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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工人夜學

第二十七章 工人夜學

開慧:「這才兩個月工錢,還有一個月的呢?」
一個工人說:「做工的,還不都是半個睜眼瞎子。」
「原來這樣。」毛澤東點了點頭,略一思考,突然一揮拳頭,「我有主意了!」
毛澤東趁熱打鐵,在小黑板上畫著一幅簡單的地形示意圖,把以第一師範為中心,往南到猴子石,往北到西湖橋,十里範圍內集中的黑鉛廠、印刷廠、紗廠、鑄鐵廠等大大小小十幾家工廠全標了出來,這才宣佈道:「這些工廠加起來,少說也有兩千工人。而我們的任務,是十天內,從這兩千工人裡頭,招到40個學生。大家說,敢不敢攬這個活?」
「能讀書,能算賬,我們和別人要一樣。」
剛打上一桶水,兜頭淋了個從頭到腳,楊開慧卻氣喘吁吁地跑來了:「潤之大哥,我知道為什麼沒有工人報名了!」
「可我們的招生廣告打出去那麼久了,才七個人報名,這樣的學校,怎麼辦得起來呢?」
蔡和森、斯詠、開慧:「當真?」
斯詠:「(白)哎喲,海哥哥嘞,你硬把我臠心都嚇跌噠咧。」
警予、毛澤東:「果然。」
這一段又讓四周的觀眾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依我看,這幫出苦力做工的人,他就沒那個讀書上進的心思!你們看看,讀書不要錢,課本全免費,連筆墨紙張都是免費送,這樣的條件,上哪找去?這就是請他們來學嘛。你請他他都不來,還有什麼好說的?」
開慧:「你自己信里寫的嘛。(拿出信來念)我在城裡丟了命——這不是你寫的?」
四周觀眾哄堂大笑。
「你跟我講責任?」警目眼睛一橫,「弟兄們貼了一回就夠對得起你們了,還一而再再而三?你以為我這幫弟兄專門給你當差的?」
「我為我們的中國做工。」
蔡暢說:「這是唐記,不是康記啊。」
毛澤東:「一進工廠整三月。」
但這次求上門去,卻就沒有上次那麼好說話了。
毛澤東與警予一人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大大的「康記布莊」和「唐記布莊」,生動地配合著他的念白,四周的工人們就算不認識這兩個字,也看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又是一片鬨笑。
叫好聲中,王老闆夫婦也正好走出廠門,叫著僕人王福,讓他備轎,那叫王福的僕人卻正踮著腳擠在人群外看戲,聽見老闆叫他,趕緊跑來,一臉的興奮地說:「老爺,好看啊,表小姐在那兒演戲,演得可好了。」
美術老師黃澍濤翻著辦公室里的報紙,頭一個便直搖頭:「時局如此啊!校長,如今就連我們學校都朝不保夕,更何談什麼工人夜學?」
「要得,交給我了。開慧,斯詠,來,一起幫個忙。」
斯詠:「(唱)海哥既然平安無事,秀英也算放噠心。三月工錢先把我,回家買米養娘親。」
「我們的廣告不是請警察去貼的嗎?警察在工人眼裡,就是衙門抓人的差役,工人以為貼什麼抓人的告示,怕惹麻煩,都躲著走,根本沒人敢去看。就算有人看了,也不相信真有這種免費讀書的好事。我碰上的那兩個工人,就怎麼都不肯相信,以為我跟他們開玩笑呢。」
因為是第一天上課,也因為毛澤東的軍令狀,孔昭綬帶著楊昌濟、方維夏、徐特立、袁吉六等先生特地來看教學效果。遠遠的,他們就看到了一塊「工人夜學」的牌子掛在教室外面,不用說,大家都知道那是毛澤東的手筆。
斯詠、開慧:「傘?」
其他老師同樣是七嘴八舌:
