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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姓朱的梁 5.這一戰都化作雲煙散

一、姓朱的梁

5.這一戰都化作雲煙散

兩人意見一致后,張承業不敢耽誤,直接奔李存勖寢帳而來。李存勖正躺在行軍床上生悶氣,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張承業進門時咳嗽了一聲,說道:「大王休息呢?」李存勖聽出來是張承業來了,也不答話,繼續躺著生氣。張承業含笑走到床前,用手輕輕扶住李存勖的胳膊,緩緩說道:「兩軍陣前,形勢緊迫,大王怎麼睡起覺來了?是不是在生周德威的氣?其實,周德威是我軍元老,身經百戰,熟悉兵法,他的意見也有很多合理之處。」
王景仁等人聽著朱全忠的訓令,覺得全身籠罩在一口巨大的金鐘之下,千斤無形的壓力侵入四肢百骸。聽朱全忠下達完指令后,王景仁跨前一步,雙手抱拳,神色飛揚地大聲宣誓:「陛下,請您放心,我就是戰死沙場也會將王鎔擒來見您。」
張承業果然機謀老到,他聽出來周德威觀點的合理性。
朱全忠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
晉王李存勖統帥晉、鎮、定三藩鎮聯軍從趙州繼續向南,距離柏鄉三十里安營下寨。為刺探虛實,李存勖派大將周德威率領沙陀騎兵三千前往梁軍大營挑戰。周德威的花白鬍鬚在寒風中飛揚飄擺,胯|下黑鬃馬踢跳咆哮。周德威派人到梁軍轅門叫陣。可是梁軍紋絲不動,沒有人響應。
李存勖微微睜開眼,扭頭看了看張承業,一翻身坐起來,神色認真地說道:「我也還在思考大家的意見,特別是周老將軍的分析很有針對性,容我再想想。煩你將周老將軍請過來,咱們商議商議。」
眼看著天上的日頭過了正午開始西斜,這場惡戰還是沒完沒了。梁軍不敢鬆懈,勒緊褲腰帶繼續廝殺,雖然戰鬥意志還在,可是肚子抗議了。人是鐵飯是鋼,吃不上飯力氣就接不上來,梁軍越打越沒勁兒了。晉軍憑藉冰河屏障,將戰鬥場面控制在橋頭堡附近,人數不需要太多,只要能抵禦住梁軍的衝擊即可。梁軍十來萬人沖不過冰河就無法發揮更大的殺傷作用。晉軍輪番下場到河北面吃飯,吃飽之後再來接著打。更可氣的是,被換下場的晉軍臨走時還向梁軍打打招呼「梁軍兄弟,我先回去吃飯了,你慢慢打啊。」不說這話還好,經這麼一提醒,吃不上飯的梁軍更餓了。
這次,面對朱梁的進犯,河東的出兵實屬被迫應戰,是防守反擊戰。
在王景仁帶領下,十萬梁軍像開了閘奔瀉而出的洪水一樣,撲向河渠北面的晉軍而來。
老軍閥河朔三鎮成德、魏博、盧龍的陸續衰落,為朱全忠各個擊破他們創造了機會。使朱梁得以在削弱李克用的同時,擴大了在黃河以北的疆域。
周德威被張承業的支持和話語感動,躬身施禮,向張承業說道:「張大人,軍事作戰瞬間成敗,關係重大,老朽一片赤心,不敢隱瞞觀點,還請大人您出面去向晉王說一說,他一向尊重您的意見。」
老將周德威與李存璋商議完,手提絲韁來到晉軍隊伍陣列之前,高聲喝道:「弟兄們,梁軍都是些酒囊飯袋,別看他們盔明甲亮神氣活現,其實外強中乾,他們是幾個人綁一塊兒也打不過你們一個。那些傢伙身上穿金掛銀,揣著不少錢財,你們如果抓住一個敵軍,就發了大財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弟兄們跟我殺!」說罷,周德威揮舞長桿鐵楇率先沖向韓勍部隊。
