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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契丹帝國 3.汗位之爭

二、契丹帝國

3.汗位之爭

這些問題相輔相成,密不可分,可是歷史留下的線索太少。研究歷史之所以有意思,就是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們不知道當時情景下將要發生什麼細節。我們只能根據有限的蛛絲馬跡,進行推測,再現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帝位鬥爭場景。
就在眾人喧嘩哭鬧成一團的時候,述律后慢慢地站起身,轉過臉,立在阿保機的床榻之前,整理了一下衣襟,用紅腫的眼睛掃視了一番帳內眾人,然後用平靜而堅定的語調開口說話:「天皇帝突然撒手離我等而去,是我國第一悲痛之事,我和眾大臣一樣哀傷于內。然而,這裡是異國他鄉,各地叛亂尚未平息。皇帝梓棺不宜久留,當務之急乃儘速回京。」
至於小兒子李胡,此時不僅年齡小,而且很不成熟,性格殘忍暴戾,不受朝野歡迎。有一個小故事或許能對比出這哥仨的性格與做事方式。
九月初,耶律阿保機的靈柩運回到契丹帝國皇都臨潢府。由於阿保機死的突然,他的陵寢還沒有完工,只好將阿保機的遺體棺槨臨時安放在皇都城西北。這時候,大元帥耶律德光和皇太子耶律倍也先後趕到了皇都。述律後派出小兒子李胡去忽汗城代替耶律倍主持東丹國事。
說著述律平捲起袖管,將左手放在了桌子上。
從性格上比較,耶律德光似乎更受述律平這個女強人的喜愛。耶律德光時年二十四歲,雖然在軍界地位很高了,可是其他政治資本尚淺,不足以在契丹朝野呼風喚雨。耶律德光的平勢性格和述律后的強勢性格可以共存,耶律德光在軍界的權威和述律后在政治界的權威可以互補。從這兩點上說,耶律德光比耶律倍更受到述律后的青睞。
可是偏偏出了意外。
為什麼述律后要打破既定的繼承規矩?這是要冒風險的,她冒得起這個風險嗎?
述律後放心地笑了,皆大歡喜,至少從她看來是這樣。沒有發生骨肉相殘的慘事,沒有皇權顛覆的風波,沒有出現中原漢國敗家子繼位的怪事。一切都在面子合法、裡子合情之中得到解決。
述律后說完這番話,氈帳內亂糟糟的喧嘩聲靜了下來。述律后看了看眾人,看到這些手握權要的文武大臣都在聽她講話,心裏稍稍鎮定了一下。她接著說道:「皇帝臨終前,囑咐哀家說,子嗣尚幼,託付哀家暫時主持軍國政務,待皇帝喪葬安頓完畢之後,輔佐新君登基。」
這分明是往耶律倍心頭的傷口上撒鹽啊。
述律平揚了揚眉毛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到地下去陪伴先帝吧」。
在清洗了政敵之後,述律平樹立了自己獨立的權威,一時之間朝野各方勢力沒有人再敢向她發起挑戰。
其實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的實力很難分出高下,見識品質也很難論出短長。如果沒有偏心的述律后,可能耶律倍會順理成章的登基。但如果耶律倍登基,也很有可能引起一場權力重新分配的惡鬥,結果殊難預料。除了述律後偏袒耶律德光之外,耶律德光還有一個強大的親友團,他的老婆是述律后的侄女,也就是說耶律德光的老丈人是國舅,在契丹也是有權有勢的人。與耶律阿保機做皇帝之初相比,與中原各王國的皇位更替相比,述律后和耶律德光的組合可能是效果最好的,這種組合保證了契丹國的統一完整,政權穩定和傳續。