「這四年多來,我一直在思考,究竟什麼才能改變我們這個千瘡百孔的社會,才能拯救我們這個內憂外患的國家。過去,是讀書、求學,可光靠書上道理有用嗎?你讀一萬本書,不還是擋不住湯薌銘的那一營兵?我也想過,一個人不行,我們結交朋友,我們組成團體,可中國這麼大,靠幾個讀書人來使勁,靠個把小團體,就能變過來?照樣不行!這次暑假遊學,給我的觸動更大,一個土財主,就能騎在那麼多佃戶頭上,為所欲為,為什麼?因為讀書人只有那麼幾個,因九_九_藏_書為中國真正多的,是農民工人老百姓,他們愚昧,他們老實,他們動不起來,你書讀得再多,你是一幫學生,翻不了天。所以,要解決中國的問題,喚醒民眾,肯定是件非搞不可的事。我們這些青年組成的團體,也只有眼睛向下,盯著最廣大、最底層的國民,才能真正成就一點事情。」
轉身,他又一把握住斯詠的手,用力一緊。
蔡和森、斯詠、開慧:「果然?」
開慧:「她賣了鴨,賣了雞,倒空了米缸賣了米。湊錢到城裡把你看,原來你只是丟了傘。」
楊開慧是剛剛發現的原因。
第二天工人下工時分,萬源紗廠的門口,兩面銅鑼噹噹直響,引得熙熙攘攘的路上,正在下班的工人們都奇怪地望了過來。一幫學生帶著鑼鼓嗩吶,各種各樣的樂器,在路邊拉開了場子。原來毛澤東等連夜排了一個節目,想以這個方式來說服工人參加夜學。
「潤之,」蔡和森拿著一疊報名表擠過來,「不行呀,人太多了,昆弟他們忙不過來,你這邊再開一個報名點吧。」
他這一番開場白,頓時贏得了大家的一片認可之聲。
蔡和森:「(白)但不知學費好多?」
一向很注意保持風度的王老闆,這個時候都快要被未來兒媳給氣瘋了,他拉住同樣目瞪口呆的王夫人,顫抖著嘴唇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走!」
警予:「你若擔心晚上戒嚴,夜學還發聽講牌。」
一旁有個年輕警察有點看不下去了,插嘴道:「長官,要我說,人家辦夜學,也是做善事,能幫咱們還是幫幫吧。」
滿場的笑聲戛然停了,一番話深深地引起工人們的共鳴,許多人都在默默地點頭。
蔡和森:「(白)對呀。(念信)『我在城裡丟了傘,一天到晚被雨淋,別個有傘我無傘,大姐有傘送傘來,若是大姐也無傘,劉海我就不要傘。』」
蔡和森:「唉,(唱)自幼家貧喪了父親,上山砍樵養娘親。我也有心把學堂進,無衣無食哪有讀書的命。」
「我看,結論不必下得這麼早吧?」始終沒有開口的楊昌濟突然說道, 「要說夜學辦不起來,是因為工人天生的不求上進,那有一件事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記得校長最初產生辦工人夜學的想法,來源於看見毛澤東在街邊教人認字。毛澤東是什麼人?一個師範學生而已,為什麼他教人認字,有人跟著學,而且學得認認真真,而我們,以一所師範學校的力量,提供比他那一根樹枝當教鞭、一塊泥地作黑板好得多的辦學條件,反倒還招不來學生了,這能說得通嗎?」
毛澤東:「要想報名你趕緊去。」
斯詠:「(白)那要是三字咧?」
「我為我們的中國做工。」
看看毛澤東他們一臉的詫異,那年輕警察笑了笑:「我們剛下差,反正沒什麼事,就來幫個手——哎,還剩幾條街?」
毛澤東扯開了嗓子:「列位工友,我們第一師範的工人夜學正在招生,過幾日就正式開課,有願意讀書學知識的,現在就可以向我們報名!」
「大姐,」開慧扎兩根衝天辮子,打扮成個小丫頭,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劉海哥來信了。」
毛澤東「當」的一聲鑼,沖觀眾:「可憐我們小劉海,論人才,原本也做得個紗廠的工頭。」
開慧湊了上去問:「兩位師傅,什麼字弄錯了?我們能不能看看啊?」
音樂聲中,斯詠一身花紅柳綠,裊裊婷婷出了場:「(唱)海哥哥進城三月掛零,秀英我在家中想夫君。不知他做工可做得好,為什麼一去就無音訊?」
「(花鼓腔白)來噠咧……」但聽得笛子、嗩吶……花鼓調子的伴奏大起,音樂聲中,蔡和森一身短褂、草鞋,背著雨傘、包袱,突然從觀眾群中鑽了出來。
斯詠:「(白)海哥哥不會寫大姐,畫兩顆臠心代替我啦。」
「那又為什麼?」
「謝謝你,斯詠!」
「什麼,還貼?」警察所的警目把他們帶來的招生廣告往桌上一扔,「你當我們警察所是你第一師範開的?」
開慧:「(九_九_藏_書念)我在城裡丟了命,一天到晚被雨淋,別人有命我無命,圈圈——哦不對——大姐有命送命來,若是大姐也無命,劉海我就不要命。」