這是一場被朱全忠寄予很高期望的戰爭,朱梁原計劃通過這場戰爭改寫河北版圖,蕩平河朔,為一統天下增添戰略性功績。萬萬沒想到,不僅無功,反而受害。這場重要的戰役失利,可令人奇怪的是,一向治軍賞罰分明的朱全忠沒有嚴厲懲罰王景仁,只是罷免王景仁北面招討使的職務,留下平章事的職爵。而且在後來總結這次戰爭失敗的原因時,朱全忠主動為王景仁開脫,認為是李思安等人不服王景仁約束,輕戰冒進招致晉軍有機可乘。估計,朱全忠還是愛惜王景仁的才能,特別珍惜其治理水軍的才能,保全王景仁的目的是為以後伐淮南留下鋪墊。不過有一點,可能朱全忠沒有想到,王景仁有才能,是在水戰方九-九-藏-書面,未必熟悉河北的戰爭特點。因此,這次兵伐河北讓王景仁挂帥,是朱全忠在前面夾寨之戰中屢次換帥后,一次新的嘗試。龐師古、葛從周、丁會、氏叔琮、劉知俊、康懷貞等朱梁大將逐一凋零,實在沒有重量級將帥可用了,朱全忠只好啟用和培養新人,王景仁就成了僅有的可用之人。
王景仁一看這個形勢,心裏擔憂,知道自己的隊伍支持不了太久了。因此,王景仁開始有秩序地指揮撤退。這個戰場瞬間的變化被久經沙場的周德威看在眼裡,周德威立即大喊一聲:「梁軍要撤退了,我們沖啊。」周德威這一嗓子如獅吼一般,喚起了晉軍巨大鬥志。晉軍在周德威帶領下呼喊著奮起進攻。梁軍且戰且退。
梁軍盔明甲亮、戰服華麗,甲胄之上系著五顏六色的綢帶子,鑲嵌著金銀釘扣,在陽光之下光彩炫耀。晉軍看到梁軍軍容如此盛氣凌人,而且呼啦啦殺出來三萬人,如潮水一般掩殺過來,立即被梁軍的氣勢鎮住震暈震泄了氣。
晉軍騎兵殺傷力極大,特別是善於閃電式衝鋒陷陣。周德威率領一千親軍在三萬多梁軍隊伍中,左衝右突,將三路梁軍隊伍衝散開來。
梁軍出師之前,朱全忠對大將王景仁面授機宜。朱全忠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骨節暴露布滿青筋的左手緊緊握著龍椅的扶手,右手按在右膝蓋上,濃濃的兩道眉毛緊促地擠到一起,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看著主將王景仁和李思安等幾員副將,已經花白但仍然茂密而剛硬的鬍鬚布滿下半個面頰。王景仁等人盔甲鮮明,意氣飽滿,垂手站立在大殿中央,仰視著皇帝,屏住呼吸等待旨意。
柏鄉這個小地方平常沒有戰備糧草,日子久了,梁軍的隨軍糧草也出了問題。本來,梁軍用的是以逸待勞的策略,依靠強大的軍隊力量壓迫輕騎奔遠的晉軍,現在形勢發生了逆轉。晉軍退入高邑,依託城池及鎮、定為後方,糧草供給不是很緊迫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梁軍大後方糧草供給轉運出現了接濟不上的情況。按理說,梁軍發動如此大規模的戰爭,應該是有備而來,前軍後方統籌運作,但是沒有查到證據來解釋梁軍為什麼缺乏戰馬草料,飼料危機原因至今是個謎。可是這場飼料危機卻在梁晉之戰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十二月,冰天雪地,天寒地凍。
周德威想到了一個人,張承業,德高望重的張承業,對扶持輔助李存勖繼位有決定性貢獻的張承業。
張承業含蓄地點點頭,略有遲疑說道:「晉王志氣高遠,想儘快爭霸天下,我們要保護他的這份進取銳氣。不過這一戰非同小可,老將軍你久歷戰陣,經驗豐富,咱們再深入分析一下形勢。」
