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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殘唐末路 5.我要投降

一、殘唐末路

5.我要投降

諸葛爽這下確實糊塗了,似乎在考試卷上突然出現了一道多元無解方程式。諸葛爽右手的食指下意識地擺弄了一下拇指。諸葛爽乾咳了一聲,將朱全忠讓進大帳,隨後命人給朱全忠看座上茶。
諸葛爽沒有回答朱全忠的話,而是拐了個彎不軟不硬地說道:「朱將軍,戰場之上勝負難料,我手下都是騎兵,如果失手,還可以迅速撤出戰場。」
諸葛爽白胖的臉上掠過一絲喜色,急忙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潤一潤乾渴的喉嚨。隨即,諸葛爽立起身,走到朱全忠跟前,握住朱全忠的手說:「朱將軍冒著這麼大險,為我著想,為百姓軍兵著想,實乃大智大勇,諸葛爽佩服,感激之至。中午,我設宴招待將軍。」
朱全忠得知諸葛爽千里來攻,不敢大意,勒令部署嚴陣以待,勿重蹈年初義軍被唐軍閃電戰趕出城的覆轍。此時,朱全忠率一萬人據守渭橋。朱全忠所部都是步兵,而諸葛爽雖然兵力比朱全忠少一半,可其中大部分為騎兵,這也是諸葛爽敢於首先出兵赴長安的主要原因。朱全忠絲毫不敢低估諸葛爽的戰鬥力。渭橋地勢狹窄,無法展開作戰面,也無多少地理屏障可以借重。朱全忠徹夜未眠,權衡來權衡去,覺得一旦與諸葛爽開戰,自己勝算把握不大。可是兩軍對壘,必須要分出勝負結果,不打也不行。朱全忠經過反覆思考,做出了一個極富挑戰性的決定,以智取代替強攻,以文爭代替武鬥。朱全忠上奏黃巢,要求對諸葛爽採取招降策略。黃巢開始不贊成不相信,後來經朱全忠堅持,黃巢才勉強同意朱全忠去試一試。
劉崇雖然收留了朱全忠一家,但畢竟劉崇不是大善人活菩薩,更不是聖人,不可能具有包容萬物的善心愛心同情心和教誨心。只有聖人誨人不倦,劉崇「誨」朱全忠這個人很快就倦了。朱全忠的母親也很為這個不肖兒子頭疼傷心,總要向劉崇賠不是,低聲下氣地替兒子求情。回到柴房后,朱媽媽傷心地看著三個兒子暗自掉淚。
朱全忠向王重榮的投降很簡單、很簡捷、很直接,沒講任何條件,與左右親信密謀定計后,誘斬殺掉黃巢大將馬恭和監軍使嚴實。朱全忠提著兩顆人頭獻出同州城投降了王重榮。王重榮也很痛快、很順利、很夠意思、很重感情地接納了朱全忠。
不光劉家人不相信,筆者對劉老太太的話也感到深為可疑。很可能是朱全忠自己編出來騙大家的,或者直接編故事先騙過劉老太太,再由劉老太太之口廣播幾遍,以家喻戶曉、盡人皆知,進而收到騙更多人的效果。
不幾日,來投奔的禁軍達到了數萬人。鄭畋拿出自己所有的家財分給這些部隊,很快聚攏了人心,軍勢大振。鄭畋不愧曾是兵部侍郎,既懂得動員本部士氣,也明白取得政治大勢的作用,將唐朝一切還勉強能用的力量全部動員起來、拼湊起來,迅速形成了抵抗黃巢義軍的主要力量。
各路大軍烏雲四合,總計兵力超過五十萬,已經將長安城如靶心一般團團包圍。而長安城內老百姓為避禍,紛紛逃出城外,躲入山林,農田大面積荒廢,糧食奇缺,米價暴漲,一斗米賣到三十千錢,樹皮都已成為緊俏食品。黃巢意識到長此下去,無異於坐以待斃,不得不決定主動出擊,謀求通過攻戰獲取主動。黃巢派出尚讓、柴存等人與唐軍激戰,雙方互有勝負。但唐軍可以得到糧草和兵員的補充,而齊軍每打一次仗就消耗掉許多糧草和人馬,黃巢逐步陷於左右掣肘、四面受敵、內外交困的境地。
任何人看來朱全忠此行勝算的把握很小。
諸葛爽明白朱全忠書信所言非虛,切實中肯,符合當前實際情況。因為來到櫟陽后,諸葛爽也更加明白了一個情況,他孤零零興沖沖愣頭青似的地跑到黃巢眼皮底下,扭頭四顧,看不到其他唐朝兵馬。那位天下招討總都統高駢在揚州城外打了個晃又回去了,到處張羅抗擊黃巢的鄭畋在鳳翔也遲遲不見動靜。自己這五千人到長安還不夠黃巢幾十萬人馬塞牙縫兒的呢。怎麼辦?是打還是撤?打,怎麼個打法?眼前的這個朱全忠沒什麼可怕,可怕的是長安城裡幾十萬的齊軍。撤,往哪兒撤?本來征討沙陀就屬於幫忙,是臨時駐紮在代北,如果現在回去,還能找到落腳之處嗎?諸葛爽接到的皇帝詔命是:「卿速發兵,各鎮同時到達,接應供給也隨後便至。」現在既見不到各鎮兵馬,也見不到糧草供應。合著只有諸葛爽一個人脫|光了跳進冰水裡,其他人都站在岸上瞧著。上當受騙的感覺時時襲上心頭,諸葛爽有些煩躁,有些委屈,也有些發慌。這幾晚上失眠把諸葛爽折磨得夠嗆,眼圈都黑了,眼袋也出來了,腦袋也時不時地眩暈幾下。今天一大早諸葛爽就起來在帳篷內來回踱步,早飯也沒心思吃。
王重榮麵皮粗糙,深紋密布的額頭下兩道濃黑的刷子眉,一雙目光如電的鷹眼,獅子鼻,鼻孔粗大,噴射著低沉的咆哮聲,一部茂盛的鬍鬚圍著脖頸鋪撒在胸前。王重榮威嚴地盯著朱全忠看,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朱全忠覺得似乎有一台壓路機在自己身上軋來軋去。河中帥堂內的空氣凝結了,唐軍將佐與朱全忠的部屬緊張得大氣不敢出。過了半天,王重榮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環顧左右說道:「朱全忠一片孝心,赤誠拳拳,令人感動,爾等也要學習朱全忠的重情重義。」王重榮不僅沒有因朱全忠拒絕他而惱怒,反倒對朱全忠另眼相看,還上書朝廷報捷請功。
鄭畋忙於備戰,黃巢也沒閑著。
