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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姓朱的梁 7.虎子、犬子、敗家子

一、姓朱的梁

7.虎子、犬子、敗家子

在那個時代,身份價值連城,身份無法替代,身份具有天然的優勢。儘管朱友貞也不是什麼德才兼備的料,但是這些各懷心腹事的文武大臣在權力重新分配的動蕩危局中,總要找一個相對有希望的靠山或者稻草。與朱友珪相比,朱友貞就成了唯一可選擇的替代對象。
朱友珪一字一頓地說:「我明日上路,命在今晚。」
朱友文死後,朱友珪命朱友貞代替朱友文的職缺,為東京留守,代理開封府尹,並升了爵祿。說明朱友珪還是信任這個帥氣又不愛說話的弟弟的。在朱友珪的眼裡,朱友貞還算不上威脅。朱友珪認為朱友貞整日里舞文弄墨,和一幫酸儒生泡在一起,沒什麼野心。另外,朱友貞少言寡語的外表也深深地掩蓋了其內心活動,平常人看不出來朱友貞有什麼心思。朱友珪以為升了朱友貞的官就輕鬆籠絡住了朱友貞,其實他誤判了這個年輕的小夥子。
那麼在朱全忠末期,梁帝國政權內人心惶惶,無論文臣武將都已經失去往日的影響力。誰也不會輕易拋頭露面,免得觸了朱全忠的霉頭,惹禍上身。那麼還有誰有如此大的能量,讓朱友貞感到信任呢?
馬慎交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他很厲害,在遊說楊師厚這個重量級人物的策略上,馬慎交提出了幾個同等重量級的觀點,甚至是群眾性觀點。首先馬慎交開宗明義地指出朱友珪幹了天大的壞事,篡位和弒逆,這兩個事在封建帝國時期都是頂尖級的罪行,不可饒恕。其次,在貶斥朱友珪罪行的同時,褒頌了朱友貞,馬慎交推出朱友貞的方式不是以他個人的名義,而是藉助了民望,就是說朱友貞才是眾望所歸,已經成了既定事實,朱友貞不上都不行。講完這一組對比顯明的形勢之後,馬慎交給楊師厚提出了建議,勸說楊師厚因勢利導,順勢而為,扳倒朱友珪扶植朱友貞。馬慎交沒有讓楊師厚感到這件事很難辦,僅僅是幫幫忙而已,在大勢所趨的形勢中發揮一下助推作用。馬慎交故意淡化了這件事的困難與政治風險,卻放大了這件事的效果,為楊師厚畫了一個又大又厚的餅。馬慎交鼓吹說如果這件事辦成,那楊師厚將建立前無古人的豐功偉業!你說這馬慎交厲害不厲害?不僅如此,在進行一番政治動員之後,馬慎交代表朱友貞開出了看得見摸得著聞得到用得上的交換條件,為楊師厚軍隊支付巨額經費,他們知道楊師厚需要錢。
朱友珪與韓勍以極高的效率謀划並實施了弒君篡權的行動。
趙岩用眼角瞄了瞄朱友貞,說道:「眾人對老三不服啊,敬翔這些老臣敢怒不敢言,先帝的基業不能眼睜睜看著毀掉啊!」
趙岩胸有成竹地說:「王爺,您不必擔憂,我們可以找幫手。」
朱友貞此時眼睛發亮,面色泛紅,氣息有些急促,顯然朱友貞既緊張又興奮。
已有七分醉意的趙岩用手推一推醉眼矇矓的朱友貞,要向朱友貞告辭。沒想到,已經酩酊大醉的朱友貞扯了扯趙岩衣角,示意趙岩悄悄留下。趙岩何等聰明,見朱友貞有後續節目,馬上故意裝作酒醉不支,一個趔趄跌坐在朱友貞座位旁,隨即大吐特吐起來。原來這位四王爺根本沒醉,他是假裝喝醉掩人耳目。
與楊行密比起來,朱全忠的死更加難以瞑目。
朱友寧,是朱全忠二哥朱存的大兒子,熟悉兵法戰陣,舉手投足風流倜儻,在伐青州王師範時戰死。
「旨意已下,老二即刻來京城,我被調去萊州。」朱友珪繼續抱怨道。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同樣生兒子,怎麼差別這麼大呢?李克用生了一個虎子,小夥子李存勖很能幹。朱全忠養了一群敗家子,眼睜睜斷送了朱梁的基業。
朱友文興沖沖的臉一下子僵硬麻木,腦袋嗡的一聲,耳朵似乎被重鎚砸了一記,憋了半天才狂喊出一句話:「為什麼?」
趙岩沉聲說道:「先帝外甥袁象先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
外有楊師厚的軍事集團支持,京城有趙岩袁象先的國戚集團支持,朱友貞還拉攏和鞏固了身邊的力量。
朱友貞設宴盛情款待趙岩,還請來一大群文人儒生助興捧場。酒宴一直持續到深夜,朱友貞很快就喝醉了,斜靠在胡床扶手上昏昏欲睡。大家猜拳行令,胡言亂語,夜盡更深,杯盤狼藉。王府外寂寥的風燈忽明忽暗,更加襯託了院內的喧嘩與院外的蕭索。酒足飯飽之後,諸人一搖三晃地紛紛離去。
朱友珪做了個把月皇帝后,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龍驤軍有軍士不守紀律胡作非為的,朱友珪採取了高壓嚴懲的措施,不僅治罪本人而且抄斬其家屬親戚,如此一來,矛盾迅速激化。龍驤軍在梁軍中地位很高,主要職責是負責都城的衛戍警衛工作。龍驤軍大部分是世襲繼承,這些人的先輩曾跟隨朱全忠歷經百戰。這也是其驕縱的一個重要原因。
聽了朱友珪最後這一句話,韓勍身子抖了抖。他很清楚朱全忠殺人不眨眼的脾氣,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全家被抄斬的景象。韓勍咬著牙下定決心說道:「王爺,咱們還不如先下手。」說著,韓勍做了一個刀砍的手勢。
