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到底是刀客，做事就是這麼爽快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快到了。」斷刀客應了一聲。

田古道說完這個謎語，屋內陷入沉默。

來人並不理睬。田古道取出鎖鬼繩，他以為這是厲鬼現身，化成人形作祟，他拿起鎖鬼繩朝壯漢奔去，準備將其縛了，沒想到卻被來人一掌震出很遠，跌倒在地。

借屍，一般選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由師父帶著徒弟，扛起鋤鍬等工具，找到一座新墳。一定要是剛下葬的新墳，停屍絕對不能超過七天，舊墳是斷然不行的，否則屍體就已經腐爛。

田古道接過了銀票，盡量壓抑著驚喜，臉上還是閃過一絲稍瞬即逝的悔意，大約是後悔沒有將價碼開高一點。王二丫與田小妹在一旁驚呆，張大了嘴。

原來是職業殺手！怪不得身上寒氣逼人，陰森得很。

「沒問題，我現在就給你們！」他從口袋掏出一張五十兩銀票，漠然地遞給田古道。

「好呀，好呀！」王二丫鼓掌附和。

田古道臉色一沉，欲再次上前，被我一把拉住，顯然這不是鬼魂。

「師兄，刀客身上命債很多，少則也有幾條人命，多則上百十條。刀客死了之後，陰氣比一般的屍體要多得多。在路上，容易招來孤魂野鬼，特別是他殺過的人。如果靈魂沒有得到超度，則會四處飄蕩，如果遇到殺手的陰魂，則會糾纏在一起，這樣使趕屍的難度加大，甚至還會弄出不測事端來……」田古道好像在與我商量，其實這話卻是說給斷刀客聽的。

大約半炷香的光景，我們來到一個山坡。坡上有一座茅草屋，茅草屋只有一間房子，裏面有一個斷臂老者，刀客將我們領進屋子介紹了，老者點頭，神色凝重，卻不言語。

過了一會兒，一隻臟手從墓道伸出，摸索了一陣，接著冒出一個腦袋來，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見四周沒有異常，一個人翻了出來，然後朝墓道里伸手，又拉出一個乾瘦的人影來。

我們便拒絕接活，來人有些急了。我們向他說明理由，趕屍也有行規，來歷https://read.99csw.com不明的死屍不趕，底細不清的死屍不趕。

兩個女子見門角落裡擺著一具死屍，本來就很是懼怕，不過有我們在旁邊陪伴，稍微安心了點，卻毫無睡意，總是找我們搭訕。

見我們要競賽，鬼崽妖很興奮。從地上灶邊撿起一截木炭，站到門板前，準備為我們充當計裁員。

「哪有這麼傻的官？只怕是腦子進水了！我只知道是官都貪。」王二丫急了。

待確定我們的身份之後，來人講述了來由：他正要去找趕屍匠移屍，見我們扛著天祿「屍」字幡旗，就順便問一聲。

干刀手這一行，新刀手剛入行的時候，必須先做一件事——借屍，就是去找一具新鮮的成人屍體。借屍有兩個目的，一則可以練膽子，二是刨出的屍體可以當作訓練刀技的實靶子。

「閣下有何指教？」我望了一眼對方，趕屍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對這等意外並無懼意，只是因為多了兩個女子，心裏不免有些顧慮。

