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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唐朝「科學僧人」一行

第十五章 唐朝「科學僧人」一行

一行選擇了一條誰都沒有想到的道路——出家。
說到曆法,不得不說說從南北朝開始中國曆法的發展情況。南北朝以前的中國天文理論中,一直存在著一個錯誤:即太陽自今年冬至點環行天空一周到明年冬至點永遠吻合。天周(即地球繞太陽真正公轉一周的周期)和歲周(回歸年,即太陽正射今年冬至點到明年再回到冬至點的周期)不分。東晉的虞喜測出了太陽從今年冬至點到明年冬至點有一些差距,太陽並不能回到它前一年的起點。這個差距,天文學上叫做歲差,而在南朝「元嘉歷」制定的時候,涼州的學者已經提出了「閏年」的概念,認為600年中有221個閏年的比較精確的意見。但是作為修訂者的何承天卻並沒有採納這一成果。在當時的南朝,國家通用的曆法依然是何承天所用的《元嘉歷》,祖沖之敏銳地發現了這一問題,並寫出了《大明曆》。在《大明曆》中,祖沖之區分了回歸年和恆星年,首次把歲差引進曆法,測得歲差為45年11月差一度(今測約為70.7年差一度),定一個回歸年為365.24281481日(今測為365.24219878日)。直到南宋寧宗慶元五年(公元1199年)楊忠輔制統天歷以前,它一直是最精確的數據。它採用391年置144閏的新閏周,比以往曆法採用的19年置7閏的閏周更加精密,定交點月日數為27.21223日(今測為27.21222日)交點月日數的精確測得使得準確的日月食預報成為可能。祖沖之曾用大明曆推算了從元嘉十三年(公元436年)到大明三年(公元459年),23年間發生的4次月食時間,結果與實際完全符合;得出木星每84年超辰一次的結論,即定木星公轉周期為11.858年(今測為11.862年);給出了更精確的五星會合周期,其中水星和木星的會合周期也接近現代的數值。提出了用圭表測量正午太陽影長以定冬至時刻的方法。
一行的特點在於,在他的青年時代,他曾經系統地學習了中國傳統天文學的學說,而在他的中年時代,他又系統地接受了佛教思想的熏陶和佛教中關於宇宙與天文學說的理念。兩種不同流派的學說在他的觀念中交融,終於形成了他獨特的天文觀念。我們總把取長補短看得很容易,但是真正能夠做到的人,往往是可以奪天地之造化的智者。這漫漫的10多年時間里,一行的腳步走過了萬水千山,放棄了優厚的官職和權力人士的拉攏,甘願忍受貧苦和困頓的生活,在寂寞的旅途中孜孜不倦地探求著佛教和科學的真諦,這就是一行這段時間生活的主題。如果放到今天,一個富家子弟寧願選擇艱苦的苦行僧生活,在艱難的漂流中研究學問,這一定會被看做天方夜譚一樣的童話,或許也會被各個網站和新聞媒體大炒特炒。但是在1000年前,一行正虔誠地走著這一步,從一個少年成名的學者到寂寞的行腳僧,他付出了難以想象的犧牲與沉重的代價。告別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和繁華的城市,獨自走在荒涼的鄉間與清冷的山水中,我無數次地遙想著這位高僧跋涉的身影,青燈古佛下,他默默地朗讀著經文,晨鐘暮鼓中,他平靜地翻閱著典籍。萬水千山中,他的腳步艱難地跋涉著,敲著農家的門,化一碗簡單的齋飯。王勃在《滕王閣序》中曾經寫道「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或許正是這位智者的寫照吧。
而在修訂曆法的過程中,一行對於一系列天文觀測儀器的製作與改良,不僅對於新曆法的修訂提供了重要的幫助,更對於後世的天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有代表意義的當屬銅渾天儀和黃道游儀。銅渾天儀的原理是用水衝動機械讓其以一日一周的速度自轉,上面設有兩個機械的木人,每刻自然擊鼓,每晨自然擊鐘。這種儀器比西方自鳴鐘的出現早了600多年,堪稱世界首創,而這種渾天儀演化星雲變換的方式也比張衡的渾天儀更加精巧細密。一行以這種新制的儀器觀測日月星辰的變動,發現其數據與漢代相比有著較大的出入,他利用這些全新的數據,作為修訂曆法的基礎。
