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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變局驚夢 1.窩和局

三、變局驚夢

1.窩和局

午夜時分,三個太監攙駕著昭宗進入宮門。值班太監和宮女被嚇壞了,亂做一團,紛紛圍過來幫助攙扶、更衣、準備醒酒飲料。
天復元年三月,朱全忠派出六路人馬會戰李克用。氏叔琮統帥五萬兵馬,從太行山進入河東境;魏博都將張文恭從磁州新口發兵;葛從周率領兗、鄆兵馬會同成德兵從土門發兵攻打河東;洺州刺史張歸厚兵發馬嶺,張歸霸張歸厚兄弟都是朱全忠的兒女親家,關係十分親密;義武節度使王處直兵發飛狐嶺;駐紮在晉州的汴將侯言帥慈、隰、晉、絳兵馬從陰地關發兵。六路兵馬勢如破竹,如六把尖刀從不同方向插入河東腹地。氏叔琮最先到達晉陽城下。汴軍將晉陽團團包圍,夜以繼日地輪番攻打,烽火相應,綿延數百里。氏叔琮是個攻城高手,面對李克用的老巢,他並不怯陣也不手軟,直打得李克用昏天黑地夜夜失眠。
不僅朱全忠沒有趕上匡複之功,連動手較早的李茂貞趕到京城時也遲到了,如此奇功竟然皆崔胤一人之力。李茂貞碰了一鼻子灰,來到京城沒撈到什麼好處,心裏像吃了個蒼蠅,只能對崔胤大呼小叫,阻擋他進一步獨攬大權。昭宗擔心李茂貞在京城鬧出事端,趕緊給他加官至尚書令、岐王。尚書令是李世民龍御之前的官職,此後不再授人,也無人敢領受,即便居功至偉的郭子儀也沒敢接受。現在李茂貞當此爵位,雖然獲得了精神上的極大榮譽,但仍憤憤不平,由於失去口實,發作不出來,只好悻悻地辭京歸鎮。臨走,李茂貞對留下的鳳翔三千兵馬交待了一項秘密任務。
於是,太監急了。
廢立皇帝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是一筆風險極大的買賣。
「再等等,或許一會兒就開門了。」崔胤也顯得有些慌張,轉念一想皇帝也時常喝酒沉睡懶床,說不定還沒睡醒。崔胤穩了穩心神,勸慰劉季述再等一等。崔胤原本與宦官勢不兩立,經常勸皇帝削奪宦官的軍權,因此崔胤總時時處處阻抑劉季述等人。在大宦官宋道弼與景務修被賜死後,劉季述這些人更加惴惴不安,為保全性命與利益已經在密謀奪權乃至廢掉昭宗。
這個岔子卻令朱全忠在政治上大撈了一把。
這可是震驚天下,大出朱全忠意料的事情。
昭宗醉眼矇矓,恍惚中看到人影晃動,耳畔噪雜,感到頭疼欲裂,眼前似乎一群嗷嗷的猛獸圍著自己要撲上來。昭宗立即感到全身肌肉高度緊張起來,他在恍惚中將眼前的人當成了妖魔鬼怪。昭宗奮力拔出腰間佩劍朝這些侍從們胡亂砍去。皇帝砍人,哪個敢反抗?頓時血光崩現,慘叫聲一片,兩個太監三個宮女無力地倒下,死在血泊中。昭宗發泄完之後,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地倒在床榻上睡去。寢宮一下子陷入死寂。
河中遭受汴軍攻擊時,曾有人勸說李茂貞出兵襲擊朱全忠,否則,朱全忠吞併河中后,李茂貞的地盤及京畿將暴露在朱全忠刀槍之下,危在旦夕。可是李茂貞不想直接和朱全忠發生衝突,一心只想把天子劫持到自己那裡,佔據政治主動后,再號令諸侯。況且李茂貞還盤算著促使朱全忠與李克用兩虎相爭,待他們兩敗俱傷之後,再收取漁人之利。所以,李茂貞錯失了一次攻擊朱全忠的良機。
來上朝的官員發現皇帝既不出來,宮門也不打開。急的這些大員們在門外交頭接耳打轉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候,左神策軍中尉太監劉季述發現情況不對頭,立即趕往宰相府報信。見到宰相崔胤后,劉季九九藏書述著急地說:「崔大人,不好了,到現在宮門還沒有打開,是不是宮裡出事了?」
