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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新任校長

第十七章 新任校長

「可您和表小姐定了親的呀。」
「我……還有功課呢。」
王老闆放下了報紙:「功課晚上做嘛。你跟斯詠,本來就走得不熱乎,還不多來往,越發生疏了。按你媽說的,去!」
「我喜歡生活得簡單,我喜歡寧靜的日子。」台階上,子鵬扭過頭看著秀秀,說,「阿秀,倒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會覺得非常非常的平靜,非常非常的自然,這種感覺,根本不是跟斯詠在一起時能找到的。」
毛澤東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這矛頭怎麼一下子都朝著他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不要冤枉我了啊,月考我是反對,但我也沒有發動同學頂著干啊。」
「子鵬,好一段沒看見你上你姨父家了吧?」禮拜天子鵬一回家,王夫人就問起了兒子。
周世釗說:「這個張校長,期中期末還不夠,是不是想把我們考死?」
毛澤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看啊,不能讓他把我們當軟柿子。」
教室里,手裡抱著厚厚一堆資料的易永畦看見他們幾個進來,連忙說,「你們來了,資料我都幫你們領了。」
蔡和森忍不住質問,「潤之,敢做就要敢當,這次月考的事,我聽說是你發動同學,讓大家通通不要考好成績,給校長一個下馬威,是不是?」
黎錦熙一把拉住毛澤東,「那個……那個,張校長很關心你,要你以後下雨天不要出門,以免淋出病來。」
「學生不得經營一切非關學術之事業,不得入一切非關學術之黨社及教育會。潤之兄,這是不是在說我們的讀書會啊?」周世釗扶著眼鏡讀著校規。
毛澤東見黎錦熙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遂從雙杠上跳下來,抬頭看了看對面樓上校長室緊閉的窗戶,笑著說,「這張校長剛來,怎麼也得尊重尊重,黎老師就不必為難了,大不了以後找個張校長看不見的地方修身。」
望著警予映著晚霞的臉,蔡和森的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激蕩。悄悄地,他把手一寸一寸地向警予的手挪去,眼看手就要碰到警予的手,「當」的一聲,教堂的鐘聲卻在這時突然響起。蔡和森的手條件反射似的往後一縮,然而,不等他真縮回去,警予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隻手指著天空,興奮莫名地叫道:「哎,哎,鴿子,鴿子!你看啊,你看啊!要是我能變成一隻鴿子,那麼自由,想飛就飛,該多好啊。」
「潤之哥?」張昆弟不解。「黎老師剛才說的話,你就忘記了?」毛澤東說。張昆弟一聽這話,臉色立刻變得沉重起來,不再說什麼,把手收回來,跟著大家進了教室。
子鵬搖了搖頭,看著秀秀,說:「我不想去那個府上,阿秀,找個清靜點的地方,陪我坐坐吧。」
「你呀!」
主僕二人在這個他們心裏的世外桃源里,說著平常不容易說出口的知心話。卻忘記了這裏還是公共場所,不知道就在教堂旁的小街上,背著擦皮鞋的工具箱子,蔡和森與警予正並肩走來。
另一張課桌上,易永畦咳嗽著,眼睛里全是血絲,好不容易做完了手中的一科功課,又伸手拿起一本作業來。就在這時,一陣咳嗽突然湧上,咳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用手帕捂著嘴,身子幾乎彎成了一張弓。同學們都嚇了一跳,紛紛圍了上來:「永畦,怎麼了……永畦……」
「張校長?」毛澤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黎老師是說新來的校長,他來了?看來他還管得蠻寬的,剛來就管到我頭上來了。」「潤之,張校長這也是關心你。」黎錦熙說。
