焰,精力極微弱,眼看要油凈燈枯了。」
多熟悉的名字。我又看過,我又聽過。
有時候弱者的所謂命運,就是有能力者的一時心血來潮。
小急對我使用的文雅字句沒有半點反應,引我進山洞,輕輕一推,山壁合攏,毫無破綻。
但是,我有正確的事需要做。如你所說,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他倒供認不諱:「四書五經都吃完了,還反芻了不少次,實在酸得厲害。」
這時候我發現自己忘記了一個常識——不要指望我會說我犯了一個錯誤,就算犯了我都不會承認的。
可是這會纏我的是什麼玩意?這肯定是那條舌頭啊,噁心死我了……
我摸出了一個榴槤……
第一次去豬哥家,果然如他所說,看到一隻好不拉風的犀牛在廚房裡哼著HIP-HOP,看到我進來,探了一下頭,面無表情地說:「住幾天?」
隱形是個好辦法,我就這麼隱著,跟那個傢伙上了飛機,機艙不滿,到處都有空座位,我貼著目標坐,一邊對著他猛看,看了一陣之後,深覺無聊,我於是幹了一件蠢事,當即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敢在這位大姐面前推三阻四,想必那位混種朋友也吃了不少苦頭,最後苟延殘喘,含淚進了廚房,不曉得有沒有嘗試著往飯飯菜菜裏面放巴豆狗血,圖謀報復呢。
我瞪著眼睛仔細看,沒有看到任何阿信的痕迹,有心要衝出去找,又怕庄缺著急。
無論對方有無法力,甚至法力是高是低,除非突如其來襲擊,不給那袋子任何機會出手,否則一旦中招,靈魂就會出竅。
配合我的憤怒青年打扮,這麼胡說八道一句話,人家要信才有鬼。所以她如我預料中勃然大怒,一邊急招家中傭人和警衛出來趕我,一邊罵罵咧咧把車子開進去。不過我是何許人,說了有鬼必然有鬼,就算沒有都找兩隻住進去。
發現我一直把她盯住猛看,人家擔起了心,「上師,你這樣看我的臉,是不是有什麼不好。」情急之下,淚光泛起,我見猶憐。
對比人類而言,她的格鬥技巧非常實用而地道,拳腳中帶有強大勁道,不小心給打上,也夠我痛一陣子,但是,我怎麼可能給她隨便打中。
臭小子罵了兩百多聲,我把它扛在肩膀上進了浮世繪的大門,出於一種微妙的自尊心,我沒有把它直接帶進最安全的庄缺辦公室,而是安在了大堂右邊靠牆的一個半開放式包廂中,包廂的一側對著中心舞台,等一下那裡應該會有相當轟動的表演上場,所以來的人客皆直奔舞台周圍的座位,我這個包廂位置這麼完美,怎麼沒人來搶。
這會重見,分外親切,我跳過去一把抱住他可愛的光頭,問:「今天你們放公眾假期嗎?都不出來幹活。」
這傢伙又抗議:「我不是一條蟲,我是偉大的歐的分身。」
我作氣憤狀:「我哪裡打不過,我這麼多年也不是白修鍊的。」
她立刻黯然,頭微微轉開去,是矜持也是防衛。
他不以為然:「不夠打的,給他們跑好了。」
第二天清早,小米順利完成任務,和我跑去半島酒店,熱辣辣地吃了一個早餐,順便買了紀念品送它回東京,這才慢條斯理回到淺水灣,離那屋子還有兩百米,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狂呼上師救命,衝出來對我點頭哈腰。
她繼續盯住和之康,後者被她所攝,陷入失神模樣。不過我覺得庄缺最近忙著做生意,和孔方兄搭上以後,本能天賦弱了不少,乾脆自己動手吧。
在城裡兜了一圈,走到了十三街,雖然對狐族喜歡排場的風格向來有所了解,看到那家夜總會時,我還是分量十足地嚇了一跳。
而最讓我有一份特別眷顧的,是我和我娘,在這裏生活過,很快樂的生活,好些年。
半閻羅眉毛上揚,神色極為難看,冷冰冰道:「果然是你。」
我承認那是嫉妒,不過也從來沒有想過打消這點小小不良的念頭。
吹牛吹得那麼用力,意思就是在胡說。
但是,有個靠山都是好的……
這當兒樓梯下完,地下室一道門,黑色鐵鎖杠在當眼處,旁邊的白色牆壁紅漆雞血,噴塗了好多語句,中心思想都是不給銀子殺你全家又全家之類。
我的靈魂在索靈織中張開了眼睛。看自己,有什麼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研究了一陣,毫無頭緒何處是通向地下的入口。我今天本就是來砸場子,也不用扮鬼影神偷了,一不做二不休,以藍色祭祀訣製造切割閃電,角落裡冒出一道絢麗藍光之後,猛然兩塊極厚石板向左右轟然翻開,似翻開一本書,露出一個大小容兩人出入的口子,我撲上去,探口一看,古堡下面,另有洞天,卻非福地。
聽她這麼說,頗有一點高瞻遠矚的意思,我歷來對她忌憚,聽了將信將疑,也就停下了腳步九*九*藏*書,蹲在那裡對著屏幕上身子越蜷越緊的阿信,以及阿信的周遭仔細端詳,端詳了半天,饒我一雙好眼睛,也沒看到半分異樣,隨口就問了聲:「那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找到那個殺手,也許就可以找到原因。找到了原因,也許就可以解雜種橫行的秘密,找到秘密是為了什麼,顯然不是我會考慮的問題……
哼,欺負我不看電影嗎,最後那句明明是教父裏面的台詞,人家指的是男人,男人好不好,閣下三圍最近縮水嗎?
沒有。族中人等,有兩個人從不掩飾或隱瞞,要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撒謊,他們通常會選擇滅口或滅跡。
我大不爽:「哼,這會不死,等我們走了,還不是給粉雄聯盟那群變態殺掉。」
跟上飛機算什麼,我前幾年還去跟過法國的阿卡里那號火箭呢,要不是他們發射又失敗,我也沒工夫在地球上跟你玩。得意完這一把,我繼續逼供:「趕緊,把你來龍去脈講清楚,否則我吃掉你。」
這位幾百歲的庄小姐說:「請和之康進我辦公室。」
渾身顫抖著轉向小白,他陰沉的臉色十分可怕,但比我冷靜得多。我捉住他的手,咬牙切齒:「那些王八蛋,我要找他們算帳。」
我靜靜看著他,再閉眼,回憶,我狐山上神聖的金色蓮花,回憶我偉大祖先遺留給我的神秘力量。白棄,我或將不能再重見你,即使在上天都已經饒恕我的時候。
無論人與非人,能量與法術都只流轉在身體之內,靈魂永遠是弱不禁風的。
我一邊下還一邊嘮叨:「小白,你剛才為什麼放那些混蛋走,就是他們打了我的馬仔,也打了庄缺的馬仔。」
我落下去,看他慢步向我走來,手裡揮舞著那隻古怪的索靈袋,悠然地自言自語:「這麼多年,狐族在兩界獨大,我從沒抓到過落單的狐狸,你既然獨自送上門,嗯,那就全了。」
被它勾出來的靈魂不會湮滅,在袋中存放任何年數之後,甚至還可以灌輸入任何一具其他軀體。
庄缺的「行宮」設在夜總會的樓上,頂天一整面玻璃,做成歌特式的穹頂,光線柔和地撒下來,在室內形成班駁陰影,感覺清冽舒適。我在她辦公桌后坐下,舒服地伸出我的雙腿,懶洋洋伸一個懶腰,這瞬間有許久沒有過的徹底放鬆,因此覺得無比睏倦。庄缺給我端了一杯冰水過來,看我眯著眼哈欠連天的樣子,微微動容,溫暖的手在我臉上輕輕一撫,說:「南美,睡一下吧,姐姐在這裏。」
咿,你怎麼知道我追你。
他一拍大腿:「好啊好啊,我們在哪裡會合?」
一句話而已,一道符而已,她或她丈夫有生之年,一年一次給我打個秋風而已。
一條原本應當平和而家居的小巷子。
沿著飛機周身走了一遍,震動的原發點來自下方,我溜到起落架收放部位,在呼呼大作的狂風聲中,隱約聽到行李艙里傳來細細呼吸,一長一短,均衡勻凈,似有奇異力量之人在做什麼強體力活動。比如說,猛烈搖晃飛機,想把我搖下去。
他嘿嘿兩聲:「夠你看的,庄缺在各地的基地,都裝了各種各樣整人的機關。」
光頭慢慢抬起眼來。
最後看到的,就是這麼多。
三擊過後,無須芝麻,阿里巴巴開門了。
剛才拿來做閉路電視屏的那面牆,現在切換了畫面,出現很多追蹤路線示意圖,線條流暢,構圖簡潔,重點標誌物以英文字母註明,紅藍兩種顏色代表追跑雙方的前進方向,在圖的旁邊有幾句話,說明被追對象的受傷情況和受傷原因,目前所在地點與可能走向。幾乎達到了海明威的寫作標準,簡潔得要命。
對於晚上只好改吃素這件事情,辟塵的反應比我冷靜得多,只是聳聳肩而已,看我摩拳擦掌,搬了張凳子在門口死守豬哥,它順便給了個建議,「你別等了,他吃完那頓,不到明天晚上餓了不會回來,去地鐵站逮他吧。」
庄缺臉沉如水,踏進廚房,我跟著也竄了進去,一眼瞥見在主操作台前遺下的一灘灰色濃稠液體。散發出撲鼻的血腥味,我上前以手指拈了一點,閉上眼潛心感受,轉頭告訴庄缺:「還沒死,但受了重傷,應該還沒有走太遠。」庄缺點了一下頭,半點沒有猶豫,以手撫胸,以她生氣時候特有的古怪語調,發出本度空間內擁有特別波長的群體可以接收的指令:「庄氏第一分隊,追蹤兩百公里內一切身上有傷的人與非人族類,不必截殺,留下圖象和走向。傳回信息組處理」。
有這樣一個霸道的親戚,難怪我孤身闖江湖之時,都一樣肆無忌憚,底氣在那裡擺著,好大一砣呢。來找她真是找對了。
糟糕,那傢伙什麼時候變得明察秋毫,而且更明察秋毫的主子就在我面前蹲著,不由得不泄氣,趕緊使出水磨工夫,軟語央求:「庄大姐,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麼啦,放我一馬吧。」
我嗤嗤笑:「下次我幫你準備點辣醬,中和中和就下去了。」
旁邊應聲有人報告:「主廚一進廚房,立刻被人夾在腋下帶出了大門,那人速度極快,我們沒有追上。」
復退回來,遲疑著開口:「請問……」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願意為豬哥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不皺眉,反正這幾件事情對我來說,也沒什麼麻煩。
