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問過了，不是他們。」報告的軍官回答。
「你明天怎麼走？」立青沒想到林娥就這麼出來了，有點語無倫次地問道。
立青昂首說道：「匈奴不滅，何以家為！」
八路軍辦事處電訊室，林娥一邊吃飯，一邊值守著電台。辦事處首長走進來問道：「怎麼樣，林娥，有新的情況嗎？」林娥向首長報告說，已經判明來襲敵機為日本陸軍航空隊第三飛行團，以及日本海軍第二聯合航空隊所屬的兩個大型轟炸編隊。
林娥點頭會意。
「可中國的抗戰，不僅僅是正規軍的抗戰，也不只是城市的抗戰，更有廣大敵後農村地區的抗戰，每一村莊，每一農戶的全民抗戰。這方面，毫不客氣地說，我們是中堅。」
「你從哪來？」林娥問。
「你這次去了，什麼時候能回來？」立青努力讓自己定下神來。
「調你來辦事處了？」立仁繼續問道。
這是林娥臨上飛機前寫給立青的信。信封上「立青收」幾個字，字跡娟秀。立青急切地拆開信封，展開紙張，一字字地讀下去。
「其中一枚直接命中官邸，官邸建築物破碎，煙塵達二十多米高。傷亡情況不詳，官邸所有通訊聯絡中斷。」軍官見立仁表情緊張，頓了頓，繼續說道。
「是林娥啊！什麼，有情報顯示來襲敵機要攻擊那裡？你能給我透露一下來源嗎？林娥，此事太大，萬一又是虛驚一場，我不好交待。尤其是情報來自你們那裡，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上面，彼此成見太深，所以……」立仁聽了林娥所介紹的情況，刨根問底地想要弄清林娥情報的來源。
「幹嗎說半句留半句？」立青聽林娥提到立仁，忍不住想繼續聽下去。
站定后，林娥抬臉一看，怔住了：「立仁！怎麼會是你？」
延河水在腳下滔滔流淌，立青與林娥在河邊散步。立青突然從口袋掏出個東西遞給林娥：「哦對了，你嘗嘗這個。」林娥接過來：「巧克力？你從哪兒弄來的稀罕東西？」立青說是范希亮給的，自己捨不得吃，帶給林娥嘗嘗。說完，立青又怕林娥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巧克力歸巧克力，人歸人，兩回事！」
「人比人氣死人。雙方的起點不同，合作之始，一方是匪，一方執政；一方破衣爛衫，一方掌握了全部國家機器。所以，天塌下來，你們高個子頂著，擔負正面戰場作戰，也應該。」
「可惜精通日語的老趙住院了，我們也聽不懂！」
「姓范？是上海醫院的范護士？」林娥一怔。
高高的天線矗立在軍委電報室的屋頂上，屋內傳出嘀嘀噠噠的電訊聲。立青等候在門旁。一會兒，林娥從門內探出身來，一看是立青，笑著問：「有事嗎？」
「你對我們一點兒也不陌生嘛！」林娥說。
林娥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眼中滿是柔情。
「我們出於善意，向你們作通報。來源不能告訴你們，這是行內的規矩。你們沒有必要吃了雞蛋，還要問一問雞蛋是由哪只母雞生的。」林娥不卑不亢地應對著。
林娥淺淺一笑，也不作答。
「這是怎麼了，都離我而去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呢，啊？林娥。」立青忽然冒出一句話來。
他斂住笑，慢慢放下話筒，那神情就像剛打了一場勝仗的將軍。
幾乎是同一時間內，林娥正在重慶八路軍辦事處接受分配給她的任務。
「來這兒，得會看，凡事都有法門。」范希亮若有所思道。
立仁認為日本軍部對重慶轟炸的指導思想，就是要脅迫三百萬陪都民眾為人質，實行無差別血腥轟炸，迫使國民政府投降。
「哦，你認識？」
「噢，什麼人對此也有興趣？是空軍情報處的？」立仁問。
林娥停頓一下，定了定神，對立青說：「范護士那麼漂亮，人也很善良，你幹嗎不娶她？」
「四一二政變在上海，我當時是黨軍第二師營長，十幾名中共人士在我的眼前被槍斃，其中的一個年輕姑娘，長得和瞿霞簡直太像了。所以，我說瞿霞是我的革命引路人，一點也不是客氣。正是那個殘暴的場面，促使我開始從內心深處琢磨，走上革命道路……」立九九藏書青說起這段回憶，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當中。
