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三、變局驚夢 3.局變

三、變局驚夢

3.局變

到此處,大家不免會產生疑問,朱全忠連年征戰,忙於軍務,大多時間在外統兵打仗,後方治理是如何確保穩定和持續供給的呢?其實,不僅朱全忠面臨這樣的問題,天下成大事者,無不面臨這樣的問題,在創建大事業的過程中,一定需要幾個得力的拍檔。有些所謂的「短命」英雄,輸就輸在了缺少與之合作無間的夥伴。朱全忠幾十年來在外征戰,後方必須要有得力之人掌舵,這一點毫無疑問。那這個人是誰呢?誰有如此能力,又如此適合朱全忠,與朱全忠合作默契呢?此人就是裴迪。
歷史上犯上作亂的不少,幹掉皇帝的並不多。
就在朱全忠仰脖將酒杯送到嘴唇邊的時候,昭宗的一個妃子湊到昭宗耳畔,低聲對昭宗說:「陛下,我已擬好詔書,只要朱全忠喝下這杯毒酒,您就宣布他造反。」昭宗不動聲色地微微頷首。
站在一邊的侍女們誰也不敢言語,大氣也不敢出,默默地看著朱全忠和張夫人。朱全忠粗糙黝黑的面部筋肉不住地抽搐,喉結一上一下地顫抖,嘴中低沉哽咽地念道:「夫人,夫人,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要好起來。」
王師範將手下將官僚佐分成小股部隊,裝扮成小商小販,推著小車,拉著刀槍棍棒混入汴、徐、兗、鄆、齊、沂、河南、孟、滑、河中、陝、虢、華等州縣,並約好日期,同時舉兵,討伐朱全忠。王師範搞起了游擊戰爭。王師範的這個策略很高明、很大胆,但是不夠嚴謹,操作性差。如此大量分散地送信作亂,太容易暴露。多數潛伏的平盧軍或間諜都被當地治安發現了,事情敗露,失敗自然是難免的了。
昭儀李漸榮這時見勢頭不對,知道來者不善,用身體擋在門口大聲喊:「你們殺了我吧,不要傷害皇上!」
再有一層意思是,征伐河中是朱全忠全盤棋局中關鍵的一步,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可是朱全忠毅然舍下大軍離去,說明朱全忠對於形勢判斷的自信,和對御將用兵有把握。手下眾將令朱全忠放心,朱全忠既放心將領不會背叛,也放心將領的能力。哪像當今社會,芝麻大的官或者老闆無論走到哪裡,手機電話響不停,忙得不可開交,大事小情全靠他下指令拿主意,單位的事情離了他似乎就玩不轉了。這既是領導的悲哀也是下屬的悲哀。
夕陽漸漸地落山了,天色暗下來。朱全忠坐在張夫人床前的地上,衣衫凌亂,鬚髮之上布滿涕淚,雙眼失神落魄地看著昏暗的前方。沒有人敢進去勸說朱全忠,任由他一人守著張夫人,默默地進入黑夜。
裴迪,字升之,河東聞喜人。裴迪一生的忙碌都貢獻給了朱全忠的爭霸事業,兩人合作達三十年。這種合作關係可以說是罕見的。裴迪不僅能力過人,而且善於與朱全忠處理好關係,這是十分難以做到的。裴迪性格聰明敏捷,善於理財,稅賦制度在他手下被梳理得井井有條,便於實施。據章太炎研究,晚唐五代時期,苛捐雜稅甚多,老百姓苦不堪言,唯有朱梁的賦稅負擔較輕。這裏,少不了有裴迪的貢獻。裴迪還擅長會計核算,倉廩府庫賬目在他管理之下清清楚楚。前前後後,裴迪和朱全忠合作的三十年裡,朱全忠將主要精力投入在軍事方面,後方糧草供賦全部委託給裴迪負責。由此可見朱全忠對裴迪的信任,也由此可見裴迪調集資源的能力,可以支撐朱全忠連年不斷的軍事行動。
蔣玄暉又掏出一份以何皇后名義發布的假聖旨宣布:「先帝蒙害,遭遇不測,噩耗傳來,本宮五內俱焚,為憂國是,強撐心神,念及國不可一日無君,由太子李祚繼位,梁王朱全忠辦理先帝殯天事務。」
朱全忠的工具箱里最好使的辦法是——殺人!