奈斯迅速冰冷的屍體傾倒在達爾的身上,後者眼前一片紅色血暈,驚叫著跳起來,推開奈斯,兩手沾染大片鮮血,他望向卧室的門,那裡有個人正悠閑地擺弄著手槍上的消音器,比女人還要精緻的嘴咧開,微微一笑,說:「嗨,我回來了。」
我順手丟多一個雪團過去,砰一聲四散,他嚇一跳看過來,就看到我笑得見牙不見眼,「小急,就知道是你來開門。」
從頭到尾,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那門以極厚生鐵鑄成,以法力洞穿,粉碎,都不算難,但小白對肌肉力量的運用,卻有非常技巧,看,現在那扇門的中心部分出現了一個人形裝飾,其他部分居然還絲毫無損。
來人先倒抽一口涼氣,再退回去,看清楚了外面懸挂那小小牌子,行草黑字,的確寫的「珠寶店」。
剛說完侍者就過來了:「小姐,這裏已經訂出去了。」
我白他一眼:「涼個鬼,我怎麼覺得溫溫的,跟在做石板桑拿似的。」
落回地上,立刻又給她一把抱住,瘋狂搖動:「南美,南美,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知道的。」
然後很老實地嘀咕了一聲:「雖然是比較失敗的分身。」
變玉變一半,關係到的是藍田半人整個族類的生存之本,絕非開店砸鍋那麼簡單。我之前受過他們的襄助之恩,遇到相關事,絕不能坐視不理。
再度拍手,現實屏上場景為之一變,竟然出現了三個分畫面,一個在天空,一個在平地,一個在地底,在普通視覺里看起來一片祥和的夜幕,充溢著大大小小張開翅膀的妖異物,或美或丑,或匆匆掠過,或無盡盤旋。而地心處,情況更為複雜,完全可以用鬼影憧憧,交錯往返來形容那裡怪異生物的活動境況。
一個漆黑的口袋,非常小,皮質光澤,上面沒有任何奢侈品的LOGO足以炫耀,普通人都不會加以注意。
庄缺的瞳仁明察秋毫,沒再理我,只問:「你等的,是人還是非人。」
我閉了閉眼,腳下一空,那女孩子已經被人掠走。
講給豬哥聽,他有點納悶,「藍田半人青菜豆腐,變玉變一半?這麼開店不是要砸鍋。」
我一驚,回頭再從那顯示屏中細看,果然大家姐的眼睛比較毒,阿信沒錯是好老實蹲在那裡,但不是因為乖,而是因為傷痕纍纍,他身上帶了數道重則動心脈,輕則斷筋骨的傷,精力法術,基本上蕩然無存,以最後的能量用出最低級的隱形術,不要說高手,就是那些生來第六感就比較強的人,隨便一瞥都會發現說,那垃圾桶邊上怎麼會有好大一砣黑七麻烏的東西啊……
我飛快爬過去那個位置,爬了一圈浪費好一條褲子,脾氣上來,拔出拳頭一舉把行李艙打出一個洞,伸手推開一個好大的箱子,聳身鑽了進去,立時之間,一樣軟濕而柔韌的東西把我上半身緊緊纏住,鼻端傳來一陣極為強烈的腥味,中人慾嘔。
結論如何突兀古怪,卻無可置疑。
我鬆了口氣:「只有兩個對吧,那還好,都掛了一了百了。」
他們開會,其實效率很高。因為都不愛說話,所以發展出了高度發達的眼神交流系統,以及內部通用的心靈溝通術,這也就是我了,把耳朵扯扯長,再把手往身邊人肩膀上一放,把他們的中心議題,聽了個八九不離十。換了豬哥,他早睡著了。
於是問我:「你跟白棄先走還是和我們一起?」
一會,有人敲門,進來我一看,立刻為之傾倒。五體,傾倒,貼在地。
不愧是訓練有素的獵人,搶在我和辟塵雙雙怒吼著發動雙鐵頭神風式大攻擊前,他眼明手快,飛速拉開大門一線,身體一側,泥鰍似的滑了出去,跟手關門斷路,本來我用一個穿牆術,馬馬虎虎也就過了,結果這家人不曉得為什麼,大小出入口,連馬桶下水道在內,一律用了反法術重塵塗層包裹,因此害得我咚一聲撞在門上——此仇不報非君子……
他們的大本營,粉雄聯盟的古堡所在地,我去過一次,駕輕就熟,很快重新進入。這次甚至比上次還要容易些,因為門衛不知道為什麼撤了崗,保安系統也形同虛設。
女人慾走還留,欲說還休,許久嘆口氣,無可奈何地問:「我聽朋友介紹,你們有修復珠寶業務?」
重複來去,就是這兩個字,地下,地下。
果然,第一分隊傳回了消息,兩百公里內一切身上帶有傷痕的非人蹤跡收集完畢,全部在跟蹤掌握中。
我在做什麼?
臨行前我問過小急,要不要把那塊祖母綠帶回去,他說不用了,這種金玉其外,頑石其中的贗品,吃又吃不得,當燈泡都嫌不夠亮,只有人類才喜歡。說完嘆口氣,說幸好當年對那塊玉施法的阿查查已經掛了,不然按照族中規矩,不到回收不準回家,到那天一看沒戲,當場就要背過氣去。
我和庄缺對望一眼,雙雙一躍而起,庄缺甚至還嫌門太遠,揮手一掌,直接將身前那堵牆一破如塌,火箭般衝到夜總會大堂里,庄缺一落地,旋即再度啟動,瞬息已經竄到了吧台側的一扇小門前,她果真是性烈如火,大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竟然舉手發出火焰祭祀訣,打得面前方圓兩三米內的一切東西粉碎如齏,只聽得她厲聲問:「怎麼回事?」看來對於在自己眼皮底下有意外發生,極度不爽。
我找到了這個線頭,是一種味道。
黑皮膚女孩自進粉雄聯盟,想必橫行無忌的時候多,一挽袖子,就想上來用暴力解決爭端,衝出一步,被樓羅娜拉住,她轉頭對半閻羅輕聲說:「我相信她沒有明確目的,只是好管閑事罷了,不要節外生枝,去做正事吧。」
適才所做的血腥噩夢還盤旋腦際——居然夢到艾倫道格拉斯沒有死,殺氣騰騰,來尋晦氣。他沒有把奈斯說的話聽進去,反而細細回想了一下前天,十幾個人埋伏在爛狗街上,將上百發子彈統統打入道格拉斯的身體,嘖嘖,那張平時打理得跟個娘們一樣的臉,瞬時好像擺了太久的番茄,紅紅白白淌一地。
小白說:「哦」。把我牽在後面,走上去,踢了一腳。
要說跑跑追追這一科,我考了全世界第二,第一就一定從缺。光憑著我對味道的記憶和追蹤能力,全世界的狗加起來,都少我一鼻子。
睡醒一覺,庄缺準備了小菜白飯,清清淡淡擺了一桌子,請我吃飯。
這場景我盼望了多少年,多少次,走在路上或坐在地上,吃著或餓著,笑起來或不想笑,打贏或被打,經歷過的一切一切,都伴隨一個聲音,對我自己說,如果小白在我身邊。如果他在我身邊。
此時猶豫地打量櫃檯里不聲不響的人,眉毛謹慎地皺起來。
三十多歲年紀,衣履鮮明,身材雄偉,容貌端正,頭髮整齊地梳到後面。擺到市面上,可以直接去參選立法委員。
我舉起大拇指表示了一下我的崇拜之後,衝上去把那人揪起來,先左右給兩個嘴巴——我不是報人家埋伏之仇,主要那碎鐵粉罩他一腦袋,我看不清楚樣子啊。
小白微微皺眉,彎下腰身,手指點到地板上,那裡有薄薄一層灰,我幫他把和之康拉到一邊,聽他在心裏念叨那兩個字的頻率越來越高,絕望嘶吼般混亂而尖銳,莫非你以為我理解力低到這個程度,居然要靠重複教育來加深機械記憶?啪的一個巴掌賞過去,我不耐煩的說:「蛤蟆臉別吵。」手掌接觸到他頭上臉上那些怪怪的觸手,心想庄缺怎麼就吃得下他做的飯呢。回頭髮現白棄皺著眉對我輕輕搖頭,溫和地說:「南美,不可妄怒。」
無論結局如何,我都要自己承受。
她耍賴:「我是狐狸,想男人就男人,想女人就女人。」
我點點頭:「好,你看著啊。」
嗯,我在給一隻犀牛打下手,給洋蔥剝皮。
他舌頭一彈,不等我反應,已經翻身而起,快速消失在機艙後部,我忙把榴槤殼望空一丟,疾步跟上,乘客亂成一團,今天的熱帶水果驚魂案,想必會成為航空史上一個偉大的不解之謎。
她對我的解釋比較接受,可能出於護短,還為我爭辯了一句:「你一定預感到有蹊蹺,否則怎麼跑我這裏來。」
人嚇壞了之後,所有IQ、EQ歸零,那位徐娘哪裡有功夫管我的衣服,往我身邊一坐,一連串問:「上師,家宅不寧,是什麼原因,怎麼來那麼突然,你一定幫我。」
他大搖其頭,好似一張撥浪鼓,「不是,不是,你看這個,看出點什麼蹊蹺不。」
和小白對望一眼,他請示:「怎麼樣。」
利用索靈織的法力,他的確可以為所欲為下去,就算白棄親來,狐族傾力鎮壓,要消滅他都非易事。
接下來那句,更是氣勢萬千,為我景仰:「倘若因此牽連什麼事,那就讓我解決它。」
很渴望地看著我:「等下給我簽個名吧。」
叫完后他且悻悻然,「你也不知道?你不是很會算命?」
要說藍田半人兄弟們,都是直腸子,這樣就被感動了,非要送我幾個夜明珠「燈泡」玩。幸好我沒客氣,要不上次豬哥這個笨蛋又放走獵物,我們三張口不靠當了這些燈泡買菜,眼看就要喝一個月西北風。
人家對我瞪一眼,一言不發,露出相當不近女色的表情——嗯,合格,色狼只配我打,不配給我幫忙。我一點不介意這態度,繼續套瓷:「我說,你能幫我個忙不。」
庄缺幹嗎無緣無故叫我們回去?沒來得及問,他已經攝上和之康,一陣風般撲了出去。
廳堂雖然大,坐的藍田半人也不少,一圈圈圍著,聽到我們進來,齊刷刷轉過頭,我怎麼也和人家並肩戰鬥過,算一家人不是,熱情高漲地雙臂一舉,預備迎接一個車輪擁抱戰,結果所收穫的無非是那一眼,以及坐在正中心的長老,簡短地致辭,「狐狸你好,坐一邊。」
說到這裏,我想起來了,咿,我的馬仔呢?
我嚇了一跳,正要湊上去細看這種奇景,庄缺自言自語地說:「哎,敏感度調太高了。」又拍拍手。
根據他招供的情報,我們在盧普區的一幢摩天大廈前站住了腳,據阿信說,那時候距離他應該完成任務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小時,看來尾款收不到了,這個不殺也罷。
意思是,他又打塌了一邊石頭。
把鼻子在胸前蹭蹭,我是一隻狐狸,卻發出貓咪那樣的哼哼聲,全情投入,無比享受,小白一直輕笑,穩穩噹噹站著,給我拱來拱去,聞來聞去,當一個很有愛心的寵物主人。
兩張報紙都是社會新聞版,一張圖文並茂,躺在血泊中的屍體,配著斗大的黑字標題:黑社會再度火併,兩派尋仇大開殺戒。另一張寫的也是差不多的內容,哎,這個世界真是亂啊,豬哥你是要我去主持公道,參加國際反黑組嗎?
