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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子彈飛

讓子彈飛

這宣言寫得很清楚,其實你之前已經在某處所在見過他們的宣傳標語,如「忍令上國衣冠,淪于夷狄;相率中原豪傑,還我河山」——這本是太平天國的討滿檄文,今時今日讀來,別是一番感受。
我被派到軍械庫去,與守庫同志聯絡。
還有,光緒二十六年(1900)唐才常在兩湖組織自立軍「勤王」失敗。吳祿貞等人痛定思痛,派遣自立軍的剩餘人員投入湖北新軍,伺機而動。據說,湖廣總督張之洞生前已經覺得新軍不穩,多次調動鎮、標、營頭目,儘可能在關鍵位置派旗人擔當。不過,新軍弟兄的心思,多半還是活動的。
湧入門口的火把越來越多,有人開始喊口號「同心!」
六百多,快七百。就數你們營里弟兄多。
我聽見身後的李克果嘆了一口氣,悄悄地隱沒在黑暗中。
誰知越忙越亂,文件櫃的鑰匙被上街買表的鄧玉麟帶走了!手邊又沒有斧頭橇桿,此時亦顧不得許多,先撤吧!
對著面前的饅頭稀飯,誰也沒有胃口。但早飯是討論的最後機會,眾人一邊裝著咀嚼,一邊催熊秉坤趕緊想辦法。
會中主事者只好各尋各路,有人將家中田地賣掉,以充會費,有人去勸說過路行商,將所帶貨物捐獻入會。總之五花八門,法寶出盡。焦達峰聽居正談到他家鄉廣濟縣達城廟有一尊「金菩薩」,便約了幾個人去盜佛。在六月的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六個革命黨人潛入廟裡,取走了金佛。
「本監視官替你們考慮:外面來的要是不法匪盜,你們守庫責任重大,當然要奮力抵抗;如果來的是正規軍隊,你們人少,不如迴避吧。」
營里弟兄,不管參沒參与起事的,心裏都在犯嘀咕。吃早飯的時候,很多人拿眼看熊秉坤。他就坐在我們這桌。
那是印刷好的格式,留著空白的名姓待填:
「我們沒有子彈,怎麼舉事?」
熊秉坤說,他已經派支隊長鄭挺軍前往楚望台軍械所通知那裡的同志。
這二萬兩銀子,給了共進會一萬兩充革命經費,這才能派人去上海、廣州,買槍買炸彈。會中眾人對劉公甚是感激,對他胞弟劉同,也就禮讓三分。
武漢三鎮,一萬五千余新軍中,總有兩千多人像你一般填了「願書」,還有四千多人,同情革命,答應幫忙。
不動手,真的就是等死了。但子彈仍然是個問題。
如果你留心觀察,會發現他們互相行的禮有些古怪——普通人總是互相拱手,旗人見面是半跪請安。許多來酒館的人,見面總是互相一鞠躬,接著右手握拳,左手撫胸,接著整一整領扣(因為都是士兵的緣故),再對答幾句,何處來,何處去,於是親熱地坐一道喝酒,或由跑堂的讓進裡屋雅間去。
這家酒館賣的酒菜,也不十分出色,但來往的人很多。酒館開了三四個月,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七點鐘,工程營那邊槍聲大作。起義終於開始了!