廢立之事是否容易,要看發生在什麼環境下。
劉季述將昭宗平日里親近的玩球的、奏樂的、算卦的、侍從、和尚、道士殺戮殆盡,每天一車一車地往城外運屍體。王仲先性情嚴苛,深知神策軍積弊甚多,執政之後開始嚴查徹辦舞弊貪污者。要說起來,王仲先做得是對的,屬於正面人物的做派,但他的方法實在不高明。如此一來,軍兵人人自危,情勢忷忷不穩,開始有人對王仲先表示不滿。崔胤以一個官場老手的敏銳眼光很快就捕捉到了這個信息,於是安排心腹之人暗地裡與這些軍卒聯絡。
從此之後,李克用元氣大傷,偏居一隅不敢再和朱全忠爭較高下。
朱全忠沒有和盤托出自己的全部底牌,發兵河中的目的似乎仍專意于取河中。
很難估量朱全忠這次軍事上行動的夭折與政治上的收益哪個更大。政治上的收益極大地縮短了朱全忠問鼎之路。但河東倖免於此劫,獲得喘息空間,二十二年後,李克用的兒子滅了朱全忠的兒子,終結了後梁,建立後唐。
朱全忠搞定了李克用,所有的後顧之憂都已解除,終於騰出手來專心對付皇帝。
攻佔河中后,朱全忠到王重榮墓前慟哭祭奠一番。見朱全忠如此重感情,河中人心稍安。朱全忠將王珂一家老小先安置到開封,後來又假意將其招往長安,半路上朱全忠派人將王珂全家暗殺。這或許是朱全忠第一次偷偷摸摸地殺人,但是,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種故意暗殺行為暴露了朱全忠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疾病,同時也暴露了朱全忠的政治短板,他想不出更高明的政治策略鞏固已獲得的勝利成果。只有一殺了之。果真了的了嗎?我們下文會看到殺人的後遺症。
皇帝做到這個份兒上,也真夠可憐的。
崔胤也是高手。
張存敬率主力長驅直入,包圍了晉州。王珂幾次想棄城逃亡都沒有成功,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向汴軍投降。朱全忠沒有對王珂的投降舉行受降儀式,而是以家人兄弟之禮相稱,朱全忠挽著王珂的手,兩人並轡入城。朱全忠說:「當年令尊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深受令尊教誨與贊助,才得以有今日,我們兄弟怎麼會刀兵相見呢?」
群臣聽到這段爆炸性的話,立即唔呀呀亂做一團。不到片刻,嘈雜聲卻消失了。因為劉季述已命人取來早已寫好的奏疏。奏疏內容要求昭宗退位,讓國給太子,並且早已為百官留出了簽名落款的地方。劉季述讓人捧著奏疏挨個找大臣們簽字。第一個需要簽字的就是宰相崔胤。崔胤沉著臉,不願意簽字,但是看到環列四周的劉季述親軍及寒芒森森的刀鋒,崔胤帶頭兒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既然崔胤帶頭簽名了,其他人也不敢做聲,乖乖地依次將名字簽上。
沒多久,氏叔琮再度領兵包圍晉陽,逼迫得李克用寢食不安,舉棋不定。
行動往往也意味著破綻,所以高手不輕易出招。
等別人把招數亮完之後,朱全忠出手了。
昭宗實在憋不住了,大聲喊道:「來人!」馬上從不知哪個角落裡跑出來一個小太監,垂首來到皇帝跟前待命。昭宗命令道:「朕要打獵,叫人準備一下。」小太監答應一聲,一溜煙兒地跑去準備。
孫德昭等人迅速趕往「小黑屋」,將昭宗皇帝與何皇后等人釋放。剩下的事就好辦了,報復與殺人。
宮女太監們手忙腳亂地來給皇帝更衣,幫他換下輕衣便裝,穿上窄襖,外面套上魚鱗軟甲,佩戴好金背弓鵰翎箭。此時,寢宮殿門前,有人已經將皇帝的坐騎牽來。此馬通體棗紅,毛髮油亮,搖頭擺尾地踢踏著四蹄,在皚皚白雪中九*九*藏*書好似跳躍的火焰。昭宗不等侍從將甲仗器械準備齊備,就衝出殿門,飛身上馬,抖絲韁催馬向御林苑馳去。侍從們拖著旗子,扛著刀矛,拎著網索,邊在後面追邊戴帽子系衣帶,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消失在茫茫飛雪中。