接了軍令狀,毛澤東回到學友會事務室,馬上把學友會的成員統統召集起來,開了一個緊急會議。
望著眼前的盛況,袁吉六徹底服氣了:「袁某是老了,對他們年輕人,不服不行啊!」
看看老師們似乎都沒有信心,毛澤東擺開了理由,說五年級的師範生上講台當老師也就是沒多遠的事,現在接手工人夜學,等於給大家一個教育實習的場所,也給大家一個接觸社會、鍛煉自己的機會嘛。
望著那一張張渴盼的臉,一雙雙爭搶著報名表的手,毛澤東興奮得與蔡和森、開慧用力一擊掌。
緊緊握著毛澤東的手,斯詠一時似乎也不知該如何表達成功的喜悅。就在這時,她驀然一呆:湧上前來的觀眾群後面,露出了王老闆夫婦,兩口子臉色鐵青,正狠狠地瞪著人群中的斯詠!迎著那兩雙氣得簡直要噴血的目光,斯詠不由得一慌,她下意識地正要放開毛澤東的手,想想,把頭一揚,反而更緊地握住毛澤東的手。
毛澤東的筆頭向來快,第二天,便擬好了一份大白話的《工人夜學招生廣告》,那廣告原文是這樣的:
呼啦一下,上百工人們爭先恐後涌了上去,頓時將負責報名的張昆弟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第二次廣告貼出去之後,從早等到晚,整整兩天,還是沒有人來報名。
斯詠湊上來一看:「哎喲,胡大姐嘍。」
毛澤東追了兩步,問:「哎,你叫什麼?」
毛澤東:「憑牌就能暢通無阻,軍警一概都放行。」
站在窗外,他們看到教室里講台一側掛著課程安排的粉牌:「今晚授課:第一節,國文,毛澤東;第二節,算術,陶斯詠」。毛澤東穿著一件灰白的長衫,頗有教師的風度,正在教工人讀:「我是一個工人。」
傍晚,他照例來到了水井旁,光著膀子開始了冷水浴,這一刻,他只想借冰涼的井水,來刺|激一下自己,讓自己的思路開啟起來,他幾乎是機械地一下一下往身上淋著水。一桶水很快見了底。
毛澤東:「每天晚上兩節課,不耽誤你白天要做工。」
工人的手裡,是張送貨單,上面寫的是「唐記」布莊,布莊的招牌上卻是「康記」。
「列位要說了:《劉海砍樵》誰沒看過?有什麼新鮮的?」毛澤東接著和她一唱一和。
觀眾又是一片笑聲。
場子一旁的警予舉起一塊大牌子,上面是一個老大的「命」字。
蔡和森:「(念板)寫個三字他更眼生,還以為兩雙筷子跌噠一根。」
學友會所有成員的手,緊握在了一起。
警予與毛澤東齊聲:「嘿!胡大姐她心裏好著急!」
斯詠:「(白)這又為何?」
聽著老師們的各抒己見,孔昭綬對自己當初的想法也有些動搖了:「這麼說來,倒真是我們估計錯了,這個工人夜學,工人們真的不感興趣?」
蔡和森:「(白)哪個講我出噠事?」
警予:「你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按說廣告也貼得夠多了,怎麼就沒人來報名呢?」無奈之下,毛澤東也只能決定再請警察幫一次忙,多貼一些廣告出去。
「看上去也差不多,我們哪分得那麼清?」一個工人說,「唉!這眼看就要天黑戒嚴了,來回七八里,再送怎麼來得及呀?」
蔡和森:「(白)劉海的劉,劉海的海。」
開慧一拉斯詠:「大姐,劉海哥挺好的,沒出事啊?」
孔昭綬點點頭,目光投向了袁吉六:「仲老,如何啊?」
他伸出手來:「大家一起攢把勁,也讓孔校長和全校的老師看看,我們這些師範生,不光會吃乾飯!」
警予:「眼下就有一個機會:第一師範新辦了工人夜學,專門方便列位工友讀書學知識。」
「當然敢……沒問題。」
蔡和森:「(念板)昨天我送貨又去結賬,有個老闆他冒得名堂。一共他要噠三次貨,每回欠廠里八塊光洋。三八是好多我九-九-藏-書又算不清賬,只怪我細時候冒進學堂。他一看我算賬不裏手,硬講三八是一十九。一下就少收噠五塊錢,廠裡頭又要扣我工錢。學徒一個月才四塊五,賠光噠下個月我還要補。認錯一個字,算錯一回賬,三個月的工錢全泡湯啊全啊全泡湯。」
「你們來辦?」一旁的袁吉六一臉的不信,「你們自己都還是些學生娃娃,還辦學校?開玩笑!」
幾個老師也紛紛斷定,這個毛澤東,以後準是個好老師啊!