周德威捋了捋鬍鬚,來回踱著步,說道:「我們只不過是取得了一次小小的勝利,大王急於求成,高估了我們的實力,有些輕敵。現在我軍距離敵軍不到幾里路,只不過隔著一條河,才暫時沒有受到梁軍大規模攻擊。如果敵人架設浮橋來犯,我們很可能會被圍殲。」
取得了小小勝利的晉軍,士氣大振。晉王李存勖打算與梁軍決戰,於是召開軍事會議,商量作戰方案。老將周德威沉穩地說道:「梁軍人多勢眾,有備而來,不可低估其作戰能力。我建議找個堅固的城池據守,相持一段時間之後,等梁軍鬆懈下來再戰不遲。」
朱全忠想在北方速戰速決的原因有多方面。朱全忠年事已高,這幾年病痛纏身,身體狀況日益惡化,感受到了來日無多的緊迫性。李克用死了,這對河東是個重大打擊,對朱梁是個重大利好,朱全忠要珍惜和抓住這個等了幾十年的機會。李存勖少壯英武,讓朱全忠有後生可畏的壓力,他要趕在李存勖羽翼豐|滿之前消滅他。朱全忠做了皇帝之後,梁帝國內部矛盾在醞釀發酵分化激化,民生、軍國與政治鬥爭像亂麻一樣纏繞在朱全忠心頭,他迫切需要相對穩定的環境來理順消解。因此,朱全忠將兵伐趙國的戰爭視同為蕩平河北乃至河東的決定性之戰,關係到梁帝國命運和戰略走向。
駐紮幾日之後,晉軍偵察軍俘獲了一批梁軍小股部隊,確切地說,這一部分梁軍不是正規軍,只是負責燒火做飯的雜役。這群雜役在野外砍柴時被晉軍伏擊俘虜。周德威親自審問這些梁軍https://read.99csw.com雜役,以探聽些軍事情報。從這些雜役口中,李存勖了解了朱全忠滅趙的決心與投入的力量之大。李存勖很清楚河東現在已經勢力單薄,非昔日可比,與朱梁對抗存在很大困難。
在這一仗中,晉趙聯軍的主攻手是晉軍,趙軍充其量是個助攻手。
朱全忠渴望一場像模像樣的勝利。
周德威遙遙看到李嗣源這邊的戰況,於是也領著人亂喊:「西邊的梁軍已經投降了,東邊的兄弟你們快跑吧。」被晉軍這麼兩頭一攪和,梁軍軍心大亂,互相猜忌,自相驚擾,跑的跑、逃的逃、撤的撤、降的降、死的死、傷的傷,一時間,十萬梁軍一敗塗地,潰不成軍。
周德威來到張承業的大帳,剛剛進門,張承業就快步走上前來,拉住周德威的雙手,熱情地說道:「周老將軍,我也正要去找你啊,你今天的軍事作戰意見很有道理,我也贊成,不過我們要說服晉王。」
轉眼到了朱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大地依然很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大叫了一聲:「他奶奶的,上將軍,我去滅了這伙鳥人!」
張承業會心一笑,示意晉王的侍衛去將周德威請來。
這一仗,梁軍被殲滅兩萬人,王景仁、李思安等人在數十騎親軍掩護下,衝出戰團,僥倖脫險。聽到前方戰敗的消息,駐守邢州的保義節度使王檀嚴陣以待,開啟城門,收集安頓從前線敗亡下來的散兵,給以資糧,打發他們去尋找本部隊伍。原先偷襲佔據深州、冀州的杜廷隱不敢據守,燒殺搶掠一番之後棄城而逃。梁軍被晉軍以少勝多,損失慘重,這是個重磅炸彈的新聞,河北一帶震驚了。成德、義武、河東等藩鎮歡欣鼓舞,朱梁舉國上下沮喪,特別是河北邊防州鎮立即陷入高度緊張的恐慌狀態。
周德威見李存勖有些不高興,趕緊站起身,雙手抱拳,恭謹而堅定地繼續為自己的觀點辯論:「大王,鎮州和易定的軍兵在技能上擅長防禦戰,堅守城池是長項。我們晉軍騎兵千里奔襲,遠距離騎射的優勢要在平原曠野中才能得到發揮。儘管我們已經壓到敵軍大營近前了,可現在梁賊寨門緊閉,免戰高懸,不出來和我們決戰。我們騎兵在這麼近距離的戰場上沒有優勢可言。況且梁賊數量多過我們幾倍,威脅還是很大的。假若敵人了解了我們的底細,事情將對我們十分不利。」