兩人漫無目的地打發著時間,不知不覺的,竟一前一後地來到了教堂前。子鵬站在教堂台階下,凝視著教堂頂上的十字架,聽莊嚴的教堂鐘聲在天際飄然回蕩,看晴空下,鴿子群撲啦啦飛起,掠過教堂哥特式的拱頂和高懸的十字架。這靜謐的宗教世界彷彿是一片世外桃源,隔斷了世俗一切。子鵬在台階前坐下了,拉了拉身邊的秀秀,說:「阿秀,陪我坐坐吧,坐到我身邊來。」
毛澤東扶住易永畦,拍打著他的後背:「永畦,沒事吧?」易永畦拚命忍著咳嗽,擠著盡量輕鬆的笑容:「沒事,我沒什麼。」子鵬端來了一碗水:「永畦,喝點水吧。」
同學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只得強打精神繼續聽課。講到一半的時候,電燈突然熄滅,教室外面傳來校役的梆子聲,「電燈公司拉閘了,各室點燈,小心火燭。」眾人心中又升起隱約的希望,眼睜睜看著講台上的張干。
「以後,我再也不去陶家了。爸爸媽媽非要我去,咱們就到這兒來,像現在這樣,像一對最好的朋友,安安靜靜的,坐在神的腳下,讓我們的心,更純凈,更安寧,好嗎?」
方維夏一席話點醒了黎錦熙,「月考算什麼,考就考,別九-九-藏-書的不敢說,一師的這些學生,我對他們有信心。等考試成績一出來,我們再把校規條例的事擺一擺,張校長也是搞教育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望著子鵬坦誠的目光,秀秀猶豫了一下,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一大群鴿子剛剛被鐘聲所驚起,撲啦啦從教堂的頂上掠過,展翅飛翔在空中,但蔡和森的心思卻不在這些鴿子身上……
人群里,也在看榜的黎錦熙和方維夏兩個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兩個人悄悄出來,低著頭悶聲朝辦公室走去。果然,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張干嘶啞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一次月考,全校三分之二的學生不及格!這……這些題目並不難呀,怎麼會考成這樣?難道這就是一師的教學質量?這樣下去,一師還能出幾個合格的畢業生?不行,全校補課!馬上補!方主任,黎老師,你們通知下去,從今天開始,每天晚上增加兩節晚自習,星期天全天補課,還有,取消課間操,把做操的時間,並進上午第二節課。」
「隨便問問嘛!哎,你就沒有覺得哪個人跟你特別投緣、特別親近嗎?」
方維夏對同學們說,「這個條例我們也是剛剛拿到,這樣吧,你們回去上課,這些事,讓我們老師出面跟張校長好好談談。」
蔡和森正在問警予,每個周末都來幫他擦皮鞋,會不會耽誤警予的功課。
同學們依依不捨,一直把黎錦熙送出校門很遠,眼見快要上晚自習了,這才返回學校。此時天色已暗,深秋的晚風頗有些刺骨的意思,吹到身上帶著寒意。他們經過公示欄時,猛然發現那裡又換了新花樣,剛掛上的「距期末考試35天」的鮮紅大幅警示即使在夜色中也赫然在目。羅學瓚幾個對著警示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滿。張昆弟四處看了看,一個人影也沒有,就走上前去,打算搞點破壞。他的手指還沒碰到公示欄,另一隻手比他動作更快,擋在了前面。張昆弟定睛一看,原來是毛澤東。
第二天一大早,大幅「第一師範增補校規條例」一張接一張,貼滿了整個一師公示欄。章下有則,則下有款,款下有條,條再分一二三,蠅頭小楷,密密麻麻,洋洋乎大觀,最後落著校長張乾的簽名和大印。眾多學生圍在公示欄前,眼前如此紛繁龐雜的條例規章把大家都給看呆了。
「那今晚讀書會的活動還搞不搞?」看到毛澤東的笑容,蕭三稍稍放心了些。毛澤東停下來,「搞!怎麼不搞?」
「我是張校長,不是孔校長!熄燈就寢,這是學校的校規,你不知道嗎?交出來!」
「少爺,這……」