述律平自斷手腕,實屬被逼無奈,反映了她和契丹貴族大臣之間的矛盾激化到了極點,同時也反映了她個人的權威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趙思溫只不過是投降契丹的漢人,官職並不算高,最多算是二等武官。連趙思溫都能抗拒述律平的旨意不去送死,反倒逼著述律平自殘。可見述律平在朝中已經陷入孤立的絕境,迫使她不得不做出巨大犧牲以求得絕處逢生。
各位不禁要問了,難道還存在推舉新皇帝的問題嗎?還需要差額推舉嗎?這和阿保機生前定下的規矩不也相矛盾嗎?述律后能貿然提出這樣的提案嗎?契丹幾百年來的傳統是,大汗人選要經過各部族頭領選舉人大會推舉,雖然存在家族世襲的成分,但不是指定專人精確世襲,其實是經大會確認。雖然耶律阿保機建立了皇帝世襲制度,可是時間畢竟不長,還沒有深入人心。大家對於選舉人大會制度還沒有丟棄和遺忘。況且此時的契丹受漢文化影響還不大、不深,沒有那麼多腐儒。因循守舊的思想不夠普遍,沒有人會為了堅持擁立嫡長而唧唧歪歪,更沒有人為了維護所謂的道統而甘願掉腦袋。所以,儘管耶律倍已經被指定為太子,具有法定的繼承人資格,可是述律后提出召開選舉人大會,通過大會確認新皇帝人選,很多人並不反對,也不感到驚詫。大不了是在新制度實行的同時,疊加老辦法并行而已,雙軌制嘛!
早年有一天九*九*藏*書,天氣寒冷,耶律阿保機讓三個兒子去找柴禾,生火取暖。二兒子耶律德光最先回來,懷裡抱著滿滿一大堆柴禾,有乾的有濕的。大兒子耶律倍第二個回來了,他撿了一堆乾柴而且捆綁好,帶了回來。最後回來的是老三李胡,這小子沒撿到多少柴禾,卻一路走一路丟,回到營地時所剩無幾。從這件事上,耶律阿保機看出了這三個兒子辦事能力的區別。老大辦事精細,目的性強。老二不仔細,缺乏鑒別意識,注重速度不注重質量。老三辦事能力最差。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述律平接著又宣佈道:「天皇帝走得匆匆,我們遠離故國,這是個非常時期,況且天皇帝屍骨未寒,我想眾位大臣都會深明大義,與哀家共度難關吧。這個時候誰若是不顧大局,就是目無天皇帝,目無哀家!」
臨開始之前,述律后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說道:「兒啊,你們都是先帝和我的親生骨肉,都是契丹的英俊青年,在大家心目中都具有崇高的威信,至於誰能繼承大統,就要看民意了。」
按照《舊五代史》、《新五代史》、《資治通鑒》、《遼史》、《遼史紀事本末》等多個史籍的記載,大同小異,寥寥數語,語焉不詳,基本上都是說述律后喜歡次子耶律德光,故意打破了父死子繼的規矩。她讓耶律倍和耶律德光進行了一場競選,結果耶律倍落敗,耶律德光當選契丹新皇帝。
非也。
雖然耶律阿保機統一契丹八部,仿照漢制建立皇權帝國。可是傳統畢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契丹是崇尚勇武甚至暴力的部族,完全是一套強者生存法則。雖然耶律阿保機建立了一些長幼尊卑的帝國秩序,可是這個傳統的競爭法則仍然在這些部族統領的血液里流淌。
述律平召集各部落頭領開會,目的是推舉新皇帝。
耶律德光自己是怎麼想的?他想不想當皇帝呢?或者之前有沒有動過這方面的心思呢?