可以說朱全忠的戰略重點伴隨外部環境的動蕩,從南方轉到了北方。朱全忠想在北方速戰速決,以便騰出精力專門對付南邊的淮揚。
年輕的晉王額頭青筋暴跳,突然大吼一聲:「現在兩軍惡戰,狹路相逢,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晉梁勝敗在此一舉,三軍兒郎隨我沖,周老將軍你為我壓住陣腳,隨後再來接應。」
李建及知道責任重大,親自挑選了兩百精兵,個個膀大腰圓,手持長槍,大槍一揮橫掃一片。李建及帶人衝到冰河近前,加入爭奪橋頭堡的惡戰。經過晉軍嚴防死守,幾次拉鋸戰之後,梁軍終於減緩了攻擊,晉軍的橋頭堡暫時保住了。李建及是已經死了的悍將李罕之的乾兒子,其彪悍勇猛之風的確有李罕之的影子。
「所謂兵無常勢,戰爭形勢沒有固定的,我們可以引導形勢向有利於我們的方向轉化。如果我軍退守高邑,堅城據守。派小股部隊去誘敵出營,梁軍很可能會來追擊,那我們就撤入城內。等梁軍無功而返的時候,我們再掩殺。並派游擊騎兵劫掠敵人的糧草。不出一個月,敵人將會疲憊不堪,不攻自破。」周德威很有把握地闡述自己的觀點。
「好,那我去找大王。」張承業同意周德威的分析,並答應去說服李存勖。
錢鏐將聯合朱梁的重任委託給王景仁,派他到開封汴梁,向朱全忠陳述南北合擊淮南的計策。朱全忠一直有吞併淮南的雄心,可是無奈多年來幾次征伐都以失敗告終。主要原因是沒有熟悉水戰的將領。朱全忠很是鬱悶,以至於成了多年的心病。現在,錢鏐主動提出要一起滅淮南,正中朱全忠的下懷,兩人一拍即合。但是朱全忠此時正有意趁李克用新死之際蕩平河北,故而沒有立即興兵伐淮揚。另外,朱全忠對王景仁的才幹很欣賞,有意收留其在身邊效力,以承擔起統帥水師的重任。朱全忠向王景仁read.99csw.com表示,等平定河東之後,由王景仁為統帥討伐淮南。
早年「三朱」大戰之後,朱全忠想一口氣吞併淮南,可是沒想到剛剛崛起的楊行密比老牌軍閥時溥要難對付得多。征伐淮南的計劃一再受挫。
朱全忠藉著與王鎔開戰之機,提拔王景仁為上將軍,授命出師,兵伐河北。如果不是王景仁熟悉治理水軍,朱全忠不會這麼熱情地將其挽留在開封,也不會在梁軍諸多叱吒風雲的將領中超拔王景仁為出兵河北的統帥。朱全忠的目的既是用高官厚祿留住王景仁,也是想讓王景仁在梁軍中通過戰功建立威信,為日後承擔伐淮揚重任做鋪墊。
在內外交迫的情勢下朱全忠不得不再次面對河北一戰。
王景仁按照朱全忠的吩咐,穩紮穩打,以逸待勞,不急於和晉軍開戰,想用時間消磨遠道而來的晉軍的戰鬥意志和戰鬥力。
朱全忠堅信自己能在河北戰爭中獲勝。
梁軍是憤怒之兵,氣勢洶洶,將晉軍一陣掩殺,周德威、李存璋節節敗退。眼看著那條脆弱的冰河屏障即將被梁軍攻破,在後方觀敵掠陣的晉王李存勖心裏著急了,知道今天是捅了馬蜂窩,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李存勖對身邊的匡衛都指揮使李建及說:「建及,陣前形勢緊急,梁賊如果攻過冰河,那我們就無法抗衡他們了,你帶人趕緊去支援李存璋。」
可是晉梁這一戰的影響是深遠的。
朱全忠沉聲緩緩說道:「鎮州王鎔反覆無常,時而和好,時而決裂,與我大樑帝國貌合心不合,與晉陽勾勾搭搭,這種人立場搖擺,投機姦猾,終究是隱患,貽害無窮。朕不能讓其玩弄於股掌之上,坐視不管必將遭殃。景仁,朕現在將帝國精兵十萬交給你,由你統帥出征。你一定不要辜負朕的期望,這場戰爭只許勝不許敗。即使鎮州是一座鐵城,你們也必須將其攻破,將河北蕩平!」