沒辦法。
朱全忠看出了朝廷及京師的虛實,幾個宦官和朝臣輕輕鬆鬆地就玩了兩次政變,把九五之尊的皇帝反反覆復地烙了燒餅,看來這貌似風險很大的事情並不太難做。這個岔子的出現,使朱全忠敏銳地意識到機會來了,他要「一石三鳥」,一舉三得:取河中,進逼李克用;下鳳翔,摧毀李茂貞;遷都城,挾天子令諸侯。
朱全忠聞言,倒吸口涼氣,用手一拍額頭,恍然大悟的樣子,沉聲說道:「嗯,李振所言極是,就這麼辦。來人!把劉季述派來的人先關起來。李振你秘密潛入京師打聽一下情況。」朱全忠布置完畢這些事,站起身走出大帳,到外面信步走走,邊走又陷入了沉思。朱全忠還是不願在進攻李克用與進京勤王之間取捨,他想兩者兼得。
說這事是買賣,是因為這個過程中總是充斥著巨大的交易。
毫無防備的劉季述、王彥范等人被崔胤指使人擒拿,不等審問直接殺掉。然後是又一次血流成河,誅戮一番,又是一車一車地往外拉屍體。
不過還是前赴後繼地有人想當皇帝。
朱全忠聽說崔胤擒斬了劉季述等人,馬上將劉季述先前派來的兩名信使在鬧市殺掉,以表明心跡,同時將劉季述的心腹程岩關進囚車木籠送往京師,請皇帝發落。
一件朱全忠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轉眼到了第二年即天復元年正月。一天上朝時,崔胤命歸附自己的神策軍小校孫德昭等人提前埋伏在宮門之後,待王仲先來到時,眾人突然衝出,毫不答話將王仲先擒斬,王仲先連怎麼回事都沒搞清楚就稀里糊塗地喪命。一個血腥官場中的政治小動物命喪黃泉。
這時候,殿門被撞開,劉季述與王仲先跨步闖入寢室,抓起昭宗的胳膊,將其提起放在床上。昭宗胸前衣服上仍然滿帶酒污,散發著熏人的氣味。劉季述對皇帝宣布:「既然陛下厭倦了九五重任,現在朝中大臣們一致要求太子繼位,您以後就做太上皇吧!」不管昭宗聽沒聽明白,劉季述命人將皇帝皇后嬪妃關進了「小黑屋」,並將門窗封死。
這個岔子緣起於幾個太監,昭宗身邊的太監,皇帝原本倚重的太監,不過並不是權傾朝野的大太監。晚唐有的太監在皇帝身邊,有的太監外放軍中做官。這幾個太監是禁軍中的小頭目,算是皇帝身邊的人。也就是經常比皇帝還著急的那一撮兒人。
昭宗酒喝得很多,也很快,但是昭宗並沒有因一天的狩獵而高興,反倒是酒入愁腸勾起傷感,想起了國事日衰,想起了身不由己,想起了基業敗落。皇帝李曄一杯一杯地喝酒,一聲一聲地嘆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酒杯和眼前晃動模糊的人臉,一股劇烈的孤獨與恐懼從心底升起。李曄索性丟掉酒杯,捧起酒壺仰頭灌入口中,然後一頭倒伏在桌案上昏昏睡去。皇帝悶悶不樂地喝酒,身邊的侍從誰也不敢勸,只有默默地看著,直到皇帝爛醉如泥。侍從們見皇帝醉了,趕緊備來車馬拉著昭宗回宮。
就是這些小太監干出了大事。
昭宗即位之初曾雄心壯志,可真正幹上這皇帝的角色之後,越來越覺得這位子不好坐。在波折磨難中,年輕的皇帝逐漸衰老,銳氣也逐漸消失,無奈放浪的情緒天天籠罩身心。屢遭驚嚇的皇帝經常是喜怒不定,脾氣越加古怪,情緒很不穩定,動不動就拿身邊的人撒氣。撒完氣,皇帝獲得了一時痛快,宮女太監侍衛等人可就痛苦了,不僅是痛苦,而且性命朝夕不保,簡read.99csw•com直是度日如年。特別是在宋道弼和景務修兩個大宦官被皇帝弄死之後,宦官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伺候人的人本來就謹小慎微,又處於這種福禍難測的環境下,精神日夜高度緊張,幾乎近於崩潰。
皇帝身邊的太監將皇帝廢了!