蔡和森、斯詠、開慧:「(白)哦?願聽端詳。」
列位大家來聽我說幾句白話:列位最不便益的是什麼?大家曉得嗎?就是俗話說的,講了寫不得,寫了認不得,有數算不得。都是個人,照這樣看起來,豈不是同木石一樣?所以大家要求點知識,寫得幾個字,認得幾個字,算得幾筆數,方才是便益的。雖然如此,列位做工的人,又要勞動,又無人教授,如何能做到這樣真是不易得的事。現今有個最好的法子,就是我們第一師範辦了一個夜學。這個夜學專為列位工人設的,從禮拜一起至禮拜六止,每夜上課兩點鐘,教的是寫信、算賬,都是列位自己時刻要用的。講義歸我們發給,並不要錢。夜間上課又于列位工作並無妨礙。若是要來求學的,就趕快於一禮拜內到師範的號房來報名。
「表小姐?」王老闆夫婦眼都瞪圓了,夫婦倆走到人群後面,踮起腳來,果然正看到人群之中,斯詠與蔡和森一身戲裝,一副久別重逢狀,演得正來勁。
幾個人只得自己上街去貼廣告,直貼到日頭偏西,還剩了一半的街道不曾貼完,正在發愁時,那個年輕警察卻與好幾個同事趕了來,手裡都還拿著糨糊桶、刷子之類。
蔡和森:「(白)冒讀過書,搞砣不清。」
方維夏也不禁嘆了口氣:「辦夜學,普及平民教育,這件事本該是我們師範的責任。原指望譚督軍在湖南,湖南還安穩一點,我們這些搞教育的,也可以做點實事,可這才安穩了幾天?唉!」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當警察,就要為社會服務嘛……」
毛澤東說著好話:「貼公益廣告不是你們警察所的責任嗎?」
一旁,張昆弟、羅學瓚、蕭三等一幫子鑼鼓嗩吶洋鐵碗,滴滴答答伴奏聲大作。
這《劉海砍樵》本是長沙一帶最受人歡迎的花鼓劇目,如今被弄出了這番新鮮舉動,著實令人好奇,當下呼啦一下,眾多工人頓時把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且看我們的小劉海進廠當工人!哎,劉海呢,劉海,劉海!」
觀眾們的一片笑聲中,警予手一背,挺胸腆肚,裝起了工廠老闆:「叫什麼?」
蔡和森:「(白)劉海。」
開慧打開手上的信:「胡……胡圈圈?」
「莫說人窮沒人管,我們工友人窮志不短!」
警予:「怎奈大字不識一個,只好先做了個送貨的小學徒。」
蔡和森:「唉,(唱)提起工錢我眼淚汪汪,三個月辛苦我白忙一場。」
「怎麼個有法?」
1917年11月9日,第一師範工人夜學正式開學。
「誰說你讀不成書?」一旁的警予與毛澤東突然插了上來,「我們給你指條路怎麼樣?」
領頭敲鑼的,正是毛澤東和向警予,兩人一邊敲鑼一邊唱和:
廣告擬好后,學友會的一部分同學立刻就拿去油印。很快,這份招生廣告就在警察的幫助下,貼滿了一師周圍的街邊牆上。其他同學搬桌椅,打掃衛生,很快把工人夜學的教室也布置好了。
「噹噹啷噹,噹噹啷噹……」觀眾的一片叫好與掌聲中,伴奏的張昆弟、蕭三等人打起了快板,走上前來,加入演員中,眾人齊聲:「嗨,嗨,這正是——
另一個工人也說:「真要識字,還能吃這種虧嗎?」
「劉海砍樵的新故事,工人也要學知識。」
這天孔昭綬正在教務室召開全體教師會議,討論一師為普及平民教育而辦工人夜學的事,他這個想法由來已久,卻一直騰不出空來,好不容易這回打出了招生廣告,不料十多天過去,才七個人https://read•99csw.com報名,眼看夜學就要成了泡影,無奈之下,只得找了老師們共同來分析原因。
幾十名工人一下將她與毛澤東等圍住了。
「學寫字,學算術,學了加減學乘除。」
開慧:「這明明是兩個圈圈,哪裡是大姐嘛?——還畫都畫不圓。」
「郭亮。你呢?」
那一刻,只有楊昌濟卻搖了搖頭,心中暗想:老師是個好老師,就不知道這門教書的本事,他用不用得長了……