梁帝國派出了大將王景仁率軍出征。王景仁本名王茂章,廬州合淝人。他身材魁梧,性情暴躁愛衝動,常使用一丈長重一百斤的鐵槊,驍勇剽悍,無人能敵。王景仁原本是淮南楊行密的部下,為楊行密立下了不少戰功。楊行密死後楊渥繼位,楊渥看著王景仁不順眼,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無論怎麼看都不順眼,於是楊渥就變著法兒地算計擠兌王景仁。受到楊渥猜忌的王景仁感到日子難過,且隨時會招致殺身之禍。王景仁心想,咱惹不起但能躲得起,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為了避禍,王景仁被迫投奔了杭州錢鏐。錢鏐很狡猾,得到王景仁這員大將后,並沒有完全信任他,而是直接派王景仁去對付淮南楊渥。但是越王錢鏐勢單力孤,單打獨鬥干不過淮南。於是,錢鏐想出了一個戰略性的主意,聯合朱全忠南北夾擊消滅淮南勢力。
「嗯,言之有理,那我們應該怎麼做?」張承業問道。
外面的草割不到,草料危機愈演愈烈,戰馬餓得沒精打采,可憐巴巴地看著主人發獃。無奈之下,梁軍爬上土坯房頂,割房頂上雜亂叢生的茅草。萬萬沒想到,這些茅草有毒。不僅沒有緩解草料危機,反倒將戰馬毒死一大片。
王景仁一直命令軍校不許輕舉妄動,要嚴陣以待,不可主動出擊迎戰。時間一長,晉軍銳氣自然消退。而且天寒地凍時節晉軍遠離基地作戰,後勤保障難以接濟,兵勢持續不了太久。可是大營外胡騎的叫囂喊罵聲一浪高過一浪傳進來,一向驍勇善戰的梁軍將士哪裡受得了這份侮辱,個個咬牙瞪眼,摩拳擦掌要求出戰。王景仁坐在帥案后一動不動,好似什麼也沒聽到。
此時的李存勖雖然嶄露頭角,雖然是個冉冉升起的青年君主,但他還不是個成熟的政治家與軍事家。河東歷經幾十年征戰,地盤越來越小,實力大減,不足以支撐向外爭霸的戰爭。因此,李存勖和王鎔的結盟是出於弱者互助自保的目的更多。年輕的晉王李存勖雖然內心不服、雖然急於建功、雖然自我感覺不錯,但河東的整體形勢仍處於守勢。
梁軍大亂,晉趙聯軍乘勢追擊。不過晉軍還是不踏實。李存璋邊追擊邊喊:「梁軍兄弟也是咱們老百姓啊,凡是放棄抵抗,將糧食財物獻給晉軍的,都不會受到傷害。」李存璋套近乎拉關係的糖衣炮彈很管用,很多傻乎乎的梁軍丟盔棄甲、扔掉隨身財物,以求活命。戰爭不相九九藏書信眼淚,戰場從來就不仁慈。趙軍為了報梁軍襲取深州之仇,對梁軍毫不留情。無論梁軍是否放棄抵抗,趙軍一律屠殺不殆。霎時間,三十里的戰場之上血流成河,積屍如山,哀嚎遍野。
正在李存勖、張承業、周德威討論的時候,有中軍來報,說是抓住了一名梁軍。據這名梁軍說,王景仁正在大規模建造浮橋,準備過河。李存勖聽后,用手拍了拍額頭,對周德威說道:「哎呀,果然被周老將軍說中了。事不宜遲,傳令三軍,拔營起寨,屯兵高邑。」
梁軍雖然沒有奪下橋頭堡,未能殺過冰河,可是在冰河南岸的晉軍形勢依然危急。此時雙方都投入了主力部隊,殺得難解難分,天昏地暗,人喊馬嘶聲在曠野中回蕩。這時候,李存勖坐不住了,雙手叉腰站在高處,張望著兩軍陣前細微的形勢變化。他很清楚,晉軍畢竟數量比梁軍少得多,而且梁軍的戰鬥力是各藩鎮中最強的,這樣持久打下去,晉軍很快就會支撐不住,一旦潰敗將會招致滅頂之災。
周德威被李存勖的激|情決定嚇了一跳,死死抓住李存勖的戰馬絲韁不放,仰頭對李存勖說道:「大王,我看對付梁軍不能用硬拼,要通過拖延戰術拖垮他們。他們已經離開大本營三十多里路,全部兵力已經投入到了戰場,沒有接應部隊。儘管士兵都帶了乾糧,可是這種混戰之中根本無法吃飯。眼看這一仗從早上打到了中午,梁軍很快就會餓得打不動了。相反,我們陣地近,輪番替換軍兵上場戰鬥,將比梁軍可以持久。」李存勖恍然大悟,採納了周德威的意見。