朱友貞不敢輕舉妄動。
趙岩力薦楊師厚,理由是楊師厚在軍隊中威望極高,不僅擁重兵在外,而且對洛陽衛戍部隊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力。防衛洛陽的部隊中有很多曾跟隨楊師厚北伐。只要楊師厚一句話,洛陽禁軍將全部倒戈。這是何等分量的人物?舉足輕重,國之命脈掌握在他手。
朱友文,本姓康,名勤,是朱全忠收養的兒子,在朱全忠兒子中排行第二,從小聰明伶俐,很受朱全忠喜歡。
天下沒有不肯的事,只要你的籌碼足夠大。
楊師厚直接派出了部將王舜賢潛入洛陽,與袁象先會合,策反禁軍。另外,楊師厚又派出高級將領,他的副手馬步都虞侯朱漢賓率領大軍屯駐滑州,威逼京師。楊師厚還是留了一手,他只扮演了一個協助者的角色,換句話說就是聽命于朱友貞。而不是直接挑頭造反啊、勤王啊、擁立啊什麼的,這個策略對於楊師厚來說政治風險比較小。
韓勍就是那位曾與王景仁一起出征河北的人,柏鄉戰役失敗后被朱全忠降級為左龍虎軍統軍。韓勍也是朱梁陣營的老將,他親眼看到許多功臣宿將多因小過錯被朱全忠刑罰或者殺戮,並且自己也剛剛受到處分。韓勍一直認為河北戰敗乃王景仁過於保守,指揮不當。事後朱全忠卻歸罪於韓勍過於魯莽不服從王景仁調遣,韓勍對此很不服氣且感到窩火。韓勍既為自己委屈,也看到外部環境的惡化。天天膽戰心驚地怕自己朝不保夕,弄不好哪一天也掉了腦袋。
人人心裏都認為沒有什麼特別的夜晚。
朱友珪泣不成聲、目露凶光地說道:「老頭子要不行了,韓公你說這大統之位應由誰繼承?」
韓勍聽懂了朱友珪的意思,嘴角抽搐了一下。
說客雖然是矛盾的催化劑潤滑劑粘合劑,但是在關鍵時候這種人的作用不容忽視,甚至有顛倒乾坤的威力。說客的傳奇故事在春秋戰國時期特別多,幾乎達到鼎盛時期,異彩紛呈,跌宕起伏。
「這怎麼行?老二九九藏書畢竟是外人,陛下怎麼糊塗了?」韓勍用手搓著毛刺刺的臉頰質疑道。
朱友貞派出了可信之人去魏州做說客,此人名叫馬慎交,很奇怪的名字。朱友貞也是在賭,賭楊師厚的立場。一旦楊師厚站在朱友珪一邊,不搭理朱友貞,甚至將朱友貞出賣,那朱友貞的計劃很快就敗露,面臨滿門抄斬,家破人亡的災難性後果。難怪那麼多人玩賭博上癮不能自拔,這玩意的確刺|激。朱友貞冒著天大的風險去拉攏楊師厚,需要勇氣、運氣、估計、算計、淘寶、押寶。這一切要通過一個有三寸不爛舌的說客實現,的確驚心動魄。如走鋼絲,如履薄冰。
趙岩為了鼓動朱友貞出馬,有意誇大其詞蒙蔽朱友貞,說朱友貞是眾望所歸之類的胡話。儘管趙岩胡說,但朱友貞還是信以為真了。這無異於給朱友貞注射了一劑嗎啡,他要甩開膀子大幹一場。
要說朱友珪身邊也都是些腦子缺根弦的人,哪能隨隨便便就起鬨架秧子說篡位啊!可朱友珪此時此刻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他已經昏了頭。朱友珪本來就常懷不憤之心,覺得自己這些年一直受到不公正待遇。在父子之間極度不信任的恐懼之下,朱友珪居然聽信了身邊人員的忽悠,決定篡位。
馬慎交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達魏州。馬慎交見到楊師厚后,對他說:「郢王篡弒,人望屬在大樑,公若因而成之,此不世之功也。」且許事成之日賜犒軍錢五十萬緡。
韓勍見朱友珪這般神情,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於是不再吵吵追問了。朱友珪和韓勍兩人走進密室,急忙將門窗關好。不等朱友珪落座,韓勍早就急不可耐了,瞪著兩隻環眼,咧著被鋼針一般的絡腮鬍鬚包圍的大嘴,搓著雙手急切地問:「王爺,你今天是怎麼啦,這麼小心翼翼,難道有誰要難為你不成?」
不過朱友貞仍不放心。要發動如此重量級的政變,只有袁象先是不行的,他畢竟勢單力薄,而且剛剛接管龍虎軍,軍隊對他還沒有服帖,單憑他難以辦成大事。袁象先充其量算個替補隊員。
可以說,楊師厚開創了五代更替的模式,他是鼻祖。身負重任領大軍在外的高級將領直接犯上作亂,而且很輕易就成功,成本極其低廉,這是五代更替的基本模式,並逐步發展成難以遏制令人發狂的政治疾患。大將不得不用,用了之後又擔心他作亂。唉——麻煩;唉——苦惱。皇帝不安,擁兵的將領也不安。擦槍走火的事情就頻頻發生。五代的亂局陷入更加的混亂不堪。
韓勍率領五百龍虎軍親兵,朱友珪率領兩百名控鶴軍,兩人合兵一處,由朱友珪帶領,悄悄潛入洛陽皇宮。朱友珪和韓勍都是負責警衛的高級軍官,況且一個是都城治安的最高指揮官,一個是皇帝的兒子且負責皇宮禁衛軍。這兩人聯手,無論皇宮的警衛如何敏銳如何忠誠如何愚笨,都不可能同時抗命他們。於是朱友珪等人很容易破除了皇宮外城、子城、寢宮等層層關卡,直接闖入朱全忠寢殿。
趙岩看出了朱友貞的顧慮,他頓了一頓,又向朱友貞推薦了一個人。朱友貞聽完此人的名字,一拍大腿說,如能得此人相助,大事一定可成。
隨著時日流逝,所有或明或暗的矛盾在逐步向一個點彙集,那就是同樣具有繼位合法身份的朱友貞。
朱友諒,是朱全忠大哥朱全昱的兒子,封為廣王。這小子為非作歹,在籓郡慣常胡作非為。
表面木納的朱友貞心機頗深,在做好各方面準備工作之後,發動了宮廷政變。