述律平心裏感到一絲涼意,她知道她雖然貴為皇后,雖然平時也可以參与軍國大事,雖然可以和阿保機並肩而坐,但真正要完全說了算,還與實際權力差得遠。面前這些位高權重的大王大臣服不服?恐怕不服的大有人在。
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述律后獨自一人來到耶律阿保機的棺槨停放處。她趴在棺槨上放聲痛哭,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先帝啊,你走得太突然了,連句話都沒留下,就撇下這麼偌大一個國家,讓賤妾我一人料理。我不過是一個普通弱女子,如何能承擔起如此千鈞重擔啊?各部落屬國剛剛收服,人心還沒安定。王公大臣各懷鬼胎,都想改朝換代上位奪權。兒子們年紀還輕,難以應付如此險惡的環境。一旦不慎,契丹帝國頃刻會分崩離析。先帝啊,你在世的時候,靠你渡過一次次危機。你現在離去,我孤兒寡母靠誰呀?!」
嚇唬了眾大臣的老婆后,述律平又挑了幾個刺兒頭桀驁難馴的酋長,把他們找來,冷冷地問道:「你們思念先帝嗎?」這些人正在日夜密謀,心懷鬼胎,不免做賊心虛,連忙敷衍述律后:「先帝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們哪裡不想念先帝啊?」
述律後為了貫徹自己的意志,操縱耶律德光繼承皇位,頗費了一番周折。耶律倍也好,耶律德光也好,畢竟都是親生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況且耶律倍作為皇太子,是法定的繼承人。如果由述律后本人直接改弦更張,廢除耶律倍的繼承人資格,扶持耶律德光上位,既存在違拗阿保機的難題,也存在直接和耶律倍發生矛盾的風險。因此,述律後用了一招「借刀殺人」之計。
是什麼力量改變了耶律阿保機的南下戰略呢?
述律平哀傷委屈痛苦寂寞的哭泣聲和斷斷續續的自語聲,在空蕩蕩的靈堂內迴響。大殿內空無一人,只有躺在棺槨中的耶律阿保機和棺槨外的述律平。吊在大殿門口的白紙燈籠在冷風中搖擺,黑色的幔帳影影綽綽,大殿的窗格投下斑駁的光影。四下里寂寥無聲,只有幾個草蟲時不時地鳴叫幾聲。
述律后似乎對大肆興兵南下興趣不大。前些年,她就曾多次勸阻耶律阿保機兵伐幽州。耶律阿保機不聽她的勸告,果然挫敗而還。述律后並非不貪圖長城以南的土地,但她知道中原王朝特別是北疆藩鎮兵強馬壯,戰鬥力強大,不是容易對付的。她擔心契丹窮兵黷武勞師襲遠得不償失,弄不好會把這個剛剛興起的帝國拖散架。她更傾向於採取襲擾睏乏的策略,使河北一帶疲敝,然後坐享其成。例如九*九*藏*書《資治通鑒》記載,在公元917年,「述律后曰:『幽州城亦猶是矣。吾但以三千騎伏其旁,掠其四野,使城中無食,不過數年,城自困矣,何必如此躁動輕舉!萬一不勝,為中國笑,吾部落亦解體矣』」。在公元921年,「述律后諫曰:『吾有西樓羊馬之富,其樂不可勝窮也,何必勞師遠山以乘危徼利乎!吾聞晉王用兵,天下莫敵,脫有危敗,悔之何及!』」。
耶律倍曾經率軍出征河北。這次征伐渤海國,耶律倍也是作為先鋒統帥。太子的軍旅生涯不算少。在耶律阿保機西征党項、室韋等部族時,耶律倍留守京師,承擔了監國的重任,具有管理國家的實踐經驗。在國家文化政治建設方面,耶律阿保機力排眾議聽取了耶律倍的意見,在儒道佛三教中,優先尊崇了儒教。在攻打扶余城之後,阿保機聽取耶律倍的意見,放棄了逗留稽查戶口的計劃,兵貴神速,直搗忽汗城,一戰而滅渤海。在接見後唐使節姚坤時,耶律倍也作為重要人物參与了會談。