為了進一步堅定王鎔的抗梁決心,鞏固晉趙聯盟,李存勖充分利用了這批雜役帶來的情報價值。朱全忠滅趙的宣言具有強大的威懾力與恐嚇性,特別是對於趙國人來說。因此,李存勖將這批雜役直接押送給了王鎔,讓王鎔親自聽一聽來自梁國的消息,感受一下朱梁的威脅。原本就惴惴不安的王鎔,被這個爆炸性的新聞直接轟擊了頭頂心臟和血壓,頓時感到手腳冰涼。乾瘦的王鎔使勁閉了閉眼睛,搖晃了一下腦袋,才緩過神來。鼓著消瘦的腮幫子,咬著發紫的嘴唇,王鎔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朱全忠,我與你勢不兩立。」
周德威說梁軍都是酒囊飯袋,那是為晉軍鼓勁。梁軍也都是歷經百戰,哪裡是軟柿子。兩軍混戰約半個時辰,梁軍毫無疲態。周德威不敢戀戰,邊打邊退,退過河渠之後,將橋樑毀掉,然後佔據有利地形與梁軍相持。這一戰兩軍互有傷亡,因梁軍步兵居多,在作戰機動性方面較晉軍稍差,死傷人數也比晉軍多一些。由於河水冰冷阻隔了梁軍的進攻,梁軍一時難以過河,只好回營。
朱全忠掃視了一眼眾將,輕輕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稍縱即逝。
朱全忠佔據地處中原的河洛一帶,四面臨敵,在地盤擴張上需要謹慎經營,要有策略有取捨。朱全忠對於「先南后北」,還是「先北后南」,既有主觀的布局,也受到外部環境的制約。
軍馬沒有飼料怎麼打仗?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梁軍開始到柏鄉城外四野到處割草。梁軍割草的行動並不順利,總時不時地被晉軍騎兵偷襲。剛彎腰下去沒割上一捆草,忽然發現自己的腦袋被晉軍的騎兵用月牙彎刀割了去。梁軍就像啄米偷食的雞,低頭割一鐮刀草,忙慌站直身子四處望一望。如果看到晉軍來了,趕緊丟下鐮刀繩索,撒丫子抱頭鼠竄。在這種高度緊張與惶恐的環境中如何勞動,如何還能割得了一把草?梁軍被晉軍騷擾的不敢出大營半步了。
李存勖見梁軍不應戰,決定再施加些壓力。他揮師繼續前進,距離柏鄉還有五里路程,在一條不大的河渠北側紮營。此地,兩軍已經互相看到旌旗番號,可以聽到號角與馬嘶人喊之聲。晉軍再次派出騎兵到梁軍營陣進前挑戰,沙陀騎兵揮舞的彎刀,在梁軍營門前來回賓士叫囂,並向梁軍營中射箭,幾面梁軍旗幡被射的破碎不堪。梁軍大營依然安靜得如座空營,鴉雀無聲。
凜冽的寒風呼嘯來去,如同鐮刀從地表割過。
黃河以北的千里曠野上鳥獸絕跡。
梁軍並非不搭理晉軍,梁軍主帥大帳內也已經像開了鍋。
年輕的晉王再次展現了英明包容的性格特質,在君明臣忠的有效合作下,晉軍躲過https://read.99csw.com了一劫,避免了一次可能的巨大損失。
周德威與李存勖針鋒相對,意見不一致,僵持不下,別的將佐誰也不敢言語了,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帥帳氣氛頓時陷入了沉默。李存勖顯然很生氣,胸脯起伏不定,沉著臉沒再說話,轉身拂袖而去,將眾人晾在大帳,自己回寢帳休息去了。周德威有股子倔勁兒,他沒有被李存勖的生氣嚇到,還在想辦法說服李存勖。