「陛下,臣也是做此想法,為使陛下遠離此處傷心地,免遭禍亂,臣才請陛下東遷,以便臣旦夕護衛侍奉。」朱全忠面無表情地說道。
朱全忠最愛的張夫人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已經一個月。朱全忠命人想盡一切辦法,請來當世最好的大夫,變換了會診的幾種藥方,使用了當時最好的藥材。連日來,朱全忠一直親口為張夫人嘗葯,親手為張夫人喂葯,推開軍政要務守在張夫人床邊。
另一件事是有人在背後向朱全忠捅刀子。
這時候,侍女端來一碗人蔘湯,捧到張夫人近前。朱全忠扭頭將湯碗接過來,輕輕地用湯匙盛了一點,湊到鬍鬚濃密的嘴邊試了試溫度,然後將一匙參湯送到張夫人乾澀的唇上。張夫人費力地張了張嘴,她已經沒有力氣吃東西。朱全忠只好順勢將參湯滴進張夫人嘴裏。餵了兩湯匙之後,參湯最終還是沒能被張夫人咽下去,順著嘴角溢了出來,灑在衣襟上。朱全忠趕緊有些慌張地拿起毛巾擦拭張夫人的臉龐。
在朱全忠的強大軍事威懾及秘密操作之下,謀殺昭宗的消息沒有在第一時間走漏,後來諸侯陸陸續續聽到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在辨不清真假的情況下,沒有人敢冒然發動針對朱全忠的軍事行動,這些人更是投鼠忌器。如果有人發動戰read.99csw.com爭,被朱全忠趁亂說成逼死了老皇帝,那是非常愚蠢非常不划算的事情。所以,此時的天下,已經沒有效忠於皇帝的軍事藩鎮了,各軍閥都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皇帝當然不想去洛陽宮,其中的道理昭宗太清楚不過了。他有過撕心裂肺的經驗,在韓建那裡的一段日子無異於置身火爐和案板之上。現在朱全忠又要他去洛陽,其居心叵測昭然若揭。昭宗知道他一旦去了洛陽宮,後果不堪設想。所謂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破窩,長安雖破敗,但仍然是感覺最安全最踏實的地方。因此,昭宗皇帝磨磨蹭蹭不肯去洛陽。
毒死朱全忠的計劃差之毫厘就成功了。見朱全忠再次溜掉,昭宗恨恨地咬了一下牙齒,手「啪」地拍在几案上。何皇后則站在當場淚如泉湧,由於過度緊張而差點虛脫。
朱全忠擔心夜長夢多,為迫使皇帝上路,朱全忠借故將太醫、司天監、內都知及昭宗愛妃悉數謀害,另將陪皇帝玩球、種花的侍童兩百人一舉殺掉。昭宗身邊充斥著陰森恐怖的死亡氣息。在死亡威迫下,昭宗不得不移駕到達洛陽。朱全忠將自己的親信安插到皇帝御前行政、禁軍、戍守等職,將皇帝實行24小時全天候監控。
李振親自作為洛陽行動的總指揮,調度城內外宮內外一切行動。李振安排朱友恭和氏叔琮等人做好宮內外的警戒,分街道和城門控制住洛陽城的戍守軍隊,讓蔣玄暉帶領一股汴軍部隊的龍武軍牙將趁夜色直接衝進洛陽宮。
何皇後退出來后,命人拿來一壺酒,四下張望確信沒人,悄悄地從袖裡掏出了個小紙包,將紙包里的粉末倒入酒壺中,粉末入壺之後發出嘶嘶的幾聲響。顯然何皇後放到酒里的是毒藥。然後,何皇後手端酒壺重新回到屋內。何皇後身材姿色姣好,深受昭宗喜歡與信任,曾多次陪昭宗顛沛流離,不曾離開半步。
朱全忠派李振前往洛陽指揮這次行動的同時,安排自己的親信蔣玄暉、氏叔琮、朱友恭在宮內具體實施謀殺與政變行動。為防備其他變故,朱全忠還親自率軍屯紮永壽與駱谷,佔據戰略要地,以防禦諸侯藩鎮的突然襲擊。
昭宗無奈只得回到寢宮,與何皇后抱頭痛哭,嘴裏念叨起另一件事:「李裕年幼無知,被劉季述逼迫犯錯,已經貶謫悔過,朱全忠奈何非要置我兒于死地?」說著,昭宗痛苦地使勁咬自己手指頭,手指被咬破,血流滿嘴滿手。皇帝恨朱全忠的言行被朱全忠安插的親信看得一清二楚。朱全忠的密探很快將這些消息報告給了朱全忠。朱全忠感到昭宗不容易降伏,而且時刻都有幹掉自己的心思。一想到此處,朱全忠就覺得後背冒涼風。朱全忠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最後決意先下手為強,幹掉老皇上,然後換個聽話的小皇上。到那時,事情就會好辦得多。