哪知一頓飯由午時吃到未時,仍聽到裏面笑語喧嘩,還有人叫「添酒,再炒個雞蛋」。好不容易等到鄒永成紅頭漲臉地出來,只管擺手,說「葯不靈,礙事」。三人一同走回寶善里,路上大罵江芷蘭醫術太差,連副迷|葯都配不好。
這邊就有人答「協力!」
熊秉坤咬了咬牙:「昨天我和鄧、楊兩位大哥計議過了,不動手是死,動手可能還能拼一下!軍械所藏著彈藥,是起義成功的關鍵。我決定:下午動手!」
自宋以來,朝廷一直重文輕武,文人統軍屢見不鮮,行伍出身而九*九*藏*書登高位的屈指可數,故民間有「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之諺,意謂一入軍旅,便無出頭之日。但是道咸以來,國家孱弱,民生凋零,富國強兵成了人人心頭的好夢,投筆從戎便不再是丟臉羞家的勾當。那位炙手可熱的梁任公不是有詩嗎:「詩界千年靡靡風,兵魂銷盡國魂空。集中什九從軍樂,亘古男兒一放翁!」他贊的是陸放翁,激勵的卻是當今無數熱血男兒的心胸。
如今朝政紊亂,奉承洋人,經常割地賠款,老百姓跟洋人鬧起事來,不但不給百姓講一句公道話,倒替洋人殺老百姓出氣。滿人只顧請洋人保他做皇帝,不管漢人的死活。中國本來不是滿人的,他拿去送給洋人也好留條生路。所以我們革命,一來要替祖宗報仇,二來要早點準備,把全國的會黨合起來,不分門別戶,取這共進二字,就是要拚死力,有進無退。
我們走到院子里,看他有什麼話說。
「你家哪來的子彈?」
這種時候哪管你哥子嫂嫂的,有子彈就成!
共字就是共同,就會內而言,人人都要同心合力,共做事業,就會外而言,凡屬相同團體,都要聯合起來;進就是長進,長進我們的智識,長進我們的身子。明朝末年,滿人乘虛侵入,做了中國皇帝,殺不完的漢族作了他的奴隸……
鄧玉麟出去購表未回。起事在即,時間統一是很重要的。
「聽見了。」有稀稀落落的回答。
一桌子人都說不出什麼話來。也無人反對。
這是最恐怖的夜晚。軍警四齣,遍布武昌城中,同時通訊騎兵反覆往返督署與兵營之間,起義計劃既已全盤暴露,一旦緩過手來,督署必將在新軍里按名搜捕。
湖北新軍跟以前的綠營差別極大。光緒三十年(1904)朝廷廢科舉之後,底層的讀書人,從童生到秀才,甚至部分舉人都沒了出路。有錢的,出洋留學,當「洋進士」,或到上海進洋學堂,留在省城讀書的也有,可是窮文富武,家境貧寒舉家食粥的亦自不少,但是科舉一停,不單無法再應考上進,連擔任館塾師的資格都沒有了。實在體弱的、家累重的,只得入了不要錢的師範學校,學些聲光化電的粗淺知識,冀望畢業後到新式小學堂混口飯吃。
你嚇了一跳。那,在我們第八鎮工程營中,又有多少人?
第二棚的呂功超突然站了出來:「子彈我家有!」
奶奶的!這樣的朝廷,干罷!
