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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耶,有十年了吧,還多!」克拉克看上去對往事很是留戀。
「真的,氣象在哪兒,哪兒是氣象?」林娥問。
瞿霞眼眶濕了,強忍著淚水說道:「你能不能別說這些,你一說我就心顫……立青,已經這樣了,你還讓我怎麼辦……」
此時的立青已經喝到了雲里霧裡,張口說道:「林娥的兒子我姐在養著,我和她早就親上加親了,是不是,林娥?」
「是的,打日本還真不能僅憑裝備。得靠這兒——」立青指指大腦,「比如剛剛我們打的成田特遣隊,你想整個吃掉它,還真辦不到,那是攻佔南京的日軍王牌,裝備好,一色的老兵,從華東過來一路上,就沒吃過敗仗。可在橫土嶺栽了,讓我楊立青咬了一塊肉下來,屁股上血淋淋的。」說到這裏,人群中發出一片轟笑聲。
「成田特遣支隊參与了南京大屠殺,非常狂妄……」魏大保補充說。
一聽名字,韓厚忠一顫,手中的煙槍掉落下來,隨即又趕緊伸手抓過來,慌張地問道:「楊立仁……在哪兒,有多少人?」
走在前面的穆震方和林娥,看到立青和瞿霞停下腳步,也就沒再往前走。
到了飯店,幾個人剛坐下,立青忽然說:「老穆,今兒這客我請。」
「這情報可靠嗎?」立青問。
立青無奈地自言自語道:「唉,都什麼事呀!」
「沒錯,山西的狼跟山西人似的,會做生意。」
「真是太遺憾了,咱們交情很深呀,克拉克!」
穆震方和瞿霞面面相覷。
「得,我十二師在此待不住了,還真得往中條山去了。」范希亮看完電報告訴立青,據上海情報中心發來的情報,日本陸軍第一軍要調來山西。
林娥正要說穆震方的愛人就是瞿霞,卻被瞿霞悄悄打住。「立青,我和老穆去年底辦的事……」瞿霞更願意自己親口說出這個事實。
「瞧瞧,命令我了。我老穆就聽你一回吆喝!」穆震方可心地笑了。
「別這麼說,都是友軍。」范希亮不斷地催促著。
瞿霞笑了:「你還一套套的。」
「是他自己一直在前方打仗,我能給他發封電報:我要結婚了,請批准?」穆震方有點不高興。
「沒見我正忙著嗎?」韓厚忠不耐煩地說。
「你呀,我看你倆在一起,你就像他媽。你這麼慣著他,那今後真沒法見面了,你有什麼對不起他的?」穆震方說。
「不,我姓楊,中統的少將主任楊立仁!」郎本一看不妙,連忙向警衛他的日本便衣特務示意。
「我看敵人驕狂是一方面,你楊立青不打呆仗,肯動腦子,是另一方面,如果我們一一五師的團長們都能開動腦筋,再來個平型關也未必不可能,好!實在讓我高興,新戰法你們七二八團要好好總結……」師政委繼續誇獎道。
「別再猶豫了克拉克,你說你過去在我楊立仁手上賺了多少錢去?咱們的交情難道還夠不上一則小小的消息嗎?」說完,立仁直直盯向克拉克的眼睛。
立青拿筷子夾了塊小蔥拌豆腐塞進嘴裏,大口地吃起來。穆震方倒出四份酒,放在桌子上,看到立青的吃相,忍不住說道:「立青,你能不能儒雅一點兒,照顧照顧女同志——」
幾個人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倒是穆震方和酒店老闆聊得不亦樂乎,讓整個飯局不至於太過尷尬。吃完回家的路上,穆震方與林娥走在前面,瞿霞陪立青在後面邊走邊聊。「我想不通呀,我楊立青和你瞿霞,早就是一對了,怎麼你就成了老穆的呢?」立青對瞿霞說。