她再度拍拍手,我以為又要叫人來聽女王訓示,結果對面辦公桌后的整面牆忽然跟幕布一樣拉開,下面是偌大一面顯示屏,畫面無比清晰,反映出的是浮世會外面的街道,纖毫畢現,盡在其中。
小白哭笑不得:「哪跟哪啊。庄缺的料理組是內務部隊,負責救治和複原,我問過了,死不了的。」
和之康顯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表情卻無動於衷,站著也不說話,半躬著身子,等待指示。
辟塵是一隻半犀,模樣有點像豬,不曉得是先天營養不夠,還是後天發育失調。不過我可以肯定它在半犀一族中地位極高,因為老得把角都煉化的犀牛,幾百年都見不到一隻。
謹慎地打量著周圍的情況,手上傳來感應,阿信的小命已經保住了,只要給它多一點時間休養生息,不用十八年,又是一條好漢。
我訕笑地回望她:「什麼?」
他沒答話,那位黑皮膚女孩子忍不住呵斥我:「我們做什麼,輪不到你管。」
庄缺一開始工作,那副大家姐的風範,真是令人神往。她一目十行,再十目一行,把所有圖像看了一個仔細,唰唰挑選出兩副,斬釘截鐵地說:「這是剛給你們打跑的那幾個,阿棄的霹靂波動傷了那個女孩子的內臟,他們進入了德國境內。」另一副:「這是我家廚師,七魂將散,情勢危險,掠走他的是個跑單幫的殺手,應該是受雇於人,他們在,嗯,路得安路三號地下室。」
怒火熊熊在胸膛中燃燒,幾乎要炸開來,我久久注視著那些被殘忍對待的身體,感同身受他們所遭遇的慘劇。到底因為什麼樣的原因,要剝奪他們最基本的權利——不過是想生存下去。
它也看到了那幾位,立刻往下一蹲,身體變得只有剛才十分之一大小,頭和腳互相一搭上,那就是一隻皮球:「能。」
這個藍田半人,我叫他小急,因為他脾氣特別急。上兩次見,他都跟只陀螺一樣忙來忙去,抓住他上半身說話,下半身還在一往無前地沖,直到和地面沖成一條平行線,眼神就哀怨地看過來,無聲責備你浪費了他寶貴的工作時間。
嘮叨的當口,我選位子的精明被印證十足有必要——從大門口,有三個人走進來。說曹操,曹操就到。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死掉的。
他都算有骨氣了,居然抗議:「說了不虐待俘虜的,你犯規了啊。艾倫就在這裏。」
報紙上登載了案發現場,閉錄攝像機掃到的兇手模糊背影,只需要一眼,我就知道,這就是另一張圖片里,躺在地上,滿身被打成篩子,死到不能再死的那個。
站到地頭轉一圈,半個影子都不見。這片一百平方米上下的深林谷地環境單純,沒在空地上,就在山洞里,我拍拍手,從地下抓了一團雪,在手裡捏在緊緊的,運了運氣,朝著五十米外的大片玄色山壁,擲了出去。
聽我只安慰他,秦禮很不爽:「喂,神演醫學事務所很貴的,錢都是我給的。」
可惜他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一個常常都會發生在人類身上的錯誤。
把頭探出去一看,果然,秦禮和庄斂笑嘻嘻站在後面,庄斂我的小妹妹,無比清純地向我望著,脆生生叫了一聲南美,飛身就要過來從小白懷裡搶人,結果被她夫君一把拖住:「我們進去找你姐喝茶。」
阿信要執行的下一個任務,不出所料,是在芝加哥,不出所料,是我在報紙上看到過的那個黑幫倒霉蛋。
問題就在,小白雖然沒有參加聯歡會,卻一直在山洞里做石匠活,把一九九藏書大塊黃玉髓破開,給我做一把貴妃椅,他能量有餘,精細不夠,經常做著做著就大叫一聲,然後告訴我:「椅子坐小一點舒服些。」
我頻頻點頭,也毫不耽誤大口進食,吃得風捲殘雲,十分暢快,不過,我也不甘心束手被訓,乃抬出朋友來為我掙面子:「我認識一個煮得差不多好吃的。」
現在卻很熱鬧。警車停在巷口,幾個圍觀民眾竊竊私語,血腥味從警戒線圍成的圈子裡傳出來。
學著小白那種很有大將風度的樣子,用手指點點地,的確沒什麼特別可以感應,不過這是手指,靈敏程度在我的常規武器里只排到第三,要辦大事,當然應該出動秘密工具。
香港啟德機場。入夜。
他從試管中出生,在一個小牢籠中長大,居住在黑暗的房間中。某一天,忽然被蒙上眼睛,帶到荒涼的曠野,經歷恐懼折磨,煎熬痛苦,來到人類的世界。流浪很久之後,終於掌握了生存的規則,一直來到這裏。
這個?這個是什麼?抓過來一瞧,「香港慈善晚宴名流如雲,城中四大鑽石王老五悉數出席。」
我給豬哥打了一個電話,用的是辟塵前幾天給我的買菜錢,自從認識了一個正直的獵人之後,我對打劫有了一點心理負擔,因此養成了貪小便宜的習慣,凡是買菜剩下的硬幣,都很愛惜地放在口袋裡,日元換算成港幣之後,剛好夠我打一個三分鐘的國際長途。
不虧我為你扛義氣,還曉得關心我一聲:「我沒事,打得過打,打不過我老姐打。」
確認了這一點,達爾才滿意地打了個哈欠,被驚擾了睡夢的暴怒開始升騰,他把注意力轉回奈斯身上,吼道:「你幹什麼?」
我會注意,是因為我認識。
事實證明,後天學會算命和先天就能看心,在道行上的確差一個檔次,我還沒走到門邊,庄缺手一揮,將我生生阻在當地,斷然道:「他是你要等的人?他身帶重傷。」
我點點頭:「人類的武器,隨便殺是殺不死,不過如果有修鍊者,像你一樣用到了氣勁或真力,雜種也要死翹翹。」
然後才報告:「我上樓的時候,艾倫已經死掉了,是被強大法力直接破壞腦部神經中樞。我正要走,忽然從窗戶外面跑進來三個人。」
我一個嘴巴張開三個大:「啊。」
補充一句,「但是只煉到一半,力所不逮了。」
我白他一眼:「你把那個廚師丟哪裡去了?」
這一幕真是天倫之聚,其樂融融,簡直要讓我酸性大發,做出一首詩來,突然庄缺一躍而起,沖向她的辦公桌,庄斂立刻說:「姐姐的手下人傳情報回來了。」
是我最憎惡的場面。在這個場面里,我失去在人間最珍貴的那個人。
等一下。
我的周圍,飛舞著無數紫色霹靂,像馬戲棚中的飛刀女郎在玩弄最高級的把戲,炫耀得觀眾心醉神迷。霹靂所到之處,冰窒密法帶來的高密度寒冷空間轟然破碎坍塌,潰不成軍。
撥通電話,豬哥接的,不曉得正在幹什麼,一邊說「喂」,一邊忍不住笑。我說:「傻小子,你笑什麼,發花痴嗎?」他一聽是我,興高采烈:「南美你是我的福星啊,我正在和辟塵打賭,我們家的電話在一個月之內會不會響起一次。」
我側頭聽他把這句話重複兩遍,不顧自己站在熙熙攘攘之中,連忙站個馬步,大吼一聲,「今天不回來了,給我留點。」
豬哥和白棄,都這樣說。
大出意外,他居然沒有撒腿就跑,反而一把拉住我,將本八卦周刊往我鼻子地下湊,「南美,你看看這個。」
連比帶划說了個大概,他釋然:「不用找了,他已經被庄缺收去偵察組了。」
第一分隊?聽起來後面還有無窮,武裝力量好象很強大的樣子啊。庄缺點點頭:「普通。高興了也可以平掉芝加哥。」
我張大眼睛,正對那袋子的迫近,腳下一步也沒退,手心的雪光圓越來越耀眼,匯聚了我全身的能量,在那袋子吞噬我以前,我擺出了本年度最拉風的棒球pose,將那雪光圓一擲而出,呼嘯著進入關閉非人的火池,帶著銀狐極寒力量的圓球飛速繞場,切割著那些青色的火焰,所到之處,燈滅水干,那些掙扎的非人睜大眼睛,欣喜若狂,立刻越出牢獄,向我的來路逃去,半閻羅和樓羅娜即刻起動,在後追趕而出。
在牢籠的外面,有三個人,半閻羅,樓羅娜,另外那個,一看就是幕後黑手。
我充耳不聞那瀆神的邪惡笑聲,伸出雙臂,一手在天,一手在地,結大劫滅印。兩手心之間,一個雪色光芒熒熒放射的圓漸漸形成。
這位師奶開始在那裡剪她的手指甲,漫不經心瞄過來一眼,說:「很快了,他最多再撐半小時,法力就散盡,到時候城市管理中心應該會派人來收屍吧。」
越是無知越是勇敢,上來最快的,就是最弱的那個黑小妞。
我按住她手,微笑,「我信你。」
庄缺沉下臉來:「給我做廚子的這個,是食牙與人類的結合體,綜合了食牙族類對味覺的精確把握,以及人類對材料的無限開拓,以我的經驗看,放眼天下,絕沒有人可以超過他了。」
和小急勾肩搭背進去,裏面亮堂堂的,走了沒多久,鑽過一道小懸樑,豁然開朗,閃出一個好大的廳堂,效率高啊,這麼快就把半座山挖空了。
料理組?莫非要拿他們來吃掉?難道蟾蜍煲這種東西至今都有人點嗎?