開元時代,唐朝所用的曆法為李淳風所編的《麒得歷》,但是幾次預報日食和月食的不準讓唐王朝大為光火。事實上,《麒得歷》也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曆法之一,但是中國古代的曆法,在唐朝以前有一個重大的弊病,即雖注重觀測的結果,但曆法的修訂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計算的數據。這就使得曆法的準確性存在著很大的限制。一行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重新九九藏書回到了長安,而他所接受的也是這樣一項艱苦的任務。一行要做的準備工作很多,正如他對唐玄宗所說的那樣:「今欲創歷立元,須知黃道進退,請太史令測候星度。」他提出了以實際觀測的數據為準作為制定曆法的依據,這一主張雖然在他之前的年代里也曾經實現過,但是局限於設備的簡陋和環境的限制,並沒有得到完全的落實,而這一次則不同,這不僅僅是一行人生中一件重要的大事,更是歷史上的首次以國家的名義修訂曆法。一行擁有了比他前輩們更好的條件,而他幾十年遊學生涯中所積累的豐富知識,從這一刻起也發揮出了重要作用。這部曆法的修訂,幾乎窮盡了一行一生中最後幾年的時光,辛苦的遊學和艱難地求索,也許正是為了這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所有的人生都必將貢獻給這偉大的事業。

1000年前的那個寂寞的夜晚,疲勞的一行完成了又一天的工作,他的面前是浩如煙海的各類卷宗與測量數據,昏黃的燈光下,《大衍曆》就像一個初生的孩子一樣,勃勃地生長著。他看著面前的各種數據,憧憬著這部新曆法的美好未來,想著它將在後世造福國人,那個夜晚他終於閉上了疲憊的眼睛,他笑了。

在新儀器製作完成後,一行組織人力發動了一場浩大的運動——測量日影。這實際上是人類天文學歷史上第一次測量子午線的運動。一行的行為得到了當時唐朝政府的大力支持,這也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才能完成的科學工程。從開元十二年開始,這場運動在全國範圍內大規模的展開著。在全國共選擇了12個觀測點,派人實地勘測。這場工程幾乎集中了當時唐王朝所有的科技精英,這樣的行動是一項不亞於萬里長城的奇迹。一行根據當時實測的結果,計算出來大約526里(唐里小程每里為300步,合454.363公尺)270步,影差二寸有餘,糾正了《周髀算經》「王畿千里影差一寸」的說法。這個數據雖然與今天的數值有著比較大的差距,但是這是世界上第一次用科學方法對子午線的長度進行實際測量,它對於科學歷史上的劃時代意義,怎麼說也不過分。而這一運動,比公元814年回教王阿爾馬蒙的實測子午線早了90年。
在中學的政治課本上,談到宗教問題,我們從小就曾接受了一個固定的概念,即宗教是迷信的產物。但是當我們重新審視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時,驚訝地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人類文明歷史中眾多偉大的科技發明,都恰恰是由宗教人士所創。曾經空前繁榮的阿拉伯數學及文明,與伊斯蘭文化有著莫大的關聯。而在歐洲,最早探索出黑死病治療方法的,也恰恰是那些傳教士們。中世紀的歐洲,神學曾經佔據了絕對的統治地位,這並不僅僅因為人類對於上帝的迷信,更是因為天主教在歐洲大瘟疫中所做出的卓越貢獻。而翻閱中國古代史,我們也會饒有興趣地發現,火藥的發明來自於道士的煉丹術,而中國天文、數學、中醫等各個方面的卓越成就,很大程度上也是以道家與佛家的思想作為基礎的。在燦若星辰的中國古代科學家名錄里,赫然寫著許多宗教人士的姓名,其中最著名的當屬唐代的著名高僧一行。