朱全忠假裝靠在庭院的門檻上打盹。過不一會兒,朱全忠閃到門外,推過來一隻紅布纏繞的長口袋放在門內。朱全忠一邊稀里嘩啦地鼓搗出來一些聲音,一邊用手牽動口袋搖擺幾下。劉老太太被吵醒,吃力地抬起頭,睡眼惺忪地朝這邊望了望,顯然是沒看清楚。正在劉老太太揉眼睛要再定睛觀瞧之際,朱全忠將口袋收走,藏起來,自己則繼續倚靠門檻假裝睡覺。如此三番幾次。裝神弄鬼的活動在亦幻亦真的感覺中上演。
朱全忠直了直腰,說道:「河陽羅元杲殘暴無道,如果大帥罷兵,大齊皇帝將封授大帥河陽節度使的實職,並派兵幫大帥襲取。河陽地肥物豐,遠非夏綏可比,我想這一點大帥比我更清楚吧。」
僖宗之所以不願意留在鳳翔,主要是懼怕黃巢尾隨追來。如果鄭畋抵擋不過,豈不大難臨頭。另外,田令孜早就向僖宗灌輸了逃亡路線圖,先到興元再撤往成都。成都富庶條件優越,田令孜的哥哥陳敬瑄也已調兵遣將做好護駕準備。成都似乎成了世外桃源,具備了無限的誘惑力。其實,田令孜制定逃亡成都的計劃,並非為皇帝安危著想,而是為自己的安全打算。現在破國亡家,田令孜罪責居首。他深知自己為藩鎮諸侯所痛恨,如果住在鳳翔,鄭畋也有可能像他弄死盧攜以推卸責任一樣,逼迫皇帝將他殺掉以謝天下,所以田令孜拉著皇帝拚命往四川跑。只要到了四川,那就是田令孜的天下了,皇帝不過一玩偶而已。
朱全忠的一生就此改變。
黃巢將衛隊長朱全忠派往了前線,令其負責把守住長安城北的第一道防線——渭橋。渭橋就是「匈奴犯渭橋」中的那座橋。唐太宗時期,突厥曾經突然襲擊河套,突厥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到了渭橋,長安城內慌亂成九-九-藏-書一片,也令唐太宗李世民虛驚一場,最後卑辭厚禮才退掉突厥兵。大唐帝國遭此大辱,待國盛兵強之後,唐朝對突厥展開了長期而艱苦的追剿戰爭,把突厥一路向西趕往了中亞。渭橋是長安的門帘子,如果挑起這幅門帘子,就可長驅直入長安城。
朱全忠給諸葛爽寫了封信,信中內容為:「諸葛大帥台鑒,朱全忠早聞大帥馳騁天下之名,先則駐守中原,后又抗擊沙胡,赫赫戰功非庸藩可比,對李唐拳拳赤心足可面對日月。然則,李唐衰朽,李儼昏怠,忠臣良將扼腕于朝堂,有識之士抱憾以終生。唐室天下如沙丘,一觸即潰。我大齊如旭日之東升,聲勢雄壯。今能與大帥相遇,乃我三生之幸。能與大帥息兵並轡,乃天下之福。願大帥三思,我勸大帥歸我大齊,共圖大業。」朱全忠這封信送出去之後,諸葛爽沒反應。朱全忠等了兩天,諸葛爽既不迴音也不叫陣,仍然沒動靜。
朱全忠將諸葛爽的降書收好,告辭離開唐軍營寨,策馬疾馳返回渭橋本部壁壘。朱全忠在奔跑的路上,感到胸前背後的衣襟冰涼,原來是剛才舌戰諸葛爽,由於高度緊張,早已汗透重衣。現在被風一吹,汗濕的衣服全貼在了前胸後背上。朱全忠明白自己連哄帶嚇的一席話已將諸葛爽說服。封諸葛爽河陽節度使是事先徵得黃巢同意的,至於移動到諸葛爽背後的二十萬人完全是朱全忠虛構的。諸葛爽的處境遠非朱全忠所說的那麼危險窘迫。其實,只要諸葛爽避而不戰堅持十天半個月,其他諸侯也會陸續趕來。即使諸葛爽不敵朱全忠,他也可以投奔鄭畋。不過任何人都有弱點,諸葛爽雖然寬簡,深得人心,但弱點是頭腦簡單、心無主見。朱全忠就是吃定了諸葛爽的弱點,又採取了大大出乎諸葛爽意料之外的方式,單刀赴會的確在氣勢上壓倒了諸葛爽。諸葛爽的主場優勢被一步步剝奪,心理防線全線崩潰,朱全忠在心理上將諸葛爽趕上絕路。再迫使諸葛爽寫下降書,等於直接掌握了諸葛爽的把柄,不怕他反悔。
鄭畋激勵了部屬士氣后,立即徵集民役修築城池工事,加班加點打造刀槍器械,抓緊訓練士卒,展開了熱火朝天的備戰。同時,鄭畋深知本州兵力薄弱,必須傳檄天下,號召各路官軍共同勤王。鄭畋秘密派出信使,與各藩鎮約定剋期會師鳳翔,共同對付黃巢義軍。鄭畋還發布消息,收集散落關中各處的禁軍。
「的確只有朱全忠一人,連個隨從都沒有」。
「對對,我馬上寫。」說著,諸葛爽命人取來紙筆,寫下降書一封,交給朱全忠。
諸葛爽扶著茶碗的手抖動了一下。因為諸葛爽的注意力一直在朱全忠的一萬人身上,現在朱全忠突然抬出黃巢的旗號,諸葛爽頓時感到有一股泰山壓頂的力量從天而降。黃巢的部隊不僅數量眾多,而且戰鬥力極強。如果黃巢出兵來戰,自己拼著性命積攢起來的這點人馬和家底兒立即就會灰飛煙滅。這年頭兒,沒有隊伍就意味著沒有一切。之所以這些年自己還能有些地位,全仗著手下這幾千人馬。
朱全忠聽出來諸葛爽話裡有話,這是在流露要價之意,意味著諸葛爽要讓步了,因為諸葛爽雖然嗓門拔得很高,可是底氣不足。朱全忠說道:「大齊皇帝愛民如子,優待部署。外界傳言多為醜化之詞。大帥如果息兵,既可保全部署也使本地黎民免遭戰火之害,不僅不會損害你的名聲,還會積德啊。大齊皇帝已有叮囑,只要大帥願意息兵,可不必按降順禮節,你本部兵馬仍由你指揮,你也不必入城。」
誰也不知道朱全忠手上拿的什麼牌。
恰在這個時候,黃巢派來了使者,對鳳翔軍威逼利誘,打算不戰而屈人之兵。鄭畋卧床不能辦公,暫由監軍彭敬柔接待來使。為了爭取時間,拖延戰事爆發,彭敬柔與眾將替鄭畋署名復書黃巢,表示願意臣服。在招待黃巢使者的酒宴上,鼓樂齊鳴,可是鳳翔將官誰也高興不起來。酒喝下去如同苦藥一般,菜嚼著像乾草一樣。鳳翔將佐都暗自掉淚。黃巢使者覺得很奇怪,問道:「大家這是怎麼啦?因何傷心?」鄭畋帳下有一名叫孫儲的幕客回答道:「因為我家老相公中風,以至於癱瘓,不能來接待貴使,所以為相公難過。」黃巢的使者聞聽后,不冷不熱地笑了笑,沒當回事兒。一場外交風波總算勉強掩蓋過去。
朱全忠笑了笑,將茶碗擱在几案上,說道:「大帥的茶的確是好茶啊,可惜喝不了太久啦。」