沒有哦。
樹葉……
一路嘖嘖讚歎,跟著庄缺回到辦公室,桌上的飯菜已經撤去,擺了兩杯清水。坐了一下,我看看時間,阿信去探察半神演生死已經有數個小時了,漸漸入夜,他不知道查到了什麼結果。
只在我靈魂里靜靜隱藏著,沒有索靈織的成全,我一世不會知道它的存在。銀色祭祀訣發出,穿透了那妖異堅韌的袋子。索靈織有自己的意識,立刻瘋狂的扭動起來,發出焦臭的味道。一線光明在眼前出現,我從容逸出,見我肉身被老頭子挾在手上,正欲拖將出去。他發覺索靈織形態有異,大驚失色,手臂一松,我撲了上去,元神復體,跳起來第一件事,就結結實實給了這王八蛋一個雙風貫耳,打得他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失聲大叫:「你,你怎麼會,怎麼會……」
轉頭看,一輛銀灰色賓士車,駕駛室內一個徐娘探出半張臉來,沉得一潭水也似,怒睜眼瞪著我。
回身就走了出去,在大堂里生悶氣。生了半天白棄這個傢伙才出來,在我身邊坐下:「不想回去?」
這下好了。世界基本回復正常,這回我一眼就看到了阿信,他的偽裝功夫還是很可以嘛,居然就蹲在對面的一個垃圾桶邊上,來來往往的人都看不到他,偶爾走過來丟垃圾,他還要挪挪位子免得阻住了人家的腳。
他們對望一眼:「選命池徵兆重開,南美也要同回狐山。」
這種感覺,可遇不可求,一旦失去,也許永不再擁有。
她看我沒事,順手又給我一個巴掌,我靠,我的腦細胞這樣犧牲,嫌不嫌無辜了一點。她坐回去:「沒錯。兩年前我這家店開張,他來應徵侍應生。整個人好象剛從死人坑裡爬出來一樣,離再死一次也不遠。正好我來巡視,發現他有食牙族類的獨特特徵,於是收留下他,轉去廚房,果然是烹飪聖手。」
決心今天血灑當場,要把粉雄聯盟殺個片甲不留,結果一拳打在棉花上,我腦子都要氣冰了,在古堡中上上下下到處亂打一氣,所有東西都給強烈的風動訣吹得滿天亂飛,零件移位,打砸到大廳東北向的角落,我猛然在那個大壁爐的後面,聽到了活物存在的蛛絲馬跡——來自地下的,微弱聲音。似喧鬧,似歡呼,分不清楚。
不許我冒險,不如把我抓去直接做了狐狸標本,就那樣不定晚上還要出來鬧鬧宅呢。
浮世會的大堂里,華燈熠熠地亮了。盛裝濃妝之後的美麗女子,有傾城之色,在光影流連中優雅地行走,招呼人的字眼,帶著無法形容的柔媚曼妙,聽入耳里,使人心神俱醉,身不由己。這些絕非凡俗的女子,顯然是非人界第一媚力訓練師美人鶓的弟子,隨著樂池中演奏的熱身音樂,另一個晚上的極樂狂歡,即將開始。
一看我變化萬千的臉色,小白就知道我正在五內無名,肝火勁燒,一把拉住我:「南美,非人混血的事情,你不許衝動。我回狐山處理事務完畢之後,必定第一時間趕來。你不能冒險。」
他不以為然:「哪那麼多修鍊者出來做兼職,我告訴你,我這麼折墮很難得的。」阿信小子都算忠於職守了,雖然自己不準備殺了,他還是堅持要上去看看掛的到底是誰,否則收了委託人的錢,良心上過不去。
我心想你那個委託人不是什麼好鳥,和良心八杠子打不到一起,一面問:「你這次接受的任務總共有幾個目標?」
這一區的街道,大大小小,繁華的固然是繁華,也有許多小巷子,藏在大都會表象之後,住著庸庸碌碌的眾生。我要找的,就在其中某一條巷子里。
靈魂都是軟弱的,從來不懂掙扎。
我大叫一聲,王八蛋啊,手一按,貼上機窗,眼睛往裡看去,小小視線範圍里,只見到裏面一片混亂,那些在良好飛行狀況下沒有扣好安全帶的乘客,個個都在玩自由落體,到處亂撞,我簡直聽得到好多肉包爭先恐後茁壯成長,那些僥倖把自己栓好了的,就一水臉色煞白,有出氣沒進氣。我側耳傾聽,引擎聲音正常,貼著機身爬去駕駛艙,兩個飛行員都安然無恙,正在手忙腳亂和儀器死瞌,完全不理解這場無妄之災自何而來。
那裡站了個熟人,正東看看,西看看,狀甚悠閑,但一身衣服扯得稀爛,好像剛剛在泥水裡洗過澡。鼻青臉腫,好像在山崩里和石頭賽過跑,皮膚上凍傷痕迹一大片一大片,又好像去過北極裸奔。
比如:銀色祭祀訣,選命者獨有的法力口訣。
我看到他們,在隱蔽處微笑。
我怒目相視:「准你殺人,不准我賴皮?」打得更厲害。他哎喲哎喲,很委屈的說:「我們就是吃這行飯的,你一輩子沒殺過不該殺的人嗎?」
措手不及,我猛然怔住。選命池重現徵兆,表明上天對選命銀狐的鎖命行為原宥,既往不咎。這情形從前也出現過,不過是在那隻號稱史上法力最強的銀狐身心俱滅之後,她畢生飄蕩在外,與六親絕緣,終於鬱鬱而終。死訊一傳回狐山,選命石柱上的水立刻開得跟地心溫泉似的,諸神睚眥必報之立桿見影,實在令人倒抽一口涼氣。
坐一邊就坐一邊,看你們有什麼會開,大家表情那麼嚴肅,難道是諸位股東對年終分紅政策有意見?
他告訴小白:「長老會特別指令你必須立刻出發,我們在各個人間基地布置應急措施,隨後趕來。」
周圍忽然掌聲雷動,夜總會中客人們興高采烈,都在一邊大聲喝彩,敢情以為這是特意安排的娛樂節目,我得意洋洋,對四周拱手致意,工作人員亦識做,舞台中央很快燈光大作,音樂高調奏起,奪目演出接蹱上場,糊塗的人們,立刻蜂擁去了新的焦點。
香港警察工作效率甚高,對講機中內外呼應,說現場證據收集已畢,很快屍體就放在擔架上,矇著白布抬了出來,準備送上車去。
似乎想到了什麼不滿意的事情,他皺了一下眉毛:「但是,失敗的作品太多,城堡容留不下,於是陸續放了出去,以為廢物沒關係,結果一些產品的異能在後期出現,引起了整個非人界的高度注意。」
庄缺最不爽人家冒犯她的權威知情權,哼了一聲:「有沒有那麼多碰上啊。」
一邊握住阿信的腕脈,向它身體內度入能量。侍者更加謙卑:「這樣做我們很為難,真的有客人一早定下了這個位子,小姐,我幫你找同樣效果的座位可以嗎?」
做的時候我並不知道答案,也許是我天生八卦?
當頭一個巴掌,打在後腦上,無比之震蕩:「小姑娘沒大沒小,我是你姐,什麼兄弟一場,叫你吃就吃,沒見過世面的。」
庄缺說她是我的姐姐呢,好象忘記了,當我們都小的時候,一起吃書修鍊,一言不合,我就要抱頭鼠竄,要不是小白神勇無敵,每每無條件護住我,說不定我會成為狐族歷史上第一隻身殘志堅的銀狐,要坐著輪椅去選命。
這話戳到我痛處,最近兩年是沒殺了,不過兩年前……
噗。
不等他回答我,非人這兩個字,在我靈犀上一撞,我猛地抓起那份香港的八卦周刊,盯住那枚璀璨不可方物,卻透著古怪的祖母綠細細看,自言自語:「怎麼可以搞成這種效果?」
我頓時打起精神:「做成了沒?幾位長老的肉質可保養得不錯啊。」
我笑眯眯把頭湊到他頭邊,輕輕說:「狐山之上,鎖命之時,今夕何夕,得見姐妹。」
看我一眼,明明是個師奶的外表,這眼神卻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冷酷無情:「我用他,因為他能用,至於其他,不關我事。」
咿?難道你失憶?庄缺眼睛里蕩漾過一抹黑色光芒,那是玄狐讀心的前兆,須臾點頭:「是,你不知道。」
還敢說自己不是女人。
沒等我歡呼,辟塵這隻死犀牛陰森森的聲音在一邊響起:「要去你跑著去啊,不準動用生活費,不準再翹班影響下個月生活費,不準……」
秦禮手一拂,桌面上出現一副簡單明了的地形速寫,是狐山的外圍山川地圖,他的手指移過某個地方,放下一塊金幣:「距離狐山一千公里的地方,有超大規模的能量爆發,初步確認是人類試爆微型核武器引起的。所引發的連鎖反應,有波及狐山的趨勢。」
想起在荷蘭那一次,他因為我隨意出手傷害無辜而郁怒的神情。
不曾無家可歸的人,難以了解這些平常情事,多麼可貴。
它對豬哥無比偏心,從來沒有原則可言,眼下我諮詢它的意見,顯然是自取其辱。白它一眼,我繼續哼哼著剝我的洋蔥,同時對今天晚上要吃的西班牙式海鮮飯充滿無限憧憬,海鮮飯耶,西班牙的國菜耶!
辟塵你說對吧?
我說豬哥,雖說來你家是住了些時候了,也吃了你不少東西,也不用這麼明顯的暗示我趕緊去找張長期飯票吧,要是實在缺錢,咱們一起去搶一下山口組如何?我知道他們現金庫在哪裡。
其中索價最高的拍賣品之一,就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袋子。
它表示不理解:「為什麼別躲,我很擅長躲的。」
隱約可以聽到老頭子在瘋狂大笑。讚美他自己的從不失手,遇多少絕路都能逢生。
她冷然:「我生平打過誑語沒?」
我上前一步,踏住這女孩子肩膀,阻止她繼續驚叫掙扎,教訓道:「是非皆因強出頭,你逞什麼英雄,回家去做家庭主婦有前途多了。」
他繼續瞪我,沒表情,莫非是面癱?幸好接著就硬邦邦來了一句:「幹什麼?」
沒打中我她也不大介意,走出廚房,她的手下人也是極品,這麼一下工夫,已經把她打得一塌糊塗的牆啊地面啊整理得相當乾淨,估計這種發飈程度也不是一次兩次,人家酒保都開始兼職做水泥匠了,外衣一脫,居然蹲在那裡開始貼地磚。
忘情符。
庄缺攔住我,出於她一以貫之的老奸巨滑,意思是要靜觀其變,重傷阿信的,不知是何方神聖,也不知是否潛伏在側,準備出演黃雀的戲分。
左思右想,耳畔市聲如潮,忽然一線細細的聲音傳來,在我耳邊問:「老狐狸,回不回來吃飯,今天晚上有可樂排骨和芫爆裡脊。」
氣喘吁吁的,先環顧了周圍一圈,整體面積不過七八平方米,稀稀拉拉幾個陳列架里灰塵之厚,足可下種發芽,且基本上空空如也,整個店堂似被人先行洗劫過,莫說珠寶,連些須真金白銀也不見蹤影。
為什麼那塊被重新煉過的祖母綠,會呈現出一種半途而廢的效果。因為出手施法的人,根底不純。
熟門熟路進了山,冰天雪地,萬籟無聲,山林靜如深海,我哼著歌兒在林梢上一盪一盪地掠過去,忽然發現自從和豬哥一起混,我就多了一個沒事哼小曲兒的習慣。這表示我心情愉快呢,還是性格浮躁呢?