如果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一行的一生的話,那麼我寧願說:「一行,中國科學家中的天才,也是中國科學家中的幸運兒。」
一行,俗名張遂,邢州巨鹿(今河北邢台巨鹿)人,其祖父張公謹曾任襄州都督,精通天文曆法,家庭給了他良好的熏陶。關於他的祖父張公謹,在歷史上也許名聲不是很大,但是玄武門之變的一個重要決策卻讓歷史永遠記住了他的名字。玄武門之變前,張公謹曾任李世民的幕僚,當時的李世民在事變前曾經請巫師占卜成敗,結果張公謹將占卜用的龜甲扔進了火中。張公謹勸說李世民道:「凡行卜簽,是以決嫌疑,定猶豫,現在舉事不疑,用得著卜卦嗎?如果卜不吉,勢已不可停阻,希望大王仔細想想。」也正是他的這番慷慨陳詞讓李世民下定了最後的決心。玄武門之變中,張公謹在太子李建成被射殺后,率領兵馬死守玄武門,阻擋住了太子府的反撲,為李世民的最後登基立下了汗馬功勞。這位不信鬼神的智者同樣是一位博學的學者,對於天文和數學都有很深的造詣。雖然一行出生的時候,張公謹早已經過世近60年,但是祖九-九-藏-書父的品質顯然在他身上有著深深的痕迹。他有著像祖父一樣卓越的眼光和遠超他祖父的天文成就,然而他並沒有祖父那樣的政治野心,一生淡泊名利仕途,如果張公謹泉下有知,得知後人居然從事了一項他遠沒有想到的職業,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大衍曆》共分7篇:第一,計算節氣和朔望的平均時間(步中朔術);第二,計算72候(5日算一候,用鳥獸草木的變化來描述氣候的變化)(步發斂術);第三,計算太陽的運行(步日躔術);第四,計算月亮的運行(步月離術);第五,計算時刻(步軌漏術);第六,日食和月食的計算(步交會術);第七,計算五大行星的運行(步五星術)。這種編寫方法,內容系統,結構合理,邏輯嚴密,因此在明朝末年以前一直沿用。可見《大衍曆》在我國曆法上的重要地位。儘管《大衍曆》是當時最優秀的曆法,但是,頒行不久便遭到守舊派的反對。後來分別用《麟德歷》,從印度傳入的《九執歷》和《大衍曆》來計算,結果是《大衍曆》十有七八是準確的,《麟德歷》十有三四準確,《九執歷》十次僅有一兩次準確。在事實面前,《大衍曆》才得以繼續使用。
這就是一個國家強大的真正意義,也是一個純粹的學者所最需要的環境:政治的穩定,自由開放的學術風氣,高度發達的文明和物質成果。在那個年代里,中國是所有理想主義者心目中的典範國家。那個年代里,阿拉伯文明剛剛勃興,還身處無休止的征戰中,歐洲的邦國四分五裂,東羅馬帝國正步入它的沒落時期。在地球的西邊,森嚴的堡壘和黑暗的神學禁錮了歐洲人飛翔的翅膀,而在另一端的中國,發達的交通,統一的政治環境和先進的生產力,都讓這裏的人們享受著眼界無窮天地寬的縱橫之感。而我們的一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踏上了歷史的舞台。

公元727年,這部窮盡一行所有熱血與心力的曆法終於修訂完成。這部曆法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幾乎涉及到了當時唐王朝統治區域的所有角落。而一行更是殫精竭慮,親自處理每一個測量數據,並主持測量的計劃。這部凝結著無數人心血的曆法擁有比同時代曆法更為縝密和準確的特點。在其問世之後相繼傳入了日本和印度等國,沿用達百年。李隆基親自為這部曆法命名——《大衍曆》。