他們完了!張彪冷冷地想。
然後他們告訴你,共進會在新軍實行「抬營主義」,意即一排一排、一營一營地發展新軍弟兄。那麼,我們總共有多少會中弟兄?你問。
旁邊的幾間屋裡還有共進會的人,這時一齊沖了進來,看看火勢甚旺,只好先逃出去再說。會長劉公也在隔壁,他倒還未亂方寸,叫人務必將文件、名冊帶走,不要落在巡捕手裡。
填了「願書」,捺下手印,你就成了一名共進會員,介紹人再給你講解儀規,分什麼山、水、堂,香,山名中華山,水名興漢水,堂名光復堂,香名報國香,與一般的會黨也差不多,又有幾首詩句,是出外闖山堂拜碼頭用的,口講心誦,慢慢熟習不遲。
自從新軍時時有內部騷動的傳聞,加上派遣的新軍在資州起事,殺了四川總督端方。武昌督署日前下令,各營一律收繳子彈,訓練射擊時方按數發給。這樣一來,新軍弟兄,人人手裡都沒了子彈。
九九藏書些禮儀你都見過,如右手握拳,意謂「緊守秘密」,左手撫胸,意謂「抱定宗旨」,整理領扣,意謂「恢復中華」。而且每日口令變化不定,如有需要參加會議,自然有人通知。
不過,子彈都射進了夜空。
熊總代表心思細密,派了三個人,分頭往呂功超家盜取子彈,叮囑他們不要一起走。回營時間要有先後。
共進會?只聽說過有天地會哥老會。
軍械庫守衛士兵立即舉槍,扣扳機,子彈如成群的夜梟嗖嗖地飛。
楊洪勝第二次來,是來送子彈的。
10月9日,下午五點,鄧玉麟與楊洪勝趕到工程營,召見總代表熊秉坤。會中弟兄都知道有大事發生,三三兩兩聚在營房外,聽消息。
也是險過剃頭,剛走到院子門口,一群俄國巡捕已經撲到。當頭的一個用俄語大聲喝問,看樣子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起義

劉、彭、楊被捕后,即行審訊。湖廣總督瑞澂已經認識到事情的重要程度。凌晨五時,一聲炮響,三顆人頭已經掛在督署東轅門外的旗杆上。
至於傳單的末句「切記不可打教堂,殺外國人,免得惹起洋人干涉」,也容易理解,武漢是九口通商之所,洋人眾多,如果針對清廷起事,自然希望他們的炮艦水兵不要插手,事情就容易得多。庚子年義和團的教訓,還領受得不夠么?至今大清的稅銀還一年多似一年地充著賠款,流向遙遠的外洋,把人家養得更肥。
「唔,是個問題……先布置下去……實在不行,只能徒手奪槍了!」
於是問的人神神秘秘地,悄悄塞給你一張印得很粗劣的紙。「值崗時,背著人看。」又補一句:「我的身家性命在你手上。」
羅炳順靈機一動:「我們一粒子彈未見,咋能抵抗?」

入會

「我哥子是吳元愷營長的馬弁,他們營從北通州回來解散了,我哥子把一些子彈交給我嫂嫂保管,他去了四川……」
等到上午十點,城裡倒是傳來了消息,楊洪勝的首級,和劉復基、彭楚藩的一起,掛在了督署轅門旗杆上。
他一眼就能看出我們想幹什麼。「到院里集合!」
熊秉坤也是眉頭緊鎖。他同樣一夜未睡,也沒等來炮聲。更糟的是,今早才聽說,左隊的任振綱被抓起來了。
天色漸亮。偵騎四齣,被捕的士兵、商賈、報人、市民,一批批地送來督署。這兩天,又不知多少顆人頭會掛上這高高的旗杆。
劉公也有心捐助革命。無奈中國傳統家庭,子女未析戶別居,用度無礙,手裡卻沒有大筆銀錢。正好陶表兄從美國回來,兩人便商定一計。由陶表兄出面去勸劉公的父親劉子敬,給劉公捐個官,說「表弟是日本留學生,朝廷現正在重用留學人才,如能捐個資格,將來定做大官,總督大學士都是有望的,比不得那些只有銀錢全無本事的捐班」。
寶善里這兒,劉同是常來常往的。大家並不討厭他,但也沒什麼好歡迎的。因為他做不了什麼大事。打個雜,跑個腿什麼的,又不太好支使他。因為他是劉公的弟弟。