二月的太陽半睡半醒,太陽底下的齊唐兩軍誰也不敢睡,瞪大眼睛盯著這場賭局。
諸葛爽覺得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節律開始有些紊亂。人越是在等待的時候,越是覺得時間過得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諸葛爽一會兒到門口往外瞧瞧,一會兒在屋裡面走走停停。諸葛爽忽然感到一股奇怪的念頭在心裏升起,現在似乎成了在急切地盼著見朱全忠一般。諸葛爽使勁咽了口唾液,定定神,提醒自己不能胡思亂想。
正在搓手跺腳的時候,哨探來報說朱全忠離我營寨二里,馬上就到。諸葛爽擺擺手命哨探退下,隨即叫過中軍侍衛,對他耳語了一番,中軍轉身退出去布置準備。吩咐完畢,諸葛爽覺得朱全忠也該到了,二里路程騎馬不就眨眼的功夫嗎?可是遲遲不見轅門值守軍兵來通報,諸葛爽心裏納悶,更加狐疑,更加沉不住氣了。
在朱全忠的表演蒙蔽下,劉老太太認定了朱全忠是赤蛇帝子的化身。況且,能夠親眼見到赤蛇帝子現形,也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情,只有積德行善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才有機會有福氣見到,完全是值得誇耀的遭遇。因此,劉老太太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天天顫巍巍地到處宣傳朱全忠是神仙下凡。這就是朱全忠的狡猾之處,他花一點點氣力就輕易取得了劉家大家長的庇護,比別人賣力幹活兒取得的效果不知大多少倍。
諸葛爽錯愕地張著嘴,問道:「此話怎講?」
接駕的和逃亡的兩隊人在駱谷相遇。鄭畋跪在路旁覲見皇帝,並挽留皇帝暫居鳳翔。僖宗在車內挑起布簾看了看鄭畋,見昔日的朝廷大臣于危難之際趕來近前,僖宗心中一時間酸甜苦辣難以說清,鼻子一酸眼淚滴落塵埃。
朱全忠在這種情況下,退守同州。王重榮乘勝與王處存、高潯聯手將朱全忠困在城中。危難之中的朱全忠派出信使緊急向黃巢求援,可是連續派出九名信使都沒有迴音。日子一天一天地在焦慮與惶恐中逝去,終於第十名信使回來了。這名信使雖然沒有為朱全忠帶回想要的消息,但訴說的情況也令朱全忠驚出了一身冷汗。十名信使突圍送信去得艱難,回來更兇險,其中九個沒有活著回來。
朱全忠知道劉家上上下下誰說了算,誰才是一號人物,當然是年紀大輩份高的劉老太太。只要贏得了劉老太太的歡心,劉崇等人就不能把朱全忠掃地出門。很可能這位劉老太太已經思維遲鈍,老眼昏花。朱全忠只需要花言巧語就能輕易哄得這位老太太開心。至於變成赤蛇帝子的事,按朱全忠的頑劣很容易就能自編自導自演一出障眼法的戲。
鄭畋回到鳳翔,召集將佐商議如何抗拒黃巢。大部分將官都說:「賊寇風頭正健,我們應該先自守保全,等各路勤王兵馬到齊后,再進一步研究收復京師的辦法。」鄭九-九-藏-書畋儘管抱怨皇帝不採納他的忠言良策,不過事已至此,抱怨無益,唯有想辦法抗敵。見大家士氣低落,鄭畋沉著骨骼崢嶸黑瘦的臉,憤然說道:「難道你們要勸我向黃巢屈服嗎?」老頭兒越說越激動,牛脾氣又犯了,既哀李唐衰敗之不幸,更怒皇帝朝臣沒出息。鄭畋盛怒之下,胸中憋悶,血壓急速上升,氣絕倒地,臉朝下重重地摔在地磚上。眾人見把老爺子氣得沒氣兒了,都慌了手腳,趕忙將老鄭畋抬進卧室。掐人中、撫後背,忙活了大半天,鄭畋才緩過氣來。斜靠在枕頭上的老鄭畋仍然兩眼緊閉,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駱谷是鳳翔的地盤,此時鳳翔節度使是那位被盧攜排擠出京的鄭畋。鄭畋雖然政治不得志,但一直關心時局的發展,憂心朝廷安危。聽說黃巢逼近長安后,鄭畋天天派人打探消息,翹首遙望京師。今天一大早,鳳翔的哨探得到情報說長安被黃巢攻佔,皇帝已經向西奔鳳翔逃來。鄭畋聞聽這個晴天霹靂般的訊息,知道天朝出大事了,而且此事後果難以逆料。鄭畋顧不了許多,馬上率領部屬趕到半路去迎接皇帝。
天下藩鎮會戰長安之勢醞釀涌動。黃巢逐漸感到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句話的深意,雖然各鎮諸侯心懷鬼胎,但攻打黃巢卻不含糊,令黃巢應接不暇,左右招架。真正令黃巢頭疼的並非鄭畋。鄭畋雖然有政治號召力,由於不是武將,單打獨鬥、統軍作戰的水平一般般,召集來的諸侯力氣不往一處使,所以對黃巢沒有造成太大威脅。倒是河中節度使王重榮非常有戰鬥力,又善於煽風點火,對黃巢來說猶如一把尖刀插在長安腹地。黃巢派出了近來十分能幹頗受信任而又屢建戰功的朱全忠,任命他為同華防禦使,向東拓展地盤,抵禦王重榮。
單刀赴會意味著賭命。每個人只有一條命,每次賭博卻有輸贏兩種可能。只要百分之五十的博弈結果就會斷送掉全部的性命與未來。
各路諸侯互不統屬、遠近不一、各懷心思、強弱有差,會師長安的地點和速度也千差萬別。雖然鄭畋緊鑼密鼓地張羅,可這些名為節度使實質為軍閥的軍頭們,在不清楚皇帝下落的情況下,更不會聽命於一個過了氣的兵部侍郎,而且還是小藩鎮的節度使。這為黃巢逐一擊破唐室抵抗力量提供了機會。
朱全忠也立即站起身,說道:「一切全賴大帥明鑒,不枉我朱全忠來此一趟。吃飯就不必啦,因為大帥的危險還未解除。」