我的靈魂,比肉身的能力,強出若干倍,世上無人可以匹敵。如果有世界靈魂爭霸格鬥賽,我是永恆的金腰帶,站在縹緲的巔峰,俯視眾生屈首。
越想越生氣,猛的一拍面前的吧台:「不行,藍田半人那家的兄弟我沒救到,現在我的馬仔也給人家打,已經死了那麼多了,以後還不知道要死多少。我不能這麼就算了。」
隨著一聲輕喝,小白雙手伸出,土動訣,大地在我們周圍震動,所有地下室中存在的東西都紛紛化為灰燼,消失在空氣中,那洞穴中的顫抖劇烈程度更為嚴重,土動訣之後是土崩,一整坨土團猛然衝天而起,在空中爆裂四散,堪稱我見過的最大最無趣的煙花……
不管怎麼樣,我在中銀大廈頂上一落下,就不想來也來了。環顧一周,這彈丸之地,繁華如斯,舉世欣羡,不愧是東方明珠——這個比喻不要和我的委託人說,他們會覺得,什麼明珠?明珠上有那麼多斑斑點點嗎?那是麻團。
給很多很多很多,好大好大好大,辣得要死的洋蔥,剝皮。
他既是藍田族成員,也是人類。
一分鐘內,除了中間嚴厲制止豬哥插嘴詢問小米近況的企圖以外,我完成了從興安嶺到香港的整個過程彙報,然後問他:「獵人聯盟有沒有對香港地區進行異物出入監控?」
我頓時生氣:「粉雄聯盟那些王八蛋,王八蛋啊王八蛋。」
拿過桌上一張紙巾,手指輕輕畫過去,細微的黑色線條在指尖下蜿蜒出現,遇到空氣后逐漸清晰,凸出來如浮雕,纏繞成一道符咒。細看甚至有煙霧熏蒸。
我心裏一軟,停下步子來,又搖搖頭:「不用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犀牛很警惕,「有伙食費交沒?」
任何消遣是不是有趣,大概都屬於相對而言。如果跟我現在正在進行的比起來,就很難判斷。
搬去興安嶺,我覺得是很正確的選擇。因為那邊地大物博,山川形態複雜,原始程度十分之高,躲在某個山角旮旯,整一年可以光見熊瞎子不見人——前者比後者實在好相處太多了。
之前粉雄聯盟兩個高級成員,明明是凡人之身,戰鬥中卻施展非人族類最精髓的密法,狀況和眼下如出一轍。
我把脖子一扭,氣沖沖地說:「我不走。」
說得那麼羡慕,要不你也去當?要過千萬里奔波做散客生意。
小白過來,親自檢察了一下和之康的身體,搖搖頭:「我緊張庄缺,她前兩年修行出了岔子,身體留下大毛病,對一切食物都失去興趣,直到這個廚師出現,才重新能夠吃飯。他要是死了,庄缺一定抓狂。」
他覺得我的憤怒很奇怪:「你為什麼那麼氣憤?你是狐族。他們既不是人,也不是非人,他們只是一些垃圾,清除垃圾,不是天經地義嗎。」
馭下有術啊,看看,這縫對得多齊,貼漿速度又快又好,調酒與泥工技藝雙絕,不佩服不行啊。
從浮世會到路得安路三號,路上耗時大約十分鐘。考慮到我們走的是空中絕對直線距離,其實真不算近。到地頭上落下一看,眼前掛了一個好大的招牌,西八樂器專賣店。沒見到店面,只有一條樓梯直通地下,陡峭狹窄,絲毫照明都欠奉,下個兩步,就陷入一片昏黑,開店的人分明不是想做生意,是在製造殺人意外。
想我從小隻會搗亂,大一點又被踢出來浪跡江湖,實在沒讀過什麼書,能湊出這十六個文縐縐的九*九*藏*書字,簡直憑空就要陶醉一把,目送那位帥哥痛苦地記下了這一串古怪的中文發音,為防忘記三步並作兩步衝進浮世會,我懶洋洋繼續在門口守望,不過這次姿勢優雅了一點,左腿翹上了右腿,好像我屁股下有張椅子似的,對人類來說這應該屬於相當了不起的身體動作,否則很難解釋為什麼坐了一會之後,有路過的人丟硬幣給我。
它的作用,是勾取活物的靈魂。
沒見過挂彩回來還這麼拽的。好吧,主子一會給你報仇去,那三隻都是什麼來頭?
他抬頭看著庄缺,漸漸露出一種苦惱與疑惑交織的神色,慢慢說:「庄小姐,我不敢對你隱瞞。但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食牙族類。」
他不出半小時就傳回記錄給我,資料表明,在二十四小時內出入境記錄俱全的非人成員只有一個,而且是剛剛在香港啟德機場出境,人還在候機廳。
我交給她,「燒了,給你老公喝。」
聽到這裏,我非常不爽,雖說那個雜種兄弟和我沒什麼交情,但人家做點小本生意當良民,卻莫名其妙被纏成一個木乃伊,實在沒有什麼道理,想到這裏我把阿信按在地上,又是一陣好打,他哇哇大叫:「說了招供就不打的,你賴皮。」
這個人,跟整個人類都不一樣的地方,是他完全不在乎人家對他怎麼想,我搖搖頭,快速升空,向藍田半人族類的居住地趕去。
我一臉傻笑跑過去:「看什麼。」
我對庄缺手下人的文字功力表達了由衷的讚美,秦禮不以為然的揭發了真相:「哪兒啊,她有閱讀障礙症,寫得羅嗦她會抓狂的。」
看來庄缺的影響力不一般啊,面前這位,氣質那麼豪華,絕非普通馬仔,一遇到和我家莊姐姐有關的事,也不敢怠慢,將耳朵一伸,說:「你講。」
知道豬哥啰嗦,我懶得和他多扯,呼地站起來,奔出地鐵站出口,就要用飛行術騰空,轉念先跑到路邊水果店偷了人家一個橙子,腳尖剛離開地面,豬哥已經連滾帶爬跟出來,叫我,「老狐狸,老狐狸,你去幹嗎,別亂跑啊。」
阿信身子很虛,沒力氣跟我吵,就露出他的小眼睛使勁瞪我一眼:「已經快啦,還好,我別的本事都一般,最熟是逃跑。」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因此我要自己去面對它。
那時時刻刻在我心頭若隱若現,充滿暴戾的,最強悍最冷酷部分所在。
忍著笑我施施然入了人家門,坐在客廳里目不斜視,力圖營造一點自己的專業形象,老實說我這幾天都忙著做正事,沒換衣服,穿來穿去,還是在東京幫犀牛打下手那一身廚娘裝,失禮失禮……
每次看到父慈子孝,你恩我愛的合家歡場面,我就會發奮圖強,到處去收集狗屎,然後在人家HIGH到最高潮的時候,偷偷打開天花板,丟一大坨進去,砸在那盤充當主菜的金豬正中間。
我表示不理解:「你是不是上輩子欠我很多錢啊,不然每次做壞事都給我遇到。」
一種極為古怪,絕不屬於人類的味道。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我在滿堂靜靜的飛眼與靈犀中,忍不住怪叫一聲,「什麼,有人出手改造你們煉化過的玉石?」
地下,地下。
得到肯定答覆后,自隨身拿的金色手袋中,小心拿出一個黑色盒子,放在櫃檯上。
庄缺本來在閉目養神,忽然睜眼對我一瞥:「你擔心誰?」
我眯縫起我的大眼睛,對著頭上蒼穹左看右看,嘴裏嘀嘀咕咕,就是不肯放心。但是說來也蹊蹺,按道理我這會還和庄缺靠在一起呢,早該有一道老大霹靂,在我們中間打出一道雪白分界線,行差踏錯,立斬無赦。
我跳起腳來大喊大叫:「小白,小白,這裏,這裏。」
他搖搖腦袋,從地上爬起來,很痛苦的摸摸自己胸口,看來剛才那頓飽打,也不是毫無建樹啊。接著說:「我上飛機前已經有感覺,只是不知道你竟然會跟上飛機。」
庄缺皺起眉頭:「你是食牙族類一員,本族部落應當在食材最為豐富的東方,為什麼從德國來?」
天堂中,會有炫目如雷電的紫色霹靂嗎?
為什麼會這樣?
這麼一鬧,本來夜總會裡該大亂一場,客人統統狼狽走光吧,結果我定神一看,大家仍然認為這是一個暖場節目,全部跟烏眼雞一樣轉過頭來瞪著,興緻很好,這邊打完,又繼續去看舞台上穿著蓬蓬裙的超級舞|女。過得好日子啊。
關於庄缺,狐族中流傳最廣的典故是這樣的,說她剛剛生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狼人族來狐山,集體聯誼,那感覺跟現在大學裏面結成友好宿舍這種事情差不多,大家在狐山頂上唱歌跳舞,十分快樂,到此為止,都算是天下太平。不防有幾隻狼兄弟,喝多了青梅酒,感覺尿急,醉醺醺跑到某個僻靜處解手,就此三四個鐘頭沒出來,等有同伴覺得不對勁去查看,發現四隻壯年狼人,全部給扁到人事不知,癱在地上,上前一摸,掛是沒掛,全身骨頭都斷了。
我身子往後縮了縮,將阿信一推:「能溜嗎?」
事情的關鍵其實是,我給豬哥打了一個電話。
我很少有機會,覺得自己形象高尚,大義凜然:「你是大姐,法力權力都大過我,今天要麼當場廢了我,要麼放我去救人。」
這話聽著,罵我呢誇我呢。
細細端詳,她年輕時候必是大美人,至今皮膚都保養得十分到位,嚇了一夜,仍然緊繃光滑。
繼續,找到我要找的了。
我過去當頭給他一暴栗,「不許動。繳械不殺,坦白從嚴。」
其中有一個,正好就在芝加哥,將這個城市看作她掌心上的泥巴城堡,想建設就建設,想毀滅就毀滅。她的大本營是一家夜總會,名字叫「浮世會」。
是是是,你懂的道理多,這多少年我在人間晃蕩,你就忙著吃了不少書吧,終於吃到論語了吧。
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囂張。
就算沒有豬哥,我也要勇敢面對慘淡的狐生,當下直撲機場,頂風一千米,我就抓到了那個味道的精確位置,衝進大廳,靠,那傢伙正好過了安檢,我急得團團亂轉,深刻地意識到我什麼法術都會,就是不會變錢,不會變錢,就沒有辦法買機票,沒有辦法買機票……想到這裏我對自己的腦袋猛擊一掌,和人類混久了腦子就退化,我不會隱形嗎。
重滯的腥臭包裹著死亡氣息,像來自遠古的詛咒,絕望而殘忍。只是微微一縷,卻有生命一般,纏繞游移。
絕對是純種的人類,但是經過極為艱苦和有效的法力訓練,身體散發出強大的能量。而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手裡所握的東西。
正要把報紙拍回他手上,繼續追究海鮮獨吞案,我忽然心裏一緊,將兩張報紙攤開對比,一件奇怪的事情,立刻就浮出水面。
三位在大廳中一站,細細四周掃視,我向來喜歡先發制人,現在覺得自己不夠高,沒有氣勢,乾脆一站站到包廂里的圓桌上去。他們立刻偵知所在,齊刷刷看到我,半閻羅臉上出現一種:「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為我所非常不喜歡。
它把整個身體做了一個波浪漂移,表示贊成:「你老姐的確出了名的狠角色。」
老頭子臉色微微一變,但捏緊手裡的法寶,就好似捏緊他老娘的棺材本,立刻又鎮定下來,他張手開揚,索靈袋騰空而起,影像中放大無數倍,將周圍一切都屏蔽,向我撲來的袋口中隱約可見黑色鋒芒,能夠將靈魂勾離肉體的巢穴。
這話一聽有問題,我知道什麼了?