沒多久,南院宰相耶律蘇去世了,耶律蘇是耶律阿保機的弟弟,他的去世解除了對述律平的一大威脅。但是仍有很多實力派對手蠢蠢欲動。
這麼簡單幾句話顯然是不夠的,難以揭示這次契丹式宮廷政變的全貌。
述律平悶哼一聲暈厥過去。侍從宮女慌忙七手八腳地搶救,找來太醫塗上金瘡葯,把述律后抬到後宮休息。
公元927年八月,耶律阿保機的陵墓修好。耶律阿保機遺體安放在祖陵,下葬木葉山。
傷寒在中國醫學史上是一種極其普遍、殺傷力極大的病症,很多醫術高明的醫生都奈何它不得,這種病還有傳染性,因此最怕群發。
一號人物皇帝耶律阿保機已死。
述律后通過鐵血手段樹立了威信之後,通過很多渠道釋放消息,說她在三個兒子中更喜歡耶律德光。選舉人大會之前,各部落頭領已經為選新皇帝而心急如焚了。他們明白述律平的做事風格,這次選舉不僅關係到兩位候選人的榮辱,還關係到每位選舉人的生死。如果不小心投錯了票,腦袋極有可能搬家。於是,這些頭領為了保住自己的頭,在大會之前四處打探消息,詢問述律后暗中支持哪一個皇子。多數人在投票之前已經探明,耶律德光是述律后的中意人選,於是大家紛紛走過去抓住耶律德光的馬韁繩。只有個別耶律倍的死黨和腦袋搭錯弦的投了耶律倍的贊成票。
這些人聽述律平這麼說,感覺「唰」的一下從頭涼到了腳,知道這個女人要先下手了。還沒等這幾個大臣有所反應,刀斧手「呼啦」衝上來,將他們五花大綁,拉出氈帳,找個空地,嘁哩喀喳砍下了他們值錢的腦袋。
如此一來,就要對比一下有可能成為皇位繼承人的兩位皇子的政治態度了。
隨著一聲令下,選舉開始。眾頭領中有的人走向耶律倍,有的走向耶律德光。可是不一會兒,場面就出現了分野,走向耶律德光的人數倍于走向耶律倍的人。這是什麼緣故?難道耶律倍多年來身為太子和皇位繼承人,竟然沒有聚攏一些支持者嗎?太子黨的人脈優勢還敵不過一個大元帥嗎?
從既往的事實來看,耶律倍繼承阿保機的皇位應該順理成章,也符合耶律阿保機生前的一系列安排。耶律阿保機生前已經將耶律倍確定為皇太子,並進行了文武多方面的培養和鍛煉,在重大軍國事務方面,積極讓耶律倍參与,也多次聽取了耶律倍的意見。耶律倍的地位和業績可以說比較穩固,大有可圈可點之處。
第二天早上,人們還在紛紛議論昨天夜裡的隕石事件。突然,皇帝氈帳之中傳出痛哭之聲,接著有幾個侍從衝出帳門,分別向各部落酋長及文武大臣氈帳中跑去。不一會兒,契丹各路諸侯大臣急匆匆趕赴皇帝氈帳,這些人個個神色凝重,不知所措。眾人湧入氈帳,看到述律后跪在床前,雙手在床榻上抱著皇帝耶律阿保機,頭埋在耶律阿保機胸前,正在失聲痛哭。阿保機手臂無力地垂在床沿下面,面色蒼白的頭顱歪在一側。契丹皇帝已經停止了呼吸。
耶律倍必輸無疑。
要看天、地、人要素是否湊巧。
述律平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既有懷柔籠絡的一面,更有威懾恐嚇的一面。述律后剛強有手段、謀略深遠,深得阿保機皇帝信任喜愛,這是幾十年來眾所周知的。大家面面相覷,默不作聲了,誰也不敢單打獨鬥,獨自站出來與這個女人作對。
耶律倍的地位和功績既然已經如此之高,這種競選還有意義嗎?有多少被|操控的空間?誰在操控?如何操控?操控的代價是什麼?