朱友珪聽老婆張氏這麼一說,也慌了心神。夫妻倆正在語無倫次地秘密討論局勢,話還沒說完,朱全忠便派敬翔來了。敬翔是朱梁帝國中僅次於朱全忠的二號人物,雖然平日里不苟言笑,話語不多,可是人人都敬畏敬翔,特別是這些皇子更是從心裏對敬翔懷有忌憚。
與劉仁恭比起來,朱全忠的死更加殘酷。
令韓勍意外的是,朱友珪今天鬼鬼祟祟,神情緊張,四處張望了一下之後,朱友珪壓低聲音對韓勍說:「老韓,咱們到密室說話。」韓勍是個火爆性子,被朱友珪這麼神神秘秘地嚇了一跳,拉著朱友珪的胳膊急切地問:「王爺出什麼事了?」朱友珪鼓著腮幫子不再答話,示意韓勍往密室走。
朱全忠盯著站在面前的三兒子,用手指戳向朱友珪面頰,咆哮著吼道:「我本來就對你這逆賊不放心,果然你今日造反,後悔沒有早把你殺了,以絕今日之患。」
此時的朱友文還沒有起床,仍然在和他年輕美貌的老婆王氏親熱。朱友文嗜酒如命,幾乎天天組織各種宴飲活動。王氏帶著朱全忠的口諭趕回開封汴梁,粉面桃花興高采烈地告知朱友文這個天大的喜訊。沒想到朱友文並沒有特別的意外,也沒有特別的高興,只是順手將王氏攔腰摟在懷裡,繼續喝酒。王氏催問朱友文何時啟程,朱友文噴著酒氣用手指壓著王氏胭紅的小嘴兒嘟囔著說:「不急,不急。」
「這還不清楚嗎?老頭子這是為老二登基清理障礙。按他一貫的做法,削權調離只不過是第一步,緊接著就是賜死啊。」朱友珪仰頭絕望地說道。
朱友能,是朱全昱的二兒子,封為惠王。
朱友珪繼位後文臣武將多不服氣,找各種借口不來上班,消極抵抗,撂挑子不幹活了。更有極端的投奔了敵國,如大將朱友謙割據河中不承認朱友珪政權,並依附李存勖與朱友珪對抗。
韓勍眨巴眨巴眼,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該怎麼接朱友珪的話。
朱全忠一共八個兒子,五個侄子。
朱友貞還是有些不自信地問趙岩:「我們兩人手無大權,又沒有軍隊,恐怕事情不好辦啊。」
造反軍兵雜亂的腳步聲驚醒了侍女和宦官,這些侍從睜開惺忪矇矓的眼睛,突然看到面前全是寒光閃閃的刀鋒,頓時嚇得嗷嗷亂叫,四處奔逃亂成一片。
午夜,六月的午夜。
急事急辦,特事特辦。
與黃巢比起來,朱全忠的死更加窩囊。
朱友貞趨前一步,眼淚奪眶而出,雙手緊緊握著趙岩的手哽咽著說道:「我也懷疑此逆賊謀害了先帝和二哥,但苦無證據,束手無策,真是愧對先帝和二哥在天之靈!」
朱友珪及老婆孩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恭候宣旨。敬翔讀道:「責朱友珪任萊州刺史,即刻赴任。」這萊州刺史與朱友珪現在的職務比起來,是個小官,而且是千里之外的偏僻之地。當時,降級任官一般意味著先削官后要命。所以,朱友珪聽完聖旨,兩腿發軟癱在地上,額頭滲出了冷汗,顫抖著雙手將似乎千斤重的聖旨接過來。敬翔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朱友珪不僅沒有任何懼色,反而手提鋼刀逼近朱全忠,嘲諷地反問道:「老賊,你既知今日何必當初?」
有一天,朱友珪派趙岩去東都開封汴梁辦事。
王氏長期在朱全忠身邊為朱全忠賣力氣,現在剛剛回到汴梁,朱友文思念饑渴的壓抑全面爆發,他大醉之後和老婆鑽進被窩折騰了大半個下午和一個晚上。
朱友珪心情忐忑地看著敬翔,手腳忙亂地請敬翔到屋裡坐。https://read.99csw.com敬翔走進郢王府大門后,沒有再前進半步,立在院子中央,從懷中緩緩取出一個黃綾捲軸,沉聲宣布:「朱友珪接旨。」
趙犨三兄弟忠厚恭謹,可是趙岩不像他爹和他叔叔,這小子腦子快,心思多,對利害看得重。
熟睡中的朱全忠被驚醒,擰了擰濃濃的眉毛,費力地撐起上身,扶著床幫怒目喝問:「誰在造反!」
朱全忠這十三個子侄中,優秀能幹的都死了,無奈,朱全忠只能「矮子裏面選將軍」。活著的這些兒子實在不成器,左看右看,哪個都不如意,看著朱友文勉強還順眼。彌留之際,朱全忠派人緊急赴東都開封接朱友文來洛陽,以交代家國後事。
朱友貞不願意去洛陽,他對洛陽一而再、再而三的政變有心理障礙。另外一個原因是,朱友貞對洛陽的安全性沒有把握,現在的洛陽一片混亂,既有朱友珪的餘黨,也有楊師厚的亂兵,還有袁象先等人的軍隊,這些人只是暫時站在了朱友貞一邊,為的是巨大的政治投機利益,未必和朱友貞心心相印,朱友貞對他們並不放心。因此,朱友貞不想離開開封半步。朱友貞給出的理由是,開封是先帝朱全忠創業發跡的地方,作為繼承大統的王都地位足夠般配,何必去洛陽呢?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政治環境下,朱友貞繼承帝位,但他並沒有改元建號,而是仍然延用朱全忠的臨死前的乾化年號。
趙岩與朱友貞取得了互相信任及政治共識,接下來就是如何乾的問題。
看到朱友珪嘴唇發紫,額頭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嘀嗒、嘀嗒」往下落,朱友珪老婆及左右屬下湊上前來,你一言他一語地勸朱友珪下決心篡位:「事情緊急,大王不可不當機立斷,如果朱友文進京,他會將我們趕盡殺絕的,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