大唐帝國的衰弱、無奈、悲憤、不甘、凄涼、惶懼在昭宗身上得到了集中體現。這位末路皇帝,曾經想光復中興的皇帝,現在天天處於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狀態中,從早到晚借酒澆愁。
張夫人似乎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抬起眼帘聚攏了所有的心神注視著朱全忠。這種眼神讓朱全忠感到既溫暖又恐怖。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可又不願意承認。張夫人的眼神一共持續了不到兩三秒鐘的時間,然後突然暗淡下去,眼帘慢慢地合上,停止了呼吸。
蔣玄暉大聲問道:「皇上在哪呢?」
洛陽宮就是朱全忠為皇帝建造的監獄。為了管制皇帝,這個監獄建造得越牢固越好,竣工越快越好。現在宮殿已修好,可皇帝仍遲疑不願去洛陽。
在朱全忠西征的過程中,發生了兩個重要的插曲,我們有必要在此交代一下,因為,這兩個插曲關係到下文書中的大事件。
昭宗妃子裴貞一打開宮門,見到持明晃晃利刃的軍兵,大驚失色,質問道:「奏報為何帶兵刃?」話音還沒落就被牙將史太一刀劈殺。
「梁王,朕頻遭離亂,內心苦悶,想與兩位卿家聊聊天。」昭宗慢悠悠地說,同時對一旁的何皇后使了個眼色,何皇后斂襟退出。
另一件十分不巧的事發生了,進一步破壞了朱全忠與崔胤的合作關係。朱友倫在長安擔任「護衛」工作期間,在一次踢球比賽中,不慎墜馬身亡。朱友倫很優秀,朱全忠十分疼愛這個侄子,悲痛之餘,朱全忠更加懷疑崔胤在有意識地將朱全忠的力量排擠出長安。
何皇后目不轉睛地盯著朱全忠端在手中的酒杯,心中緊張地默默祈禱,希望朱全忠儘快喝下這杯酒。
自劉邦修築長安宮闕開始,這座古城繁華歷經千余年,盛極時匯通天下萬邦,薈萃中外人物,激蕩夷夏文明。但從今之後,長安徹底失去了作為都城的資質,繁華不再,錦繡成煙,一切都將化作飛塵往事。長安城的廢棄,不僅宣告了一個王朝的終結,更標志著一段文明的衰落。這段文明註定不會再被重複,因為它暴露了不可挽救的缺陷,其輝煌的優勢也無法彌補這種缺陷,因為這種缺陷是致命的。
轉眼到了五月。昭宗的日子實在難熬,天天提心弔膽,度日如年。昭宗左思右想,認為朱全忠無論如何也靠不住,沒有一絲一毫值得信任的表現。昭宗再一次想親手除掉朱全https://read.99csw.com忠,方法與上次大同小異。此時的昭宗也實在沒有力量可以藉助,只有親自動手了。
一天晚上,昭宗設宴與百官同飲。席間朱全忠很警惕,飲酒之前一定仔細看清楚酒的來歷,待別人喝掉之後,他才淺嘗輒止。
朱全忠的法則就是「你死我活」,誰擋我,我就滅誰!
朱全忠滿腹狐疑地問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一條線在朝堂,布置親信策劃禪讓傳位活動。一條線在戰場,繼續剿滅諸侯的戰爭。
朱全忠回來后,守在張夫人床邊,終日陪伴,親自端水遞葯。朱全忠對張夫人的依戀與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又過了幾天,張夫人病情好轉,朱全忠這才放心,重新回到前敵軍中。
乾淨利索地殺死皇帝之後,蔣玄暉連夜通知百官大臣上朝開會。李振派出幾百名汴軍刀斧手迅速將議事大殿包圍,任何人不得隨便出入。
張夫人的死對朱全忠是個巨大的打擊。
昭宗說:「既然全忠醉了,那就讓敬翔來吧。」朱全忠拍拍敬翔示意他去。可是敬翔多謀心細,擔心皇帝背著朱全忠向自己提出意外之事,以離間自己與朱全忠的關係。敬翔乾脆也裝醉,踉踉蹌蹌站不穩的樣子,猶猶豫豫不肯去。