盛夏七月,朱全忠率三萬人乘戰船自同州殺到,黃鄴率軍三萬從陸上自華陰殺來,兩人一起進攻河中鎮府蒲州。王重榮不慌不忙,一面指揮部署加強防衛,一面親自率軍主動出擊。王重榮驍勇善戰,久經沙場,素來與突厥、沙陀等強大騎兵作戰,手下部署也訓練有素。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李都熊包飯桶,手下即便虎狼之師也只能委曲求全。現在王重榮這頭猛獅做了頭領,河中軍隊立即煥發了強大的戰鬥力。朱全忠、黃鄴無人能敵王重榮,被王重榮一敗再敗,損失慘重。不僅朱全忠督率的四十船糧草被王重榮奪取,而且留守華州的李詳也被高潯與王重榮并力擊敗,華州失守。朱全忠的人馬錢糧武器裝備越打越少,王重榮卻越戰越勇,人馬越來越多。
經過了兩年多的焦慮、慌亂、頹廢與觀望之後,李唐朝廷也逐步穩定了方寸,開始組織系統性地反攻。朝廷派出老官僚王鐸為諸道行營都統,以崔安潛為副都統。這位王鐸大人真可謂謀生有道,皇帝秘密出逃他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而且能緊密跟隨,在其他大臣成批被亂兵所殺的情況下,他跟著皇帝逃到了四川,清福照享,高官照做。另外,李儼委任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等為京畿都統,忠武監軍楊復光為西南面行營都監,中書舍人盧尹征為克複置制副使,還有沙陀人拓跋思恭等也來救援。如此一來,不僅西有鳳翔鄭畋、東有河中王重榮,而且南有山南、劍南兵馬屯于感祠,北有朱玫率岐州夏州兵馬屯于興平,楊復光率壽州滄州荊南兵馬屯于武功,程宗楚率本部屯于涇原。
可就在朱全忠順風順水、春風得意的時候,他遇到了大麻煩,前敵和後方都出了麻煩。
遠在四川成都的僖宗李儼聽說王重榮打了大勝仗,而且還收降了黃巢手下大將朱全忠,大喜過望,這是意外的收穫啊,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與象徵意義。王重榮本來不在僖宗號召之列,屬於自發組織抵抗黃巢。這是令僖宗意外高興的原因之一。而朱全忠的投降對於進一步瓦解黃巢部署具有特殊的作用,這是令僖宗意外高興的原因之二。所以,僖宗毫不吝嗇地加封王重榮為河中節度使、檢校司空,封朱全忠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充河中行營副招討使,還賜朱全忠名為朱全忠。以後我們就和歷史保持一致,稱他為朱全忠吧。
諸葛爽歸順黃巢。在黃巢的幫助下,諸葛爽帶著自己的幾千人將河陽(今河南孟縣)的羅元杲趕跑,獲得了河陽節度使的職位。說降諸葛爽,立下大功一件,令朱全忠的膽識和謀略脫穎而出,朱全忠在黃巢陣營中聲名大噪,影響力迅速提升,馬上就升了官兒。黃巢封朱全忠為東南面行營先鋒使。朱全忠振奮精神、幹勁十足,甩開膀子大幹起來。先是攻下了鄧州,控制住東南面來自荊湘嶺南的唐朝援兵。後來又一戰而下南陽。六月,朱全忠載譽歸長安,黃巢親自到灞上迎接慰勞。七月,黃巢又派遣朱全忠向西,到興平抗擊鄭畋率領的邠、岐、鄜、夏等州鎮兵馬。朱全忠屢有斬獲,捷報頻傳。伴隨著一連串的勝仗,朱全忠迅速成為黃巢麾下的一名新星。
唐廣明二年二月,未來的同華防禦使朱全忠興緻勃發地出發了,奉黃巢之命去攻打同州。朱全忠從丹州順水南下,首先進擊左馮翊,一番鼓噪攻城,頃刻之間打敗了孤立無援的唐守軍,乘勝進拔入主同州。同州刺史米逢逃走。攻下同州后,朱全忠偷渡渭水,以奇襲戰術打跑了李孝昌和高潯,佔據華州。
有意思的是,河陽諸葛爽聽說曾慷慨激昂聲情並茂勸說自己投降黃巢的朱全忠竟然投降了王重榮,當即覺得像吃了個蒼蠅。諸葛爽感到很不爽,想來想去,索性提筆給朱全忠寫了封信,故意令朱全忠難為情。諸葛爽信中問道:「朱將軍,因何昨日姓黃,今日姓唐呢?事情無常何其速也?」朱全忠用兩根手指捏著諸葛爽這封很短卻很有殺傷力的信,心裏暗自罵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不就是投降這點事兒嗎?老子我是被逼無奈,雖然做了官軍,可我依然是我,不關別人屁事!」朱全忠好整以暇地回了封信,答道:「某一直姓朱。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大丈夫何必拘泥。」諸葛爽讀罷信,覺得自己像吃了十個蒼蠅,把朱全忠的信往桌子上一丟,立即上書僖宗皇帝表白心跡,要求重新回歸唐朝,為光復效力。僖宗這會兒是來者不拒,其實也不敢挑三揀四了,不僅沒有追究諸葛爽罪責,反倒正式封授其為河陽節度使,加封為檢校司徒。投了兩回降的諸葛爽也坐上了直升飛機,沒費一刀一槍,屁股底下的座位連升三級。
話說僖宗皇帝與田令孜等人馬不停蹄,一路狂奔,一天一夜沒住腳,滴水未沾,粒米未進,早已是飢腸轆轆,滿身虛汗。這是僖宗第一次千九-九-藏-書里大逃亡,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挨餓受怕顛簸勞苦。
「馬上順朱全忠來路去偵查,看有無人馬跟來?」
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可這時務到底是什麼?如何判斷?是件讓人大傷腦筋甚至要掉腦袋的事情。識別得準不準並非值得誇耀的事,最要緊的事是腦袋要保住,這一點是決不能含糊的。
轅門軍兵答道:「只他一人。」
朱全忠攻取同州華州后,遇到了王重榮。
朱全忠瞄了一眼諸葛爽,見他鼓著腮幫子不作聲。於是,朱全忠繼續說道:「大帥自我估計能否抵禦大齊皇帝六十萬兵馬嗎?」
黃巢以長安為中心,向外展開了主動進攻與被動反擊兼而有之的作戰。