「子彈只有兩盒。」熊秉坤一面說一面將盒裡的子彈倒在床上,「我留六粒,餘下你們拿去,會中同志每人三粒,有多的,挑那平日膽子大,跟長官時常爭執不服的弟兄,各發兩粒。」
軍械庫的大門打開了,一群人在火把的照耀下出現。都是工程第八營的同志弟兄。
快了!說話的人望望外面的天色,七月末八月頭的武昌read.99csw.com,還是熱得讓人潑煩。蟬聲吱吱地叫,聽著比盛夏時急促,彷彿知道余日無多。
這種困境,直到劉公從襄陽來武昌,才得解決。
果然。鄧、楊一走,熊秉坤立即召集各棚棚目,告:漢口試驗炸彈失慎,孫武受傷住院,名冊落入督署手中,現正大肆搜捕黨人。軍事指揮部決定今夜起義。具體到工程營,熊傳達了方才三人密商的四點:(一)肩章反扣,右臂纏白繃帶以資識別;(二)全副武裝,不帶背囊以輕裝;(三)工程營關鍵任務是佔領楚望台軍械所,再派兵迎南湖炮隊進城;(四)今夜口號是「同心協力」。
他叫張謇,甲午恩科狀元,欽賜進士及第,翰林院修撰,江寧文正書院山長,商部總顧問。大清朝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樣,現在早飯時間,官長都在外面巡查。你們分頭告訴各隊代表,就說我們接到總機關命令,要求工程營首先發難,奪取軍械所,才能向全軍發放彈藥。就這樣,定在下午三點晚操時發動!」
我們革命切記不可打教堂,殺外國人,免得惹起洋人干涉。
這一來,寶善里的炸藥、旗幟、袖章、名冊、文告、蓋印紙鈔,全落入俄國巡捕之手。共進會謀划經年,打算在數日後舉事的大部分秘密準備工作,盡數暴露于清朝武昌政府面前。
沒什麼人支應他。大家管自做自己的事。孫武臨窗而坐,把幾日後要用的炸藥放在臉盆里檢驗成分。丁立中、李作棟在屋子中間的小圓桌上給鈔票加蓋印章,起事後,可以散發給市民,建立革命軍的信用;王伯雨在一旁整理文件,他還開了句玩笑「這些將來都是革命文獻哩」。
開張那天,十分熱鬧。這裏靠著湖北新軍的營房,主顧大半是穿著洋軍服的新軍弟兄。店主姓鄧,聽說半月前剛從揚州回武昌。
有什麼辦法可想?城內外消息完全斷絕。楊洪勝本來說再送炸彈來,一去也沒了消息。昨夜炮聲未響,起義已是凶多吉少。
計策是找個人配製迷|葯,這事交給了第三十一標軍醫江芷蘭。鄒永成自己去買了瓶好酒,帶著藥酒去找姑母辭行。當日,孫武、鄧玉麟守在鄒永成姑母家外,只等裏面叫聲「倒也倒也」,便衝進去搜取革命經費。
許多有些膂力,又拋得下家口的讀書人,便應招入了新軍。單是光緒三十一年(1905)在湖北黃陂招兵,九十六人入伍,倒有十二個廩生,二十四個秀才。各標各營,大抵如是。這些飽讀詩書的人投到軍前,倒也不全為了養家糊口,總想做出一番事業。
辛亥年三月初二,也就是1911年3月31日,武昌黃土坡二十號,新開了一家酒館,叫「同興」。
李克果揮了揮手,管庫工人將庫門打開,搬齣子彈兩箱。「你們分吧!」
我們出門的時候,熊總代表追了一句:「倘若官長不反對起義,我們決不故意殘殺。」
孫武離得最近,登時面部受傷,兩眼不能視物,右手鮮血長流,清理文件的王伯雨隔得不遠,被炸藥灼傷右眼。李作棟、丁立中嚇了一大跳,幸未受傷。劉同自己倒也沒有傷著什麼,只是熏了一臉黑。
但還是晚了一步,起義命令剛發出,小朝街已被大批巡防兵、督院衛兵包圍,第八鎮統制張彪親自帶隊。劉復基、彭楚藩、楊洪勝等主要幹部被捕。同被捕的還有四十多人。
門吱呀一聲響,劉同進來了。
就有些明白了。深夜避開人,湊著光仔細看那張紙:
我與軍械庫羅炳順九九藏書、馬榮等同志正要往外沖。門開了,軍械庫監視官李克果出現在門口。
如果你本身就是新軍的弟兄,早早晚晚,就會有同鄉或同袍,藉著操間休息或點煙的機緣,湊到你跟前問:要不要加入共進會?