郭亮和毛澤東就這樣認識了,雖然只是匆匆一面,只是相互一揮手,雖然兩個青年都不曾想到,他們今後的命運,會那樣緊密聯繫在一起。
警予:「哪個劉,哪個海?」
蔡和森:「(白)我也想讀嘞,只是學堂這樣貴,做工的哪裡讀得起嘍?再說我只晚上有空,白天還要做事,大家講,我這個書何式讀得成器嘍?」
「看稀奇看古怪。」
「你是吃飽了撐著了,還是他發了你薪水給了你餉?」警目瞪著自己的手下,把那疊廣告往毛澤東手裡一塞,「給我拿回去,我這兒不侍候!」
警予鑼槌一抬,身後樂聲止住,她團團一抱拳:「列位工友,有道是故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今天我們要講的,便是這《劉海砍樵》的故事。」
蔡和森:「(念板)上前天送貨我出噠廠,要貨的布老闆他本姓唐。劉海我自幼讀書少,一個唐字我看成噠康。跑出城外十幾里,把貨錯送到康記布莊。等到我再往城裡跑,太陽落山見月光。天一黑城裡戒噠嚴,唐老闆的生意塌噠場。廠裡頭怪我送錯噠貨,兩個月的工錢全扣光。」
開慧:「你看你這個劉海哥,(念板)我大姐,在家裡,一天到晚想著你。聽說你城裡丟了命,大姐她心裏好著急。」
毛澤東、警予、開慧齊聲:「趕快進城看看啊!」
「我告訴列位:有!」
警予、毛澤東:「嘿!原來他只是丟了傘!」
那年輕警察便抱起了一疊廣告:「行,這邊你們貼,那邊歸我們,動手吧。」說罷,帶著警察們就走。
警予:「免費夜學,一文不收。」
蕭三還想說點什麼,毛澤東把他一拉,「子暲,跟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求人不如求己。走!」
斯詠:「(白)海哥哥,你明曉得冒讀過書,廠里何式還喊你去送貨嘍,未必冒得別個噠?」
斯詠:「(唱)聽罷海哥話一場,秀英我心裏好凄涼。人不讀書遭白眼,夫受欺凌妻亦無光。千事萬事先放下,海哥你今天就上學堂。」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毛澤東著實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件好事情,可為什麼就做不成呢?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她秀美的扮相與清脆的嗓音,一出場便博來了一片叫好聲。
毛澤東被孔昭綬叫進了教務室,一聽來龍去脈,當即就拍了胸脯:這個工人夜學,一定會大受工人們的歡迎!校長要是不信,可以把工人夜學交給我們學友會來辦。
的確,看看那堆報紙,哪張上面不是一個個觸目驚心、火藥味十足的大幅標題:《段祺瑞拒絕恢復約法,孫中山通電護法討段》、《黔滇桂粵宣告獨立 護法軍誓師出征》、《湖南戰事急報:湘南護法軍兵進衡陽》、《衡山告急,傅部守軍昨日增援耒衡前線》、《湖南督軍傅良佐令:長沙即日實施宵禁》……
「看劉海砍樵出新段。」
「胡大姐路邊談戀愛嘍。」
他的這個觀點得到了老師們的一致認可。孔昭綬也當場點了頭,答應把工人夜學交給學友會來辦,但也有個條件:「十天內必須招到至少40個學生。」
毛澤東:「課本筆墨,按人發放。」
「好!說干就干!」毛澤東當即給大家分配了任務,「招生廣告我來擬;子暲、昆弟,你們負責聯繫警察所,請他們幫忙,把廣告儘可能貼遍每條街;李維漢、羅學瓚,你們負責準備報名表,接待報名;其他的人跟周世釗一起,收拾教室,準備課本、資料。」
斯詠作焦急狀:「(白)這可如何是好?」
毛澤東:「老闆是問你名字怎麼寫的?」
「哎,都來瞧都來看。」
斯詠:「(九-九-藏-書唱)一塊石頭我落了地,小妹你快把書信念與我聽。」