「在香港過來時，我們從英國人那裡弄到一則情報，日本海軍航空兵剛從義大利進口了一百架BR20型重型轟炸機，專門用於轟炸重慶。」立仁說。
一位身穿軍服的男人從防空工事外進來，大聲問道：「林娥在嗎？八路軍辦事處的林娥在嗎？」
「你父親六十大壽那天，他帶我去了你們家，他那時不知道我已經和瞿恩結婚了，他讓我扮成他的女朋友，讓你父親高興。」
「唔——」立青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立青張嘴要說什麼，又把話咽回去了。
「我們就是要用實際行動，支援重慶人民，粉碎反動勢力反共分裂的圖謀。」辦事處首長嚴肅地說。
立青綳下了臉：「立仁他也喜歡你，是嗎？」
「香港飛來的，中午就困這兒了，說是有轟炸。你從延安飛來的？」
立青感激地說道：「難怪瞿恩會選擇你，而不是我的姐姐。我原以為他們會結婚的，你沒出現之前，我一直覺得會有那種可能。瞿恩和我姐立華都太理性了，他們愛得很苦，彼此都苦苦地堅守。」
林娥一驚：「真的？」
「是啊，你還記著仇呢。立青怎麼樣？你們常見面嗎？」
二人聊著，最終楊廷鶴還是忍不住問道：「這次到重慶做什麼來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董建昌來重慶不會是專門為了回家挖防空工事的吧？
立仁聽了，臉色蒼白。
林娥不動聲色地掙脫了立仁的膀臂。
林娥依然沒理會。
林娥點點頭。
宿舍裡邊傳出女人的喊聲：「林娥！我們可是熄燈了，一會兒別忘了插門呀！」接著是一陣清脆的「咯咯咯」的笑聲。
「有人接嗎？沒有的話，等會兒用我的車送你。」立仁依然不甘心。
「就是抗大的那個團長。」
立仁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說：「別再提這事了，黃山官邸如有大的不測，你我就是玩忽職守，犯有弒君之罪！」
林娥認真地看著立青：「立青，你和你哥哥還真有點像，別的都能呼風喚雨，唯獨……算了，不說了。」
接著范希亮又關心地問立青：「立青，延安有不少漂亮姑娘，你怎麼不找一個，還做童男子呢？」
立華見狀趕緊招呼董建昌過去，說道：「你幹嗎不給他透一點兒風，惹他生氣，老爺子就喜歡討論國策。」
「是的，這一路沒它還真不行……」
國民黨防空司令部情報中心，立仁正在工作。一名軍官進來報告，有關頻率上出現新的大功率電台，位置就在重慶市內。
立仁恍然大悟：「這就對了，是她來了，我在機場遇見過……給我接八路軍辦事處，我要找林娥說話！」立仁拿著話筒等待著，不一會兒，話筒那頭傳來林娥的聲音。
分手的時候，林娥從口袋裡掏出兩節電池遞給立青，說：「那天我看你找老穆要電池，我的電筒里剛好有一副，你拿去用！」
立仁同林娥客套了幾句后就直接轉入正題，問道：「怎麼林娥，你們對日本空軍也充滿興趣？」
工事內早已擠滿了乘客，可依然有人叫道：「往裡點！往裡點！擠一擠！」
凄厲的防空警報和著天空中敵機機群的呼嘯聲再次響起，讓人不寒而慄。不一會兒，地動山搖，劇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彷彿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看你說的，大官我見得多了，誰是誰的使喚？你楊立青也不比他們差哪兒去。」林娥嗔道。接著，立青又向林娥問起瞿霞的情況。林娥告訴立青，瞿霞同穆震方結婚後，穆震方對瞿霞體貼入微，二人在一起生活得很好。
機場的警報不斷地嘶鳴著，兩名手執小旗、口銜哨子的地勤人員，示意剛下機的乘客進入機場防空工事。一群手提行李的軍政人員，行色匆匆地按指揮奔入防空地下工事。手提行李的林娥夾雜在人群中，吃力地跟著。
「電報里提到了這個詞。」
「怎麼個合作？」
辦事處首長將林娥監聽到的情報向周副主席彙報后，周副主席認為這個情報非常重要，必須立即把「黃山官邸」的消息通read.99csw.com報給防空司令部。但考慮到國共兩黨關係近期很微妙，為避曲意逢迎之嫌，周副主席特別指示由業務人員對口通報。