太陽已上三竿,宮門仍在緊閉。
可是廢立之事會那麼容易嗎?
朱全忠出的是翻雲覆雨手,是千面千手。
河北河中盡歸朱全忠,如此一來李克用裸|露在了朱全忠的三面夾擊之下。
李振繼續說道:「況且小皇帝一旦繼承大統,那天下至高權柄將都操縱在宦官手裡,這無疑是您將大權拱手白白送于別人啊!」
朱全忠大舉發兵赴河中。
此時,王重榮已死多年,河中節度使是王重榮的兒子、李克用的女婿王珂。汴軍以大將張存敬為先鋒,首先攻取晉州與絳州,並切斷河東救援河中的交通要道。絳州向來是易守難攻,地勢險要。兩萬汴軍牢牢把控,阻擋了強大的河東軍。李克用只有隔空嘆息,無法突破汴軍的阻隔。臨危之際,河中王珂又向李茂貞求援。李茂貞根本不屑一顧,他沒有看透朱全忠此次西來的真正目的,認為戰火與己無關。河中孤立無援,只有挨打的份兒。
「鬼才信你的話,你大老遠跑來只是為了和我握手嗎?」王珂心裏想,但嘴上還是要客客氣氣:「三哥宅心仁厚,我河中黎庶得以保全,感激不盡。三哥此次來陝,不知是否有意于迎駕?」
三兩個太監領著一干御林軍就這麼乾脆利索地挾持了文武百官,架空了老皇帝,逼著小皇帝上了台。可見朝堂之上也不比地方安寧。地方軍閥你來我往連年混戰,朝廷大臣們也是如戲子一樣變換著各種臉譜,你方唱罷我登場。
老謀深算的崔胤沒有直接對抗劉季述等人。歷經宦海沉浮與生死轉折,他已經熟悉了生命與時間、機會的配比法則。崔胤對劉季述等人表面上曲與逶迤,暗中急忙派人向朱全忠送信,邀請朱全忠進京勤王,恢復昭宗的地位與身份。崔胤這些年與朱全忠互為表裡,一個在朝一個在鎮,遙相呼應,彼此支援。因此,崔胤才能夠在朝中呼風喚雨,朱全忠也才得以通過崔胤實現各種政治要求,藉助朝廷的旨意將征戰來的成果鞏固下來,將擴大的底盤合法化,使跟隨自己賣命的部署升官發財。
在汴軍侵擾之下,李克用曾一度想放棄晉陽北入胡地。劉夫人說:「大王,北地乃遊牧民住的地方,物資供應、蓄兵備戰都不方便,怎麼可以作為霸業的基地,你別聽信那些鼠目寸光的人瞎說。我們在河東已經歷經幾十年,根基深厚,不可輕易放棄。一旦放棄老家,將會導致人心渙散,覆水難收啊。」小兒子李存勖也極力勸說李克用留下來繼續戰鬥。經劉夫人一提醒,李克用恍然大悟,這才堅定了堅守晉陽的決心。十一歲已擔負進京面聖送信重任的李存勖,現在長成了英發乾練的青年王子。他對晉陽固守的態度,不僅極大地影響了李克用,更重要的是,李存勖後來成了河東的接班人,堅守晉陽絕地大反攻變成了與朱梁長期爭鬥的根本立場,直到二十年後李存勖取朱梁而代之。
朱全忠一時拿不定主意,索性召集眾將商議。有的將佐說:「這是朝廷的大事,關乎皇帝廢立,不是我們外藩臣子所應該討論的,超越了我們的職權。」只有天平節度副使李振低頭不語,朱全忠感到奇怪,問李振什麼意見。李振整了整衣冠,嚴肅地說:「現在皇室遭遇大難,這是成就霸業的良機啊。當今大王好比唐朝的齊桓公與晉文公,天下的安危全在於您,您身負眾望。劉季述不過是一個閹人宦官,居然膽大包天囚禁天子,觸犯天威,人神共憤。大王您如果不能討伐九_九_藏_書這個逆賊,還怎麼能夠對各鎮諸侯發號施令?」
劉季述憑直覺感到機會來了,根本聽不進崔胤的話,反駁道:「我們做內大臣的,有權力自由處分緊急情況,我要進宮看個究竟。」也不等崔胤答話,劉季述與右神策軍中尉王仲先率人撞破宮門進入內宮,找到值班太監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皇帝又在發瘋胡鬧,且濫殺了很多太監宮人。劉季述感到脖子上涼颼颼的,似乎昨夜砍向小太監的刀劍也架在了他的頸項之上。