「我報名……我也報……」
場子另一旁的毛澤東舉起了另一塊大牌子,上面是老大一個「傘」字,與警予舉的牌子呼應著。
聽了這話,開慧趕緊跟工人們說起了工人夜學的事,卻不料兩個工人一臉茫然,全不曾聽說這回事,開慧問明了原因,恍然大悟,這才匆匆趕來,找到毛澤東。
毛澤東這才醒悟過來:「你是說,工人根本不認識廣告上的字?」
「要說時局,確實是亂,可夜學辦不起來,也不能說都是時局所致吧?」
開慧突然站住了,饒有興趣地看著。
開慧:「哦,(念)胡大姐,我在城裡丟了命……」
音樂聲中,斯詠、開慧退場。這番新奇有趣的路邊活報劇,一時間贏來了觀眾無比熱烈的掌聲與叫好。
下午她和蔡暢一起放學回家,兩人邊走還邊在幫哥哥們分析,為什麼夜校招不到工人,卻聽到路邊傳來了一個聲音:「搞什麼名堂,怎麼又把貨送錯了?」
蔡和森:「(唱)小劉海啊我別了娘親,不上山來我不進林。(白)都說那做工比砍樵要好,我也到工廠(唱)來報個名哪咦呀哎嗨喲。」
學友會的骨幹們七嘴八舌,嶄新的挑戰令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啊?」斯詠、警予、毛澤東等齊聲,「什麼?」
「趕緊把我的貨送來,我這兒客人等著要呢!」老闆轉身氣呼呼進了店,剩下兩個工人在那裡大眼瞪小眼。
開慧問:「兩位師傅,你們不認識這兩個字嗎?」
警予:「如今夜學正招生。」
……
暑假剛過,1917年秋,護法戰爭爆發了,護法軍進軍湖南,北洋系軍閥傅良佐所率駐湘守軍節節敗退,安靜了沒幾天的長沙城裡,又是一日亂過一日。
兩個人轉頭一看,原來是一輛送貨的板車停在布店門口,車上堆著標有「萬源紗廠」的貨箱,布莊的老闆正敲著工人手中的一張單子直嚷嚷:「你看看這寫的什麼,再看看我的招牌——康和唐都分不清,你認不認識字?」
可是沒想到,一晃眼過去了一周,總共才只有三個人報名!而街邊的牆上,路人經過,也似乎都懶得多看那招生廣告一眼。
警予:「家中急壞了胡秀英。」
眾人:「對,要想報名你趕緊去!」
擠得密不透風的教室里,130多名工人捧著簡單的油印課本,神情專註地跟著讀:「我是一個工人。」
「你知道為什麼沒有工人報名嗎?因為他們不識字、不認識廣告上的字!」
「是的。我也是聽那兩個工人說了才知道,他們不光是看不懂,就算認識幾個字的,也根本沒敢去看廣告。」
警予、毛澤東:「當真。」
蔡和森接過信:「(白)哎喲,我寫的是『我在城裡丟了傘』嘞。」
「所以,招不來學生,我相信,責任不在工人,一定是我們的方法有不周之處。我的意思,還是先找潤之談談。」
望著他和善的笑容,一股暖流驀然湧上大家的心頭,毛澤東用力點了點頭:「東邊南邊我們都貼過了,這兩邊還剩幾條街。」
這一段唱下來,有情節、又生動,把四周的圍觀的人全逗得大笑不止。
「毛澤東。」
「好!」斯詠一把抓過毛澤東手中的報名表,彷彿示威般迎著王老闆夫婦的目光,拉開了嗓子,「後面的工友們不要擠,這邊也可以報名,請大家一個一個來,人人都能報……」
蔡和森:「(白)大姐,你有所不知——(念板)廠里的工人有三百整,劉海我水平已經算蠻狠。斗大的字,還認得幾籮筐,我就算廠里的狀元郎。換噠別個更不得了,認字算數都摸風不到。寫個一字他當扁擔,寫個二字以為筷子一雙。」
所有的老師都靜默了,這個問題顯然極有說服力。
蔡和森:「(念板)講得出口,寫不得,別個寫噠又認不得。廠里的規矩隨老闆講,扣你的工錢冒商量。一世人做噠個睜眼瞎,人不讀書就把虧吃。做工的生來命最苦,千苦萬苦只因冒讀得書。列位工友都在此,你們講我講得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