然而就在這部曆法問世的前夜,一行卻因為勞累過度,閉上了疲乏的眼睛,那一年,他僅僅45歲。他沒有親眼看到這部曆法在中國頒布實施,更沒有想過他所做過的事情,會對後世有怎樣偉大的意義。但是他明白自己完成了一項偉大的工作,他的國家將因為他的心血而受益無窮。
如果說一行開始的決定僅僅是一種避難舉動的話,那麼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他對於佛教密宗思想的日益理解,他漸漸轉變了觀念,由一個學者成為一名得道的高僧,我們應當注意到,一行在佛教上的造詣不亞於他在天文學上的造詣。首先,他以驚人的速度學會了印度文,並且翻譯了大量印度佛教經文;《大日經疏》是集中體現他密宗思想的代表作品。在這部佛教論著中,一行對南北朝以來傳入中國的密宗佛教思想做出了梳理性的歸納,並鮮明地提出了個人對佛教的宗教主張,他把密宗的胎藏和金剛兩大部密法完美地融合起來,形成了中國獨特的密宗佛教體系,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密宗的宗師性人物,那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一行既是一個集佛教高僧又是一位卓越科學家。更為幸運的是,他生活在中國封建社會黃金時代的盛唐王朝,那是一個讓今天的知識分子無比神往的時代,也是一個中國的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都獲得了蓬勃發展的時代。今天的我們沉醉於唐詩恢弘的氣派和美麗的語句中,殊不知在那個時代里,一批身份特殊的人用他們別樣的創造力,書寫下了遠比唐詩更為恢弘的詩篇。我們的唐朝之所以被稱為盛唐,我們國家的文明之所以被稱為燦爛的文明,那些人文學術的成就固然令人驕傲,而更重要的是,中國人在那個時代里締造出了足以領先世界千年的科技成就。從曆法的修訂到天體的觀測,中國人用他們的智慧搭建起了通向天體奧秘的金字塔,而一行正是那個時代,站在金子塔尖的人。
一行過世以後,他的謚號為大慧禪師,而於我看來,這樣的大慧,不僅僅屬於他個人,更屬於盛唐這樣一read.99csw.com個時代。唐朝樂隊的歌中曾有言:「今宵杯中映著明月紙香墨飛詞賦滿江/今宵杯中映著明月豪傑英氣大千錦亮/沿著掌紋烙著宿命今宵酒醒無夢/沿著宿命走入迷思彷彿回到夢裡唐朝。」我想回顧一行的履歷,這首歌曲也許代表了當代中國人最簡單的希望吧。
就一行青年時代的環境看,他也不幸生活在一個複雜的政治環境中。一行的青年時代,武則天的武周王朝正如日中天,而武則天的侄兒武三思更是獨攬朝政,一度被看做皇位繼承人的不二人選。公元703年,武三思聽聞了一行的大名,為了贏得禮賢下士的美名,他開始蓄意拉攏。關於武三思這個人,歷史上記錄比較多的,是他的心狠手辣。一方面,他專門拉攏一批名人結交,為自己博取一個好名聲;另一方面,對於不順從自己的人,他則進行堅決而無情的陷害。在那個特殊的環境中,正義的人唯恐避之不及,而貪婪的人則夢想著藉助他的高枝向上鑽營,無心於仕途的一行自然是屬於前者。但是一系列的事實證明,違背武三思的邀請往往會付出巨大的代價,而接受他的邀請,則或許會陷入朝廷巨大的政治旋渦中。在當時,以李顯為首的太子黨和以武三思為首的武氏一門正斗得你死我活,無數的歷史名人也參与其中,最後造成了皇門的相互屠殺以及無數文人讓人痛惜不已的結局。一行是一個簡單的知識分子,雖然簡單卻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他不願意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他的理想很簡單,投身於天文的研究之中,以自己的所學為蒼生造福。但是嚴酷的政治環境顯然不能如他所願,一個20歲的年輕人,在初出茅廬之際就遇到了一個重大的選擇難題,他將會如何取捨呢?