張昆弟繼續讀著條例,「不得干預外事,擾亂社會之秩序,不得有意破壞校內一切規則。不得停課罷學,不得私自開會演說,什麼嘛,這分明在說孔校長反日反二十一條反得不對,不行,我得找他理論去!」張昆弟越讀越覺得惱火,蠻勁上來,擼起袖子就要跑去校長室辯個究竟,周世釗、蕭三等人也跟在後面躍躍欲試。
寧靜的歌聲中,牆角的警予縮回了頭。蔡和森還沒發現她的情緒變化,正想探頭往台階那邊看,警予一把將他揪了回來。他這才發現,警予的眼圈都紅了。默默地沿著教堂后僻靜的小街走出了老遠,警予還在邊走邊擦著眼眶裡的淚水。蔡和森忍了忍,還是問道:「怎麼了你?」
月考成績很快就出來了,按照張乾的吩咐,按分數排出名次貼在了公示欄,前十名寫在紅榜上,后十名寫在白榜上,中間的名次寫在綠榜上。與往常不同的是,同學們這一次關注的重點不是紅榜,反而是白榜,在那裡指指點點,高聲大笑。
「你……」張干騰地站了起來,顫著聲音說,「黎錦熙,我是第一師範的校長,第一師範的教學怎麼進行,我說了算!」黎錦熙也站了起來:「那我也可以告訴張校長,這樣的教學方式,我絕不贊成!」
蔡和森瞪著一臉茫然的毛澤東,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繼續說下去了。
好容易熬到晚自習下課,同學們總算鬆了口氣,紛紛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正在這時,教室門「吱呀」一聲推開了,張干走了進來,徑自走上講台,「從今天開始,晚自習之後增加一堂課,今天補解析幾何。」張干邊說邊在黑板上寫下數學公式。
周士釗眼尖,一眼看到方維夏的辦公桌上擺著一本小冊子,封面上寫著:《第一師範教職工工作條例》。他隨手拿起,正要翻開看。方維夏要阻止,黎錦熙卻攔住他,「讓學生們看看也好。」
易永畦說:「話也不能這麼說,張校長可能是想抓好學習……」張昆弟打斷他,「只有你老實!抓學習?他張干來了才幾天,你看看出了多少花樣?加九*九*藏*書校規加校紀,取消讀書會,增加晚自習,連潤之兄出去搞鍛煉他都不準。現在又是什麼月考,不是整人是什麼?」
勸走學生之後,黎錦熙、方維夏來到校長辦公室,外面雨下得正大,黎錦熙把還在滴水的雨傘隨手放在了牆角,水流在地板上。張干看了一眼,一言不發地拿起那把傘,小心移到門外,黎錦熙不禁有些尷尬,打量著這間熟悉而陌生的校長辦公室。
「我娘。」毛澤東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蔡和森強行拽到這裏,頭腦還是昏沉沉的。
「半夜三更,為什麼夜不歸宿?還不給我回寢室?」
蔡和森趕緊捂住了頭,忙不迭地讚歎著:「你說得對,說得太對了。」
方維夏和黎錦熙都愣住了:方維夏說,「校長,這樣怕不妥吧?」張干說,「有什麼不妥?學生成績都成這樣了,還不補怎麼得了?」黎錦熙急了,「可補課也沒有這樣補法的。學生也是人,連課間操都不做了,哪有這樣壓著學的?」
「一個少爺,一個丫環,真要發展也難。身份地位差別那麼大,真要發展下去,只怕也是個悲劇。」
毛澤東愣住了:「這是孔校長給我的。」
黎錦熙笑著說,「我現在不正在說嗎?」他轉過頭,對毛澤東說,「潤之啊,老實說,這一次的事件,是不是你的主意?」毛澤東莫名其妙,「我的什麼主意?」
「媽媽不算。我是說除了親人。」
周末,天空中陰沉沉一片,大雨傾盆,打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一師校園裡,毛澤東光著膀子,在雙杠間上下翻飛,雨水從他的頭髮、身體四處淋下,他全然不顧,任由大雨沖刷身體。蕭三、羅學瓚匆匆從外面趕回來,直接找到毛澤東。
毛澤東放下了手裡的雜誌問,「你是誰?」「本校校長——張干!」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大家紛紛站了起來,只有毛澤東還坐著。蔡和森解釋說:「張校長,是這樣,我們正在搞讀書會的討論活動……」
「你剛才還說他們拉拉扯扯的。」
「這還差不多。」警予仰頭望著藍天白雲,長長舒了一口氣,「要是人人都能有王子鵬那樣的勇氣,人人都能自由自在地追求心中的幸福,那該多好啊。」