只見田小妹與王二丫臉上有些羞澀。

田小妹先出招。

這時，只見剛才那兩個人影開始清理最先拋出來的屍體，年輕的男子接著又開始用鐵鏟填平墓坑。那個乾瘦的在墳地旁燒香，禱告。

「噢，噢，秀才認輸了……」見我一時想不起來，王二丫在一旁起鬨嘲笑。

我們將吳六從的屍體趕進去，置於門角落。因為裏面只有一張竹床，我們讓給田小妹、王二丫與鬼崽妖睡了，我與田古道就在臨床處就地而坐。

來回拉鋸，較量了幾個回合，似乎沒有輸贏，只有繼續下去。

田古道並不灰心，再三反問。

「你個不知道羞恥的浪蕩子，怎麼出這等謎語。我與小姐還是黃花閨女，你這是羞辱我們！」王二丫終於憋不住，罵了田古道。

「請問二位是不是祝尤科的師傅？」來人死水般的眼睛里終於有了一絲生氣，聲音卻透著逼人的寒意。

斷刀客禁不住他的折騰，大概見我們也是趕屍之人，應該懂得江湖規矩，不會四處張揚，就九九藏書開口相告：

刀客安置我們晚上就宿於此處。老者生火給我們弄了些吃的，將茅草屋讓給我們，自己在側面的柴房裡睡去。

我見田小妹不禁打了個冷戰。她無助地望著我，用眼神告訴我，她並不希望我們接這趟活。

記得我五歲的時候，鄰縣有個縣令被人取了首級，留下一具無頭死屍，此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這個案子拖了很久也沒有破案，最後成為一宗懸案。關於兇手，民間有很多版本。傳得最多的是，說是這個縣令因為收了一被告一筆巨額賄金，卻沒有替人辦事。這個被告本來就是無惡不作的惡霸，自然咽不下這口氣，於是高薪請了一位功力深厚的刀手戮殺那貪官，由於刀客武功厲害，下手狠毒果斷，從而沒有留下半點痕迹。

望著我們一干人馬的架勢，一邊看著天祿屍字旗，一邊望著兩個女子，似乎不能確定，大概他從未聽說過趕屍匠帶著美女趕屍的，滿臉狐疑。

對職業殺手，我知之甚少。其實，做殺手，和當趕屍匠一樣，與做鞋匠、當縴夫沒什麼區別，目的都是為了謀生，混口飯吃。關於刀客，我聽說過這個行當有三條行規：絕不搶生意；若有親朋好友被殺，即使知道是誰做的，也絕不找同行報復，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僱主的身分；永遠也不能說「這是最後一次」，這是刀客最為忌諱的話語，說出這句話的刀客，幾乎都會在最後一次任務中栽跟斗。

「你想得美！我要是把解藥給你們了，還不被你們賣了！這樣好不好，如果我們輸了，就把這床讓給你們睡。」田小妹想了個折中的辦法，王二丫撅著嘴，一副不情願的表情，又不敢發作。

我突然聞得身後似乎有聲響，還未回過頭去探望，一個黑影已經飄至眼前。

「如果你們輸了，怎麼辦？」我挑釁道。

「奶奶個泡菜，到底是人還是鬼啊？」田古道有些沉不住氣，壓著嗓子對我說。

「咕——咕咕——咕咕咕——咕」只見刀客用手做成喇叭狀，朝墓地發出斑鳩的叫聲。

如此反覆九_九_藏_書，雙方發出不同節奏的斑鳩聲。

「哈哈，什麼嘛！你們真是人不正往邪想，這個謎語的答案是：財大氣粗！」田古道露出壞笑。

「竹篙！」

沉默之後，還是沉默。

「盜墓賊！」田古道壓著嗓子說，作勢就要衝出去干預，被斷刀客一手按住，動彈不得。在我們那裡，干盜墓是斷子絕孫的勾當，是要遭天譴的。

「我聽我們那裡老一輩的人說，墳地里發生這種怪事，一定是棺材里的屍體發生屍變，準備爬出墓道。我們快跑吧……」王二丫嚇得快哭出來，田古道趕緊將她嘴巴捂住，生怕她驚動了不幹凈的東西。

「你想怎麼辦？」田小妹反問。

沒多久，沙沙聲停了下來，揚土也沒有了。我們屏住呼吸，繼續觀察動靜。

「借屍是什麼意思？」田古道很是好奇，忍不住問刀客。

對方無語。

「把你的解藥給我們！」田古道插話進來。

借屍是很有講究的，要先焚香禱告，再抄寫靈牌，跪下磕頭七七四十九個，請求屍主的原諒。然後開挖，將死屍挖出，再將墳墓填平如舊。事畢，師父又焚香禱告，端著牌位在前面引著死者的靈魂走，徒弟則背起死屍跟在後面。

「難道遇到鬼了？」田古道低聲說。

我從懷裡摸出虎牙鎮尺，安慰大家不要怕，先觀察一下再作決斷。我倒是很期望這真是鬼，如果這墓地鬼魂作怪，我可以用它們來祭我的鎮尺。

墓地里那兩個人影見是自己人，也就放鬆里警惕，加快了動作。我們不再理會，刀客領著我們繼續前行。

「偷人屬作姦犯科，當斬！」我答道。

「什麼官不僅不領薪水，而且還要請人吃飯？」

只見一座新墳的墓地里發出沙沙的聲音，不時有沙土從一個墓道往外揚起，然後灑落，如此反覆不止，卻沒有人影。墳墓上的花圈被甩在一旁。

又過了一回，「啪」的一聲，突然從裏面拋出一具屍體來。

刀客沉默不答。

「蜻蜓！」

「偷什麼不犯法？」田古道露著陰笑出謎。

田古道有些失落，插話道：「九*九*藏*書你們太文縐縐了，聽著酸，我給你們來點通俗的。」

「憶當年，綠影婆娑。自入郎手，青少黃多。受盡幾番磨折，幾許風波，休提起，提起，淚灑江河。是什麼？」

斷刀客似乎明白田古道的意思，毫無表情地說：「酬金不是問題，你們開個價吧。」

突然，隔壁傳來幾聲咳嗽，是那老者在抗議我們的吵鬧。

背屍也有特別講究，背屍人必須與死屍背靠背，在沒有到達目的地之前，絕不能讓死屍看見前進的道路，否則會厄運降身。越山過橋，都要焚香，以防死屍靈魂走失跟不上。到了目的地，方可將屍體放下，再焚香禱告。