皇帝車隊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大逃亡,一口氣跑出幾百里。剛剛到達一個叫做駱谷的地方,他們實在跑不動了,正打算稍事休息一下。突然,有哨探來報「前面有一支軍隊攔住去路」。
這位劉崇雖然不是富戶,日子規模也不算小,有一定家庭經濟基礎,在當時估計屬於小地主階級。看在親戚情份上,劉崇接納了朱氏三兄弟和他們的寡婦母親。應該說劉崇還是有些同情心的,至少不算壞人,對近乎無產階級貧農的朱全忠一家表現了足夠的關心。封建社會婦女地位低下,不僅享受在後,連勞動的權利都沒有。朱全忠的母親無法出門打工,還帶著三個未完全成年的孩子,一家四口人要吃飯,這可不是個小問題。朱全忠的母親只能在劉家做傭人的工作。為了能夠保持在劉家的基本生活,朱媽媽天天加倍小心,處處事事仔細,生怕惹得劉家人不高興。
任何人看來朱全忠此番賭命風險極大。
諸葛爽感到一股霸氣撲面而來,自己的整個身體和心神幾乎被對方的這股霸氣籠罩住,動彈不得。朱全忠名不見經傳,只是黃巢手下一員低階軍官,諸葛爽這是第一次與朱全忠零距離接觸。朱全忠雖然不算高個兒,但比諸葛爽要高半頭。諸葛爽細打量,見朱全忠肩寬背厚,雙腿如柱子般紮根地面,生的鼻直口闊,面色稍黑,青虛虛根根透肉的絡腮胡茬。而諸葛爽身材肥胖,腦袋比肚子小得多,眼睛比嘴又小得多。兩人站在一起,實在具備滑稽的反差效果。
在此有必要對這個年輕人多花些篇幅介紹一番。
我們估計或者模擬一出情景戲。趁別人白天都不在家,某個午後,劉老太太坐在廊檐下的凳子上曬太陽。此時,朱全忠來為劉老太太錘錘腿,揉揉背,陪老太太聊會閑嗑。朱全忠見劉老太太在暖烘烘的陽光下打起了瞌睡,精神昏昏沉沉,眼睛迷迷糊糊。然後,他趴在劉老太太耳邊說:「奶奶,我在門口坐著看門,您有事情就叫我。」劉老太太胡亂地點點頭,進入了半睡夢鄉。
「李唐無道,拋黎民於水火,將老百姓逼上絕路。大齊皇帝順應天命,率我們揭竿起義。八年征戰掃蕩大江南北,現又不戰而下京師。李儼只顧自己亡命逃走,雖然苟延殘喘,可是天下無人響應。只有大帥你櫛風沐雨,東擋西殺,為李唐朝廷盡忠,可是到頭來又如何呢?現在諸侯作壁上觀,大帥你隻身來到長安城下,諸侯之心昭然若揭,李唐氣數不日即盡。」
朱全忠決定行動。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轅門軍兵跑來報告說:「齊軍游弈將軍朱全忠求見。」諸葛爽這才長出一口氣,胸脯稍稍平復。剛透口氣,諸葛爽立即又緊張起來,問道:「朱全忠帶了多少人馬?」。
諸葛爽白皙油亮的額頭上開始滲出了細汗。諸葛爽心裏明白,朱全忠目的是勸降。可自己手握幾千騎兵,還要冒著投降失節的惡名,實在不甘心。諸葛爽提高嗓門說道:「朱將軍,我素來聞聽黃王所過之處,草木焦枯,哀鴻遍野,我即使委身也難以倖免,不如一戰,還落得忠義名節。」
在朱全忠離諸葛爽營寨還有二里路的時候,諸葛爽的哨探已經發現了他,並馬上回去向諸葛爽報告。其實,不需要哨探報告,諸葛爽早知道朱全忠要來,因為,昨天晚上朱全忠已經派人給諸葛爽送來了口信,說第二天朱全忠要當面拜會諸葛爽。諸葛爽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朱全忠會來這一手兒。這哪裡是兩兵交戰啊,分明成了走親戚串朋友?前天給我來了一封勸降書,現在又要來探我營寨,朱全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諸葛爽眼底布滿血絲,顯然他也是徹夜未眠,昨天肯定沒休息好。諸葛爽豈止一夜沒睡好?自從接到朱全忠的書信后,諸葛爽已連續兩晚上沒睡好覺了。
辭別本部大營,朱全忠單身獨騎不緊不慢地向諸葛爽營陣走來。朱全忠邊走邊思考、斟酌對諸葛爽的遊說言辭。對於遊說策略,朱全忠已經準備了兩天,滾瓜爛熟。關於遊說說辭是否恰當朱全忠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朱全忠在江淮作戰時見過諸葛爽,只是隔著戰場見過,沒有直接交過鋒。關於諸葛爽的身世經歷、脾氣秉性、當前處境,朱全忠雖然收集了些情報,但也是道聽途說,並不完整,難以準確。所以,朱全忠心裏也有些不安,如果諸葛爽不買賬怎麼辦?如果自己的情報與實際出入太大怎麼辦?如果被諸葛爽看出破綻怎麼辦?一連串的問號在朱全忠腦海里盤旋。如果發生意外,朱全忠不僅勞而無功,弄不好還會凶多吉少。
降唐之後,朱全忠跟隨王重榮四處征戰,並藉助王重榮這個平台扶搖直上。王重榮也是如虎添翼,所向征伐,攻無不取,戰無不勝。
老三朱全忠讓劉家非常難以忍受。
朱全忠看了看諸葛爽細白的手,心裏奇怪,一名久歷沙場的武將的手是如何保養成這樣的?朱全忠同時也注意到了諸葛爽因失眠而發黑的眼圈。朱全忠還聽到了帳外四周急促細碎的腳步聲與兵器撞擊聲,這是諸葛爽埋伏下的刀斧手。一旦兩人談崩了,這些人隨時會衝進來,將朱全忠碎屍萬段。兩人落座后,朱全忠只顧端著茶碗吹茶葉末子。帳內沉默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諸葛爽實在沉不住氣了,首先開口,問道:「朱將軍不會是到我這裏喝閑茶的吧?」