長安繁華在夢裡,山河錦繡是昨天。皇帝不僅失去了號令權,還失去了發言權,也面臨著自由權的喪失。已佔據半邊天的朱全忠開始謀劃一個局,局中局。驚心動魄的局變時刻即將來臨。
昭宗複位,崔胤居首功,自然是加官進爵深受皇帝倚重。崔胤的腳步並沒有停止,他想藉此機會,一舉奪得兵權。但是昭宗經此一亂也學聰明了,支支吾吾地不肯將禁軍兵權授予崔胤。崔胤就從李茂貞那裡調來三千人,名義上是協助保衛皇上,維持秩序,實則是供自己掌握使用,必要時威迫京城上下。李茂貞原本想進京勤王,還沒等腿腳出門,就聽說崔胤將事情搞定了。這倒是弄得李茂貞進退維谷了。正在李茂貞猶豫之際,崔胤說向他借兵,以維持京城秩序。崔胤的這個請求正中李茂貞下懷,為李茂貞名正言順地往京城裡派兵提供了機會。
朱全忠對河東形成半包圍態勢。朱全忠積極備戰,準備要大舉與李克用開打,爭霸天下的戰爭一觸即發。就在朱全忠發兵征討李克用的前夕,偏偏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皇帝打獵可不是小事情,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複雜的事情,不僅準備工作多種多樣,而且還應通知有關大臣,做好辦公及應急方案。昭宗已是急不可耐,顧不了許多,扯著嗓子嚷嚷催促。
朱全忠緊鈹雙眉,眼睛盯著李振。
朱全忠此時正在河北定州行營。接到崔胤密信之後,朱全忠心裏大驚,坐在帥案后發愣,一手拿著信札,另一手中指不住地叩敲桌面。這時候。劉季述也派人來向朱全忠密送誠款,邀請朱全忠支持他。作為回報,劉季述答應將皇家江山慢慢轉移到朱全忠手裡。
血開始流。
太子李裕被劉季述、王仲先等人脅迫繼位之後,終日無所事事。這個新皇帝又是一個糊裡糊塗走上崗位的,根本沒有任何行權履職的意識和動力。此時各藩鎮都在觀望,誰也不肯先表態發言,因此沒有表奏文牒入朝。所以上班時間,小皇帝和文武群臣都沒什麼事情坐,無非是瞎扯淡,因為誰也不敢輕易說政治敏感話題。
有意思。
昭宗皇帝雖然從華州回到了長安,雖然天下響應,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似乎眾星捧月一般榮歸皇宮。可是,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自己的腳知道。昭宗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九五至尊的皇帝如同一個菜糰子一般,被這些地方和中央大員蹂躪一番,又放回了蒸籠。這皇帝的寶座一點兒都不舒服,簡直就是火爐口上的針氈,外面還加了厚厚的蒸蓋。昭宗皇帝就是被綁住鉗爪的螃蟹,在裏面痛苦地掙扎煎熬。
朱全忠還在等,等待別人出招。
朱全忠通過政治手腕,威逼恫嚇,攫取了宣武、宣義、天平、護國四鎮節度使於一身。
劉季述拿著百官的聯名奏狀,帶領千名禁軍再次沖入內宮,將皇帝寢宮圍了個水泄不通。這時候昭宗仍然醉卧未起,軍兵們大呼小叫地要求昭宗退位。被殿外人聲鼎沸的呼叫聲驚醒后,皇帝側耳細聽,腳步嘈雜,已經有人衝上樓來,門口侍衛在哀號中一一被殺。昭宗嚇壞了,面如土色,全身發抖,手沒扶穩「撲通」一聲跌落床下。
朱全忠無疑是高手。
昭宗縱馬在密林中穿行,侍從們則叫囂著製造氣氛,以便將野九*九*藏*書獸飛禽驚出巢穴,趕往皇帝附近,一時間御林苑中像開了鍋,到處是積雪飛揚、馬嘶狗叫。昭宗弓馬技藝還算不錯,半天下來親手射獲雛雞兩個,野兔三隻,麋鹿一頭。
第二天,雪停。