楚望台的火光映紅了夜空。
一個小時后,劉同在返回寓所取文件時被捕。劉公、鄧玉麟、孫武都認為他保不住秘密,加之名冊已經泄露,如今已是生死關頭。「如果馬上動手,還可死裡求生。」孫武說。
劉公用長衫下擺遮住面龐,嚷了一聲「煤油爆燃」,向院里一指,也不管俄國巡捕聽得懂聽不懂,向外就走,眾人隨之衝出,巡捕倒也攔不住他們。只有落在最後面的幾個人被捕。
嗡嗡聲漸漸小下去。眾人攥著手裡的槍,聽他說。
劉公你是聽說過的,是本城有名的士紳。其餘的人名便很陌生。不過看上去,是一個龐大而嚴密的組織。介紹人還神秘地告訴你,「孫中山」便是朝廷日日叫喊捕拿的「孫汶」,至於漢人不再用滿洲人紀年,自是應份,所謂「黃帝紀元四千六百零九年」則是由會中一位大學問家,章炳麟先生推算出來的。
倒是平日禮儀要趕緊記熟,不然闖到聚會場所,卻不諳禮儀,容易被人誤會成暗探,輕則皮肉吃苦,重則性命不保。
中華民國湖北省□□府□□縣□□□,今蒙□□□介紹,得悉軍政府以驅逐滿虜,恢復漢族,建立民國,平均人權為目的,願入鄂部總會效力,聽從派遣。(原文此處為「□」,下同)所有一切規則,永遠遵守,不敢違背。倘有違犯,聽眾罰辦。謹祈本會參謀長宋教仁保送,本會總理長劉公承認,本部特別員譚人鳳申報,軍政府大總統孫中山註冊。介紹人□□□,入會人□□□。通信處由□□□轉。黃帝紀元四千六百零九年□月□日具。
十二點,子彈取到,共有六盒。這樣每人都分得九粒以上,士氣大振。
底下講了許多抗滿興漢的歷史,末了道:
下午接到命令,晚操取消。發難時間只能后延到頭道點名后,七點鐘左右。
一個鐘點后,楊洪勝又出現了,又走了。我們再度聚集到熊秉坤的營房內。
此時飛濺的炸藥已將室中桌椅點燃,濃煙更是自窗戶滾滾湧出,已經聽見外面有人喊「救火」的聲音。眾人心知救火隊與租界巡捕轉眼便到,李作棟趕緊從衣架上扯下一件長衫,將孫武的頭面蒙住,王伯雨也如法炮製,一伙人從後門衝出,去法租界同仁醫院診治。
鄒永成後來又生一計,將姑母幼子騙到漢口,再留信冒充匪人,勒索財物。這次終於到手了八百元。
可是,一點,兩點,三點……一夜過去了。也沒聽見炮聲。
鄧玉麟立即奔赴武昌小朝街八十五號,那裡是擬議中的軍事指揮部。命令迅速擬出:起義,就在今晚!
還有一些小冊子,《革命軍》、《猛回頭》、《警世鐘》什麼的。還有重印的《揚州十日記》、《嘉定屠城記略》。
劉子敬覺得有道理,便答應給劉公捐個道台,再加捐「遇缺即補」、「指省任用」的花樣,算算大概也得一萬多銀子,陶表兄又添了許多油醋,終於說得老頭子開出了二萬兩的銀票。
「可是,還是沒有子彈……」
天蒙蒙亮,拉開門往外一偷瞅,營門口,操場上,全是人影,再仔細看,大都是排長以上軍官,個個荷槍實彈,來回巡查。看樣子,也是一夜沒睡。
「外面這麼喧嘩,你們都聽見了吧?」
這一定是個什麼幫會的聯絡read.99csw.com點。
李克果人不錯,平日也和氣。此時他臉上倒不見得有多緊張,仍是慢慢地說:「咱們在工程營共事也有五六年了,大家能聽我說句話嗎?」
乖乖!你吐了吐舌頭。那,什麼時候舉事?