「勤王」成功,既是朱全忠的勝利,也是崔胤的勝利。崔胤這次鹹魚又翻一次身,不僅官複原職,而且直接執掌了內外六軍十二衛府,集大權於一身。崔胤掌權后對宦官展開了瘋狂報復。崔胤之所以恨宦官不僅是由於私怨,出於執政理念的成分也不小,可以說是主要原因。自天寶以來,宦官勢力大長,逐步掌握了禁軍及外鎮兵權,而且還侵奪宰相內閣職權,傾危社稷,廢立君主,壞事干盡。因此,崔胤動員朱全忠將皇城內的幾百宦官全部殺死,又派人將在外做官的宦官捕殺,最後只留下幼小的幾十名宦官做些清掃環衛工作。宦官都被宰殺的幾乎絕跡絕種了,崔胤弄了一大堆侍女充任宦官原來的工作,為皇帝日常起居服務。崔胤還將政敵三十多人貶逐流放。真也奇怪了,這朝廷都破敗不堪了,怎麼還有這麼多官,一批一批地殺都殺不完。宦官也歷經災禍,被大規模屠殺不知道多少次,仍然有人源源不斷地願意進宮被閹割。
全副武裝的汴軍手持刀槍破除午門關卡、子城關卡,衝到寢宮門外,值班宮人詢問何事,蔣玄暉謊稱:「有軍前急奏要面呈皇上。」
此時的昭宗已經十分清楚,普天之下沒有一個藩鎮諸侯是忠臣,哪個都不可靠。不僅不可靠,還有幾個如韓建朱全忠李茂貞之流隨時都有加害皇室的可能。現在的諸侯早已撕掉假惺惺羞答答的面紗,露出了猙獰面目,野心極大的軍閥早已經把皇帝的權威撇在腦後。一旦皇帝擋了這些人的路,他們會毫不掩飾地與皇權對抗,甚至不懼勢不兩立。皇帝與諸侯的危機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你死我活的爭鬥天天上演。
蔣玄暉將早已寫好的假詔書拿出來,當眾宣布:「賤女人李漸榮和裴貞一蓄謀已久,不滿皇帝的反覆無常,產生邪惡的念頭,圖謀政變,共同殺害了皇上。由於事發突然,我們趕到時,賤女人已經行兇得逞。為懲處奸凶,已將李漸榮和裴貞一就地正法。」
朱全忠從陝西回到開封后,部下文武官員都得到了「迎鑾葉贊功臣」的榮譽稱號。在大會文武時,朱全忠看著裴迪說:「葉贊之功,只有裴公堪當,其他人沒有資格受此殊榮。」
蔣玄暉宣布完聖旨,眾官員叩頭領命,儘管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在表面合法的程序面前,也不得不暫時屈服。原來,蔣玄暉留下何皇后是作為遮人耳目的幌子,目的是進一步獲得政變的合法外衣。
史太跨步上前手起刀落,一代帝王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昭宗李曄倒在血泊中。昭宗在倒下的一剎那,腦海中浮現出了一系列的圖像,僖宗皇帝駕崩的景象,自己顛沛流離的景象,李茂貞韓建飛揚跋扈的景象,楊復恭詭異朝奏的景象,長安城斷壁殘垣的景象,王子們被韓建屠殺的景象,新編官軍出征和潰敗的景象等等畫面迅速閃現,不甘悔恨悲涼無奈憤怒不解痛苦哀傷等等滋味一起湧上被刀刺穿的心頭。昭宗李曄腦海中最後一個意識和問題是「我是大唐的亡國之君嗎?」沒有人可以回答他,他也沒有機會求證答案了。
犯上作亂與殺皇帝是性質不同的兩件事。犯上作亂或許還有保留生命或者聲譽的可能,殺皇帝則是徹底走上絕路,這是頂天級的罪孽,永世不得翻身。
朱全忠調集了主力部隊西征,戰線拉得很長,牽扯了大量的兵力,後方不免空虛。在東面的平盧,現在的山東一帶,有位節度使名為王師範。王師範也算是個能人,不僅學問大,而且深受忠義主義教育,理政治吏方面也很有一套。平盧的官吏系統被王師範調理的井井有條,工作效率比較高。接到皇帝受困鳳翔的消息后,王師範熱淚灑下兩行,宣誓要替天行道,勤王救駕。不過山東距離陝西太遠,眼巴巴看著長安,雙手有勁使不上。既然不能趕赴皇帝身邊,不能與皇帝同甘共苦,王師範說那就打敵人的屁股,襲擊朱全忠的大後方。
朱全忠終於面臨了他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刻。他一生金戈鐵馬,九-九-藏-書生死無數,從來沒有害怕過。現在,張夫人的離世,讓他感到無比的恐怖,似乎他一下子掉入了萬丈冰窟,四周漆黑寒冷。他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無助與脆弱。盛參湯的湯碗從朱全忠手中滑落到地上摔了粉碎,灑了一地。