「好辦,來的正好,咱不正愁沒法向郎本交待嗎,扣住他,直接送到郎本機關去,拿他去抵那十萬塊!」被韓厚忠稱作老五的人說道。原來日本特務機關郎本實仁給了韓厚忠十萬塊的活動費,要他幫助收集抗日軍隊方面的情報。韓厚忠拿了錢后,還一直沒有行動,這次見立仁獨自找上門來,覺得是個極好的機會。
韓厚忠和老五聽后一驚,「唰」的取槍握在手中:「楊主任,你不厚道呢,說是來看我,怎麼還帶了別動隊?」
「噢,哪兒不一樣?」
「你太可惡了,搞特務!搞漢奸!糟蹋了你那一口漂亮的漢語。幹了多少壞事!」立仁逼人的眼光瞪向郎本。
立青心裏煩悶,就一個人到集市上逛大街,沒想到正好碰到穆震方。穆震方告訴立青,因為是星期天,所以正好陪愛人出來轉轉。
話音剛落,就上來幾個警read•99csw.com衛員,七手八腳地剝開了立青和魏大保身上的大衣,接著又把二人身上的日本呢制服都脫了下來。脫到後來,二人身上只剩下襯衣襯褲,凍得兩個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立青更是趕緊連連向政委求饒。
師政委把自己的棉大衣丟給立青,說道:「一會兒,你的黃埔同學要過來,別把自己弄成個唱戲的!」
回到家,穆震方盯著瞿霞的臉,嘴裏說著:「……碰上這麼個主兒,你說這星期天過的……」
林娥不由得向立青多看了一眼。瞿霞笑笑說:「林娥,你不知道,當初在廣州,我媽頭一眼看到立青,就說他臉上有氣象。」
「死腦筋!軍委穆局長手底下有個印圖社,去揩點油,沾沾光。穆局長和你同期同班,這點忙還不能幫?就這麼說。」教務主任把任務撂下,走了。
「愛人?你老穆結婚了,恭喜恭喜,幾時辦的事?」立青趕緊向穆震方道喜。
立青和魏大保聽了頓時喜不自禁,可政委的臉色緊接著就沉了下來:「當然了,打了勝仗也不能驕傲。」
「說到張飛,讓我楊立青想起在井岡山頭一次見毛主席。主席對我說,『羽善待卒伍而驕于士大夫,飛敬君子而不惜小人。』你楊立青既不要只做張飛,也不要只做關羽。」
一場平型關大捷,八路軍部隊繳獲敵人武器裝備無數。這天,一一五師七二八團團長楊立青和政委魏大保分別騎了東洋高頭大馬,神氣活現地在村外大道上賓士。二人身上都穿著剛繳獲來的日本呢制服,披著呢大衣,路上熟人見了都羡慕地說著:「老楊呀,還是你們團闊氣呀,東洋大馬,全套的鬼子裝!還挎著東洋刀,登著日本大皮靴呢!」
「反正你瞿霞是上大當了,老穆?狗屁!黃埔飯堂打架,扔菜盆子,掄湯勺子,全武行。也是屁股底下插令箭,冒充大尾巴鷹。」立青還是氣有不平。
見穆震方還要同立青爭,瞿霞趕緊用目光制止了他。「行啊,今天我們就吃你的,改天我和老穆再回請你。」
「瞿恩在世的時候,跟我說過,他有好些得意學生,你是其中和他走得最近的一個,幾乎是他們家庭中的一員。他和你姐姐也相戀過,但沒能走到一起。可是瞿恩豁達呀,什麼時候也沒聽過他議論一句你姐姐。如今你姐姐收養了我和瞿恩的孩子,大家都沒有成為仇人,反而關係越來越近。」林娥繼續開導著立青。
「這錢里有我韓厚忠的份嗎?能有個多少呀!」韓厚忠見錢眼開。
「你看你看,我是有點不像話,堂堂一大丈夫,還得讓你來做思想工作。走吧,我送你回去。你替我記著,我楊立青某年某月某日在延河邊立志,打完小鬼子,就去五台山,做和尚!」
穆震方瞿霞相互對視一眼,有點尷尬。
「韓厚忠領取了郎本機關的經費,招兵買馬,替日本人組織忠義奮勇軍。不是他一個人,上海灘多少青幫和紅幫們,都轉向日本人了。」
「那怎麼辦?給他再找一個?」
原延安紅軍大學改成了抗日軍政大學,簡稱抗大。立青又被抽調到抗大擔任教官,可立青對這個安排卻有些不滿,於是去找校務部長理論。