張昆弟乖乖坐下之後,同學們也一個一個坐回位置,開始忙著那一本本習題集。做題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毛澤東忍不住想打哈欠,他本來還要忍,但見好幾個同學也都疲倦得在打哈欠,也就不客氣地伸起懶腰,大大打了個哈欠。
眾人來到黎錦熙的辦公室,發現方維夏、陳章甫等幾位老師居然都在,臉上還一副苦相。
另一個同學一拍大腿,「早知道我就乾脆交白卷。」
兩個人哪敢作聲,趕緊掉頭就走,身後傳來張干兇巴巴的吼叫聲:「明天寫檢查,交到校長室!還有,打掃三天走廊!」
張昆弟、羅學瓚相互交換了個眼神,很顯然,他們從毛澤東這句話中受了啟發,兩個人臉上掛著會心的微笑,勾著肩膀出了宿舍。
台階上,子鵬喃喃地,彷彿是在對阿秀傾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過去,斯詠不願意見我,我還不明白為什麼,總覺得是我們來往太少,缺乏了解。現在我才明白,不想見一個人,卻非要去見,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都說了,他們倆不合適嘛。我看也是,他呀,還是跟那個小丫環合適。」
子鵬這才想起來:「哦,我……忘了。」
羅學瓚等人都是一臉的不滿,說:「剛宣布的,這個月開始,每月一次,門門功課都要考!」
「要我說,闊少爺就應該配丫環,窮小子呢,就應該追求小姐,這樣的愛情才是自由的愛情,什麼身份地位,什麼傳統觀念,通通見鬼去!」警予揚起拳頭,威脅蔡和森,「趕緊贊成我一句。」
張干離開之後,毛澤東愣了半晌,一拳砸在牆上,滿肚子火不知從何發起。
「那可是斯詠的未婚夫,瞞著斯詠在這兒拉拉扯扯的,我當然得聽聽。」警予一把拖著蔡和森就走,蔡和森又不敢出聲,只得跟著警予,繞向教堂的一側。
一個同學說,「我原以為我夠厲害的了,原來還有比我更猛的,唉,居然讓你上了白榜。」
「人家說話,你幹嘛偷聽?」蔡和森不想去。
「我給你唱首歌吧,唱一首我們老師教我們的歌唱聖母的歌。」看到秀秀點了頭、答應了自己,子鵬輕輕唱起了古諾的《聖母頌》:「聖母瑪利亞,你是大地慈愛的母親,你為我們受苦難……」
孔昭綬性格豪爽,喜歡結交朋友,暢談交心。老師也好學生也罷,甚至一師的勤雜工人,他都能打成一片。他在的時候,校長辦公室常常是人來人往,筆墨、書籍、報紙都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略顯零亂倒也不失方便https://read.99csw.com。相比之下,張干則內斂嚴肅得多,公事之外少有談笑的時候。即便是公事,也常常是三言兩語命令了事。他來了之後,這間辦公室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筆墨紙硯,書籍報紙都分門別類,各就各位。辦公桌上,孔昭綬鍾愛的那方刻著「知恥」二字的鎮紙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那一方,上面刻著個「誠」字。
毛澤東:「大概吧?就是管得也太寬了一點。哎呀,不管他,我們搞我們的。」他站起身來,將手裡一本《青年雜誌》創刊號往桌上一放:「大家安靜一下,今天,我們討論一個新的內容。《青年雜誌》發刊詞——陳獨秀先生的《敬告青年》!國人而欲脫蒙昧時代,羞為淺化之民也,則急起直追,當以科學與人權並重。陳獨秀先生的這番話,真正講到點子上,中國的問題在哪裡?就是不重科學,就是不講……」
張干說,「讀書就是要有壓力!不壓哪來的成績?」黎錦熙反問,「可張校長壓來壓去,壓出成績了嗎?」張干指著黎錦熙說,「你是說——倒是我害學生成績變差了?」方維夏拉了黎錦熙一把,黎錦熙卻把他的手一甩:「反正孔校長手上,一師的學生,從來沒有這麼差的成績!」
張干打量著毛澤東,顯然對這個名字還有印象:「馬上解散!」「為什麼?」毛澤東不服氣。
張昆弟摸了摸腦袋,驚呼:「天啊,方老師,你們的規矩定得比我們還多。」
毛澤東坐了起來,衝著蔡和森吆喝道:「我說,你到底想講什麼呢?東拉西扯的。」