這個消息無異於一顆原子彈,文武百官頓時炸了鍋,哭的喊的問的聲討的人聲鼎沸亂成一片。
韓建看到宮女與皇帝耳語,感覺有些異常,就用腳碰了碰朱全忠的腳。這時候涼絲絲的琺琅質酒杯已經沾到了朱全忠唇邊。被韓建一碰,朱全忠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睛做迷離狀,結結巴巴地說道:「陛下,抱歉,臣喝醉了,再喝酒臣恐失態,臣請告退,告退……」
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從這件事中,我們至少可以解讀出幾個意思。張夫人在朱全忠心目中地位崇高,她的安危令朱全忠牽腸掛肚。對於朱全忠這樣一個殺伐決斷、幾近於冷血的軍事強人和政治動物來說,還惦念一個女子,可見其對張夫人感情寄託之深、之重。朱全忠是個性|欲極強的人,但他卻只有張夫人一個老婆,至少在張夫人在世期間,朱全忠沒有娶妾。只是後來朱全忠做了皇帝,才納了兩個嬪妃。
到了天佑元年四月,洛陽宮殿修好。對修洛陽宮殿的事情朱全忠早在兩年前就著人動工了,因此,建造工程才會如此之快。負責修建洛陽宮的人是張全義。此人我們在前面表述過,自從朱全忠在李罕之手下救了張全義之後,張全義對朱全忠忠心不二,甘願做牛做馬,對朱全忠交辦的事情十分賣力氣。
昭宗尷尬地張張嘴,還沒說出什麼來,朱全忠已經起身迅速離席而去,韓建緊隨其後也離去。
李茂貞性格寬簡,對待部下也比較厚道,加之鳳岐一帶戰亂較少,所以鳳翔軍多為太平軍,很少遭受如此慘烈艱苦的戰役。把皇帝打發走之後,李茂貞及部署將破敗的窩囊氣全部撒到了宦官頭上。要不是這幫斷子絕孫的傢伙,怎麼會惹來這麼多麻煩?怎麼會將鳳翔地盤損失、兵馬傷亡?鳳翔軍展開了對宦官的殺戮,一口氣殺死七十二名宦官。
謀殺皇帝畢竟大事,在皇權神聖的封建社會,任何人都會對此事存在畏懼心理,不得不全面計劃好之後再行動。
朱全忠淚如雨下,撲到張夫人身邊,緊緊地將張夫人摟在懷裡,用力地搖晃,撕心裂肺地呼喚,希望張夫人可以醒來,哪怕只再看他一眼。張夫人全身鬆軟,頭頸無力地靠在朱全忠胸前,修長的手臂垂在床邊,任憑朱全忠搖晃,她毫無反應。朱全忠轉過頭,拚命地喊:「來人,快來人,傳御醫!」。其實,四五個大夫就在跟前,他們已經盡了全力,個個垂手侍立,毫無辦法。
繼位的李祚這一年才十三歲。
宴會結束,昭宗宣布:「酒宴暫且到此,我與梁王和韓愛卿還有話說,諸位愛卿都退下吧。」大臣們如釋重負,捏著滿是冷汗的手心匆匆離席告退。又要聊天?朱全忠忽然想起了在長安給皇帝系鞋帶的一幕,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朱全忠此時多了一個心眼,沒有單獨和皇帝喝酒,而是讓韓建作陪。昭宗命人撤換菜肴,重新布置一番。皇帝坐在北面,朱全忠與忠武節度使韓建坐在南面。韓建就是那位曾給朱全忠提供巨額錢財的同華節度使,現在經朱全忠保舉,官職略升。
變局,局變。有人想變,有人不想變。看來無論怎麼變,結果似乎都只有一個:三百年的李唐王朝轟然倒掉了。
朱全忠和崔胤的權勢越來越大,兩人之間由合作開始產生嫌隙猜疑。朱全忠有意讓皇帝東遷洛陽,以便於將皇權置於自己掌控之下。而崔胤欲專權自固,故意拖延,滯留皇帝在長安。如此一來,朱全忠與崔胤之間的矛盾逐步激化。最終導致朱全忠對崔胤動了殺機的事情是崔胤要加強手中的兵權。崔胤誆騙朱全忠說:「長安京畿重地,距離鳳翔太近,現在六軍十二衛雖有名號,但實為空殼,沒有防衛能力,一旦李茂貞再來搗亂,還是要麻煩朱大帥勞師動眾,不如我在長安招募兵勇,充實到禁衛軍中,加強衛戍力量。」
殺掉老皇上,小皇上就好對付多了。
朱全忠趕緊趕到東都洛陽,跌跌撞撞地趴倒在昭宗棺槨上,痛哭流涕一番。繼而,朱全忠又向小皇帝表白:「陛下,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絕不是臣指使的,請陛下降旨嚴查逆賊!」
朱全忠加緊了兩線作戰。
謀殺皇帝!