我和豬哥都很不好意思,「沒有……」
懷著強烈的憤怒,我屏住呼吸,將身子一扭,屁股那裡搖一搖,搖出我原身那條小尾巴來,照著蒙蒙中那絞纏我的怪物,嘩啦就是一尾巴。
她想了不過數秒,站起來走到辦公桌旁邊,拍拍手,忽然就有一個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響徹四面八方,恭敬地問:「庄小姐,有什麼吩咐。」
這段時間里,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是豬哥在東京的住所。
倘若是壞的,可以嘆息,不要放棄,誰知道呢,下一個好的心血來潮是不是就近在咫尺。
跟我姐打了一架,居然沒死,算你狠。
風越來越大了。巷口的樹上落下細碎的枯枝。沙沙作響。
希望只在下一世。天道輪迴如果不爽。
是不是這麼有骨氣啊。它真的已經相當衰弱,立刻又垂下了頭,嘆口氣,喃喃答:「除非你給得起錢。」
將精神集中在店主氣息最後出現的那個時間,我沉入無上靈息境界,一絲一點地分辨那些雜亂線索,就像在解一大團亂麻,只要足夠耐心,足夠靈巧,總有那麼一刻,你會找到一個線頭,那就是理順整團麻的關鍵。
至此不得不信,因那線條確有魔力,無法拒絕,「喝了以後,他會停止在外面拈花惹草?」
當然,這種吶喊,大家都只有聽著,要是發奮響應,起而行之,就會大事不好,原因無他,這家店的老闆娘不是別人,是玄狐庄缺。
我打多兩個耳光,看他小白臉變成小紅臉,才些許解氣,手指在他頭頂上戳戳戳,神氣活現說道:「教你一個乖,以後看人下菜碟。」
跳了半天發現她杏子眼泠泠地盯著我的手,精確的說,是我手上不小心抓住的東西——卡地亞銀豹鑽飾,豹子尾巴已經搖搖欲墜了……
他隨手往地鐵站里一指,「人家帶給我的。」
咿,生我者不知是誰,知我者簡直就是你啊,說得出這麼了解我的話來。不過,就算她想走我也不能讓她走了。第一我要幫我的馬仔報仇,第二我要幫門口那位狐小妹報仇,第三,我實在最不憤:什麼雜種都好,人家當廚師的當廚師,開小店的開小店,混黑社會的混黑社會,關門吃飯,行街買米,招你們惹你們了,要把人家趕盡殺絕。就是老天叫我生不如死,我還不服氣,你們憑什麼。
傳說中的地獄,包圍著青銅色的火焰,能夠融化任何人或妖的肉身,靈魂不能死去,煎熬在高溫炙熱之中,無從救贖,仔細體會著身為一隻北京烤鴨的無限苦惱。渴到焚燒,乾燥成灰燼,而眼睛望到的甜美清水就在眼前,只是一彎腰欲飲,那水就不容分說的消退,得償所願只在眉睫,而永遠不會真正來到。比絕望更加難以消磨。
放他一馬當然可以,好歹我們也是家族企業,利益共同體。不過這麼一來,我對粉雄聯盟的怒火就越燒越旺了,要不是你們胡來,我能把我唯一的馬仔丟了嗎?
辟塵於是嘆了一口氣,很傷心地縮回頭去,自言自語地說:「他媽的,老子又要每天去海里捉魚來貼補家用。」
我坐下來左右看看,釀豆腐,小炒茄子,芥蘭雞絲,黃瓜皮蛋湯。還沒有吃,嘴巴里已經淡出那個什麼來。因此抗議:「兄弟一場,久別重逢,你就給我吃這個?啊?」
問我,四處看看,這房子不是我的,也不是豬哥的,那,從下到上,拆吧。
我搖頭:「我跟庄斂他們去看看咱們家的基地。不知道都修成怎麼樣了。」
我手腳都像被束縛,氣息開始還流轉,漸漸停滯,血流速度減下來,連腦筋都轉不過來,眼前展開無窮荒原世界,連綿不絕,寸草不生,令人渴睡。當一隻活雞被放進急凍冰櫃時,估計感受就是這樣的吧。大意失荊州啊,一著不慎,對方取了先機了。
對銅鑼灣,我其實蠻熟的,以前,我娘很愛來這裏逛街,沒什麼錢,一天到晚都是WINDOWSHOPPING,樂在其中。她常常痴痴望住某個女裝品牌店中的衣服,無限嚮往地說:「我家囡囡穿那個紅裙子,一定可愛得要命。」
排列得異常整齊的非人屍體,累在一起,有數十具之多,來自各個族類,稍微仔細察看,就能看到與人類混血的痕迹。所有屍體的臉上,都充滿痛苦與絕望的神色,有的還不甘地張大眼睛,還留著對生命的無限依戀。從他們的穿著看,在生的時候,都做著各種各樣的職業,警察,便利店職員,計程車司機,機場地勤。卑微的一分子,享用著命運給予的小小喜悅與悲哀。其中有一個南海蓮人,就是放出剛才知命焰的那個,以最後能量把我們召喚到以後,頹然斷氣,軟成一團。
我倒抽一口冷氣,下面的人,已經看到我。
老頭子當然不肯認命,不過他怎麼強,都是個人類,不認命的結果,就是給我打得跟只剝了皮的龍蝦一樣,軟在地上有出氣沒進氣。我惦記那些逃出去的非人,打完這場,急忙往外跑,剛剛跑出古堡大門,就意外地摔了個馬趴。
現在,我俯視著的,差強,就是地獄。
回到十三街,庄缺和秦禮他們仍然坐在辦公室里,但是神情臉色,各似被人借了不少錢。小白和我出去不過一陣的工夫,這都怎麼了。習慣成自然,就很想上去摸人家一把看看心事。
這麼一扯,三十秒消失了。我趕緊大喝一聲:「你住嘴,聽我說。」
而後死寂黑暗來臨。冤魂野哭,天地傾覆。蘊含極大痛苦的呻|吟聲縈繞耳邊,連綿不絕。五感次第閉合,最後一點清明沉澱在意識深處,提醒我處境可怖,生平未有。
去到以前粉雄聯盟那群娘子軍所住的宿舍走廊,我四處逡巡一圈,發現蕩然無人,古堡中散發這詭譎的空曠氣氛,死寂籠罩著每一方寸。
豬哥瞪大眼睛繼續研究那兩份報紙,隨口說:「嗜糖蚯蚓來的。住地鐵下面。」
我聽阿信講下去:「他們進來一看到我,那個活死人說了一句,他被銀狐盯住了,老頭子交代務必要滅口。然後上來就打。」
我推他一下:「繼續啊。」
作為斗神,這麼愛惜人的生命,和你的使命和身份不是很衝突嗎?
那次拍賣會上,索靈織以高價為一神秘買家拍去,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估計每次她叫人進辦公室都沒什麼好事,重則送命,輕則骨折,所以那候命的人微微抽了一口涼氣,才應道:「是。」
老實說,這幾乎就是我每年在中國地區過春節時,唯一的消遣了。
我一愣,趕忙就坡下驢,伸手握住她掌心,點頭,「等一下,我感覺感覺。」
現在你趕緊去聯盟的監控中心,告訴我,在最近二十四小時內,有什麼特別人物進入香港,又離開。
走上去,繞兩圈,在和之康頭上找了個能放手的部分。凝神片刻,告訴庄缺:「他腦子裡可多菜譜了……」
說時遲那時快,時間轉瞬就到。嘟一聲之後,犀牛之吼,尚繞樑不用絕,我靠,豬哥好值得同情啊。
那是一個寬大的石室,中心一個池子,繚繞火光,顏色妖異,似青似紅,靜靜的火舌,伸在空中,活象一個臨死者最後的懶腰,伸得那麼寂寞而絕望,火舌互相交錯糾纏,在池子中心上空織成了一個巨大的火之牢籠,中間是血色水域,關著數個相當罕見的非人,多目者,十翼蛇,鎖冷,都在呻|吟,嘶叫,哭泣,拚命掙扎,但是一接觸到那火焰,就好象平常人摸到了電門,慘叫著向中心退縮。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搖搖頭:「不行,我怕冷怕熱,皮膚又不好,經常瘙癢,不適合做需要團隊合作和長期的工作。」
我警惕地盯著他,他非要那麼古怪地笑,不擅長的事你何必勉強呢。但嘲笑的話竟然出不了口,除了他本身的氣場強大之外,半閻羅那兩個混蛋也在配合他發動能量,壓迫四周,帶來了金鐵交鳴的錯覺。我護住自己神明,忽然大喝一聲:「你到底是誰?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既然樂子找太大,我就不要太逞強了,找靠山吧。我打定主意,告訴阿信:「你上去查看,搞完以後,你到十三街浮世會夜總會來找我。」
蹲在浮世繪的門口琢磨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隨便上個身方便吧,附近又沒有什麼絕代佳人,打心眼裡我不情願啊。
當他們太自信的時候,就會忘記知己知彼四個字的重要。
上次響是什麼時候?他算了一下:「好久了哦,人家催電話費。」
這描述太精確了,一聽我就想起來是誰。不出所料,這一切都是粉雄聯盟搞的鬼。
我瞪大了眼睛,透過紫色霹靂帶來的風華絕代,看到半閻羅和樓羅娜臉如死灰,在他們的身後,有個人挺直脊背,嚴肅地抿緊嘴唇,眉毛微微皺起,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可是,帥啊,帥啊,帥到不可一世啊。
我們在這裏一扯二扯,就準備上那棟大廈,進門的時候,我脊背忽然一寒,掐指一算,四周凶氣蒸騰,必有命案,循跡而上,高處有死意,要是所料不差,我們要找的人,必定已經掛了。
什麼?
獃獃站在那裡良久,小白忽然手一抬,掩在耳邊,在和誰做點對點通訊,之後望向我:「庄缺發出緊急召回令,叫我們火速趕到十三街本部。」
那張小小的臉,曲線精緻,可想當年風華,美人老去最無情,不知道我的暮年,是什麼狀況。倘若老天見憐,希望和小白一起,生多幾個狐狸崽子玩,嗯,有一點很關鍵,一定要把犀牛騙去給我做飯。
跑去銅鑼灣。
白棄伸出手指,繞著和之康的頭顱部分劃了兩圈。一絲紫色的煙霧縹緲逸出,散為薄紗一般的狀態,輕輕貼上對方的身體,籠罩在肌膚表層便凝結不動了。他站起來,那本來完全沒有生氣的身體竟然也跟著輕飄飄的站起來,我嚇一跳:「趕屍你也會?」
我興緻盎然地靠在不遠處牆壁上,把這個怪人仔仔細細盯著,小子,跑得了和尚你跑不了廟,老娘今天就陪你坐趟飛機玩玩。
她不明所以,但是說了句實話:「我只負責欺負人。幹嗎?」
發現人家本性善良的時候,我總是會鬆口氣,也不知道是習慣還是愛好。想起此次來的目的,我趕緊搜索關鍵詞,嗯,家傳祖母綠項鏈,價值連城,屢次在正式場合佩帶,上一次出席慈善晚會前發現黯然無光,做玉器生意的朋友介紹去銅鑼灣一家小型珠寶店找專家處理,成功恢復。那幫她修復的人模樣一出現,我就知道此行不虛。
嗜糖蚯蚓,那是非人啊。豬哥你怎麼到處都和非人打成一片,人類的朋友卻不見有兩個呢?