兩人正說著,立仁的老朋友、英租界巡捕克拉克穿了一身便服走了過來。克拉克告訴立仁,他已辭去職務,準備回國。「歐洲就要打仗了,英國恐怕也很難避免,可能要派我去英國皇家海軍……」克拉克說。
「警衛員,幫助楊團長、魏政委執行命令。」師政委轉身對警衛員說道。
韓厚忠和老五被震懾住了。正在這時,周世農走進來了,看到立仁在,不由大驚失色,因為他剛剛得知,韓厚忠的青幫已經投靠了郎本。周世農急中生智,對立仁說道:「嗨呀,我當誰呢,楊主任,你怎麼還在這兒闊論滔滔呀,別動隊劉隊長帶了人四處找您呢,就在隔街茶館上。」
「你老穆拖家帶口了,我呢光棍一條,怎麼好讓你破費呢?瞿霞,你結婚我什麼表示也沒有,你還是我的啟蒙老師,革命的引路人,這頓飯就我來請吧!」立青的話中帶著點刺。
「行了,別提這事了!」瞿霞煩透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神情哀傷。
「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呢,立青!」瞿霞嘖嘖稱讚。
林娥陪立青站在延河邊,只見月光下的延河水,給人一種純美的感覺。「剛才我是不是有九九藏書點過分了,我看瞿霞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立青對林娥說。
老穆見狀趕緊住嘴,從水缸里打了水,取來一條毛巾揉了兩把。
「一定要搞掉郎本!這個王八蛋中國通,一年前就該打掉他的!」
不待二人多加辯解,政委接著命令道:「還有繳獲的東西要全部上繳,其他部隊現在裝備不足,很困難,要從全局考慮。就從你們倆做起吧,把身上的衣服、靴子、槍、指揮刀都繳出來!」
「沒事的。要不,你們倆先走,我來陪陪他——」林娥勸走了穆震方。
「我的天哪,集訓還有禮品吶?」立青驚訝道。
郎本注意到立仁的手插在口袋裡,裏面有樣東西正指向自己,於是趕緊用日語喝止:「混蛋,別來打攪我!」
立青和林娥還沒反應過來,杯子就已經湊上來碰了。穆震方領頭喝了,立青和林娥愣愣地也跟著喝了。幾杯酒下肚,立青的話就多了起來。「老穆,這結婚和沒結婚還就是不一樣。」
周世農暗暗朝立仁遞眼色,立仁只是笑笑:「老周那是胡話,就我一個人,副官都沒帶,幹嗎要帶人呢?」
「那你可不夠意思,也不打聲招呼,怎麼說咱也是同期同班……」立青埋怨說。實際上這半年多時間立青都在前方打仗,穆震方就是想告訴他也顧不上。
林娥趕緊過來挽住立青的手:「走吧立青,去吃羊肉泡饃,許多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咱們邊吃邊說。走啊,瞿霞!」隨即與立青在前頭走,回頭給了瞿霞和穆震方一個眼色。
兩人正說著,瞿霞和林娥說著笑著走來,看見立青都驚叫起來。「你說你這人,都說你來了延安,也不露個面!」瞿霞說。
「他們倒是滿意了,可我上哪兒找設備去?」
穆震方試著把毛巾伸過去,見瞿霞沒拒絕,便用毛巾拭去了瞿霞臉上的淚水。
「學校想好了,得給他們每人送一份禮品,你立青去辦!」教務主任說。
「情報可靠不可靠,得問你的哥哥立仁呢!潛伏上海的中統軍統,全歸他管!」范希亮說。
「立青,我還不知道你,別談過程,說說指揮心理,這圖上是畫不出來的。」范希亮說。
「林娥,張飛繡花也不過如此呢!那一張圖上得描出多少條線來,一條也不能錯。」瞿霞一旁幫穆震方的腔。
「這立青怎麼啦?今兒個,也沒喝酒……」穆震方感到納悶。
「完事就去,等你噢!」瞿霞說罷,笑著走了。