十月,待事情都搞定之後,朱全忠假裝剛剛接到皇帝被殺的噩耗,悲痛萬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哭道:「朱友恭你們這些混賬王八蛋害苦我了,誰讓你們做出這等傷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我也要跟著你們背負千秋萬世的罵名啊!」
朱友恭對朱全忠的詛咒似乎很快就靈驗了。
以前皇帝逃離長安,都是暫時的,無論時間長短,總還有個盼頭,希望有朝一日回到長安回到家。這次可大不同,朱全忠要皇帝搬家,要遷都。這就意味著皇朝帝國的核心將連根拔起。很多大臣不願意跟隨皇帝動遷洛陽,如果寄居朱全忠籬下,難免一失足一失口或者一失手而惹禍。所以,很多官員磨磨蹭蹭不願意離開長安。可萬萬沒想到躲在家裡殺身之禍來得更快。朱全忠看透了這些人的心思,對這些官員九_九_藏_書無聲的消極抵抗,朱全忠勃然大怒。朱全忠認為這些人不跟著走,也別想留下,只要留下這些政客,他們就不可能閑著,總有一天他們會折騰出亂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朱全忠將借口退休的九十名老官兒的腦袋逐一砍掉。
由於洛陽宮殿還未完工,皇帝不得不暫時在陝西小駐。朱全忠安排親信將佐將皇帝及眾官員看守好,自己借口監督修建洛陽宮打算離開。昭宗降旨:「梁王為社稷操心,不暇歇息又要東去,朕特與百官設宴與梁王送行。」朱全忠感到很高興,很有面子,欣然赴宴。酒席宴上,君臣推杯換盞,百官則神態各異,有的高興有的惆悵。
張夫人形容憔悴,面如枯蒿,雙唇紫紅乾裂,眼窩深陷,斜靠在壘起的枕墊上,眼瞼半合,無力地看著朱全忠。朱全忠雙手緊緊握住張夫人乾瘦的手,眼睛中充滿關切的神情。
朱全忠攻打河中時,部署已定,突然傳來八百里加急消息,朱全忠的張夫人病重。朱全忠立即放下前敵的指揮重任,一路狂奔趕回開封。
朱全忠猜到了崔胤的真實目的,但並未直接揭穿,而是派出宣武軍隊的強壯兵勇,假裝百姓到長安應聘,加入到崔胤的軍隊中做卧底。如此一來,崔胤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朱全忠視線內。
昭宗的辦法依然是請吃飯。
看到皇帝捂著胸口表情痛苦地倒下,李漸榮撲上來擋在昭宗身上,涕淚滿面,哭喊著:「不要啊、不要。」史太毫不猶豫又是一刀,李漸榮哀呼一聲身亡。可憐昭宗孤苦伶仃,最危難的時刻,只有幾名弱女子護衛在身邊。
朱全忠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可是這個瞬間卻被朱全忠身邊的韓胖子看在眼裡。韓建和昭宗打交道很多年了,很熟悉李曄的言行舉止習慣。韓建自坐在席間,眼睛一直在昭宗身上沒有離開過。朱全忠還有閑心情看看皇后的手,韓建可是出於高度警戒狀態無此雜念。因為韓建曾親手弄死了十幾個皇帝的兄弟子侄,他知道皇帝恨他恨的牙根兒疼。
八月,朱全忠經過周密策劃,自己坐鎮開封,派出得力幹將李振赴洛陽與親信樞密使蔣玄暉、左龍武統軍朱友恭、右龍武統軍氏叔琮實施廢立計劃。李振就是那位曾勸說朱全忠接受崔胤邀請,參加匡複昭宗爭鬥的人,此人足智多謀,善斷果決。朱友恭是朱全忠的乾兒子,也是朱全忠初期的班底悍將。氏叔琮則在與李克用的征戰中屢立戰功,是深受朱全忠信任且軍中威望很高的人。
一不做二不休,朱全忠要對皇室趕盡殺絕。
暗算,就是先算計好,再暗中實施。
正巧此時,有禁軍士兵在街上搶糧食,朱全忠向小皇上啟奏朱友恭與氏叔琮軍紀不嚴,滋擾百姓,於是削奪了兩人官職,併流放發配。在流放的路上,朱全忠秘密派人逼迫朱友恭與氏叔琮自殺。