朱友珪見韓勍受到了震撼,且已經明顯表露出支持自己的態度。趁熱打鐵,朱友珪開始將韓勍往死角上逼:「韓公,你是功臣宿將,戰功赫赫,可是河北一戰還不是受到了王景仁的牽連?老頭子翻臉無情是人所共知的。況且你和我交情深厚,朝中文武官員都知道,一旦我落難身死,韓公你也難逃一劫啊。」
朱全忠在做了五年皇帝后,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王爺是嫡親正朔,理應由王爺繼承先帝基業,舊臣元老早已屬意於您啊!」趙岩不假思索地勸說並鼓勵朱友貞。
朱友貞也想當皇帝。
突然王府門口一片嘈雜混亂,朱友貞帶人闖進來。見到朱友文之後,朱友貞一臉茫然而又無奈地宣讀朱友珪的假聖旨:「朱友文不孝無形,賜死。」
趙岩略加沉吟,似乎鼓了鼓勇氣,說道:「王爺,現在人人憤慨,但不知如何為先帝報仇,只期盼著有人挺身而出,屆時將一呼百應。」
朱全忠的這聲斷喝,既是本能的反應也是震懾對方。所謂本能的反應,是指在皇帝寢宮內外決不允許亂聲喧嘩,況且此時已是腳步雜沓,刀兵撞擊之聲此起彼伏。朱全忠憑著幾十年刀頭舔血的職業警覺性,已經意識到了非常情況的發生。所謂震懾對方,是朱全忠最後的反擊。他打算憑藉他的威望他的氣勢他的地位和皇帝身份的神聖威懾力,通過認定對方為造反,而指望從心理上震懾住對方。當然這種反擊或許對於無名小卒還有些作用,沒準兒這些小子會嚇得當場尿褲子,歷史上也曾經有過這樣類似的案例。但今天是朱友珪,已經橫下一條心的朱友珪,他是不會被朱全忠的虛張聲勢嚇退的。
朱全忠的命運是軍閥的命運,充其量是霸王的命運,不是帝王的命運。因為,他結束的很輕率,很脆弱,很單薄。
韓勍已經被剛才的氣氛搞得很緊張,現在突然聽說朱全忠要死了,還是嚇了一大跳,後退了一步,遲疑半天才緩過神兒來。韓勍半問半答道:「陛下支撐不住啦?那這天下應該是……應該是王爺你的,你是陛下嫡系兒子中最年長的,理應是你的。」
朱友貞比朱友珪形象好一些,鬥爭經驗多一些。那麼經歷一番劫難的朱梁帝國能在朱友貞手裡煥發新的生機嗎?
楊行密、李克用這些亂世雄豪早已化作飛煙。
開封也有不少龍驤軍駐守,這些人聽說朱友珪採取株連政策整治龍驤軍,擔心禍連自身,產生了恐懼。朱友貞及時把握並利用了這個動態,他故意將龍驤軍往死角逼,嚇唬他們說朱友珪要趕盡殺絕,同時,拿出朱全忠的畫像與這些六神無主的軍士一起懷舊。這些龍驤軍早已經沒有了主張,認為只有朱友貞才能給他們指條明路,給一線活命的希望。因此,對朱友貞言聽計從。朱友貞慫恿他們去洛陽討說法,推翻朱友珪,徹底消除危機。
與其說楊師厚是表明態度,不如說是下達了命令。他這麼誇張地故作震驚醒悟的神情,即使有人心裏不同意,也不敢在帥堂上與楊師厚發生分歧了。這次會議實際是楊師厚自編自導自演的一次動員會、部署會、決策會。楊師厚這個梁帝國最大的軍事大佬及其幾十萬軍隊擁戴均王朱友貞,參与並發動了梁帝國宮廷政變。
朱全忠的三兒子朱友珪,其母親是亳州軍營的娼妓。朱友珪母子頗經歷了一番曲折。朱全忠早年在亳州作戰時,招納了一名娼妓留在身邊享樂,一個多月之後,戰爭結束,朱全忠打算將這娼妓打發走。沒想到這名娼妓有了身孕,朱全忠心生憐愛。但由於懼怕張夫人,朱全忠不敢將這娼妓帶回開封,只好在開封城郊另外買了一處宅子,供此女居住。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此女生了一名男孩,就是朱友珪。朱全忠見生了男孩,對此女更加喜歡了,壯著膽子將朱友珪母子倆接回了家。封建社會時母以子貴,張夫人即使一百個不樂意,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此可見,張夫人在世時,朱全忠對張夫人十分懼怕,不敢隨便納妾,更不敢明目張胆地招|妓。現在,朱友珪官拜諸軍都虞侯兼控鶴都指揮使,這可是個有權勢的職務。
貌似平常的夜晚。
不知各位還是否記得陳州刺史趙犨。由於朱全忠初到河南地面,立足尚且未穩,卻全力營救了危難之中的趙犨。趙犨對朱全忠感激佩服,從此兩人成了鐵杆盟友。朱全忠和趙犨不僅結成政治與軍事同盟,還成了兒女親家,朱全忠的女兒嫁給了趙犨的二兒子趙岩。朱全忠做了皇帝后,趙岩自然榮升為駙馬。
朱友珪絕望之際,自忖大禍難免,為了避免落在朱友貞手裡受辱,他命令親信馮廷諤先殺死自己的老婆,再將自己殺死,最後馮廷諤自盡。
殺機已定,時機好找。
朱友文死後,朱友珪宣稱是朱友文這個亂臣賊子派遣的刺客刺殺了朱全忠。朱友珪嫁禍給再也開不了口的朱友文,並做做樣子為朱全忠發喪。
朱全忠疑心很重,對誰都不放心,所以沒有早立儲君,擔心儲君自成勢力,變生肘腋,威脅皇權。現在到了不確定接班人不行的地步,朱全忠想到了排行第二的乾兒子朱友文,朱友文性情溫和,朱全忠比較喜歡他。朱友文此時的官職是東都留守兼洛陽宮使,地位重要。九九藏書再加上朱友文有個貌美如花的老婆,朱全忠享用這個兒媳婦之後感到很爽,愛屋及烏,他對朱友文的無私奉獻與沉默不免也產生了好感。朱全忠已經拿定主意將帝位傳給朱友文。其實朱友文並不優秀,他天天縱情宴飲,不理政事,也不會辦理軍政事務。朱全忠之所以選擇朱友文實屬無奈,優秀的子侄都已經死了。