述律平身體里流淌的是契丹和回鶻的混合血液,同樣血腥同樣暴力。
這一年多里,最大的操盤手是述九*九*藏*書律后。
耶律阿保機拉開架子雄心勃勃地要揮師南下了。
畢竟耶律倍是契丹國的三號人物。
氣吞山河的大英雄可以伐滅一個國家,征服一個部族,卻無法掌握自己的生命。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一死,激起了契丹內部一場腥風血雨。
即使若干年後,耶律德光死後,李胡雖然有述律后力挺,仍然沒有獲得皇位。原因是朝野大臣不買他的賬,大家心中不服。
結果不言自明,耶律德光勝出。
按照一般制度,皇帝死後太子繼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次選舉不是公平的較量,完全是幕後操縱的結果。
耶律德光作為大元帥,幾乎參与了耶律阿保機皇帝發動的數次重要的南下及西征東討的戰役,在軍界很有地位。從耶律德光的履歷來看,他久歷戰陣,但是獨當一面的時候還不多,多數情況下是跟隨耶律阿保機作戰,或者執行耶律阿保機的命令。從這一點上看,耶律德光的獨立角色不如耶律倍突出。耶律德光「貌嚴重而性寬仁」,外貌嚴肅,而實際上性格寬厚,甚至有些粗枝大葉不追究細節。耶律德光對述律后十分孝敬,不僅細緻伺候述律後起居,而且十分懼怕述律后,一旦述律后發脾氣,耶律德光連續幾天不敢見述律后,直到述律后再次召見他,這才敢露面兒。
按照中醫的說法,傷寒的病因有外因「風、寒、暑、濕、燥、火」六淫之邪;內因有正氣虛虧,如身體虛弱,或勞倦飢餓,起居失常,寒溫不適,房事不節等。沒有證據表明耶律阿保機是得了哪一種原因的傷寒。但阿保機這次得病來勢洶洶,一下子就把九尺多高、歷經風雨的契丹皇帝給撂倒了。阿保機一病不起,在床上卧病一個多月,病情越來越嚴重,用遍了所有的醫藥,毫無起色。
眾人從耶律阿保機的氈帳中走出來,各自揣著複雜混亂的想法回到自己氈帳中去了。雖然在皇帝氈帳和阿保機遺體面前,眾人暫時服從了述律平的旨意,可是離開皇帝氈帳后,有幾個資格老戰功卓著與阿保機一向關係不和的酋長貴族開始了串聯,他們憤憤不平,不服述律平的領導。這幾個人暗地裡商議如何採取下一步的行動,在帝國中攫取更大的權力。
已經做了很多年太子的耶律倍,在皇帝繼承人身份問題上卻受到了質疑。
這一年多里,最忙的人是述律后。
耶律倍與耶律阿保機的意見向來一致,因此才得到阿保機的寵信。況且這次兵伐渤海國,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耶律倍建議使然。耶律倍性格「外寬內忍,刻急,喜殺人」,雖然飽讀漢人詩書,崇奉儒學,可是性格外表寬厚,內心刻薄,為人有些險詐。這些可能是述律后最大的顧忌。如果耶律倍做了皇帝,他很可能繼續執行耶律阿保機的軍國擴張政策,而且在低調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顆不馴服的心。況且耶律倍年事已長,時年二十八歲,羽翼已經豐|滿,對事物的看法已經成型。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述律后覺得這個大兒子將來未必肯受她這位皇太后制約。
史書上有一種說法,說契丹放棄兵犯中原的計劃,主要是因為耶律倍等人在洛陽。契丹擔心與後唐開戰後,會危及耶律倍等人的性命。其實這個說法不太合理。耶律德光繼承皇位五年後,耶律倍才覺得難以在契丹容身,渡海跑到了後唐洛陽。這五年間,契丹也沒有大規模南侵戰爭。況且,如果契丹實施南下戰略,是國之大計,還會顧忌到一位逃跑皇子的安危嗎?在小規模戰爭中,被後唐俘虜的契丹戰將滯留洛陽,更不足以成為制約契丹南下的籌碼。
既然耶律阿保機生前沒有廢立繼承人的行動,臨死也沒有變更繼承人的遺言交代,那麼耶律倍的繼承人資格受到了誰的挑戰呢?