九點半,營房按例熄燈就寢。但是誰都沒敢睡,穿著衣服靠在鋪上,也不敢說話,單等著炮聲。
革命黨人的經費一向緊張。從前文學社成員多是士兵,於是收「月捐」,每月徵收會員的餉銀的十分之一。共進會因為各種行業都有,不便徵收月捐,只能靠會員自願捐輸,沒有什麼固定經費。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十里開外的長江之中,一艘即將啟碇的招商輪上,乘客都在看著楚望台的大火,竊竊私議。人群里,站著一個影響日後大局的關鍵人物。
弟兄們都在等上頭的布置,一旦時機成熟,就干他娘的!
1911年初,譚人鳳奉黃興命來湖北視察,曾交給共進會一千大洋。但還不上三四個月,這筆錢就花盡了。眼見十月的起事日期愈迫愈近,經費問題就變得更尖銳起來。
「楊洪勝大哥等一陣會送子彈來。你們先準備著。」
任振綱是支隊長,平日很受排長信任,也沒懷疑過他是革命黨。昨夜督署密令戒嚴,人手不夠,排長去找他參加巡查,誰知進門一看,他軍服整齊,右臂還纏著白布,排長大吃一驚,立即上前奪下任手裡的槍,發現槍里有子彈兩粒。這是預備起事無疑。於是營長下令,立即拘禁任振綱,並且各營排查。風聲一出,領到子彈的兄弟都把子彈丟掉了。
可惜,路上遇見了州里的捕快,怕事情敗露,只好將金佛扔進水田裡。也不知便宜了哪個農人。
按交代,10月9日當夜城外炮隊一響,工程營便立即舉事,向楚望台進發。
劉公家是襄陽巨富,他本人早年在日本留學時,加入了同盟會,還在《民報》幫過忙。他的表兄陶德琨,新自美國留學歸來,也是同盟會員。共進會一商議,決定舉劉公為會長,經費也著落在他身上解決。
軍械庫是我們的了。武昌也將是我們的。
不料劉同大大咧咧,全不留心。孫武在臉盆里檢驗配製好的炸藥,他倒好,吸著煙捲站在旁邊看。順手一撣煙灰,有火星落在了炸藥上,呼哧一聲,轟,整間屋子都溢滿了濃煙!
這些事你心裏都很清楚,所以拿到共進會的傳單,也沒有太吃驚,只是想了幾夜。你當然知道一旦入會,那就是謀逆的大罪,居「十惡不赦」之首。只是,國事蜩螗如此,哪個中國人願意總這麼不死不活地耗下去?
下定了決心,自然就有人接引,果然聯絡點便是黃土坡的同興酒樓。跑堂的把接引人與你讓進裡屋,穿過廚房,到了後院槐樹下坐定。有人送上一份「願書」。
眾人正嘆惋之間,湖南同志鄒永成來武漢,他一聽說此事,立即獻計,說他姑母住在武昌八卦井,家裡很多金銀首飾,何妨想法取來充革命經費。眾人初時擔心影響他們姑侄關係,但鄒永成自己拍了胸膛,又想不妨革命成功後補報,便都允了。

失事

這是宣統三年,辛亥八月十八日,公曆是1911年10月9日。
但革命是無底事業,八百元濟得甚事?轉手便空。那一段幾個主事者日子艱難,孫武、鄧玉麟、焦達峰將家中衣物,典當一空,每人只剩得一套內衫褲,每晚睡覺時脫下,便要孫武太太漿洗,第二天又好穿著。外衫更是只有一件公共的,誰要上街誰便穿出去。好在武昌天熱,在家穿著內衫褲也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