感覺一下,這女人雖然任性驕橫,卻不是壞人,很多無可奈何的心事,經歷卻非常單純,大家閨秀出身,受過高等教育,嫁入門當戶對人家,一世養尊處優,貴在有慈善心,數十年來一直資助一家基金會,贊助貧困地區基礎教育項目。
藍田半人的家,來一次驚為天堂,來兩次就有眼見沒心管,除了滿世界綴的翡翠明珠,一點家居品位都沒有,全是大塊大塊的石頭當桌子椅子床——嘖嘖,應該請兩個宜家的設計師過來掃掃盲。
以我看,高不高興都好,她一個人已經可以平掉芝加哥,擺幾個隊的隨從在這裏,只是滿足一下這位大姐喜歡前呼后應的虛榮心罷了。
因此,我很快知道這個烏龜臉,名字叫阿信,乃是做個體業務的殺手,這個行當競爭激烈,但凡有點江湖地位的,都各有所長,他最長的,就是舌頭,可以在瞬間放射出強大能量,將纏繞對象的生命扼殺于無聲。藍田半半人,就是他上一單業務。
我翻一翻白眼:「第一不要懷疑我的判斷力,第二,你那麼緊張幹嗎?」
聽起來很有戰略眼光,莫非你是想引蛇出洞?啊,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英明神武了,實在愛煞,來給我波一下。
但是有多少孩子,畢生會因這一個小小契約而改變?
所謂狐尾到處,寸草不生,果然立刻抽出一聲怪叫,對方忙不迭放開我,那腥臭味急速從我鼻子有效範圍內撤離,我定睛一看,一條黑色影子正從我打出的機艙洞掠出,當即大喝一聲:「九*九*藏*書臭賊,哪裡跑。」騰就追了上去。
順便通知我:「你最初那幾年,在人間亂殺人,害得小白一樁樁去複查,除非對方真的是罪在不赦,否則就要施法用功,麻煩大的,還要拖回去神演醫學事務所,叫人家救命。」
我微微一笑,許一個諾言給她,「你多做資助孩子的善事,我年年來看你,如果你做的善事夠,我每年為你設符,讓你安樂長久。」
一點沒錯。香港地區,一千五百年前被藍田半人上兩代長老親自施法煉過的祖母綠,應該在三天前恢復頑石本相,結果族中使者前去檢視結果時候,發現又被人重新煉過。
果然,那點紫氣並未消失,一直盤旋在地基上,逐漸地基也變成了融化於水中的白糖,快速消失起來,十分鐘過後,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深十數米的大洞,結結實實都是土,張望下去,青黑色的洞穴中,隱約有血色焰舌,若有若無,一出一沒,似生長在土地上的毒蘑菇般。
將生命看做橡皮泥,隨意玩弄和放棄,如果我是神,我要讓這樣的人下地獄。
說到拆房子,技巧上我可能是一把好手,論力量,小白一等一。看他,以掌緣為切割工具,微微紫氣繚繞,在空中劃過一道偌大圈子,直撲向地面,一點動靜不用發出,那個圓圈範圍內的地板,就那麼消失了。地板消失,地基還在。
再看一下,再告訴小白:「躲在門後面,拿了斧頭,準備偷襲我。」
我和豬哥異口同聲,對著對方怪叫。以高級獵人的觀察力,顯然他也一早注意到了這個問題。
身前掠過一點點的白色冰霧,好像一下來到了極冷之地,但凡有水汽的地方都在緩緩成冰,直到禁錮堅硬,永久凝結。
打發了阿信,再看場子中,那三位已經向我走過來了,門口的咨客小姐殷勤地跨著小碎步跟在他們身邊,詢問著需要什麼樣的服務,結果被一把推到旁邊,摔了個半死。場子內客人嘩然,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到底他在戰場上,是如何殺敵的呢。莫非其實是靠溫良恭儉讓闖下的萬兒?
非人。歐的分身。
我嘴巴面積再擴大,估計就要變成一條金魚了,趕緊拿手合攏一下,同時對自己過去的光榮事迹感到了一種幻滅——自傷自憐多少年,原來半點沒必要,敢情我身上裝了無數針孔攝像頭,免費演了一出「狄南美的模擬真人秀」。
她遲遲疑疑點頭,抓了稻草繩的樣,也不能信,也不能不信。
後來才慢慢想通,其實,不過是因為相思成灰。
喏,這就是你屁屁上為什麼經常會脫皮的原因了,你實在磨砂去角質得太厲害了好不好!!無論我如何抱怨,豬哥都完全不覺得不好意思,我猜第一他的確不在乎,第二他沒工夫理會我,只要在家,他就永遠盤腿坐在那張床上打電子遊戲,最大樂趣是動不動一躍而起,奮力去接辟塵丟給他的小曲奇餅乾。
我盯著那個袋子,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我樂意。」
我賭一塊錢,適才說的話,對他不但是耳邊風,而且風速達到了每小時兩百公里,噌地一聲就去了西伯利亞。
我看都不看他:「我要坐。」
鬧鬼在我來說,本來是家傳的本行之一,不過狐族壯大之後,覺得自己二五八萬,只該做做高級生意,所以這一手反而漸漸式微,鬧鬼的技巧與藝術,十不存一,我呢,是很尊重專業人士的,所以當天晚上特意回了一趟東京,找來了這一門中的大人物——老鼠天師小米……
悻悻:「看我不用家法伺候。」
因為他已經死了。
那件事情之後,我們上上下下,達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以後不要隨便惹庄缺了,即使如此,大量血淋淋的事實也證明,她是個火藥桶,不要說一點就著,有時候不點也要著,鬼神莫測,十分危險。莊家本來都是些溫吞分子,給庄斂十棍子,敲不出半個屁來,她一如既往對你傻笑。偏偏她家姐姐基因變異,不打人則已,一打就要打死,比李小龍還狠。好了,成年之後,為怕夜長夢多,狐族高管層一商量,直接調她去了芝加哥,坐鎮北美和歐洲的黑社會,一旦有大規模的犯罪浪潮出現,她就強勢鎮壓,代替所有人類的警察執法。你說人類的社會法紀,秩序安全,居然交給一隻有暴力傾向的狐狸去管,成何體統?結果這個工作偏偏就對了她胃口,做得風生水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當真是得意。
我嘴巴一個張開兩個大,和小白對著眼,他側過頭,簡短地說一聲:「都是偶爾碰上的。」
非人和人的雜種並非沒有,但多少年也難得出一個,恰似人類和蜥蜴,天生不該傳宗接代。倘若接二連三出現,必然有大問題。
跟我姐打了一架之後,還跟這兩個打了一架,仍然沒死,你真的大有長進啊。
我退了一步,脊背從下而上,冒出一股寒氣。
粉雄聯盟的事情過去很久以後,我在全世界遊歷,有時候會看到一些奇怪的人。
清早六點,剛剛入睡一個多小時的芝加哥黑幫頭目達爾,被手下人奈斯從自己床上叫醒,後者滿臉驚慌失措,顫抖著嗓子迫不及待報告:「老大,不好了。」
一動不動。天長地久一般安靜的夜色浸潤。他一動不動。
我對她笑笑,「我是算命師,你屋中有鬼氣,要不要幫你消災,新張八折,現付不賒。」
我頓時變色:「奈何天蓮焰?南海蓮人怎麼會在地下出現?」
我只是這麼隨便想想,後腦勺已經傳來一陣詭秘風聲,想我混江湖也混那麼久了,老給你打中也太沒面子,趕緊一側,果然庄缺的手掌跟飛碟一樣呼嘯過耳,好險。
就她的品位看,她看中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慘不忍睹。但是我很享受,享受她一邊那樣說,一邊在我頭髮上,輕輕撫摩的溫度。
他專註打PS,很好脾氣地回答:「好好好,好好好。」
然後告訴我一個大利好消息:「長老會上個月回狐山例行祭祀,發現選命池重現選命徵兆,雖然極為微弱,但確實無誤,你可以回去了。」
但是,沒有。
算命,也要有命算好不好。哪怕看相,真人不來,照片也要給張彩色的,要不我怎麼知道你面色是不是青紅不均,印堂有否隱隱發黑?看報紙,能看出個屁來。
喜色迅速轉為失望,很快又打起精神,自言自語:「去得一個是一個。」
絕對是同一人。
記不記得,上一次現身,是在異靈川,遭遇蛇髮女妖的時候。
我搖搖頭:「不可以。」
他永遠好脾氣:「這是籠魂術,他的靈魂現在在我的身體保護之下,不容易出竅,等回去庄缺那再看怎麼救治。」
我在這裏瞎鬧,一顆心卻全在旁邊,眼睛沒有看,腦海卻全是他的音容笑臉。接著肩膀給輕輕拍一下,一轉身,他把我攬入懷:「南美。」
答案是肯定的,香港和東京,是整個亞洲異物活動最頻繁的兩個地區,最近中國大陸地區的上海有後來居上現象,但前兩者被獵人聯盟監控的力度是最強的。
此時此刻我有兩個選擇,第一置之死地而後生,我那個相當神經的真身應該要出來了,第二,我其實懶洋洋的,覺得還不至於那麼倒霉,想想啊,死庄缺你該出來了,我要在你地盤上掛了,白棄不剝你皮去做圍脖啊。
看他那對渺茫的眼珠子轉了兩下,似乎想動歪腦筋,我伸手往他天靈蓋上一拍,喝道:「別耍花樣啊。胡說一句話,我賣你去非洲食人族。」
跑得有效率,所以這會可以老老實實在我身邊獃著,而接踵而來慘淡的人生,淋漓的鮮血,都是老娘來面對——我知道你為什麼那麼聽話真的來找我了。
我皺起眉頭。
大家太熟了就是那麼不好,什麼陳年芝麻爛穀子的事,過一萬年都拿出來說。那一次我不是為族人的口糧著想,人家說永久提供我們牛肉乾呀。
該小妞,以非常漂亮的彈跳姿勢,悄無聲息欺近我身邊,肘擊我腳下圓桌,圓桌沒有中裂,而是以粉碎的模樣,寂靜地散了一地,我懸在空中,冷冷地看著她,猛然飛起一腳,她後空翻,輕盈如羽毛,折腰落地,也就在那瞬間再度撲上,卻見我手掌以接近音速的速度,迎面對她劈啪一聲,打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整個人跌落在地,慘叫起來。
不出所料,蘊涵了巨大力量的雪球,在山壁上打出沉悶而空洞的回聲。證明內中非實體。
多少年這是第一次,非常安心地聞到這熟悉的氣息,臉貼在他脖子上,漸漸雙方的皮膚都溫熱起來,他輕輕撫摩我的頭髮,偶爾捏一下我的耳朵,那雙手可以攻城略地,也可以殺人如麻,揮舞時候讓敵人望風而逃,而此刻溫柔到無法言說。
不理會他們準備前進還是後退,我擺出一個散打起手姿勢向人招呼:「來來來,別廢話,這趟混水老娘趟定了,一起上還是單挑。」