蕭三迫不及待地說,「潤之哥,教育司給咱們一師派了個叫張乾的新校長,聽說是紀墨鴻推薦的。」羅學瓚也說,「你想想,紀墨鴻推薦的角色,能有什麼好人?」「好人壞人要來了才知道,現在擔心?太早了點吧?」毛澤東不經意笑笑,繼續他的雙杠動作。
「可是——」蕭三正想說點什麼,一轉眼,看著黎錦熙傘也沒打揚著手匆匆跑過來,濺得長衫上又是泥又是水。「黎老師,您這是幹什麼,也來學潤之雨中修身?」黎錦熙為人向來不拘小節,蕭三這些學生最喜歡跟他開玩笑。
「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毛澤東懶得再看後面的內容,扔下一句話,排開人群就走。
「人家把阿秀是當朋友,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看到路邊的石凳子,警予直著身子氣哼哼地走過去坐下了。蔡和森也不知道她在生什麼氣、為誰生氣,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還傻乎乎地反問著:「可你不是說他是斯詠的未婚夫嗎?」
秀秀有些慌亂地趕緊側過身:「我只是個丫環,哪能跟表小姐比?」
「那你還啰嗦什麼?趕緊謝謝本小姐吧。哎!」警予突然一拉蔡和森,「那不是斯詠的表哥嗎?」視線中,果然是子鵬與阿秀坐在教堂台階上,正在說著話。警予向蔡和森一勾手指,「走,聽聽他們說什麼。」
「什麼資料?永畦,你病才好一點,這些事讓我們來做就行了。」毛澤東連忙接過資料,拿在手裡翻開一看,是厚厚一大本油印的《補充習題集》,再看課桌上,已經堆起了好幾門課不同的補充習題、輔導資料等……毛澤東越看越心煩,「叭」地一聲合上,正要發火,一旁的蔡和森推了推他,原來張昆弟他們幾個,比他還衝動,一個一個正在用力把習題集砸在桌上,只差把它們撕成粉碎了,他趕緊大喊一聲,「昆弟,你們幾個做什麼?!」
「我撕了這些破玩意。」張昆弟話一出口,看到毛澤東、蔡和森等人一臉的不贊同,遂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腦門,「好了,好了,我做就是了。」
「那,開慧,我跟她蠻親近。」
羅學瓚一見勢頭不對,忙上前解釋:「黎老師,方老師,這件事真的不怪潤之,他只是對月考有意見,說了幾句,我們覺得他說得在理,所以,就悄悄聯絡同學頂著幹了。」
吃過午飯,子鵬只得出門去陶家。秀秀的腳跟在子鵬的皮鞋后。但今天她卻做不到往常的亦步亦趨,因為子鵬自己都心事重重,一副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的樣子。前面,陶府的大門已遙遙在望。子鵬的腳步卻停住了,猶豫了一下,他突然轉身折回來路。
「定了親又怎麼樣?定了親就等於有感情嗎?斯詠是那麼熱烈,那麼奔放,她需要的,不是我這樣性格柔弱的人,而我,每次跟她在一起,也總感覺是那麼彆扭,那麼不自然,我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勉強在一起,互相破壞對方心裏那份自然和寧靜呢?
方維夏一見這個情形,臨時改變主意,條例的事還是不要開門見山的好,他正在考慮怎樣委婉措辭之時,只聽見張干說,「黎老師,方老師,你們來得真好,我這裡有個通知,麻煩你九*九*藏*書馬上下發全校。」
「為什麼不能複雜,為什麼就不能複雜呀?我看他們倆就應該在一起。反正啊,今天的事,我絕不告訴斯詠,就要讓他們發展下去。」
「不要叫我少爺。這兒是教堂,在神的眼裡,只有一個阿秀,一個王子鵬,沒有少爺和丫環。」子鵬伸手握住了阿秀的手,「就讓阿秀和王子鵬平等地一塊兒坐坐,好嗎?」
當晚的讀書會上,楊開慧聽說此事,笑得直不起腰,用拳頭捶著毛澤東結實的脊背,「毛大哥會被雨淋病?這校長長沒長眼睛啊?」斯詠拉住開慧的手說:「人家也是關心潤之的身體,應該也是出於好意。」
「謝謝。」易永畦喝了口水之後,輕鬆多了:「好了好了,我沒事了,謝謝你們了。」毛澤東還是不放心,「你真的沒事?」易永畦說:「真的沒事,只是剛才嗆了一下,潤之哥,還有功課呢,你去忙吧。」