說完,立仁接過郎本手上的麵包,朝池裡一點點的丟去,只見水中錦鯉魚歡騰跳躍。倒是趕過來的周世農搖頭嘆息:「你楊立仁就是個書生,忙了半天,又白瞎了!」
「我也湊個份子。」林娥說道。
「在堂屋,就……就……就一個人。」手下見狀也嚇得不知所措。
一個軍官大聲問道:「楊團長實在,我佩服,是呀,我中央軍這十二師,夠闊氣的了,那也無法與日本陸軍相比,我們的步槍不如人家的機槍多,我們的機槍不如人家的大炮多,我們汽車不如人家的坦克多,硬拼能行?」場上隨即又靜了下來,軍官們都怔怔的。
「南京談判時,我就想和你說了……」
「對這件事,你還是容忍一點吧,你和老穆黃埔同期同班,和瞿家又有那麼一層關係。」
「我打仗,沒情報行嗎?我是找了戴笠,經他特批的,每月都要聯絡一次,你哥挺夠意思。」范希亮說。
「他和你的十二師有聯繫?」立青詫異地問道。
「那是,道兒弄錯了,那就是翻車呢,對不對?咱敢錯嗎?」
「主席的意思是:關雲長關心部下卻輕視知識分子;張飛尊重有德性的人,卻唾棄有缺點的人。主席以此為典,讓我取兩人之長,去兩人之短。」
延河邊,立青乾澀的笑聲伴著河水聲回蕩著。
教務主任把立青找來,告訴他軍委要在抗大辦個高級短訓班,冀中一二〇師的幾個領導都要來,別人弄不住,認為還是由立青來當短訓班的隊長比較合適。「也真是,人家在戰場上,那課堂多生動,非得把人家拽回來,何必呢!」立青倒是替別人著想。
「我說你老范四通八達,連上海都通著呢。」立青見狀說。
「別讓他們過來,將軍!」
「女人都是被動的,做男人的要主動。女人都是經不起追的,不追能有嗎?沒有什麼是天生屬於你的。」
教務主任遞過一卷地圖:「冀中地區的地圖,從鬼子那兒read.99csw.com繳獲的,十萬分之一的,比國民黨五萬分之一的還要準確,還詳細。你呀,照這個圖畫一張濃縮版,揣在口袋裡能帶著走,那些旅長團長們准滿意。」
「……」立青老半天反應不過來,腦子一片空白。
「我怎麼了?我不夠資格做你瞿霞的男人?我告訴你瞿霞,自打廣州頭一次去你家,我就覺得你是我的女人,別看你文化高,外語嘀哩咕嚕的,沒用,你在我眼裡飛不了,早晚得撞我懷裡。咱是在心裡頭把你當小姑娘寵著讓著。更別說上海那段了……可是你全然不當回事,讓我心寒呀,瞿霞……」立青說著就動了真情。
周世農借故引開郎本身邊的警衛之後,戴著墨鏡的立仁忽然從水榭后閃身出來,站到了郎本的面前,說道:「久違了郎本將軍!」
「是呀,你說的不錯。我是有那麼一筆錢,上海灘搞情報少得了錢嗎?還得是大錢!」立仁故意引他。
「你立青也不賴呀,仗打得好,而且粗中有細呢。林娥,你不知道,咱立青那一手地圖畫得可是好,連咱印圖社的女同志都看呆了。」穆震方故意把林娥往話題里拉。
「李將軍?」郎本一怔。
穆震方端起酒杯,挨個送到每個人手上,「咱四個人,啊,那就是個南京談判的班底呀!現在我和瞿霞同志已經組成了家庭,就差你倆還都是單幹戶,來來來,祝你倆,都能早日找到另一半!」
穆震方見四人興緻很高,於是提議到前邊一家飯店吃羊肉泡饃,他請客。立青等人自然沒有異議,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就要往飯店走去。這時,立青問道:「老穆,你愛人呢?咱們去吃,把你愛人得帶上呀!」
「不說了,一夜西風花落去,說什麼也晚了!讓老穆撿了個大便宜。你說他有啥好的,除了官比我大點兒!這麼多年,我和瞿霞就差那麼一層窗戶紙。」立青努力讓自己想開一點。
「老穆宿舍,可不就是我們家嘛!」
瞿霞沒理他,兩行眼淚無聲地下落。
「我說咱政委怎麼把我扣在這兒,原來是你老范使的壞。教什麼呀,教了你也學不會。」