朱友珪此時身兼左右控鶴都指揮使,負責皇宮警衛,諸軍都虞候的身份又可以調動各軍種兵馬。聖旨雖然已經頒布,要求朱友珪調離京城,可是調令還沒有正式下發。朱友珪知道他所有的機會都在今晚,等到明天調令將下達各衙門昭告天下,他手上所有的權力將化為烏有。
朱友珪屁股雖然坐在了龍椅上,但腦袋裡實在是空空如也,肚子里天天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對如何擺平過渡期的危機,如何勾畫未來的軍政國是,全無打算,毫無辦法。似乎他冒著這種天下一字型大小風險,為的僅僅是保全自己的小命。
袁象先帶領幾千名禁軍嗷嗷叫著破關斬將殺入宮內。朱友珪這幾個月一直心驚肉跳,坐在皇帝位子上如坐針氈,躺在皇帝龍床上沒睡過一宿踏實覺。朱友珪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只是比他估計的要快得多。朱友珪意識到了大勢已去,並且很快發現即便不再做皇帝,也已經走投無路。他現在才明白,皇帝路,是一條不歸路。可是對此還有很多人不明白,仍然在往這條路上擠。
朱友倫,是朱存的二兒子,悟性奇高,既善長騎射,又喜歡寫文章,氣度開闊有智略,在跟從朱全忠去鳳翔迎回昭宗后,負責留在長安京畿的警衛,在一次擊球遊戲中不幸墜馬摔死。
現在該是朱全忠謝幕的時候了。
洛陽城內的袁象先,朱友貞對此人並不陌生,各位讀者對此人也不陌生。前文中已經有過此人的節目,他曾作為先鋒官出征過河北,是一員虎將。袁象先是朱全忠的外甥,官拜左龍虎統軍、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接了韓勍的班,似乎也受到了朱友珪的信任。但在骨子裡駙馬趙岩、皇外甥袁象先、皇弟弟朱友貞是一夥的。由此可見,朱全忠的親生子女里,嫡系嫡出的幾個關係較為密切,朱友珪屬於野生的,被這些嫡出的兄弟姐妹所排斥。朱友珪顯然沒有充分認識到這些親戚關係的遠近差別,更缺乏初登大寶時應有的政治敏感性與警惕性。居然是他比較信任的幾個親屬在暗地裡掏傢伙,要對他發動攻擊。
這時候,殿外雷聲大作,一道耀眼的閃電「咔嚓」一聲將院中的一棵大樹斷為兩截。暴雨從天而降,被狂風挾裹著灌到屋裡來。雨水與血水混在一起,順著地板四處流淌。
因此,朱友貞才故意設了一個局來測試趙岩。這也是趙岩沒有想到的,他沒有料到平日里不善言辭的四王爺城府如此之深。不過在共同的利害面前,兩人很快結成了同盟。
此時朱全忠正在酣睡,沉重的鼾聲在殿內回蕩。屋內有幾個值班的侍女和宦官正在打瞌睡,手臂一般粗的粉紅蠟燭燭火一跳一跳地燃燒著,帷幔羅帳映出重重的影子。
朱友貞在侍從攙扶下向後宅走去,邊走邊結結巴巴地吩咐人也將趙岩攙進來。屏蔽掉眾人的耳目之後,朱友貞將趙岩讓進內室。趙岩平日里與朱友貞交情好,走動密切。兩人進入內室后,各自都不再裝醉了。朱友貞向趙岩打聽洛陽京城的事情與形勢。其實趙岩也沒有醉,他這次來開封原本就打算試探一下這位四王爺,並伺機動員朱友貞挑頭兒造朱友珪的反。趙岩滿懷心腹事,哪裡喝得下酒,因此,這位駙馬爺也是在半真半假地演戲。
調朱友文進京的事被朱友珪的老婆張氏探聽到了。朱友珪的老婆是怎麼知道的呢?朱全忠的幾個兒媳婦侄媳婦輪流值班,進宮服侍朱全忠,被朱全忠淫|亂享用。朱友珪的老婆心眼兒多,人機靈,她聽說病情垂危的朱全忠要召見朱友文,卻沒有召見近在咫尺的朱友珪,心裏犯了嘀咕。這個女人借故溜出皇宮,一路小跑趕回家,氣喘吁吁地向丈夫朱友珪通風報信:「老頭子快不行了,他派朱友文老婆王氏揣著玉璽去了汴梁,朱友文不日進京繼位,到那時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了。」朱友珪的老婆雖然將身體獻給了朱全忠,但在關鍵時刻,心還在自己老公這裏。
朱友珪向來沒有人緣,由於出身微賤的緣故,在皇親國戚和文武大臣中樹立不起威信。爭奪皇權的鬥爭很少有光明正大的,幾千年的歷史中人人對此心知肚明,但是奪得皇權之後,能否坐得住坐得穩才是關鍵,人人更關心這一點。朱友珪就是那種敢於惹事,但卻沒有能力理事的人。
朱友珪不緊不慢地走到床前,冷冷地回答:「不是別人,朱友珪是也。」
在反對朱友珪的勢力中,並不是以前權傾朝野的敬翔、李振、張全義等文官,而是軍人,授命在外的楊師厚。
是年朱友貞二十四歲。
朱友珪見韓勍和自己想到了一處,於是舉起手掌與韓勍擊掌盟誓。其實韓勍貌雖粗魯,但也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二百五。韓勍有自己的算盤,他意識到朱全忠即將死去,朱梁政權馬上會面臨重新分配,這是「富貴險中求」的難得機會。況且有朱友珪在前面,勝算很大。朱友珪不僅是皇子,還是手握軍權的實力派人物。朱友文畢竟遠在東都汴梁,信息不靈通,行動不便利。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嘛,否則,這月亮有個屁用!不如早作打算,抱一根粗大腿。於是韓勍與朱友珪一拍即合。
埋葬擁有幾百年基業的李唐王朝的朱全忠死了。