朱全忠見沒有人上前施救,他發了瘋一般站起身,抽出腰間佩帶的短劍,哭著、喊著、罵著,衝著眾人揮砍過去。大夫、侍女、侍從嚇得紛紛往外倉皇逃避,亂作一團,將孤零零的朱全忠撇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只聽得朱全忠在乒乒乓乓地砸東西,砸一陣子,又抱著張夫人哭一陣子,然後又摔一陣子東西,再哭一陣子。
殺掉王子再殺大臣。朱全忠偽造皇帝敕命,令宰相一級不太聽話的裴樞、獨孤損、崔遠、王溥、王瓚等七人在家自盡,所謂自盡其實與謀殺無異,這些朝廷大員稀里糊塗地就上了黃泉路。幹掉重量級人物之後,朱全忠在白馬驛召集朝野官員三十多人吃飯。朱全忠殺人之前喜歡請人吃飯,而且把氣氛搞得很熱烈,似乎娶媳婦嫁閨女一般。這些官員酒足飯飽之後,肚子鼓了起來,腦袋卻搬了家。朱全忠一晚上將這幾十名朝廷命官全部殺掉,投屍滾滾黃河中。一夜之間,朝廷少了幾十名主要工作人員,幾十戶官宦之家少了主人。人人惶恐,莫名的惶恐。
朱全忠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詭計並不複雜,不需要太多的時日,就會被諸侯看穿。朱全忠現在是趁亂打劫、趁火打劫,別人還沒反應過來。到那時,從損人不利己的角度,看明白情況的諸侯藩鎮也會插上一腳,將水攪得更混。屆時形勢將會變得十分複雜,搞不好朱全忠的計劃會化為泡影。
昭宗儘管顛沛流離,身邊的妃子居然還有這麼多。昭宗照例晚上又喝醉了,聽到驚呼聲,慌忙起身。這時候汴軍呼啦啦衝進來一群,直接奔昭宗逼來。昭宗神色大驚,手足無措,慌亂中扶著大殿柱子躲避。
朱全忠先是迫使皇帝降了崔胤的官職,然後暗地裡派人到崔胤家將其暗殺,捎帶將崔胤同黨京兆尹鄭元規等人全部殺死。一個翻江倒海的政治奸雄崔胤就此終結。
蔣玄暉冷冷地看著眾人的表情及表現,等了一會兒,他高聲喊道:「肅靜!肅靜!」
這時候何皇后聞訊趕來。史太等人殺紅了眼,逢人便殺,見人就砍。史太舉刀要劈何皇后。何皇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蔣玄暉,蔣玄暉眼睛轉了轉,似乎想到了什麼,這才擺擺手制止住史太。
朱全忠這次弒君政變的行動實在不甚高明,無論朱全忠初衷是不是要置老皇帝昭宗于死地,事實與結果是謀殺了皇帝。從動機與行動的部署來分析,朱全忠謀殺皇帝是有可能的。至少在多個正史的記載中,留下了read.99csw.com太明顯的破綻與線索。足以證明這是一起謀殺大案。由此可見朱全忠的性格是十分強悍、無所顧忌以及赤|裸裸地攫取政治權力,不僅無視生命的意義,而且不在乎生前身後的名聲。他策劃的這起案件比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差得遠了。李世民做得乾淨利索不留馬腳,一副正人君子逼上梁山的模樣,還落得千古明君的雅名。相形之下,朱全忠永遠都是竊國大盜。
在一片陰森恐怖和匪夷所思的氣氛中,朝會結束。沒有一個人再敢說話,紛紛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長安城變成了屠宰場。
昭宗知道,此次東遷必然是一條絕路,前途莫測,比寄居韓建華州不知要兇險多少倍。朱全忠亂臣賊子之心昭然若揭,吞併天下之志早已盡人皆知。皇子一旦淪落到朱全忠掌中,將永無翻身之日。昭宗李曄越想越覺得可怕,他決心要除掉朱全忠。除掉天下第一強藩朱全忠談何容易,昭宗想出了一個辦法,暗算!