述律后如此狠絕的自殘,完全震驚了契丹朝野。這個女人對自己下手都這麼狠,對別人能手軟嗎?能善罷甘休嗎?契丹朝廷的反對黨死的死,退的退,剩下寥寥幾個也紛紛偃旗息鼓。
公元927年十一月,述律后召開了新皇帝推選大會。
耶律阿保機四個兒子,和述律平生了三個兒子,還有一個兒子是宮人所生。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都是述律平的親生兒子。述律平為何喜愛次子耶律德光?後來史書說,述律平更喜愛小兒子李胡,並決意讓李胡接替耶律德光死後留下的皇帝之位。那麼為何述律后不一次到位,讓小兒子李胡直接上位,繼承阿保機留下的帝位呢?
從述律后的眼光來看,耶律德光是優於耶律倍和李胡的人選。那麼述律后一人能否改變遊戲規則呢?她一人能否玩轉這一個大棋局呢?
耶律倍當著眾人的面親口說出擁戴耶律德光的話,表明他已臣服,不會再做出造次之事。所謂定分之爭,說的就是既然尊九-九-藏-書卑名分已定,就不要再爭奪了。
或許能,或許不能。
儘管她這麼說,可這些話不可能平息眾怒,而且還可能激起新的反抗。述律平一咬牙,一跺腳,暗自恨聲說道:「豁出去了。」她瞪著發紅的眼睛,厲聲吩咐道:「來人!我暫時不能追隨先帝於九泉,但為表達我對先帝的赤誠之心,我願意斷去一手以陪葬先帝。待世間繁務料理完畢之後,我甘願赴地下陪伴先帝。」
述律平的暗哨將這幾個人的活動報告給了她。述律平吩咐人將這幾個酋長大臣的老婆找來。這些女人來到皇帝氈帳后惴惴不安,不知道述律後有何吩咐。述律后坐在床榻上,眼皮下垂,雙手交叉,緩聲細語地說:「天皇帝撒手離去,哀家現在成了寡婦。你們是不是也打算效法我啊?」這些大臣的老婆聽述律后這麼說,嚇得個個面如土色,慌忙擺手說,不敢和皇后攀比,回去一定勸說夫君支持皇后的工作。
那麼耶律德光是爭還是不爭呢?
耶律阿保機七月份死後,直到第二年十一月份才產生新皇帝。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之所以拖了這麼久才產生新皇帝,可見這場博弈鬥爭之複雜而激烈。
強人耶律阿保機一死,有些強悍的部族頭領就站出來想展示一下能力,特別是對於述律后這個女人執掌朝政很是不服。擺在述律後面前的第一道危機就是這些桀驁不馴的王公大臣。不擺平他們,述律平就別想牢牢掌控契丹國政,甚至很可能死的連個臭蟲都不如。因此,述律平要儘快剷除這些帶刺兒的實權人物。
在對待次子——大元帥耶律德光的態度上,耶律阿保機重用不假,可只在於軍事領域重用,並沒有跡象表明要擴大耶律德光的影響力到其他領域。在兩個兒子的使用上,耶律阿保機是從戰略部署出發通盤考慮的,讓太子耶律倍鎮守東丹,以消除後顧之憂。讓次子耶律德光統兵,作為下一步大舉兵伐中原的統帥。因此,耶律阿保機對於兩個兒子的使用不僅有安排、有次序,而且有分工、有區別。
述律平細薄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繼續說道:「現在太子在忽汗城主持東丹國事務。大元帥在外討伐叛亂。哀家已經派人通知他們,儘快來行宮。現在,由哀家負責護送天皇帝靈柩回臨潢府,請各位大臣同行。」
述律平在血洗反對派的同時,她自己也付出沉重的代價。在斬殺大將趙思溫的時候,趙思溫遲遲拗著不去阿保機陵墓坑道受刑。述律平責問他為什麼不去陪葬先帝?趙思溫曾在協助耶律阿保機攻陷渤海國扶余城中立下汗馬功勞。趙思溫腦子活絡,回答尖銳有力:「和先帝關係最親近的人是你,最應該去陪葬先帝的人也應是你,你為什麼不去殉葬?」