霸主雖然有思想,有追隨者,但仍然是狹隘的、局限的、自我的。朱全忠沒有吸收新的精神營養,所以他的原始的無賴品質與低級聰明,不足以支持他走得更遠。
在發喪儀式上,朱友珪製作第二份假詔書,稱奉朱全忠遺命繼承大統。
不可一世、狡詐雄猜、剛暴狠辣、霸視天下、橫掃中原的朱全忠,此時不過是一個衰弱無助的老人,不僅不能統帥三軍馳騁疆場,不能駕馭文臣武將,而且連近在身邊的危險都無力察覺和防禦。他在最脆弱的環節受到了暗算與攻擊。
楊師厚也同意朱友珪屬於弒逆的說法,但對朱友珪篡位沒有提出質疑,而是指出此事已經過去,成為了既成事實,現在再發動針對朱友珪的政變是否合理?楊師厚提出的問題關鍵在於「無故改圖,可乎?」其言下之意是,發動政變不是不行,但需要一個正當理由。
此時,楊師厚的軍隊也沖入了洛陽城,在洛陽城內到處燒殺搶掠。洛陽這個剛剛重建的帝都與長安一樣遭受了兵禍的洗劫。
朱友珪登基幾個月之後,他弒逆朱全忠的消息很快就傳播開來,而且朝廷政局動蕩,人人自危。朱友貞雖然遠在開封,儘管沒有早報、晚報或者新聞聯播可以看,但是他消息很靈通。那個年代間諜、密探到處都是,朱友貞在洛陽城內也布了不少眼線。他也很清楚自己周圍也有不少老三的間諜,所以他日常行事很小心。雖然朱友貞說話慢,但是他腦子可不慢。這些日子里,九_九_藏_書他的大腦天天在高速運轉分析處理著變幻莫測的時局信息。朱友貞最近夜裡常做惡夢,總夢到朱友文弔死的情景。朱友貞痛恨朱友珪殺父篡位,痛恨朱友珪借刀殺人弄死朱友文,痛恨自己稀里糊塗地執行假聖旨,痛恨自己替朱友珪背了殘害兄弟手足的黑鍋。朱友貞得了失眠症,半夜裡揮之不去的一個疑問是「他憑什麼能當皇帝?我今後怎麼辦?」
今天朱友珪找上門來,韓勍以為和往常一樣,朱友珪心裏不痛快,來找自己喝酒發發牢騷。韓勍開門延客,將朱友珪讓進客廳。
朱友珪坐在地上愣愣地發獃。他認為這是父皇朱全忠為朱友文登基清掃障礙。朱友珪原本就不受朱全忠喜歡,況且母親出身娼妓,地位卑微,從小朱友珪就在弟兄行列里抬不起頭,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白眼和歧視。由於經常搗蛋惹是生非,朱友珪已記不清被朱全忠用馬鞭抽打過多少次了。現在諸皇子中,其他幾個年紀還小,只有朱友珪和朱友文手握實權。朱友珪是朱友文爭奪皇位的最大勁敵。朱友珪心想,老頭子是不念父子之情了,不僅將江山傳給外人,還要對自己的親兒子下毒手。
但朱友貞感到勢單力孤。他原本就沒有什麼勢力,特別是沒有掌握較強的軍事力量。
盛夏酷暑並未因夜色而減退半分,整個洛陽城如同一個火爐子,到處都悶熱透不過氣來。天上黑沉沉的陰雲密布,遠處轟隆隆的雷聲滾滾傳來。蟬蟲都隱藏到了樹葉底下,鳥獸躲進了窩裡避暑。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大街小巷寂靜的如同荒郊野嶺。老百姓家裡,家庭主婦搖著蒲扇為熟睡的小兒驅趕著蚊蟲。深深的井市裡一聲長一聲短地傳出更鼓音。
且看楊師厚是如何出演這幕歷史重頭戲的。
五皇子朱友璋,六皇子朱友雍,七皇子朱友徽,八皇子朱友孜,這幾個都還小,手中沒有什麼職權,也沒有什麼才能。
朱友誨,是朱全昱的三兒子,封為邵王。
與李克用比起來,朱全忠的死更加絕望。
「幫手?找誰?」朱友貞疑惑地盯著趙岩,他知道找幫手可不是請客送禮,搞錯了對象不僅事情辦不成,小命還會斷送。
趙岩故意壓低聲音說道:「王爺,現在洛陽城內人人自危,大家都沒有心思上班,誰也不肯替老三工作,弄得老三一天到晚愁眉苦臉。」
韓勍更懵了,連聲說:「王爺但講無妨,我韓勍願為王爺驅馳效死」。
有了楊師厚的支持,朱友貞趙岩集團心裏一百個踏實了。趙岩火速趕回洛陽,動員他所能影響到的一切力量,秘密準備政變行動。
四皇子朱友貞,也是張夫人的兒子,這小夥子長相英俊,性格沉穩,儒雅好交遊,此時官拜檢校司空、天興軍使、東京馬步軍都指揮使,在開封和朱友文在一起共事。
朱友珪親兵一擁而上,對屋裡的人揮刀亂砍。冷森森的刀光劍影中,一個個生命無力無助無奈無價值地紛紛撲倒。一個名叫馮廷諤的人一刀刺入朱全忠腹部,血光崩現之間,利刃洞穿朱全忠的後背。朱全忠高大沉重的身軀重重地栽倒床下,將半側床體壓斷。此時,朱全忠身後竟然還藏著一個女人,此女子赤|裸著身體抖成一團,惶恐不知所措,如花的臉面被驚嚇的慘白無色。一名龍虎軍兵手起刀落,將這女子劈為兩半。
楊師厚開會的目的,就是需要這麼一個角色,需要這麼一句話。楊師厚心裏暗自高興,不再等其他人發表意見,急切且鄭重地做出了決定。楊師厚故作驚醒狀,一拍桌子表明了態度,站在朱友貞一邊,參加推翻朱友珪的政變。
第二天日上三竿,朱友文這才懶洋洋地起床洗漱,穿上嶄新的官服。朱友文一面穿衣服一面自我嘲諷地對王氏說:「做皇帝這事怎麼會落到我頭上呢?我覺得在汴梁挺好的。」朱友文毫無思想準備,他對做皇帝既沒打算也沒太大興趣。可是朱友文轉念一想,做皇帝畢竟是萬人之上啊,實在是很誘人。想到此處,朱友文禁不住咧嘴笑了笑。他提了口氣,挺了挺腰,邁步出門,準備奔向大好前程。
楊師厚一向低調,謹慎自律,以他的性格會不會參与造反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呢?肯不肯站在朱友貞一邊,為朱友貞冒險賣命呢?