僧人是一行的職業,佛教是一行的追求,但是歷史註定他的生命不會沿著這種寂寞的軌跡走下去。事實上在武則天去世后,唐朝政府就曾不止一次地徵召過一行。公元710年,唐睿宗派遣湖北留守韋安石聘請一行入宮,無意于仕途的一行再次拒絕了這一邀請,並跑到了湖北當陽去學習毗尼。之後的許多次徵召也都被一行拒絕。公元721年,唐玄宗李隆基派族叔李洽親自接一行入京,這是當時一種莫大的榮譽,一行終於不再拒絕,他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長安。而他之所以改變主意,並非因為唐王朝這種盛大的禮儀,而是因為唐王朝交給他的一項偉大的任務——修訂曆法。
我想,這或許是對於他最為恰當的評價。富有才華的他成功的最關鍵要素,正是身處一個激|情飛揚的盛唐時代,這個時代是無數知識分子所神往的時代。而從一行的人生履歷上,我們更能感受到這個時代之所以成功的最關鍵要素:唐朝建立了最為完備的科技教育體系與科學開發體系,歷史性地進行了國家行為的科研開發活動,更為重要的是,在唐朝士族制度已經瓦解,科學家成為最純粹的科學家,開放的國家也同樣使各種思想兼容並包。在那個時代里,中國的科研體系之發達,科學開發深度之深,一如今天的美國,而無數的外國學者也不遠萬里來到這裏,只願親眼見證中華文明的光輝。如果說在一行以前,許多科學家的成功可以被歸結為個體的成功的話,那麼在唐朝,科學的成功更多成為了一種群體的成功和國家的成功。之後的宋元兩朝延續了唐朝所固有的科學體制,在科舉制度導致自然科學日益邊緣化的背景下,科學仍然以其獨特的地位固執地佔據著歷史的舞台。從《大衍曆》到《夢溪筆談》,從《夢溪筆談》到《授時歷》,這是屬於中國科學自己的黃金歲月。
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很難想象一行是一個怎樣神奇的人物。史書中對於他的定義是「天文學家」,而從他的成就與貢獻看,卻遠遠不是天文學家這麼簡單。他的謚號為「大慧禪師」,僅僅從「大慧」二字,就足夠顯示出他的才華與聰明。事實上,一行對於佛教思想的研究以及哲學思想的總結,都具有卓越的貢獻,而他更是創造性地將宗教思想應用於自然科學的研究中。雖然以現代科學的眼光看,宗教的唯心主義思想與自然科學的發展有著激烈的矛盾,但是在人類文明發展的特定時期,宗教思想卻可以成為科學研究的巨大推動力。面對那個曾經未知的世界,宗教曾經一度成為人類了解世界和宇宙的思想準則,而在唐朝,一行的身份也並非是天文學家這樣簡單,他更是當時唐朝佛教的教派——密宗的領袖之一。這一特殊的身份也有理由讓我們對於佛教思想有一個全新的理解。作為一門高深的宗教學問,佛教思https://read.99csw.com想中的許多內容恰恰是與科技思想相融合的。而直到今天,佛教思想中許多關於宇宙和人類起源的論述,依然對現代科學的研究工作有著巨大的借鑒作用。
關於一行出家的原因,歷史書上並沒有做過多的介紹,只說他為了躲避武三思的拉攏,逃到了河南嵩岳寺出家,因此史書也把他的這種選擇,作為一種避禍的方式。但事實並不是這麼簡單。嵩岳寺是當時唐朝的名寺,一行逃到嵩岳寺后,適逢高僧普寂禪師在那裡弘揚禪要,一行參聽之後大為感動。這其實正是中國文人的心態之一。因為政治環境的失意,他們需要尋求另外的寄託,而滿腹的理想更需要一個廣闊的平台。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20歲的一行經歷了人生一場最大的變故,夢想在學術上有所建樹的他遇到了人生一道最大的壁壘。普寂的講經正是在這個時刻為他送上了人生的一把鑰匙。我們總把佛教看成是消極避世的思想,而事實上,佛教的真正精髓在於「修行」而不在於「參禪」。佛教宗教思想的精神恰恰可以成為中國傳統科學有益的補充。