毛澤東萬分不情願地把鑰匙放在了張干手上。張干順手又把他手裡那本《青年雜誌》拿在手裡:「這種跟課業無關的雜書,以後不要再看了!沒收!」
「長輩不算。」
正在這時,蔡和森、毛澤東、張昆弟、羅學瓚等幾個同學也聞訊起來了,他們站在辦公室門口,一個個像做錯事的孩子,低頭看著地面,不敢進來。
「嗯,有的,楊老師。」
「那我倒沒想過。你怎麼問起這個來了?」這麼古怪的問題,再加上外面涼爽的空氣,終於讓毛澤東清醒了。
「學校是讀書的地方,不是給你搞什麼討論的地方!」張干看了一眼斯詠、警予這幾個女生:「你們幾位是哪裡的?」警予頭一扭,沒理他,還是斯詠主動回答:「周南女中。」「第一師範是男校,外校女生深夜滯留,多有不便。」張干向門口一指,「幾位,請自重吧。」警予臉都氣白了,開慧也是一臉忿忿,斯詠趕緊拉了她倆一把,幾位女生都氣呼呼地向外走去。
秀秀緊跟上來問:「少爺,咱們不是上表小姐府上嗎?」
本條例計總則14條,下分各項職務細則14類,計校長11條,學監58條,庶務21條,會計11條,教員13條,事務員6條,文牘5條,管圖書員5條,管儀器員6條,校醫7條,實習主任8條,校園主任7條,工場主任6條,膳食主任5條。具體條例如下:校長,一,主持全校事務,聘請各職教員;二,督率全校職教員忠實盡職;三,規定本校一切規程,並執行政府官廳所頒布之法令;四,酌定學生入學、退學、升級、留級、畢業、休業及賞罰各事項;五,視察全校管教狀況,審查教本,並核定學生操行、學業、身體各成績……
等大家紛紛散去,各自捧起了書本,易永畦才悄悄展開一直攥在手裡的手帕,偷偷一看——手帕上竟然沾有血絲!他趕緊攥緊手帕,胡亂塞進口袋,生怕被同學們發現……
「沒什麼,我就是……你就沒覺得有哪個同齡人特別讓你覺得沒有距離嗎?」
張干又沖其他人呵斥:「還站在這裏幹什麼?都給我回寢室!」眾人無奈,紛紛散去。毛澤東氣得把雜誌往桌上一拍,一屁股坐下了。張干一眼瞥見,「毛澤東,你怎麼還不走?」
「什麼,月考?」學生宿舍里,聽到消息的毛澤東瞪大了眼睛。
易禮容說:「難怪聽說他是紀墨鴻推薦的,現在我才明白了,還是因為孔校長得罪了那個湯屠夫,他故意派這個張干來整我們一師的。」
「昆弟,不要衝動!」蔡和森一見情形不對,一把拉住張昆弟,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這樣吧,我們先去問問黎老師,看這是怎麼一回事再說。」
「我住這個寢室,走什麼走?」毛澤東收拾起桌上的雜誌和筆記本,氣呼呼地起身往外走。「你不是住這個寢室嗎?怎麼又出去?」「不讓討論,我去閱覽室看書可以了吧?」「你不看看現在幾點了?閱覽室早就關門了,你還去什麼去?」「我有鑰匙。」「學校閱覽室,你一個學生哪來的鑰匙?」「我看書看得晚,以前孔校長照顧我,特批的。」張干手一伸:「把鑰匙交出來。」
眼淚濕潤了秀秀的眼眶,望著子鵬,她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又不會表達,只得看看被子鵬握著的手,輕輕垂下了頭。
「不,在我心裏,你比斯詠強得多。為了供你哥上學,為了照顧你生病的父親,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你都一個人默默地扛著。如果說過去我還以為自己有多麼善良的話,那麼是你,告訴了我什麼是真正的善良,什麼是真正的堅強。儘管你很少開口,可我覺得,你,才是我最好、最知心的朋友。」子鵬說著話,一把握住了秀秀的手。
「這是在幹什麼?」突然推開的門打斷了毛澤東的慷慨激昂。一位身穿緊巴巴九九藏書的日式文員制服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扣子扣得一絲不苟,臉色蒼白而瘦削,戴著一副略略有些老式的金絲眼鏡。
「太小的也不算。」
「受感動嘛。你不感動啊?」
張干打斷他,「男男女女,半夜三更,討論?——誰發起的?」毛澤東這才站起身:「我發起的。」聽他喉嚨還蠻粗,張干瞟了他一眼:「你哪個班的,叫什麼?」「本科第八班,毛澤東。」