寄人籬下吃白食的日子非常難過,更非常難熬,無論精神還是物質方面都很艱難。雖然不至於有了上頓沒下頓,但比乞討挨餓也強不了太多,一頓飯最多也就是仨窩頭一碗糊糊。朱全忠的兩個哥哥還算老實安分,能夠參加劉家的常規勞動,幹些力所能及的力氣活。朱全忠的母親在劉家做些家務,洗衣做飯,洒掃庭除什麼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朱全忠逐漸長成了一個體格健壯的少年,可是劉家對他們母子四人的態度一天不如一天,表示了足夠的不滿與不友好。因為朱全忠一個人做的壞事全部抵消了他母親和哥哥所作的一切努力。
正在僖宗皇帝等人忐忑不安著急想對策的時候,塵土飛揚中一隊人馬衝到了近前。為首一人在百步之外翻身下馬,徑直跑到皇帝車馬跟前,高聲喊道:「臣鄭畋護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長安成了天下的靶心。打著勤王旗號的各路兵馬從四面八方陸續趕來。雖然各路諸侯各懷心思,有快的,有慢的,有不緊不慢的,但畢竟都在向長安移動,對義軍構成了威壓合圍之勢。
諸葛爽走到大帳門口,一腳門外一腳門內,又停下了。他覺得自己去迎接朱全忠似乎不妥,顯得自己比朱全忠矮了半截。想到此處,諸葛爽雙手交叉疊抱在胸前,站于帥帳門口,遠九*九*藏*書遠地看著朱全忠向轅門走來。朱全忠果然是一個人,但神情自若。甩鐙離鞍下馬之後,朱全忠步履穩健,從轅門不緊不慢地走入諸葛爽殺氣騰騰、戒備森嚴、劍拔弩張的營地。對站立轅門兩廂的刀斧手、長矛手、弓箭手,朱全忠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徑直向諸葛爽的大帳走來。朱全忠與諸葛爽四目交接,諸葛爽嘴角抽|動了一下,話到喉嚨又忍住了,他不打算先開口。可朱全忠腳步沒有停,也沒有說話。直到走到諸葛爽跟前,朱全忠突然哈哈大笑,沖諸葛爽抱抱拳說道:「諸葛大帥,久聞大名,景仰之至,朱全忠特來拜訪。」
朱全忠在黃巢入長安之初就建議黃巢追擊僖宗,痛打落水狗,可是黃巢被暫時的巨大勝利沖昏了頭腦,沒有意識到李儼恢復能力與動員能量如此頑強。其實,朱全忠對黃巢近兩年的施政策略也多不認可,根本看不出政治方略和攻守策略,齊軍上下流寇習性依然如舊。朱全忠對黃巢手下那些文武大員多不屑一顧,個個都是莽夫悍將、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之徒。
朱全忠低著頭,眼珠一轉,計上心頭,開口說道:「大帥,朱全忠自幼喪父,弟兄三人隨母親寄人籬下,飽受欺凌,是故對亡父追念之情多於常人。大帥與家母同姓,朱全忠願以大帥為舅父,終身追隨服侍。」
鄭畋因憤慨病倒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老百姓聽說后沒有不被感動的,紛紛來衙門慰問鄭畋病情,踴躍表示支持鄭畋抗敵。幾天之後,鄭畋病情逐步好轉。得知民情擁護,鄭畋心裏感到很欣慰,也增強了抗敵的信心。鄭畋咬破手指,寫下血書奏報皇帝,表達立志破賊的決心。然後聚齊將佐,強撐病弱老邁的身體向大家宣布:「眾將官,鄭畋老邁但未腐朽,兵民不多但人人奮勇,賊寇雖然得勢,不過一時昌烈而。現在皇帝正召集天下兵馬勤王,我等若戮力同心,定能抗禦逆賊!」將士們都被鄭畋老而彌堅的鬥志感染,齊聲表示唯鄭公之命是從,振臂高呼,立志破賊。鄭畋見大家決心已定,為了進一步鞏固士氣,要求大家歃血為盟。伴隨著一滴滴熱血彙集到碗中,帥府上下抗敵氣氛達到了頂點。
朱全忠繼續說道:「大齊皇帝不放心,因此,我動身之前已與大齊皇帝約定,我隻身來訪,大齊皇帝另外調東城的二十萬人馬已經移動到你的背後。我如果中午不歸,這二十萬人將會不宣而戰,直接來攻大帥。大帥你只偵查了正面,卻忽略了背後。」
轅門軍兵得令離去。
黃巢的悲劇開始上演。
劉崇的母親劉老太太就對朱全忠青眼有加,倍加關愛。劉老太太時常親自給朱全忠梳頭束髮,還告誡劉家人,不要欺凌朱全忠,一定要對朱全忠多加關照。劉家人對劉老太太的話不理解,感到很奇怪,一度懷疑劉老太太是否患了老年痴呆症。劉老太太說:「朱老三可不是平常人,我見他睡覺的姿勢都不一般,他熟睡之後變成了一條紅色的蟒蛇,這是仙靈的化身。」別人聽后都搖搖頭,嘲諷地笑笑,不當回事。
「只要大帥寫下一封書信,表明心跡,我立即帶給大齊皇帝,一切都會平息,大帥你也可以安心去河陽了。」
正在僖宗遲疑猶豫之際,田令孜在後面扯了一下皇帝的衣襟。田令孜與鄭畋一向不睦,況且老賊還有自己的打算,扯皇帝衣襟的目的是暗示僖宗不要答應鄭畋。僖宗長這麼大沒經歷過如此變故,心裏根本沒有主意。別說六神無主,七神八仙也早已不知去向。惶恐之間,僖宗最大的主心骨就是田令孜。經田令孜煽動和欺騙,僖宗說道:「朕不打算遠避賊寇,只是暫時到四川興元居住一段時間。到那裡徵集天下兵馬,以圖收復。愛卿你要全力以赴向東抵擋黃巢鋒芒,向西號召各蕃漢鎮守,與相鄰藩鎮同心協力,努力承擔匡扶朝廷剿滅流賊的大任。」
在劉家寄居幾年之後,黃巢義軍路過碭山,朱全忠覺得在劉家的日子實在不好過沒意思,還不如投軍去闖蕩一番,至少能混上一口飽飯。就這樣,朱全忠抱著刀頭謀富貴的念頭和他二哥一起參加了義軍。打仗和打架基本是一個套路,對此朱全忠早已很熟練,且經驗豐富,再加上腦子活絡,人機靈,膽子大,臉皮厚,心理素質好,在這些長期以安分種地為主的農民堆兒里,朱全忠很快就顯山露水了。「能幹」的朱全忠自然很快就得到了黃巢的賞識和重用。
朱全忠並沒有因為諸葛爽直截了當地揭穿其此行目的而慌亂,而是繼續說道:「諸葛大帥英明蓋世,怎可沾投降二字。我朱全忠今天來訪是另有情由啊。」
朱全忠不能再等。
諸葛爽悻悻地笑笑,擺擺手。
鄭畋怎麼來了?或者說怎麼在此時此地出現了?