最重要的是,在武則天崇信佛教的政治環境下,一行的選擇可以為他自己也為他的家庭貼上一道最大的護身符,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也是他當時可以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如果我們就此把一行看做一位科學理論家,那麼我們就不夠全面了。一行有著豐富的科學理論造詣,他甚至把佛教思想也引入到了天文的研究中去。但是同時,他更是一位卓越的實幹家。在他之前,中國歷史上還沒有哪位科學家可以做到如他一樣如此重視天文的實際觀測工作。他對天文觀測數據的詳細記錄到了讓人驚嘆的地步。即使是遊學的多年裡,他也寫下了厚厚的天文觀測筆記,甚至每一個數據都精細無比。其中一個創造性的成就,就是他通過長期的天文觀測發現了恆星移動的現象,並進一步發現和認識了日月星辰的運動規律,這一發現廢棄了沿用長達800多年的28星宿距離數據,描繪出了更為完備的恆星表。而且更為精彩的是,他在歷史上第一次提出了月亮到地球的距離比太陽近的觀點。在那個對於宇宙認識還一片模糊的時代里,這個發現無疑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一行出生於公元683年,他出生的時候,他的祖父——那位大名鼎鼎的張公謹大人已經謝世近60年,由於武則天的緣故,這個曾經在貞觀之治中立下奇功的家族而今正走向沒落。但是那位素未謀面的祖父卻為一行留下了豐厚的遺產——他的天文學觀測記錄以及各類天文著作,家族的文化傳統讓一行成為一個博學的青年。20歲的時候,一行寫成了《大衍玄圖》和《義訣》各一卷,用以解釋楊雄的《太玄經》,讓人驚訝的是,他僅僅是用了幾天時間就完成了這一艱苦的工作。而他過目不忘的本事更令人驚訝,無論多麼讓人費解的書目,他只需看一遍就可娓娓道來,甚至描述得生動有致。他能寫一手錦繡文章,其好學精神更是令人嘆服。為了能夠探求知識,他曾經在唐朝著名的藏書樓元都觀借書閱覽,甚至讀書讀至廢寢忘食。他的刻苦與博學在當時也盛名廣播。如果按照一個青年正常的成長道路走下去的話,也許一行會參加當時唐朝的科舉考試,甚至會考到前幾名,或許他會藉助家族的蔭庇,一樣可以取得一個不小的官職,每月領取豐厚的俸祿,但遺憾的是,這不是他所期待的生活。如果真的是那樣,也許歷史上會多一個博學的學者,多出一個卓越的政治家,但是會少一位得道的高僧,更會少一系列中國天文學驚艷的成就。
盛唐時代的許多名人都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另類家族的繼承性。我之所以在家族繼承性前面加上「另類」二字,是因為與南北朝時期傳統的世家大族不同,唐朝的這些名門之後往往走上與祖先背道而馳的道路。比較典型的就是唐朝的名將王忠嗣,其父為初唐名將王海賓,而天寶年代著名的政治家李適之,其祖先卻恰恰是當年被李世民廢黜的太子李承乾。而事實上,唐朝名人們這種「另類的繼承」,恰恰也是盛唐文化的一個層面。唐朝時代,雖然科舉制度已經成為中國官員考核的基本制度,學術的日益政治化和自然科學的邊緣化也成了不可逆轉的趨勢。但是唐朝文化同樣有著百花齊放的一面,大一統的社會環境與歷史積累下的文明成就在這個年代得到了群體性的爆發,使個體的生活道路在人生中可以獲得不同的選擇機會。但是,祖先的品質在後人的身九*九*藏*書上依然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讓吐蕃膽戰心驚的王忠嗣同樣是一位富有才情的詩人,他的詩篇與他的赫赫戰功一樣讓我們熱血澎湃,而遁入空門的一行身上也帶有他祖父的高貴品質:不信天,不信神,不迷信權威,無論在怎樣的政治環境下都可以堅持自己的信念與思想,可以用默默的耐心去完成偉大的工作。而且他遠比如祖沖之等科學家幸運得多,生活在一個文明開放的時代里,他的科學工作得到了莫大的支持。如果說在他以前,科學研究還屬於個體努力的話,那麼從一行開始,以國家政府的名義所主持的科學活動,已然成為中國科學發展的主流之一。儘管這種活動帶著各種政治色彩,儘管活動本身也充滿了人類對於世界的種種茫然,但是這種行為本身卻足夠說明一個大國的氣魄與胸懷。有唐一代,中國的科學巨著和大型的科學工程都要遠遠超越前代,而專業化的科學教育也在唐朝達到了一個完備的頂峰,這是一個國家富強與文明的最基本標誌。從這個意義上說,一行是幸運無比的,他擁有前代科學家們所不曾擁有的政治環境和生活環境,文化上的兼容並包和自由開放的風氣,以及雄厚的經濟支持,都為他的成功鋪墊了最為廣闊的平台。