瞿霞微笑著附和道:「抓緊呀,你倆——」
林娥故意放慢腳步,等立青慢慢跟上來。
「那就看你老韓拿不拿得出對國家有用的情報。」立仁一身正氣地說。
「別管他,讓他說說,畢竟你們結婚沒有告訴他。立青和瞿家的關係太深了,你和瞿霞應該考慮到的。」林娥說。
「立青和我們瞿家關係太深了,他難過,我也過不了,今天不是林娥救駕,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十二師的軍官們面面相覷,一個個都被弄得雲里霧裡。
「教書匠有啥好看的?怎麼這麼巧,你們也逛街?咱南京談判團算是湊齊了。」立青說。
「我下面的班長,老嚷嚷,跟小鬼子拼了,拼一個夠本,拼兩個我就賺一個。我說,夥計,你想法不對,你算算,我們八路軍養一個士兵,得幾個中農才能養活,太窮了。日本他是帝國主義,他裝備了多少年,他裝備又好,你能跟他硬拼?甭說我們八路軍,就你們財大氣粗的中央軍也硬拼不起。」
「我就不懂,他老穆哪點比我強,除了官比我大,可你不是那種人呀,你是瞿霞!」
「心理?簡單,咱是窮人,能有啥心理,一個銅板得掰兩半花。我要是有你們十二師的山炮野炮,就不這麼打了。」
「家,誰家呀?」立青故意問。
「那怎麼能行呢?」穆震方堅持要自己請。
「你跟老穆就合適?」立青依然不能接受。
「你不知道?你哥做情報是老手了。」
范希亮的指揮所里,電台「嘀嘀噠噠」地工作著,兩隻炮彈箱搭起的酒桌旁,范希亮與立青正在喝酒。幾杯酒才下肚,報務員送來一封電報,說道:「師座,上海情報中心發來的,華北日軍最新調動情報。」范希亮趕緊接過電報。
穆震方的眼睛忽然亮了:「唉,你說這林娥能說動立青?我看能,你覺得呢?我以前還不知道,林娥還有這長處?」
「你們見過山西的狼嗎?」等笑聲過後,立青問道。
立青正裹著軍大衣在炕上打盹,范希亮帶著副官走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景象,范希亮調侃道:「怎麼這副德性,見了長官也不敬禮。」
只見立青拿起粉筆,三下兩下就在黑板上畫出了橫土嶺戰役的地形圖樣。畫完,立青丟掉粉筆說道:「都在上頭了,就read•99csw.com這麼打的。」
「小鬼子太狂妄了,讓我撿了個便宜。」立青臉上放著紅光,不過嘴上仍然謙虛著。
大家一瞬間就都靜了下來,范希亮繼續道:「自抗日以來,我第十二師開赴華北參与忻口之戰,兄弟們沒給十二師丟臉。可是,慘勝如敗。自娘子關失守以來,我們變得不會打了,大仗打不了,小仗看不上,窩在這兒吃乾飯來了,反觀八路軍,人家天天有仗打,甭管規模大小,人家那是水銀瀉地呀!藏於深山,潛于平原,每一村莊,每一農戶都成了人家的抗日堡壘。今天三個鬼子,明天五個偽軍。集小勝為大勝。我就納悶了,為啥八路軍能做到的,咱中央軍做不到?這裡有學問,所以我請來八路軍七二八團團長,我的老同學楊立青來給大家傳經送寶,各位如有需釋難解惑的問題,都可以提。一句話,虛心求教。」
立青聽在耳中,美在心上。二人來到師部,下了戰馬,派頭十足地跨入師指揮所。師政委見是立青,滿面笑意地說道:「哈哈哈,你楊立青還真能打!了不得,兩個營吃掉小日本一個半中隊。」
「找了管理科長,好說歹說,弄了個小蔥拌豆腐來,立青,嘗嘗!」林娥把盤子遞到立青面前說。
說著扭頭問立青,「是不是可以開始了,立青你就給大家講一講橫土嶺那一仗是怎麼打的?小鬼子的特遣隊,可不好打!」