「我能理解，我也在敵人的心臟里呆過，知道什麼是信念。不同的信念，必然會有不同的選擇。」
「我沒有時間跟你閑聊，你有什麼事嗎？」林娥說著，就要掛斷電話。
抗大高級培訓班宿舍的窯洞外，一架螺旋槳式客機從立青頭頂上飛過。立青端著手中的飯盆，目光隨著飛機漸漸遠去，一臉的憂傷。學員老廖跑來說道：「飛了吧？」
「噢，你就說，她那兒子很可愛，上次在南京，我應該親親他一口的，沒顧上。」
「你們不是也在辦學，重慶西安，你們辦了多少軍校，我們才辦一座，瞧不上是怎麼著？」
「林娥，受重慶防空司令部直接指揮的各種專業人員，有十萬之巨，消防、警備、交通管制、燈火管制、避難管理、工務、救護、防毒、偽裝、配給，空軍和高炮部隊、各類補充兵團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你那裡如果有什麼發現，別忘了向我透露一下。就打這個電話。晚安，林娥！」
「那可不是我能說了算。」林娥說。
林娥看著立青，滿臉鼓勵的神情，柔聲說道：「你什麼？」
「噢，說說我聽聽？」楊廷鶴來了興趣。
不一會，另一名參謀來報：「長官，侍從室聯繫上了，委員長轟炸時不在黃山官邸。」
「他們相約在涪陵上空開午飯，公布的菜譜有烤雞、壽司和蔬菜沙拉。海軍編隊長官開玩笑，說如果今天能幹掉黃山官邸，他會請對方全體去東湖菜館吃烤鰻魚喝清酒。」林娥一字不漏地向首長報告。
「戰爭期間，總是這樣，一切都亂糟糟的。」立仁老練地說。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就聽到飛機俯衝時刺耳的怪叫聲傳來，轟炸開始了。霎時間天搖地動，震耳欲聾，防空工事內的塵土紛紛下落，電燈也驟然熄滅。黑暗中，立仁伸出臂膀，摟住了林娥。
「她們笑什麼？」立青明知故問。
范希亮給了立青胸口一拳：「你就唱高調，少來！」
「長官，怎麼好好的問起這個？」
不一會兒，剛才那位軍官進來回復道：「軍統方面說，晚間他們監視到八路軍辦事處增高了電台天線，估計是他們的。」
「很難確定。」
「飛機起飛后，日軍海軍編隊長官曾向陸軍編隊長官發了密電。」林娥報告。
立仁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命令道：「憲兵十三團馬上趕往黃山官邸，封鎖現場，消防救護工兵分隊立刻全力救助！快！快去現場！」
「是漢口的日軍W基地？」林娥身旁的同事問道。
自從日本軍隊對重慶發動空襲以來，防空警報聲每天都會在重慶上空久久地回蕩。
「可不是，飛掉了，也怪我，小心眼了。」
國民黨二戰區長官派了個軍官代表團到抗大高級培訓班參觀學習，范希亮也是代表團成員之一。參觀學習之餘，范希亮抽空來找立青。立青見范希亮一個人，調侃道：「你老范怎麼單溜兒，不去那邊看看？」
「咱們是同行，誰能瞞住誰呀？」
「事關軍事機密，不便說。」董建昌說。
「重慶人的頭上只掉一種炸彈，日本人從飛機上扔下的炸彈。而我們八路軍辦事處，頭上卻懸了兩種炸彈。除了日本人的，還有一種是什麼你知道嗎？」辦事處首長對林娥說。
立仁長長吁了一口氣：「天啦！險些做了歷史罪人……」
林娥離開延安前往重慶的頭一天晚上，立青還是忍不住趕來看望。一則是送行，二則是想跟林娥說一說屢屢到了嘴邊又咽回去的話。到了林娥宿舍的圍牆外，立青卻怎麼也提不起勇氣叫林娥出來，就在那來來回回地徘徊著。
「沒關係，他們行動的時候，會用密碼，每架轟炸機上都有一名電報員。」林娥鎮靜地說。
原來抗大高級短訓班的學員老廖來培訓前是八路軍一一五師的政委，收到該師師長老賀發來的電報，自然要給師長老賀回一封。於是老廖就把擬好的電報稿交給了立青，請立青代交電報室拍發。
「立青，已經很晚了九-九-藏-書，你回去吧，路上不好走。」
「他們拿黃山官邸開玩笑？」
立青哈哈笑了：「你老范還是那麼嘴巴不饒人。」
「你也不想想，我怎麼可能同那個參与殺害我丈夫的人好呢？」林娥低聲說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林娥說。
「密電是怎麼說的？」首長問。