這不是我豪興大發想當二世祖,這個包廂的位子之好,不在它能看表演,而在視野角度絕佳,足以觀察整個夜總會所有入口,以及舞台後台情況,而自己卻可以隱藏起來的。
靠在白棄身上,我噘起嘴來。他看在眼裡,拍拍我的臉:「乖,我們愛你啊。」
架一打完,庄缺就走出來了,很後知後覺一樣四處瞄瞄,招呼小白:「阿棄你來了。秦禮那兩口子呢?」
得不出結論,藍田半人族類的大本營已經在望,那是兩座大山迴環相抱圍成的一個凹谷,重重積雪,掩隱在原始樹木之中,常規來說,那些勤勞的非人農民兄弟應該都已經傾巢出動,在雪地里忙著選種煉玉。
眼看再在大街上對天狂叫,很快就會有警察來拉我去青山病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悻悻準備離開。走了五步,那兩部勘察現場的警車嗚嗚開出,絕塵而去,我心裏一動,折轉身再進了那條小巷子,珠寶店前空無一人,鐵閘門落下,上面封條觸目驚心。我俯下腰,將手掌緊緊貼在鐵門前一寸處,閉上眼感覺這幾天中,出入過此地的種種氣息,雜成一團,有如亂麻。
豬哥硬把頭擠過來,「什麼?」
粉雄聯盟的創始人,老頭子。
昂然回頭就走,隨時準備被庄缺從背後一掌打個對心穿——她的暴躁程度,可不允許有人面前發表煽動性演講。
把和之康的頭扶住,抬起來,他那張碩大無朋的嘴,果然輕微翕動,頻率幅度,極其微弱,聽是聽不到的,但他所說的一切字眼,卻都在我心裏出現,無比清晰。
這不是記者告訴我的,這是我自己看出來的。
為什麼這塊玉底子的質地,有一層隱約晦暗?像人心深處的童年陰影,絕不顯露,卻如影隨形。
回頭想想,果然是至理名言,半閻羅三人惹上狐族,自己怎麼扛,也是扛不下的,自然要撤回大本營。
踟躕于鬧市街頭,我想著自己該何去何從,藍田半人委託的任務倒是順利完成了,發現一個冒牌貨,不過已經死了,人死燈滅,阿彌陀佛,我們就原諒他吧。
他看起來是個非常膽小的打手,平常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擺出這個受驚的樣子。
出了半天神,我收回心思,發現女主人還低頭髮呆,忽然有了一點惻隱之心。
和之康並不知道我生什麼氣,溫順地在我掌心之下,眨巴眼看著我,庄缺溫和地讓他回去,他也只是蹣跚著走開。
尤其是一個擁有非人特質,人類輕易殺啊殺殺不死的半人。
上一次和藍田半人見面,是他們從瑞士雪山搬家搬去東北興安嶺之後,怕粉雄聯盟的人能夠從舊居地找到線索繼續糾纏,我還自告奮勇,為他們在瑞士雪山守了一兩個月,直到大雪封山,確認粉雄聯盟再沒有任何跟進之舉,才通知他們可以放心解行李種糧食。
既然還在我的能力範圍內,那就好辦了,我看看電話還有幾十秒剩餘時間,趕緊問豬哥:「哎,這票好玩得很,你來不來?」
豬哥很耐心地等我搖頭晃腦琢磨,然後抬起頭來,又看到他舉著好大兩張報紙,「這還有個蹊蹺的。」
每個人,都該好好守護自己的生活。
他說到這裏喘了一口氣,天真地戳戳我:「哎,你是銀狐嗎?」
為了尊重我的馬仔,我沒有直接侵入他的腦細胞看資料,而是和藹地採用了詢問方式:「你小子,剛才死哪去了?跟誰打架沒打贏?」
內室坐定,果然有很正點的功夫茶喝,看來在人間歷練久了,大家都斯文不少。我賴在小白膝蓋上不走,害他喝茶的時候要把頭轉一百八十度,小心翼翼從側邊入口。庄缺看著我嗤嗤笑,說:「你這小姑娘真是麻煩死,流落人間也不老實,到處惹禍,害小白滿世界跟。」
我闖入這裏之前,他似乎正準備對囚徒們做什麼,因此手勢張開,如有動作,此時緩緩收起,眼神向我冷靜注視,臉上掠過一絲洞察笑容:「狐狸?我聽他們說過了。」似乎很有趣的樣子:「你真的是非常愛管閑事啊,我還沒有去找你,你居然追來了。」
許多年前,白老爺帶狐族後人遊歷非人世界,到達珍谷的時候,正好遇到他們在開五百年一度的珍奇拍賣會。
我大驚:「什麼?我唯一的小弟啊,怎麼這麼快就反骨?」
似在沉思。
我把眼珠上抬到極度,幾乎要爆出眼眶,整個臉還是執著地埋在飯碗里,撐不死不罷休,含含糊糊爭辯:「真的,他單炒豆腐,也有這個味道。」
他望向我,上下打量,市場上挑選一隻新鮮土豆的神色:「自然界的非人,難以抓捕程度近年來越來越高,人與非人的結合體,卻往往能夠繼承能力,卻脫卻野性。」
繼續說道:「我羅致了人類生物界最頂尖的科學家,致力於培養人造的非人,時間長達數十年之久,希望形成有規模的生產線,滿足客戶對各種特殊能力的需求。」
庄缺鼻子一聳,嘿嘿,這動作我熟悉,從小到大,總有點招牌習慣不會改不是,那意思就是說:「不可能。」
在終於還是被庄缺敲出頭上兩個包之後,我大搖大擺,登堂入室,跑進了浮世會,這是白天,裏面冷清幽暗,燈不亮歌不唱,沒有美人熱力,俊男眼風,裝飾再華貴奢靡都是死的,好看有限,我瞄了兩眼,撇了撇嘴,庄缺明明走我前頭的,卻似乎看到也似,立刻丟過來一句:「晚上帶你出來看,爽得很呢。」
這個傢伙明明奄奄一息,猛地還抬起頭來,義正詞嚴:「別亂叫啊,我是自由職業者,不是馬仔。」
拍拍我:「之後自然有夠打的出來,放心。」
剛才我說,追人術我全世界第二,第一從缺,其實我還有一門技術,毫不用謙虛,全世界一定第一,完美地融合了想像力和執行力,什麼人都不要想跟我爭——那就是逼供。
沒錯了,眼下這位,就是我要追蹤的人,就是藍田半半人珠寶店門口那古怪氣息的主人。
看來他的客人不少,結果豬哥很不好意思,「我怕這個要常住。」
還沒真的動手,庄缺就先暴露了:「長老會才傳來命令,要我們四個火速回狐山。」
小白坐言起行,迅速離開十三街,趕往狐山。秦禮行動也不遜色,帶著老婆嗖一聲就不見了。我鬼鬼祟祟乘著亂,剛要腳底抹油的時候,被庄缺斜刺里衝出來,揪住耳朵抓回去:「白棄交代我了,不許你離開三步以內,否則回狐山後以叛族罪論處,我雖然不怕他,不過也犯不著窩裡反,別亂跑。」
小白一皺眉頭:「不是例會時間,不是大會時間,怎麼回事?」
今天也沒有例外。
扳手指算算,哎呀,心疼死我了:「小白,你可累壞了。」
她看我一看:「你可以見人了,當然大家要來聚一下頭,回頭陪你重上狐山。FAMLIY DAY,知道不。沒有時間陪伴家人的,不是好人。」
把自己搞成這樣還能笑得出來的,天上地下,都只有一個。
做犀牛已經很離經叛道了,你還低調個鬼咩。
強忍著胸口的不適,我慢慢走近封鎖線,透過人群,看到警察在一家小店鋪中進進出出,店鋪邊掛一個小小的牌子,行草遒勁,寫了「珠寶店」三個字。
我生而為一隻高調的狐狸,怎麼吃虧也學不會收聲,所以在喊完那一嗓子之後兩小時,就受到了藍田半人隆重的委託,前去香港調查這樁非法玉石煉化案件。他們對我信任到了十二分,連同伴也不派一個給我,也沒有許以事成后重金酬謝,最少給塊和氏璧的誘餌,就這麼一清二白純友情的CASE,為什麼我也點頭答應,在空中想了一兩個小時,也硬是沒有想明白原因。
鐵粉紛紛落下,露出一張屬於無名小卒的面孔,被強力震得失去了知覺,完全不值得浪費表情和精力,一把推到旁邊,我跳出去巡視一遍,幾間空曠的房子,散落著以前陳列樂器的架子,零落狼藉,灰塵遍地,如庄缺情報中所指示,我走進其中一個房間,果然看到地上蜷縮著和之康。
無論什麼時候想到小白,一萬米高空或深夜猛醒,他永遠好像真在眼前,那樣鮮活而令我溫暖,不容易有表情,笑起來卻很可愛。我放鬆了四肢,決心偶爾一次不要自力更生,幸福地遐想著被人拯救——想到最銷魂的時候頭腦上承受的壓力忽然一松,我詫異地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已經冰到死透,直接到了天堂——難道上帝老糊塗了,怎麼我也可以上天堂嗎?
既然消息屬實,那簡直太值得慶祝。我頓時欣喜若狂,反客為主,抓住庄缺大喊大叫:「萬歲萬歲,不用給雷打了,爽啊爽啊爽啊。」
阿信是江湖人物,自然比我更了解庄缺的惡名,恍然大悟:「噢,狐家大阿姐啊。」於是用舌頭比了一個「ok」,噁心死我了,即刻滾出包廂,爬在地上身體急劇扁平化,變成一張紙似的東西,悄無聲息地飄走了。沒一秒鐘又飄回來:「那你怎麼辦。」
他對我微微一笑,這瞬間很好脾氣:「看到了,等一下。」
半閻羅和樓羅娜本來還在頑強抵抗,聽到我叫小白的名字,以他們對非人世界的了解和研究,應該是想起了對手可能擁有的那個顯赫身份,臉如死灰上又加了一層如喪全家大小,雙雙對望一眼,猛然身形爆起,兩人聯手,以最大程度能量逼開紫色霹靂中一條小縫隙,閃電般逃了出去,白棄這小子,你改性了在修佛練道啊,居然順坡下驢,就此停手不追,收了法術向我走過來。
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笑:「上次長老會去視察,掉進了南瓜陷阱,差點被做成狐肉派。」
這是我的靈魂。已經告別我的身體,進入索靈織。
說不服不行啊,庄缺就是庄缺,即使知道要給雷打,說要見就要見,悍然不可御,不愧狐族第一潑婦,我自嘆不如。
索靈織,原料是嗜糖蚯蚓族長老以畢生法力凝聚種植出的吸魂亞麻纖維,以嗜糖蚯蚓對植物的無限控制力,製作成功的可能性仍然極低。非人界已經多少年沒有看到實物出現。
但是打起架來,也沒有人比他更殘忍。
唯一面對慘淡天景亮著營業招牌的,是家珠寶店。
結果她俯下身,關切地問:「你怎麼樣,是不是嗆到了?」
他和阿信聯繫的時候,自稱生命的所有人,現在要行使他的權力,毀滅那些不應該存在的存在。
那門整扇彈出門框,以極快速度向後挪移了半米左右,然後平平倒下,接著有個半舉斧子,正作勢欲撲的身形從門中間徐徐冒出,定在那裡。
藍田半人,擁有將任何玉石無限制提升級別品數的能力。唯一的遺憾是一定年限后,美玉會回復頑石本相——這就是為什麼我看到那塊玉覺得好不舒服了,因它有一半已經是石頭,石得相當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