出家后的一行起初隨著普寄禪師修行,但是某一日,師徒二人邂逅了當時唐朝著名的藏書家尹崇。尹崇見到一行后大為驚嘆,對普寂說:「此子天資聰穎,非汝可教也。」於是在普寂的許可下,一行開始了漫漫求學的路程,他的腳步踏遍了大江南北,從嵩山到浙江的天台山國清寺,處處留下了他艱辛的足跡。先後成為他師傅的有天台山的至清法師和嵩山的悟真法師等人,這一段經歷對於一行有著重要的意義。在中國傳統的天文學研究中,佛教學派始終是一個獨立的體系。佛教學派對於天文和曆法的研究有著自己獨特的思想,但是因為門戶的限制和地位的差別,這些思想儘管已經在中國生根發芽,卻遲遲無法與傳統的中國天文思想相融。不僅如此,佛教學派與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也發生著激烈的碰撞,這種碰撞不僅僅局限在科學領域,更局限在各個學科與領域。唐朝之於中國文化的意義在於:雖然中國儒家的大一統傳統早已有之,但是唐王朝完美解決了這一問題。在這個時代里,各種學派之間的融合催生了一系列文明成功的誕生,也使各個宗教獨特的思想觀念融化進了中華民族蓬勃的血液之中。中國文明這種以儒家文明為主體兼容並包的特點,正是在這一時期發揮到了極致,也正是這一特點,使我們的民族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政治與文化的浩劫中,依然可以堅韌地生存下來並蒸蒸日上,而一行,正是這一過程中的橋樑之一。
在一行之前的中國科學家中,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世家的傳承。比如南北朝時期的科學家祖沖之,其家族就是世代從事天文研究的。
《大衍曆》發展了前人歲差的概念,創造性地提出了計算食分的方法,發現了不等間距二次內插法公式,新的二次方程式和公式,並將古代的齊同術用於曆法計算中。一行同樣為《大衍曆》寫下了許多論著。可惜流傳下來的已經不多;當時以及後代對於他的技術之巧、歷算之精,非常景仰,因此別人的許多有關著作,也用一行的名字。查各書所載,用一行名的計有32種75卷,多數出於依託,因為大都佚失,現已無法詳細楷定。至於《舊唐書·一行傳》所說的《大衍玄圖》一卷、《義訣》一卷和《後魏書》中的《天文志》(《宋史·藝文志》著錄後魏《天文志》四卷),可能是一行的作品,可惜也已散失,無從稽考了,但他對於天文學的巨大貢獻和功績,是不可磨滅的。
如果說祖沖之是出身於科技世家,投身科學是必然選擇的話,那麼一行顯然有更多的選擇。而事實上,在當時的唐朝,精英階層里精通天文學的人雖然很多,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把天文學作為一種業餘的愛好,而並非是一種畢生的追求。比如一行的祖父張公謹,在天文學上同樣有很深的造詣,但是他的真實身份是一個政治家。而一行不同,他有著投身仕途的機會,卻堅決地選擇了放棄。他沒有高遠的政治理想,只有單純和真實的科學嚮往。從南樂到長安,他付出心血最多的就是天文學。在當時長安的各種學術界聚會上,他曾不止一次因為拒絕名流的邀請而得罪權貴人物,而同時,他對各類的天文書籍卻痴迷到了令人驚訝的地步。每每與人談論起天文的研究,他便滔滔不絕樂此不疲。他沒有出身於一個天文學世家,卻是一個純粹的天文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