與唐昭宗比起來,朱全忠的死更加凄涼。
《資治通鑒》記載「師厚與將佐謀之,曰:『方郢王弒逆,吾不能即討;今君臣之分已定,無故改圖,可乎?』或曰:『郢王親弒君父,賊也,均王舉兵復讎,義也。奉義討賊,何君臣之有!彼若一朝破賊,公將何以自處乎?』師厚驚曰:『吾幾誤計。』」這段對話很有意思,深刻體現了楊師厚外表敦厚內心險詐的性格。
梁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六月,反覆折磨朱全忠的疾病更加嚴重了。朱全忠感到末日已近,開始抓緊安排後事。
應該說朱全忠對自己兒子的信任度還是超越外人的,一個留守老根據地東京汴梁,一個負責各路兵馬的監督與洛陽京都防務,朱友文和朱友珪都被委以重任。
「可是老爺子要將大位傳給老二!」朱友珪恨恨地說道。
朱友裕,是朱全忠的長子,由張夫人所生,善長騎射,為人寬厚,很受士卒擁戴,可是就在朱全忠謀殺昭宗那一年病死軍中。
朱全忠沒能逃脫普通軍閥禍起蕭牆身喪凶刃的命運。
劉仁恭隱退,李茂貞蝸居。
軍閥沒有思想目標、沒有天下蒼生、沒有追隨者,只有暫時的利害聚集了一群烏合之眾。
老牌軍閥河朔三鎮早已面目全非。
朱全忠因過度激怒而喘不過氣來,劇烈地邊咳嗽邊罵:「逆子,就你這般行徑,犯上篡逆,天地間豈能容你?!」
朱友貞需要測一測人心向背,估計一下形勢。
朱友珪弒逆朱全忠后,秘不發喪,八百里加急火速派人到東都開封,矯詔命東都馬步都指揮使朱友貞殺死朱友文。
任何不可一世的人物都會有這麼一天。
朱友貞儘管英俊卻表情不太豐富的臉上略顯出焦急的樣子,站起身背著手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踱了一會兒,朱友貞停下來,盯著趙岩問道:「聽從西邊來的商隊傳言,先帝駕崩有疑點啊?」
事不過夜,事不能過夜。
在北伐時,為了指揮及管理方便,朱全忠將楊師厚調任為魏博節度使。從此之後,楊師厚一直指揮著朱梁帝國最強大的軍隊駐紮在河北前線。由於朱全忠督師北伐接連失利,後來朱全忠又重病不能理事,繼而發生朱友珪弒逆案件,北伐的事情基本上停頓了下來。北伐未竟成了朱全忠永遠的痛。既然群龍無首,處於劣勢的梁帝國也不願意輕易再次挑起北伐戰爭。楊師厚由戰爭統帥就地轉業變成了地方軍政長官。但是因魏州軍屬於作戰部隊在戰爭半途中轉業的,所以其軍事建制以及作戰裝備等等都還保留了戰時的狀態。河北行營是朱梁帝國外圍軍隊中最強大,軍容最盛,且一直在作戰的野戰軍,不同於京師的衛戍部隊和儀仗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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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落座的朱友珪,不安地又彈跳起來,疾步來到韓勍近前,雙手緊緊扯住韓勍衣襟,顫聲哭道:「韓公救我。」
楊師厚跟隨過李罕之,攻打過荊湘,征伐過朱瑄,出征過河北,戰功赫赫。楊師厚此時已經是朱梁帝國軍界的大佬,其他大佬退的退死的死貶的貶,能夠與楊師厚並肩而立的軍隊將領幾乎沒有了。儘管楊師厚曾經很謙虛,但畢竟居功自傲的滋味還是很爽,況且他最懼怕的朱全忠已經死去。楊師厚自我感覺良好的心態這幾年一直潛滋暗長。楊師厚干過很多大事,就是沒有發動過政變。顯然這件事太刺|激太具有誘惑力,令楊師厚有些心驚肉跳。楊師厚動心了。但楊師厚畢竟是沙場宿將,老謀深算,沒有當場向馬慎交表明態度。安頓馬慎交住下之後,楊師厚秘密地與麾下親信進行商議。
篡位這種高風險高難度的事,哪裡是吹口氣就可以辦的。朱友珪孤掌難鳴。此時,朱友珪想起了一個人。趁著夜色,朱友珪改扮便裝,偷偷跑到與他親近的左龍虎軍統軍韓勍那裡。
朱全忠向來以狡詐多疑著稱,而且駕馭各種脾氣秉性的文武官員三十多年,應該說他對政治的安全具有極高的敏感性和防禦能力。況且現在朱全忠已經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對皇權及皇權治下的政治體系會更加重視,對於地位的安危會採取更加嚴厲和有效的保護措施。手握重兵的將帥都不敢對朱全忠有任何造次,那麼朱友珪和韓勍這種小人物為什麼敢於造反,而且會有信心去刺殺重重宮禁中的皇帝朱全忠?他們有幾成勝算?難道他們不明白後果?此事的確令人心驚肉跳精神高度緊張。至於朱友珪能否得手,讓我們拭目以待。
朱友貞點點頭,有些習慣性語遲地問道:「朝政如此不堪,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朱友貞在幾百裡外的開封將刀鋒伸向了洛陽。
趙岩會心地微微一笑,咳嗽了一聲回答道:「王爺也懷疑此事?豈止是疑問?簡直是驚天大陰謀啊。現在京城內老人小孩都知道老三謀害了先帝,篡了帝位登的基。」
此人便是駐紮在魏州的楊師厚。