此時，月兒已掛在空中，涼月如水，灑在我們身上。

「當然有啦，是新郎官！」田古道這小子頗有成就感，接著繼續出題：「那我再問你們，女人喜歡男人什麼大什麼粗？」

「不不不，是偷心！」王二丫糾正。

「你想幹什麼？」王二丫一把將田小妹護在身後。

一頂斗篷下面，一張冷峻的臉孔，一雙死水一般的眼睛。我仔細打量，一個武士打扮的壯年男子攔在我們前面。

「哇……」田小妹嚇得禁不住發出聲來，我趕緊捂住她的嘴巴，田小妹就勢緊緊抱住我的胳膊，雙手冰涼，渾身直哆嗦。

於是開始競猜遊戲。

斷刀客告訴我們，他師兄的屍體就在米公山的一個偏僻處。

「木通、黃花、沒藥、獨活！」田古道回答。

「秀才，你們到底要到哪裡去呀？」田小妹冷不丁問了一聲。

「狗！」

我心想，這傢伙不是劫財，莫非要劫色？

「一株空心樹，獨生東籬邊。病入膏肓久，九死一生還。是什麼中藥？」

「咕——咕咕——咕咕咕——咕」對方也發出同樣的聲音。

「粽子頭，梅花腳，屁股掛把指揮刀，坐著反比立著高。是什麼活物？」

太不像話了，我在心底罵田古道這個謎語有失斯文，弄得大家尷尬得很。

「尾巴一根釘，眼睛兩粒豆，有翅沒有毛，有腳不會走。請問是什麼？」

田古道聽他這麼一說，低聲對我嘀咕：「秀才，這九*九*藏*書刀客的訓練方法比我們趕屍的要殘忍，我們最多殺只小豬來練習技藝，還沒有聽說用死屍來訓練趕屍的。他們的這種方法可以引入到趕屍界啊。其實，做殺手和做趕屍匠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首先要克服恐懼，如果見了死人都怕，那一個殺手肯定殺不了人！一個趕屍匠肯定趕不了屍，為了克服這種恐懼感，用死人來訓練是最適合不過的。」

當路過一片墓地的時候，突然聞得刨地的聲響。斷刀客警惕地示意我們趴下。我們趴在一個土丘後面，往墳地探望。

「想打劫？我們沒什麼銀子！」王二丫聲音中夾雜著恐懼，摸索半天，掏出一些碎銀子，準備交給來人。

來人也沒辦法，只好如實與我們講了。來者說自己是刀客，乾的是收人錢財、取人性命的活。

「風、花、雪、月！」我答道。

「沒事，是我們的人來這裏借屍。」那刀客道。

這時，門板上已經被鬼崽妖寫滿了幾個正字，難分勝負。

田古道悄悄對我耳語：「秀才，這兩個女人怕我們非禮，所以不敢合眼，我們得想個辦法擺脫她們的糾纏，好好做個美夢，我困死了。」

我們趕緊收斂起來，停止遊戲，和衣睡了……

「哎，我們來猜謎語好不好？」田小妹朝我們撅了撅嘴。

「五十兩銀子！」田古道獅子大張口。

「偷人！」王二丫快言快語。

我們決定連夜趕往那裡。斷刀客領著我們前往，鬼崽妖扛著天祿屍字旗，一路無語。

王二丫不依，嚷嚷，追著田古道要打。

或許是聽到了田小妹發出的聲音，墓地突然恢復了死寂。

「錯！是偷哭！」田古道得意洋洋。

只見那漢子一襲黑衣，長衫下面一身簡短裝束，背後掛著一把刀，那刀卻是斷刀！刀雖然殘斷，刀鋒卻發著寒光。

原來，他的一個同門師兄前些日死了，想找趕屍人趕回永順府保靖老家。田古道問來人到底從事什麼行當，對方不答，我們覺得蹊蹺，心中不免起了疑團。

「蟲入鳳窩不見鳥，七人頭上長青草；細雨下在橫山上，半個朋友不見了。猜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