「噢，重慶那邊，日本人轟炸得很厲害，你得小心，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傷。」立青想要表白的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急得他渾身直冒汗。
林娥微笑地點點頭。立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那麼愣愣地站在那裡。倒是林娥話裡有話地說道：「你的電筒總算配上電池了。」
就在林娥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這邊——」說著手中的行李就被人接了過去，隨即又被那人拉著走過人堆，來到一個寬鬆的角落。
董建昌登時被教訓得灰頭土臉。
「當然敏感，蔣介石就住在黃山官邸。」一位比林娥早來重慶工作的電報員告訴林娥。
立青怔住了。
辦事處首長交給林娥的任務是，利用大功率電台，對日軍空襲重慶的機群實行無線監聽，根據破譯的機群不同時刻的密電，分析出它們的航向、坐標和轟炸目標，做到對日機行蹤了如指掌。拿到情報后，再由辦事處轉達給重慶防空司令部。
「你也一樣，多加保重……」林娥看到立青窘迫的樣子，不想立青為難，於是趕緊把話題岔開，「你還有什麼話要帶給立華？」
「主任，究竟怎麼回事，事前您似乎已有預感！」那名向立仁報告的參謀問道。
「自日本統帥部下達101、102轟炸計劃以來，他們就在重慶無休止地轟炸，製造了多起一次死亡三千人以上的血案，半個重慶都已毀掉了。你的任務，就是要做到對來襲日機的行蹤了如指掌，什麼航向、什麼坐標，以及目的地是哪兒，都要十分十分地精確，避免再出大的空襲慘案。」楚材向立仁交代工作任務。
林娥點點頭：「范護士曾經搭救過我，和我的兒子……」林娥又想起了那段痛苦的日子，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你一進來，我就看到你了。」立仁微笑著說。
立青蹲身喝自己的粥，沒勁極了。
「你再問問軍統是怎麼一回事。」立仁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立華一怔：「什麼，又要對付共產黨？」
立仁說：「我不是對八路軍感興趣，我只對這女人感興趣。她做事我太了解了，她對數字有超乎尋常的天賦，是共產黨的密碼專家。這個女人在重慶出現，決非偶然……」
指揮室的軍官見立仁要和八路軍合作，有點不大理解。
「有一架蘇聯人的飛機要去蘭州，從蘭州再搭去重慶的班機。」
林娥趕緊走出門來，看到立青，關切地說：「這麼晚了，你這一路上過來可不好走！」
「我對誰也沒說過，對瞿恩也沒有說。你是第一個。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為這個事，穆震方在湘贛邊境差點槍斃了我，就那樣我也沒說……」
立青轉身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只是那麼定定地看著林娥的背影消失在門后。
「教訓深刻呢，立青，咱是打鬼子的人，槍林彈雨的，沒準哪天就小辮子朝天了，這麼個水嫩的女人，你不珍惜，等閉上眼睛的時候，你就後悔吧！」老廖說完，捧飯碗走了。
此時的立仁正在空情指揮室，他現在只想知道林娥情報是否可靠，以及由此產生的後果。
「自從去年國民黨全會通過了《限制異黨活動辦法》，辦事處的日子很不好過。出門有盯梢，電台有監聽，反共宣傳到處都有。所以我說我們頭上懸著兩種炸彈，另一種就叫做，分裂炸彈。」
「首長為什麼對黃山官邸這麼敏感？」林娥不解地問道。
「這些，你都對瞿霞說過嗎？」林娥問。
「老范說，黃埔與我同期同班的，就我一個人沒結婚了。老早他就把他在上海醫院做護士的妹妹介紹給我，那天，還談起此事。」立青邊走邊說。
「從蘭州轉飛過來，機場不讓落，飛機在空中兜了半小時，直到沒油了，才讓落下來。」
「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https://read.99csw.com們的掌握之中。」立仁洋洋自得。