那麼這個朱全忠到底是什麼來歷?
朱全忠生的大個子,能吃飯能睡覺,就是不幹活。劉家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活兒,朱全忠一樣也不幹。不僅不幹,朱全忠還說風涼話,說這些活兒沒意思,都是些粗活,他不屑於干。朱全忠的問題遠不止於思想認識問題,在遊手好閒之外,還到處惹是生非。仗著個頭兒大,朱全忠經常逞勇鬥狠,打架鬥毆,頑劣異常,不是他挂彩回來了,就是別人鼻青臉腫找上門來了。朱全忠的潑皮無賴行徑弄得十里八村不安生,街坊鄰居都很討厭他。人們常常在朱全忠背後指著他脊梁骨,側目撇嘴地暗暗罵幾句。
「只有一人?」諸葛爽徹底糊塗了。
就在王重榮緊急備戰的時候,朱全忠和黃巢的弟弟黃鄴兵分兩路夾道來攻。
諸葛爽一聽臉色有些慌亂,嘴唇抽|動了兩下,問道:「那可怎麼辦?」
唐朝的命運就此改變。
鄭畋心裏想:「當初,皇帝信任盧攜、田令孜姦邪之徒,我逆耳忠言得不到採納,以至於多年剿賊無功,賊勢日熾。現在皇室淪落天涯,反求大功,怎麼可能?」鄭畋想到此處,仰頭請示:「陛下,賊寇瀰漫,道路阻斷,奏報難通,臣請臨機決斷,便宜從事。」皇帝黯然神傷地點點頭,授予鄭畋臨陣決策的權利。然後李儼帶領一幫惶惶驚恐的兒子妃子和太監向興元跑去。
朱全忠側過臉認真地聽諸葛爽說完,又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輕輕吹了吹碗中的茶葉末,說道:「我素知趙代騎兵強悍,可我很為大帥惋惜。勝的希望不大,敗的結果卻很嚴重,要麼全軍覆沒,要麼威信掃地。到那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有人再會接納你。況且代北本來就不是你的地盤,既然出來就再也不可能回去。雖然朝廷封你為夏綏節度使,可夏綏一直在沙陀突厥手下,你要奪取,恐怕需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所以,大帥你要珍惜自己手下這幾千人馬啊,不要令弟兄們居無定所。如果無處安身,隊伍很快就會散掉的。」
朱全忠等不及了。
「此話怎講?」諸葛爽狐疑的小眼睛在朱全忠臉上轉來轉去。
是啊,畢竟吹牛是不能填飽肚子的。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瞧不起朱全忠。
諸葛爽有些驚異,轉過身盯著朱全忠問道:「那黃王將如何安置我?」
朱全忠決定單刀赴會。
朱全忠罵孟楷毫無作用,因為危機在步步緊逼,毫無緩解的跡象。朱全忠在面對唐軍現實的逼迫與對黃巢長遠氣數失望的雙重壓力下,決定投降,向王重榮投降。儘管朱全忠認為唐祚也不會長久,畢竟投降可以活命。在這個爾虞我詐、read.99csw.com亂象叢生的環境中,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法則。至於面子,朱全忠從來不計較面子,什麼光彩不光彩,只要用得著,隨時都可以換上一副面相。那些口口聲聲維護面子的高官權貴,哪個不是道貌岸然、男盜女娼?嘴上要求別人維護面子,可他們肚子里的壞水兒無窮無盡。
王重榮很喜愛朱全忠這個年輕人,決定收下朱全忠做自己的乾兒子,也稱假子。末唐軍閥混戰,為了鞏固力量,穩定隊伍,各軍頭收假子之風很盛,有些軍頭對待假子與對待親子一視同仁。但王重榮的好意在朱全忠那裡卻碰了個軟釘子。朱全忠不願既不忠又不孝,投降在先,認賊作父在後,朱全忠心裏一百二十個不樂意。可是投降之將,猶如階下之囚,哪裡有講條件的份兒。若是哪句話說不對路,衝撞了王重榮,朱全忠的腦袋就要搬家。誰都知道王重榮脾氣不好,軍法嚴厲,性情詭詐,心思捉摸不定,河中將校對王重榮個個畏懼異常。
本來諸葛爽就對諸侯不來會戰而憤懣,覺得自己像個劇場中的小丑,被一群人取笑。聽了朱全忠的話,諸葛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睛包含怨怒地盯著面前的茶碗。
僖宗皇帝和田令孜腦袋同時「嗡」的一下,黃巢的追兵這麼快就圍追堵截上來啦?真是天要亡我!