沿路遷移的官員平民嚎啕痛哭,迤邐不絕。為絕後望,朱全忠派人將皇宮、衙門、富豪之家統統拆毀,將可用梁木順渭河漂運洛陽,長安城頓時化為一片廢墟。
朱全忠脾氣變得易怒而煩躁。
何皇后笑吟吟地首先走到朱全忠身邊,說道:「梁王,我和陛下今後都要託付於你了。」說著,何皇后伸出蔥芯一般的手給朱全忠斟上一杯酒,朱全忠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雙手。何皇后給朱全忠斟上酒之後,又給韓建斟上一杯。朱全忠微微一笑說道:「皇後放心,只要有臣在,絕不容許奸佞當道。」朱全忠一邊說,一邊端起酒杯往嘴裏送。
張夫人染了風寒,已經卧床多日,她知道朱全忠正忙於前敵戰事,不忍心打攪他。張夫人一直強忍著病痛的折磨,現在感到十分難受了才讓人告訴朱全忠。
朱友恭原名李彥威,在早年一次征江淮時兵敗,誣陷朱全忠長子朱友裕,導致朱全忠差點錯殺掉自己的親兒子。即便沒有這次弒逆事件,朱全忠對朱友恭也一直銜恨在心,還會找個別的茬將其做掉。可憐了氏叔琮,屢立戰功,曾幾次揮兵逼迫李克用陷入困境,是一員良將,不想竟然充當了如此不堪的角色,落得悲慘下場。
酒席結束,昭宗又邀請朱全忠到內殿接著喝。李曄有連續作戰、喝二場酒的習慣。朱全忠原本就心裏有鬼,對皇帝提防有加。現在皇帝又要單獨請他接著喝酒,他立即緊張且警覺起來,於是假裝喝醉就是不肯進內殿。
天佑元年正月(公元904年),朱全忠擔心長安再出變故,於是加緊了讓皇帝東遷的進程。朱全忠通過朝中安插的心腹官員逼迫皇帝遷出長安東向洛陽。
朱友恭在臨死前大罵道:「朱三,你出賣我以堵塞天下人的嘴,你以為你很聰明?你要知道天上地下還有神明,難道也可以欺騙嗎?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絕,你要斷子絕孫!」
重大利益分歧面前,昔日的政治盟友開始決裂。一旦朱全忠對一個人產生了敵意,他總是不擇手段地趕盡殺絕。這一點是朱全忠果決殘忍的一面。
戰爭從來都是立體的,前方硝煙瀰漫、刀光劍影,後方同樣很重要,甚至更重要,外部政治環境也不能忽視。沒有內外聯動、前後一體的協調運作機制,發動戰爭只不過是盲目的行動而已。
這時候,百官無助狐疑的眼神齊刷刷地投在了蔣玄暉身上,等待下一步事情的發生。
王師範派出的間諜來到開封大樑,被在大樑主政的裴迪擒獲。裴迪察言觀色,看出破綻,進一步審問得到實情。事不宜遲,火燒眉毛,裴迪來不及請示朱全忠,自行做主調遣馬步都指揮使朱友寧率領一萬人馬趕往東部邊境防守,以備不測。朱友寧又從邢州前線調來葛從周,合兵一處討伐王師範。過了好幾天,朱全忠才得到裴迪的報告。朱全忠肯定了裴迪的決斷,同時分出一部分兵力,歸侄子朱友寧調遣,投入對王師範的戰爭。由於裴迪的果斷決策,防止了一起重大的危機,為朱全忠一鼓作氣完成一石三鳥的局起到了保障作用。朱全忠不僅沒有降罪處罰裴迪擅自調兵,而且還額外褒獎了他。由此可見裴迪與朱全忠關係之親密,兩人互信程度之深。
發動如此規模的宮廷政變,而且是謀殺皇帝,這可不是小事情,更不是兒戲。一旦走漏了風聲,後果一定很複雜很嚴重。黃巢趕跑了皇帝,都招致了天下諸侯蜂擁群討,最後落得兵敗身死的下場。現在朱全忠要謀殺皇帝,不亞於天崩地裂的震動。因此,朱全忠十分小心,嚴陣以待。
此時,張夫人的眼角流出兩行清淚。這兩行眼淚包含了二十多年來多少感情和信任,包含了多少顛沛流離,包含了多少驚心險境,包含了多少襄帷贊划,包含了多少離合悲歡,只有朱全忠讀得懂。
朱全忠密令蔣玄暉將昭宗其他兒子共九人邀請來開封宴飲,由頭是朱全忠十分想念這些王子們。九個小王子心神不寧風塵僕僕地趕來開封赴宴,誰也不知道朱全忠葫蘆里賣得什麼葯,個個如坐針氈,酒菜難以下咽。朱全忠親自主持酒宴,神色自若,忙著招呼大家吃吃喝喝。酒過三巡,朱全忠起身去廁所。此時,屋外衝進來幾十個汴軍壯漢,將小王子逐個勒死,然後投屍波光粼粼的九曲池中。
戰爭結束了,殺戮沒有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