「別埋怨我了,那是你自找的!你說你沒事幹嗎跑到中央軍十二師那兒講什麼課,那不是對牛彈琴嗎?你說你……」校務部長反過來埋怨立青。
「你聽瞿霞扯!有氣象還做教書匠?老穆,那圖你得跟你手下說好了,得用東洋紙給我印,可別拿咱邊區造糊弄我,那可都是送旅長以上指揮員揣口袋裡用的。打仗有張可心的地圖,可不就像男人有個可心的好老婆一樣重要。」立青帶著幾分醉意,說話有點語無倫次。
「我們還說一起去抗大看你呢!」林娥說。
「給……」穆震方把毛巾遞給瞿霞。
「立青,我們在一起不合適。」
軍官們又都笑了起來。
「不不不,將軍。你誤會了,我熱愛中國文化,我在中國生活十五年,我有感情,對她……」郎本的臉痛苦地扭曲著。突然,郎本哭了起來,鼻涕眼淚一大把。立仁沒想到這個大特務如此脆弱,只聽郎本繼續說道:「你聽我說一句,李將軍。不不,楊將軍。我已經卸任,不再有郎本機關了,梅將軍剛剛接替了我……你就留我一條命吧,不要打死我,不要……」郎本不斷地央求著。
周世農一把抱住韓厚忠:「老韓,你這是幹什麼呀,就算你不要命,你那弟妹和孩子無辜不是嗎?算了算了,別動氣,今天談不成,還有明天,別動傢伙呀,走吧,走吧,楊主任,咱老韓今兒心情不好,改日再談,改日再談!」說完又連推帶拽地拉走了立仁。
立青夾了塊炒羊肚就送進嘴裏,嚼了幾下說道:「哎呀,還是穆大局長的伙食好呀,咱那抗大的伙食,三年了也沒見長!」正吃著,林娥端了一個菜盤子走了進來。
「他姓楊名立仁,說是您的……」
「你在這兒,老韓?」立仁進門后即問。
韓厚忠鬆了口氣:「媽的,我以為他楊立仁得著消息了,老五,你說怎麼辦?」
「我們就這麼乾的,這塊肉大一點兒,一個半中隊的小鬼子!」立青總結道。
「嗨,都大半年了。」
「不行,他這樣的情緒我不放心。」瞿霞搖搖頭。
范希亮一邊與立青聊著,一邊讓立青趕緊穿上制服跟他去給他的部隊上課。「我的那些軍官習慣了正面戰場,正規作戰,搞不了你們八路軍這一套,給咱教教去,我向你們師政委要求過的。」
瞿霞憋住笑:「唉,我告訴你,我和老穆說好了,晚上你來我們家坐坐,一塊兒吃晚飯?」
「比如你穆局長,脾氣好多了。黃埔時,你還像個搬道岔的,眼裡只有兩條道兒,不是這條,就是那條,非紅即白!嗨,除了兩道,你老穆眼裡還能容下什麼?」
「行了,郎本!你不配做將軍。也不配我打死你,你連日本人的尊嚴都不要了,居然還哭……哈哈哈,你哭了,我覺得比打死你還要過癮!」立仁口袋裡的硬物似乎放鬆下來,手從口袋裡抽出來的時候,帶出了一隻手絹向郎本丟了過去。「擦擦你的眼淚吧,將軍!你可以走了!」
「這個王八蛋,青幫的道統九九藏書都不要了。」立仁恨恨地說。
立青在范希亮等人的陪同下來到中央軍十二師駐地,該師團以上軍官熱烈鼓掌,歡迎立青的到來。這些人當中有不少都是立青在黃埔時候的熟人,立青口氣隨意地同他們打著招呼。
「山西的狼?」軍官們不解。
此時的立仁,正在鬼子窩裡同敵人作著艱苦的鬥爭。這天晚上,為了搜集情報,立仁來找過去認識的上海青幫大佬韓厚忠。
「比如一個人推車過來,它不咬,在旁邊跟著,瞅准人推車上坡的時候,它突然跳出來咬推車人的屁股,推車人不敢撒手,就白白讓狼咬掉一塊肉。」人群中又是一片轟笑聲,笑聲過後隨即又安靜下來,一個個都在認真地思考著。
軍委印圖社的窯洞里,立青繡花般的擺弄各種圓規、直尺、三角板、指揮尺、墨筆,正在認真地繪圖。他的身前身後,一些原本的工作人員也在認真地看著立青繪圖。瞿霞夾著文件夾從外朝里張望,看見立青后,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走到立青身後。