「你可看清?」
諸葛爽緊了緊腰間大帶,邁步走出大帳。
王重榮,太原祁縣人。出身軍職世家,王重榮的父親名叫王縱,太和末期為河中藩鎮的騎將,曾參加過擊敗回鶻的戰爭,官職最大做到了鹽州刺史。王重榮背景雖然不是非常顯赫,可也是傳承了幾代的職業軍人。王重榮兄弟二人,哥哥名為王重盈。子承父蔭,兩人繼承父親的職業,繼續效力軍中,多年來在邊防對外作戰中因英勇剽悍而著稱。
僖宗一聽是鄭畋來了,不是敵軍,這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撲通」一聲回歸原位。
二月春風似剪刀,鋼刀凶利無論如何也沒有春風的溫柔。
終於有一天河中撐不住忍不住憋不住了。王重榮向李都建議:「去年我們迫於形勢才屈服於黃巢,現在黃巢不僅向我們要錢糧,還要兵馬,這不是將我們吃干榨凈嘛!?如此下去,無需多久,我們將會被他整死。請大帥與黃巢絕交,斷絕通往長安的道路橋樑,加固城牆,嚴加守備,等待各路援軍。」李都素來怯懦,聽王重榮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議,立即心跳如兔,慌慌張張地說:「我們兵少將寡,如果與黃巢絕交,那立即會招來殺身之禍。如果你想這麼干,那我這個節度使也不做了,交給你做,河中事務聽你全權調處。」王重榮心裏暗自罵道:「老滑頭,膽小怕事,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當仁不讓了。」王重榮就此成為河中的代理節度使,立即下令將城中黃巢派來的齊使逮捕斬殺。同時,王重榮廣募兵馬,向相鄰的各鎮發出求援書信。王重榮將事情搞得這麼大,與黃巢一場惡戰在所難免。膽小怕事的李都在第二天就偷偷逃往成都,找僖宗李儼去了。
黃巢攻佔長安時,王重榮正在河中節度使李都手下做馬步軍都虞侯。都虞侯已經是軍中較高級別的官職了,比節度使低不了三兩級。李都懼怕黃巢威勢,率部眾投降了齊軍。黃巢為了制衡河中軍,儘管仍令李都負責河中事務,但提拔了都虞侯王重榮,遙授王重榮為河中節度副使。李都雖然歸順黃巢,可日子並沒有得到改善,反倒日漸艱難。因為河中離長安近便,黃巢時不時總能想起李都,今天向李都征糧,明天向李都徵兵,徵調錢糧的齊使把河中的驛館住得滿滿的。
朱全忠原本河南碭山人,幼年父親早亡,家裡失去了主要的勞動力和收入來源。窘迫之下,朱全忠守寡的母親帶著年幼的朱全忠及兩個哥哥被迫寄居在遠方親戚劉崇家。
朱全忠很誠懇很近人情地壓低聲音說:「我隻身來大帥大營不假,想必大帥也早已偵知,否則,我項上人頭早就被你帳外甲士摘走了。」
朱全忠如此不成器,不務正業,還引來周圍人們對劉家的指指點點和風言風語。因此,劉崇對朱全忠非常惱恨。有時候劉崇氣急了,會隨便在身邊抓起掃帚或棍棒,對朱全忠劈頭蓋臉就是一頓飽揍。朱全忠這小子有股子倔強勁兒,每次挨打時,咬著牙梗著脖子不吭氣,既不承認錯誤更不求饒。挨打后的朱全忠回到母子三人擠著住的柴房,見憔悴的母親因傷心和心疼在掩面啜泣,朱全忠跪在母親面前,低聲說:「娘,將來會有一天,我們再也不會受人欺負,遭人白眼。讓世上所有的人再也不敢小看我們。我要讓你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朱全忠的大哥朱全昱斜了一眼朱全忠,鼻子里「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先養活自己再說吧。」
據冒死回來的第十名信使說,黃巢自從佔據長安后,無意追剿僖宗,也沒有對周邊地區採取有步驟有效果的攻取策略,反倒在城內作威作福,屠殺搶掠,任用奸佞小人孟楷,朝政亂七八糟毫無章法。這不僅為幾近滅亡的唐室留下了喘息之機,為各路藩鎮留下邀功邀譽邀利邀賞的空間,更是毀掉了長安這個極具有優勢的根據地,破壞了與本土黎民的關係,將自己送上了天怒人怨的境地。朱全忠的緊急求援奏章並沒有送到黃巢手中,卻被孟楷截留。由於朱全忠聲名鵲起,招致了孟楷的羡慕嫉妒恨。孟楷故意從中作梗,費盡心機地截留了朱全忠的九道告急軍事文書,以此拖延時間,要藉機陷朱全忠於死地。每次朱全忠派來要面見朝廷的信使,都被孟楷誆騙攔截。孟楷先後將朱全忠派來的前九名信使逐一擒殺。第十名信使進長安后多了個心眼兒,先打聽了一番情況,得知孟楷搗鬼后,不敢在城內逗留,連夜跑回同州。朱全忠得知這一情報,當即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孟楷小人誤國。
朱全忠的決定再次出人意料。
朱全忠的投降,對朱全忠個人來說是一次人生轉折,對於黃巢來說,則標志著義軍開始走下坡路。
長安城下,現在與朱全忠對陣的是夏綏節度使諸葛爽,諸葛爽此時屯兵櫟陽。這位諸葛爽也是窮孩子苦出身,服過勞役、當過兵、逃過亡,既挨過餓,也受過氣。後來通過積累軍功,諸葛爽做到唐朝的汝州防禦使,曾是黃巢義軍的老對手。再後來因沙陀人進犯晉陽,朝廷調諸葛爽救援河東。長安陷落後,遠在四川的僖宗四處發檄文,命令藩鎮救駕勤王。詔命發出,可是沒有幾個響應的,只有弱小的諸葛爽第一個奉詔。諸葛爽懷揣著一顆熱騰騰的救國之心,率領自己代北行營的五千人一路急行軍趕到櫟陽。
轉眼到了唐廣明二年(公元882年),黃巢進入長安已經第三年了。這時候,黃巢在長安不僅沒有像以前一樣攻城略地、擴大戰果,反倒被各路趕來的唐朝兵馬圍在長安動彈不得。而那位先跑到興元后又被陳敬瑄接往成都的僖宗李儼,大有鹹魚翻身之勢,大把大把的封官誥命往外發,賞賜鼓勵各諸侯勤王攻打黃巢。
諸葛爽提了口氣,不禁也沖朱全忠抱抱拳說道:「朱將軍,兩軍陣前何談拜訪,想必朱將軍是來勸我降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