李存勖用眼睛斜視著周德威,神色不滿地說道:「老將軍何出此言?我們孤軍遠征,目的是來救人之困。哪能猶豫不戰呢?況且我們三家聯兵尚未磨合默契,適合速戰速決,否則容易生變。你主張按兵不動,豈有此理!」
朱全忠逼迫的太緊了,將北方的河東與成德逼成了朋友。朱全忠感到末日臨近,更加急功近利,如此一來,戰爭部署屢屢出現失誤。有的失誤是正常的,但有的失誤是致命的。
就在這時候,周德威帶領別將史建瑭、李嗣源率領三千精騎兵來到梁軍大營門后,耀武揚威,罵罵咧咧,向梁軍挑釁。罵一會兒,晉軍就向梁軍營壘射一陣子亂箭,然後接著罵。這多氣人。
朱全忠不是一個善罷甘休的人。
晉王李存勖派出大將蕃漢兵馬副總管李存審堅守大後方晉陽,自己親自率晉軍勁旅兵出贊皇(在今石家莊市西南,臨近井陘,縣境內有山名贊,相傳周穆王討伐叛逆,在此打了勝仗,封此山為贊皇山。隋開皇十六年置縣時,以山謂縣稱,稱讚皇縣)。人家小小的義武節度使王處直還派出了五千兵馬協助晉軍禦敵,直接編入晉軍歸晉王統一調度指揮。晉王到達趙州后,與先頭部隊的周德威軍會合。
王景仁從河陽渡過結冰的黃河,與魏博羅周翰合兵一處,揮師進駐邢州和洺州,在柏鄉紮營造壘。朱全忠選擇邢洺為軍事突破口是有道理的,此地與河東接壤,同時毗鄰趙國國境,是個金三角地帶。梁軍屯兵此處,既可以威逼地處武順的趙軍,也可以控扼河東晉軍。
後來又受到西北澤潞地區李罕之的侵擾。李罕之傍上了李克用這個大後台,迫使朱全忠不得不認真對待澤潞戰區的爭奪,進而擴大到與李克用的全面戰爭。
朱全忠迫切需要在有限的日子里挽回河北的敗局。
梁軍副將李思安和韓勍實在憋不住了,這幾個月受夠了晉軍的窩囊氣,早就鼓著勁兒要和晉軍決一死戰。李思安和韓勍哇哇大叫,向主帥王景仁請命,要求出寨一戰。王景仁也覺得這樣坐困愁城不是個辦法,需要通過正面交鋒打開局面。
朱全忠得知王鎔與李存勖結盟后,不再猶豫與遮掩,直接與王鎔撕破了臉皮開戰。朱全忠頒布詔令,兵伐河北。
梁兵出動之後,晉趙聯合禦敵機制立即啟動。
韓勍率領步兵和騎兵混合編隊三萬多人,分三道追擊挑釁的晉軍騎兵。
吐一口唾沫都會立即凝結成冰。
周德威一看自己的隊伍要打蔫兒,心說這哪行啊,還沒打呢就害怕了怎麼行?周德威向副將李存璋說:「梁軍這哪裡是來打仗,分明是耀武揚威搞閱兵式嘛,咱們如果不挫一挫敵人的銳氣,我們的軍隊士氣將受到挫折」。
在西面作戰的李嗣源使出了疑兵之計,帶領部下連殺帶喊:「東邊的梁軍已經撤走啦,你們西邊的還打個什麼勁兒!」西邊的梁軍被他們這麼一喊,戰鬥意志立即瓦解,紛紛撤出戰場。
王景仁抬頭看了看,原來是副將韓勍。王景仁看了看韓勍,又掃視了其他將官,其他人也開始跟著嚷嚷起來。王景仁只好點點頭,同意了韓勍的請求。王景仁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在梁軍中沒有什麼戰功,根基也淺,如果沒有朱全忠的授命,梁軍中這些久經沙場的大將根本不會對他服氣。因此,王景仁既是照顧梁軍宿將的面子,也是藉此教育一下韓勍,教訓一下晉軍。王景仁明白晉軍這隻是挑釁,不會有太大攻擊力,因此,他並不擔心韓勍會吃大虧。
朱全忠不甘心。
在這個時候,朱全忠的主攻方向是鎮定二州,並不是河東。在河東、成德、義武三鎮中,河東最強大,儘管李克用已死,但仍不是朱全忠首選的攻打對象。他要先將王鎔和王處直收服。原來王鎔只是由於聯姻的懷柔政策向朱梁示好,雙方並不是真正的一個陣營。朱全忠要用武力佔據成德和義武兩鎮,將其徹底納入朱梁的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