牆角,警予偷聽著,不住地點頭。她身邊的蔡和森顯然覺得偷聽別人的私語很不妥,想拉她走,卻反而被警予用力按住。他哪裡拗得過警予,只得陪著一起偷聽。
雖然明知警予只是情不自禁地握著自己的手,蔡和森還是情不自禁地臉熱心跳。
只見張干取出油燈,點燃之後,又拿出一個袋子,「前面的同學上來領蠟燭……我們繼續上課……」
黎錦熙激動起來,正要說話,一旁的方維夏對他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一起出了校長辦公室之後,方維夏說,「張校長剛來,不了解一師的情況,以月考的形式摸摸學生的底,履行一校之長的職責,這沒什麼不對吧。」
黎錦熙接過通知一看,頓時愣住了,「月考?還每門都考?」
黎錦熙深深透了一口氣,這才心平氣和地對毛澤東說,「潤之,不管怎樣,我也要批評你幾句。這次的事,張校長抓學習的方式可能是急了一點,但他終究還是為了你們的成績,縱容大家串聯同學,跟校長對著干,這算怎麼一回事。你們對新出來的校規不滿,本來我跟方老師商量,等你們月考成績出來,跟校長坐下來好好談,現在被你們這麼一鬧,唉……這樣吧,楊老師出去講學,也快要回來了。對學校的一些做法,你們就算有什麼意見,也得等他回來,請他出面來解決。在此以前,不管張校長有什麼要求,大家還是要服從,要記住自己是第一師範的學生,都記住了嗎?」
警予白了他一眼,尖刻地問:「怎麼,嫌我煩啊?」
黎錦熙連連嘆氣,「你們怎麼能這樣呢?對月考有意見,你可以提嘛。哦,串聯同學,故意考差,這就是你們的辦法?為了目的,為了結果,也不能不講方法,不講手段吧?用這樣的手段,只會適得其反,你們知不知道?」他又轉向毛澤東:「你也是,他們這麼干,你不可能事先不知道,大家平時都聽你的,你要是勸阻一句,還會發生這種事嗎?」
「不得散布謠言,發布傳單,或匿名揭帖,鼓動同學,希圖擾亂……雖盛暑嚴寒,必著制服,不得用妖冶華麗之時裝,不得裸體、赤足……潤之兄,這分明是在針對你嘛,你那天打赤膊雨中修身,他不是還讓黎老師管你來著。」蕭三也說道。
「我哪敢呀我?再說,有你幫忙,我掙的錢可多多了。」
羅學瓚眼前一亮:「潤之,你有什麼主意,我們聽你的,你說,該怎麼辦吧?」張昆弟、周世釗等人都安靜下來,豎著耳朵聽毛澤東的主意。
黎錦熙笑笑,對同學們說,「都站在門口做什麼,快進來。」說著,又從抽屜里拿出幾封信,遞給方維夏。方維夏打開一看,都是來自北京大學文學院的邀請信,最早的一封日期是半年前。方維夏抬起頭,「錦熙,這……這是好事,你不是一直提倡言文一致,國語統一嗎,這可是實現理想的大好機會,你怎麼不早說?」
「毛澤東,蔡和森!」
張干威嚴的聲音驟然響起,那兩個半夜起來談心的人嚇得趕緊爬了起來。
黎錦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中猶如有一團火在燒,拿起筆,辭職信一揮而就。但完成之後,他又坐了下來,看著辭職信發獃。方維夏從後面追過來,推開門,看到黎錦熙手裡的辭職信,臉色都變了,一把抓起,揉成一團,「錦熙,你……」
警予用胳膊肘一頂蔡和森:「你們男的怎麼都這麼沒心沒肺?人家說得多誠懇,多打動人啊?我都被他感動。你呢,死木頭一個!」
誰知毛澤東輕描淡寫地說,「怎麼辦我不知道,反正他考他的,我就不理他那一套,他能怎麼樣?」說完,他拿起飯碗,「走,吃飯去。」
「怎麼能忘了呢?你這孩子,斯詠是你未婚妻,你都不去看人家,人家還不當你沒心沒肺啊?下午就去,趁著禮拜天!」
那天夜裡,蔡和森的心情不能平靜。躺在床上,他手枕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輾轉中,他索性一翻身爬了起來,悄悄跑到八班寢室,把毛澤東叫了出來。並排躺在草坪上仰望著夜空,蔡和森問毛澤東:「你說,這個世上,你最愛的人是誰呀?」
周士釗翻開手冊第一頁,上面赫然寫著——
毛澤東不服氣,挺著脖子說,「張校長定的那些校規,是不合理嘛,我憑什麼要勸阻啊?再說,頂他一下天也不會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