七月二十六日晚上,東北廣袤的夜空里突然明亮如晝,從遙遠的太空深處飛來一團橘紅色的火球,風馳電掣一般帶著電閃雷鳴墜落大地,直接砸在了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的氈帳前面。在地上砸出了一個鍋蓋大小的坑,裏面一顆黝黑色的隕石還在冒著白煙。契丹人驚慌失措,紛紛趕來護駕。
大家看到這一幕震驚了,誰也不敢相信叱吒風雲戰無不勝的天皇帝竟然被傷寒擊倒,命赴黃泉。阿保機的死比昨夜隕石墜落造成的衝擊要大得多,將契丹文武的頭腦全部震蒙了。大家不知所措,或撲倒大哭,或瞪著眼睛說不出話,或互相抱頭痛哭,或質問蒼天奪取皇帝性命。氈帳之內哀聲一片,亂成一團。
述律平這一招把在場的人都嚇壞了,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述律平見沒人動手,回身從牆壁上摘下寶劍,「嗆啷」一聲抽出寒光閃閃的寶劍,手起劍落,血光迸現,述律平的左手齊腕被砍下。
接下來的首要事情就是新皇帝即位。
改變契丹南下戰略的動因,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述律后。
耶律倍的繼承程序被阻斷,他是怎麼想的?又是怎麼做的?逆來順受還是積極抗爭?
坐在馬背上的太子耶律倍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心知肚明。一年多來,皇后遲遲不讓新皇帝上位,分明是對耶律倍不太認可。參加這次選舉,耶律倍還存在一點僥倖心理,想和耶律德光拼實力。可事實上他不是在和耶律德光拼實力,而是在和述律后及耶律德光兩個人的組合團隊拼實力。
在渤海國期間的幾個月里,耶律阿保機數次與耶律倍商議軍政大事,彼此來往密切,感情深厚。從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上看出,耶律阿保機沒有要廢除太子耶律倍繼承人資格的任何跡象。
述律后心中暗自高興,這一計策果然高明,輕鬆轉嫁了母子間的矛盾。不過述律后仍然追問道:「那你認為德光有沒有能力勝任啊?」
在分析這場宮廷政變汗位鬥爭的時候,我們可以把時空拉長,向後延續十幾年來反九九藏書觀這場鬥爭。耶律阿保機在世時耀武揚威積極備戰,要南下奪取鎮州和幽州等河北土地,這是他的既定戰略。可是耶律德光即位后,契丹不僅沒有馬上實施耶律阿保機的南下計劃,而且在此後的近十年間沒有和後唐發生大規模戰爭。直到石敬瑭以割讓燕雲十六州為交換條件,換取契丹帝國揮師入關,滅掉後唐。
述律后老成穩重的態度和阿保機急於求成的策略存在根本性區別。述律后要改變耶律阿保機既定的戰略部署,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改變耶律阿保機的繼承人。這個繼承人如果聽命于述律后,那麼述律后的意見就自上而下地變成契丹帝國的軍國策略,而不必費力冒險去自下而上改弦更張。
能與耶律倍爭鋒的只有耶律德光了。
史書說述律后性格「簡重、果斷、有雄略」,典型的女強人一個。既然老大耶律阿保機已經死了,這種女人是不可能再容許身邊出現第二個強人,和她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
耶律倍咬了咬嘴唇說道:「二弟文武全才,早已承擔了大任,我比不了他。」
這句話具有極大殺傷力,從根本上釜底抽薪,質疑了述律平殺人的借口。
誰又有資格挑戰耶律倍呢?