就在立青垂頭喪氣喝粥的時候，一匹戰馬飛奔而來，通信員在馬上高叫：「楊隊長，哪位是楊隊長？」話音未落，就縱馬馳進院子，從皮包里取出一封信遞給立青：「您的信，穆局長讓我送來的！」
「你看你看，你人未到，就已經進入了情況。」楚材亦喜亦憂地說道。
「你別掛電話，你聽我把話說完。我一點也不懷疑你的能力，但對日本空軍的情報，搞起來，你恐怕沒有條件，你需要最為精確的戰區空域圖。你還要各種航空計算裝置和人員。還有密布地面各點的對空觀測哨。只有將這些條件加起來，你的工作才可能有效。」立仁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
「來延安才知道，你們還真是窮得叮噹響，像你這樣的，還五個人擠一孔破窯洞。」
「噢，你立青算是說了句公道話。」范希亮說。
「那就好……」立仁的心情萬分複雜。
「沒法說，老蔣把我從浙南召回來，就是專門為討論解決新四軍問題，老爺子聽了，還不得更來火！」
一提到瞿恩，林娥的眼圈又紅了：「不說他了……剛離開瞿恩的時候，我幾乎不敢想他，現在好一些了，可還是不說為好。」
「你比上次又漂亮了。」立仁說。
「涪陵在漢口至重慶的半途，兩批敵機飛來重慶空襲已是確定無疑。但拿黃山官邸開玩笑，會是偶然的？」首長在分析。
「沒辦法，都是新補的生頭，老兵在武漢都打光了，不親自動手不行。在家裡和在部隊都一樣！」董建昌無奈地說道，這正是眼下的事實。
「不，我不是一個過日子的人，不會像瞿霞老穆那樣，兩個食堂打飯，再湊到一張炕上吃，這日子我過不了。我渴望去戰場，帶我的兵去，金戈鐵馬，縱橫馳騁，于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那才是我！」
范希亮笑笑：「這倒也是，我們的委員長兼了三十七個軍校校長，只有一個獸醫學校的校長他不肯兼！」
楊廷鶴聽后很是感動，不斷誇董建昌帶兵有一套。
「繼續監聽，我把情況馬上報告給周副主席。」首長神情嚴肅地離開電訊室。
「快，問問侍從室，委座是否在黃山官邸！」立仁緊張得幾乎就要崩潰了。
「立青：我愛你！我知道，我如果不首先說出來，你也許一輩子也不會說。也是到了機場，我才想到，我必須要對你說。我一生中愛過的那個男人，他不只一次地對我深情地描繪過你。我那時候不理解，為什麼一個老師會對他的學生有那麼一種發自內心的欣賞和愛。後來我弄清楚了，他對你，不只是師生的感情，還有一份對你姐姐的憂傷和懷念。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也許並不僅僅只代表他自己，他還承載著別人的情感和期許。我對我深愛的男人所欣賞的學生也是那樣的倍感親切。在你生命中有著我丈夫的心血和情感，我迷戀這份雙重的感情，我熱愛這兩顆重合的生命，我分不出他們之間的區別，只想大聲地對你喊：我愛你，立青！不管你以後愛不愛我，我都要這樣說。是的，彷彿你就是這個世界為我準備的，擁抱了你，我就擁抱了我所有的愛，眼前的，過去的，還有未來的……」
立仁相當失望地放下電話，神色猶豫地問旁邊一名軍官：「我問你，黃山官邸的地下工事是否堅固？」
該要分手了，林娥對立青說，組織上調她到重慶去，在八路軍辦事處工作，「明天就走。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按照首長傳達的周副主席的指示，林娥給立仁打去電話。
空情指揮室里立即響起一片電話忙碌聲。
林娥一怔：「誰找我？」
「此次從延安調你來，就是要讓你同時對付這兩種炸彈。」首長說著，打開抽屜，取出一本手冊，推到林娥面前，「這是我太岳分區部隊剛從一架墜毀的日軍飛機上拿到的，日本陸軍航空隊電台通訊秘密文件，關於飛機空對空、空對地通訊聯絡的一些密碼規定，都在上面。」
立華給董建昌遞上毛巾、茶杯、扇子。楊廷鶴在一邊看著也頗為心疼，問道：「你這麼大的司令官，九_九_藏_書在部隊也像這樣親自動手？」
「首長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林娥回答。