朱全忠平日里稍不如意,經常打罵責罰侍從,甚至殺頭抄家。很多宮內的侍奉人員每次值班時,先要與家人訣別,很可能值這次班就不能活著回家。如若還能平安回家,全家人歡呼慶賀,如同獲得重生一般興奮。因此,朱全忠身邊的侍從總絞盡腦汁找機會開溜。這些男女侍從對朱全忠只有怕沒有感情,對伺候朱全忠這份工作實在沒有什麼敬業精神和職業道德可言。在大難來臨之際,人人亡命奔逃,沒有一個挺身而出保護朱全忠的。竟然還不如昭宗臨難之際,李曄好歹還有幾個宮人以柔弱之軀站出來庇護,而朱全忠赤|裸裸孤零零地被殺,被親生兒子謀殺。「犯上篡逆,天地間豈能容你!」多麼具有諷刺味道的一句話,居然出自朱全忠的口中。
要說袁象先分量不夠的話,趙岩推薦的第二個人可謂是個重量級人物,要比袁象先實力高出數倍。
楊師厚其實已經動心,要起兵協助朱友貞發動政變,可是他又擔心部署不從,自己反而落下主動作亂的罵名。因此,楊師厚以討論問題尋求答案的方式測試部下將佐的態度。
對於朱友貞為何不改元建號,謀求一種新的政治局面的開始?沒有找到具體的證據和解釋,不過從事後的效果來看,他這樣做並不好,既沒有起到通過懷舊繼續利用朱全忠政治資源的作用,更沒有給全國上下帶來新氣象的政治信號。這是一步政治臭棋。
朱友珪往日里站在下面看龍座皇位,覺得它高高在上威嚴而神聖,坐在上面的皇帝無所不能法力無邊。直到今天他親自坐在這把椅子上,才發現自己有恐高症,只要眼睛向下觀瞧,就感到頭暈噁心,全身冒虛汗。因此,朱友珪開辦公會的時候,眼睛一般不敢正視百官,而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心裏默默數數兒,祈禱趕快散會。
朱友珪不再答話,狠聲命令道:「將老賊碎屍萬段!」
既然楊師厚提出了問題,就有人來回答問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回答這種問題是要冒著掉腦袋抄家滅門夷九族的風險的,既要估計社會輿論的影響更要揣摩楊師厚的實際心思。如果楊師厚不想發動政變,而有人回答可以發動政變,那這個人很可能就會被楊師厚扔到大街上,成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壞分子,活不過一秒鐘就要喪命。如果楊師厚想發動政變,而有人卻說不應該這麼做,那這傢伙以後在楊師厚軍隊中的日子一定很難過,用不了一分鐘就會被楊師厚當作異己滅掉。面對楊師厚似乎不溫不火地拋出的這個中性的問題,帥堂內鴉雀無聲,眾將面面相覷誰也不肯隨便發表意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的心理煎熬,終於有人打破沉默。這個人提出了支持發動政變的論據和觀點。將朱友珪定義為國賊,將朱友貞定義成正義的代言人,將楊師厚定義為懲惡揚善的志士,並將楊師厚從既成事實的君臣名分中解脫出來。楊師厚的疑問有答案了,不用顧慮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採取政變行動順理成章。不僅如此,這個發言的將官還將了楊師厚一軍。如果楊師厚置身事外,而人家朱友貞自己將事情辦成了,那楊師厚的身份將會更加尷尬,兩頭兒不討好。發表此番高論的人不知道是誰,史書上沒有記載,從這番言語判斷,此人不會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愣頭青。應該是楊師厚的一名心腹,基本上猜透了楊師厚的心思,才主動站出來為楊師厚搭台階。此時的楊師厚已經不是十年前的楊師厚了。朱全忠已死,梁帝國的重兵都在楊師厚掌握,其他將領無論官階、實力和佔據的軍事要點都比不了楊師厚。朱全忠手下領兵的軍頭並非個個都是正人君子,也並非人人效忠於朱全忠。之所以幾十年來沒有發生犯上作亂的事情,實在是因朱全忠手腕高超,令這些軍頭們不敢造次。在那個軍閥混戰,綱常混亂的時代,朱全忠集團內部幾十年的權力結構終於打破了。只要土壤適合,這些軍頭心底里壓抑埋藏已久的慾望就會潛滋暗長,就會尋機爆發。楊師厚儘管曾經很低調,但是現在他也想一展身手,也想振臂高呼,也想輝煌一把。於是,楊師厚的野心被從籠中釋放了出來。
朱友貞沮喪地搖搖頭表示不知情,繼而眼淚流了出來。
「陛下為何要調你離開?什麼時候走?」韓勍不解地問道。
帝王並非所有的帝王,應該是較好些的帝王,胸懷天下,有系統的思想與目標,凝聚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為之努力。
袁象先和趙岩帶著傳國玉璽到開封向朱友貞報捷,奉勸朱友貞到洛陽稱帝繼承大統。
朱友文眼睛里閃過疑慮、怨恨、絕望與嘲笑。仰天發獃一陣子之後,朱友文站起身,失魂落魄踉踉蹌蹌地退回寢室,讓王氏找了兩條白綾,兩口子相擁懸樑自盡。
「那誰可擔此任?」朱友貞不哭了,緊迫地追問趙岩。
朱全忠死了,時年六十歲,本命年。
與羅宏信比起來,朱全忠的死更加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