那個時代出人意外的事情天天發生,出乎朱全忠意料的事情也幾乎月月發生,但這件事許多年才可能發生一次,而且其強度足以震驚朱全忠,震驚天下。
這次皇帝即便真不急,太監也要急了。
太監廢皇帝的事情在歷史上並不少見。
狩獵結束,昭宗命人擺上酒宴,與一干侍從在御林苑中飲酒作樂。皇帝喝酒現在也不講究了,很難找到職級相稱的文武大臣或者親戚朋友陪酒,只得與身邊侍從沒大沒小地喝酒。
昭宗李曄感到心情鬱悶,心魂深處似有百爪兒抓撓,在寢宮不停地來回踱步,一會兒拿起本書翻翻,一會兒站到殿門口發獃,一會兒撥弄撥弄琴弦。大臣們現在也不遵守上班制度,勞動紀律幾乎廢弛。對於有利可圖又好辦的事情大臣們都搶著自己去辦,只有遇到棘手煩惱事的時候,這些臣僚才會想起皇帝,將一個個燙手的山藥往皇帝懷裡一塞,哼著小曲揚長而去。可以說,平日里皇帝連個貼己聊天的人都沒有。
這個岔子干擾了朱全忠的戰略布屬,使他不得不放棄攻滅李克用的計劃。
昭宗光化四年(公元901年)十一月,風雪連日,天寒地凍,灰濛濛的空氣灰濛濛的天,看不到太陽看不到山。
崔胤沒有坐等,崔胤在積極尋求自救之策。
朱全忠原來的戰略部署是先底定河北,再出兵河中,分東南西三面夾擊李克用。如果打敗李克用,則關東中原地帶皆收入囊中,屆時自己將成為天下實際的主宰。至於那個軀殼一樣的皇帝,暫且讓他在長安城中享幾天福,現在還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風險去惹他,畢竟諸侯都還在拿皇帝說事兒。所以朱全忠接到崔胤與劉季述的信,犯起了猶豫。朱全忠知道那個長安城內的皇帝遲早是自己案板上的肉,對崔胤和劉季述赤|裸裸地表白,他並不感到意外。現在戰局發展順利,朱全忠認為自己應該一鼓作氣消滅李克用,只有實力才能決定一切。另外,朝中局勢混亂不清,不能盲目表態,以免陷於被動。
到底是什麼樣的插曲,干擾了朱全忠的戰略棋局?
當年雄姿勃發、不可一世、君臨天下、馳騁黃河兩岸的李克用大為窘迫,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據晉陽孤城苦撐以自守。好在老天爺幫忙,今年的春雨比油便宜,淅淅啦啦沒完沒了地下,日子長,戰線長,汴軍資糧接濟不上。另外,汴軍營中又開始傳染痢疾,幾千人上萬人拉肚子。無奈之下,朱全忠命令各路人馬撤回。
這件插曲為何如此有份量?
劉季述迅速轉身出宮,來到議事大殿。這時候崔胤等一班大臣都站在殿內等候消息。劉季述面向朝臣大聲說:「皇帝無道,廢政忘國,酒獵無度,喜怒無常,濫殺無辜,這樣的昏君如何能夠治理國家?為了大唐江山社稷,我們應該廢掉這個昏庸皇帝,請太子殿下監國扶正。」
「我發兵完全是由於李克用賊人,屢屢騷擾我河北邊境,我實在忍無可忍,決定假道于賢弟,決意伐滅之。至於朝廷之事,非我等藩鎮臣子所應該議論的。」朱全忠神色凝重地說。
在這場宮廷政變中,被拉攏的藩鎮可不只朱全忠一個。身兼鳳翔、彰義兩鎮節度使的李茂貞、河陽節度使張全義、同華節度使韓建都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並有大臣邀請他們趕赴京師勤王。這裏面,最積極的要數李茂貞。李茂貞在這件事上絲毫不糊塗,他很清楚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也很清楚勤王如果成功將是一本萬利,要比打幾年仗划算的多。所以李茂貞的動作比朱全忠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