重慶軍事委員會楚材辦公室里，楚材正在對風塵僕僕趕回的立仁介紹著調他回來的原因：「調你回來，是因為日軍對我重慶陪都狂轟濫炸，我們急切需要防空情報，而軍統那邊搞的情報又完全不著邊際，因此是我建議校長任命你為防空司令部的情報主任。對日情報你是開山之人，由你來管我放心。」
林娥笑道：「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小心眼，民族大義嘛！」立青從心底里感激林娥，不由朝林娥又多望了幾眼。林娥的面頰上泛起兩片紅暈。
「我勸你還是把心思放在日本空軍那兒，別放在我們這兒。八路軍可是一架飛機也沒有！」林娥略帶諷刺地說道。
林娥沒有說話，認真地看著首長。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你那裡得到了什麼，也只有送我這兒才有價值，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合作嗎？」立仁繼續說道。
「我要你回答我！」立仁厲聲道。
立青像受了某種暗示似的，真的轉過身去，還沒有邁步，就聽林娥又說道：「記住，立青，在我這兒，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你就是你，沒人能和你一樣。」林娥說罷，也轉身回去了。
「在呢，我就是——」林娥趕緊走上前去，跟著那人走出防空工事，然後轉身對立仁笑了笑，說道：「再見！」
電台前，戴著耳機的林娥不斷地旋扭調頻，各種各樣的空中電波被飛快地閃過，林娥仔細地分辨著。在一處刻度線上，林娥停住了旋扭調頻，耳機里傳來「嘰哩哇啦」的日語喊話。
林娥笑笑說：「延安的姑娘挺多的，找一個吧，新的葉芽不生出來，舊葉兒就會一直掛在枝頭上。」
「還是老毛病，你老范是一隻白鶴扎在雞堆里。」
看完信，立青笑了。他抬眼望向飛機消失的天際，心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新奇甜蜜。
「別提了，有些事沒法提。」董建昌無奈地搖搖頭。
不久，一名參謀走了進來，向立仁報告：「兩批共七十八架重型轟炸機對南市及江邊目標實施了轟炸。其中的六架超低空對黃山官邸投下五枚新型重磅炸彈——」
「你說笑什麼？」林娥說罷，也笑了。
「看什麼看，該學的，你楊老弟早上門教過了。和那些生頭擠一塊兒，傻笑？」
立青拿出份電報交給林娥：「你把電報送到我們那兒，人家得回電報吧。一來一往，我這個隊長就成送信的了！」
「不用，有人接。」林娥的回答讓立仁很是失望。
窯洞裏面，林娥同宿舍的女同志都在洗刷。忽然進來一個端盆的女同志：「嚇死我了，圍牆外站了個人影，好像是找你的，林娥！」
立青鼓起勇氣說道：「林娥，有些話我……」
「你有什麼東西要帶給你姐你爹，我可以替你做。」林娥說。
立華家的院子里，董建昌一手提著馬燈，一手拿著鐵鍬，滿頭大汗地從防空工事內鑽出來，滿頭滿臉都是灰土。大隧道案發生后，立華就不讓老人孩子往公共防空坑道跑了，說是別沒炸死，給擠死了。於是趁董建昌來重慶，讓他在自家挖一個防空工事。
楊廷鶴聽到這話，一下子動了肝火，厲聲說道：「仗都打到這個份上，老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們成天還機密機密的！要我說，最大的事，是民生。日本人摧毀了我們賴以生存的一切，吃的、穿的、住的，什麼都沒有了，是生是死，好像已經沒了差別。這種情況下，就要講民氣了，得憑一股子氣，一股子不屈不撓的氣，頂住小日本。這是什麼機密？大白道理呢！要想贏，只能靠民氣！」
林娥點點頭，憤憤地說：「囂張得很，電台上還明語聊天呢！」
「去年工兵三團曾在那裡修築了鋼筋混凝土地下休息室和會議室，應該是很堅固。」那位軍官回答說。
范希亮笑笑：「當仁不讓！是呀，你們是游擊大師，此地是游擊戰爭的最高學府呢，草蓬里沒準還真能飛出金鳳凰！」
「嗐，你們女同志晚上比我們更需要電筒，我一個大活人，到哪兒不能抓一副來。」立青說罷，轉身離去。
「明白。」立仁斬釘截鐵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