述律後邊哭邊訴說,哭累了就坐在阿保機棺槨邊的地上,用剩下的一隻完手撫摸著棺木。不一會兒,情緒再次湧上心頭,述律后又淚如雨下,再次訴說:「突欲和堯骨兩個孩子都不錯,都是先帝你調|教培養出來的契丹翹楚,可是他們還不懂得一張一弛、盈虧滿損的道理。朱全忠世之英豪,終結李唐三百年社稷,橫掃大半個天下,可是傳至二代,國家不到二十年而亡。李存勖少年英雄,瀝風沐雨,征戰十年而得天下,享國三年即眾叛親離,身死名裂。先帝你東征西討、歷盡艱辛,才有如此基業,我契丹帝國要傳之永世,決不可掉以輕心。所謂繁華盛世也不過是危居累卵,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必須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賤妾向來忠於先帝你,絕無二心。為了契丹帝國江山社稷萬代永固,賤妾甘願冒著萬世罵名另立新君,以守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基業。先帝爺啊,你能否諒解賤妾的苦處啊?」
面對不拿皇后當幹部的敵對派,述律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施展的鐵血手段,暫時鎮住了文武大臣。
述律后讓兩個兒子耶律倍和耶律德光各自騎馬,立在皇族氈帳門前。請各部落頭領根據自己的意願,向兩人投票。表達同意的方式就是走到選中的人跟前,用手牽住他的馬韁繩,也就是執轡。這個投票方式很直接,很高效,似乎也很透明。
述律平無奈之下說道:「兒子們還小,需要我輔佐。」
耶律倍還算聰明,一眼就看穿了局面。沒等投票結束,他就翻身下馬,走到述律後跟前,深施一禮,說道:「母后,二弟德光戰功卓著,地位隆重,深得民望,應當繼承大統。」
契丹吞併渤海國,將其改名為東丹國,派出了耶律倍鎮守,直接列入契丹皇族直轄的屬地範疇。按照契丹的傳統和耶律阿保機建立的種姓軍國制度,各部落都有自己的地盤,擁有自己的軍隊。皇帝出兵打仗時,各部落要派兵參加協助作戰,但派出的人數上可以幾千也可以幾百,沒有硬性要求。各部落派兵打仗時,自帶兵馬,自備糧草。打仗獲勝后,從掠奪的財物中進行分配補償。可以說契丹國的大部分國力兵力都分散在部落和地方州縣裡,皇帝可以直接調動的資源有限。現在征服了渤海國,幅員遼闊,物產豐富,阿保機要將其作為皇族的補給基地。因此,在管理上實行了直接管轄體制,在賦稅制度上實行了嚴苛的征斂措施,目的都是為了南下中原積蓄力量。可見耶律阿保機對東丹國的重視和對耶律倍的信任。
這是一樁歷史懸案。撲朔迷離,迷霧重重。
可是他卻得了傷寒感冒。
十一月,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里,耶律德光登基稱帝,成為契丹太宗皇帝。
述律后和耶律德光主政契丹,為中原帶來了十年的寬鬆局面,可是中原朝廷有沒有利用好這相對和平的十年呢?
她採取了毫不猶豫的血腥措施打擊異己。凡是借先帝說事兒不服氣的,她都讓他們去見先帝了,直接拉到阿保機正在修建的陵寢坑道里砍頭殉葬。契丹朝廷被血雨腥風籠罩,述律平一口氣砍殺了包括南院夷離堇耶律迭里父子在內的幾百個實權人物,對反對派實施了鐵血清洗和無情鎮壓。
述律后將她的強大政治資源和耶律德光堅實的軍界資源緊密結合起來,牢牢控制了契丹帝國的朝政。
二號人物皇後述律平不具有繼承人資格。
述律平此言一出,原本安靜下來的氈帳一下子又躁動起來。眾人聽出了述律平話中的含義,就是說從今天起,契丹國大事小情要由這個女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