立青又舉起酒杯:「來來來,瞿霞,我敬你一杯,甜不甜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咱倆什麼關係?革命關係!戰友關係!這關係比什麼關係都親呢……」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水平,老穆,也是多大的魚泛多大的花呀,首長口氣了!」
晚上,立青來到穆震方家。警衛員正往炕桌上擺菜碟子,瞿霞也在一邊忙活著。立青也不客氣,盤腿就和穆震方一起坐在了炕上。
韓厚忠嘿嘿笑了:「我聽周世農說你楊主任在上海,咱這兒手頭有點緊。嘿嘿!我還聽說撤離時,戴老闆在你那留了經費的。嘿嘿嘿……」
「可我心中很彆扭,感覺自己有什麼東西讓人偷去了。我一直以為,我和瞿霞是心心相印。」
「什麼什麼?再說一遍。」林娥饒有興緻地問立青。
「你呀……」瞿霞一肚子話要對立青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立仁和周世農來到租界一家咖啡館,周世農心有餘悸地說道:「多玄呀,韓厚忠一個月前就投靠了郎本特務機關,我也是剛知道。」。
立仁要求克拉克在臨走的時候,再幫幫自己的忙,幹掉日本特務機關首領郎本。「可是……」克拉克有點猶豫。
「誰讓你官做得大,又是我的同窗,現在又娶了瞿霞,咱這是親上加親了,我不吃你喝你的,不讓你做點事,還真對不住咱這關係……」
「姓楊的十萬可不止,上海的中統軍統都歸他管。」韓厚忠說。
瞿霞似乎被點醒,淚眼婆娑地在想些什麼。
「立仁?立仁在上海?在鬼子窩裡?」
「你老范得給我敬禮才是。」立青見是范希亮,坐起身來,話里卻彷彿在暗示範希亮,打了勝仗的才有資格接受對方的敬禮。
兩人聽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怔在原地。
范希亮高聲對他的軍官們說:「各位——」
「我就看不得他傷心,在我家,我哥寵著他,我媽寵著他,什麼都是我的錯,他楊立青從來也沒有錯,過去多少年來來一直都是這樣,現在他哪受得了這個……」
英租界的一個公園內,身穿便服的郎本實仁在水榭處賞魚。密密麻麻的紅色錦鯉魚,啄食著郎本丟出的麵包。不遠處,兩名日本便衣正在警衛。他們並沒有發覺此時水榭周圍已經布滿了化了裝的中統軍統人員。
「親上加親好,對不對,林娥,你們也可以親上加親嘛!」穆震方對著林娥,朝立青一努嘴。林娥一下子明白了穆震方和瞿霞的用意,羞澀地笑了。
「嗨,錢多還怕扎手呀,去,叫他進來,我一個人就收拾了他。」老五狠狠地說。
「主席到底是主席呀,看你看得准呀,立青。」穆震方說。
「是呀,得改改口了,得叫瞿霞嫂子!」穆震方也在一旁說道。
「我都忘了,人家是大官,有單人窯洞。」
立青頭也不抬:「咱什麼人,十八般兵器就沒有擺弄不了的。瞿霞,你就等著後悔吧,像我這樣能文能武的男人上哪兒去找?」
韓厚忠舉槍對著立仁:「我現在就崩了你,等你的人衝進來也晚了。」
立青這一席話說完,頓時激起范希亮師的軍官們一片營營嗡嗡的議論聲,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立青大大咧咧地說:「嗨,這都熟透了,還那麼講究幹啥?」
韓厚忠正躺在煙榻上吞雲吐霧,一名手下來報:「厚爺,外頭有個先生要見您。」
軍官們依然一臉茫然地看著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