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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長城內外 2.今非昔比的述律太后

一、長城內外

2.今非昔比的述律太后

屋質明白這是皇太后藉機轉嫁壓力,也是在為談判找台階,他故作高深狀,說道:「太后和永康王如果能恕罪,我才敢提出進一步的建議。」
面對述律平不會是請客吃飯,一定是一場血腥的爭鬥,一定是以你死我活而收場。
這位李彥韜原是後晉皇帝石重貴的侍衛馬軍指揮使。後晉滅亡后,李彥韜跟隨亡國之君石重貴被流亡發配到東北關外,後來被述律皇太后收編,安排在皇太后特種部隊屬珊軍帳下效力。
屋質的回答十分得體,不偏不倚,只強調一心為公,為大遼國的江山社稷。
屋質毫不氣餒,繼續勸說:「即使您大獲全勝,那您忍心對李胡和皇太后等骨肉親戚下手嗎?天下人將怎樣看待您?況且現在判定勝負尚早,萬一李胡獲勝,那麼李胡已經抓捕的群臣家屬將死無葬身之處!無論誰勝誰負,都不是好結果。只有雙方講和才是上策」。
這幾個手握刀把子的契丹貴族不謀而合,想到了同一個目的。擁戴新君,保住腦袋。無論耶律阮是否願意,此時此刻,契丹貴族都會強行擁戴他稱帝。只有擁立了新君,這些契丹貴族的腦袋才能保得住。
遼世宗耶律阮對這場戰爭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內心深處也很緊張。他知道述律皇太后謀略膽識過人,不好對付。在得知足智多謀的耶律屋質正在協助皇太后治理政務之後,耶律阮更加緊張,他擔心屋質和述律皇太后這兩個能人湊在一起釋放出巨大能量。為了破壞皇族和皇太后之間的合作關係,耶律阮使出了離間計。
述律皇太后沒想到屋質會問這個問題,她在不明屋質底細的情況下,本著安全的策略,回答道:「關於立嗣君的問題,是按照太祖遺旨辦的。」
現在耶律德光去世,再次出現了皇帝繼承的契機。耶律德光的兒子還很小,不具備做皇帝的能力,也還沒有形成氣候。更重要的是述律皇太后更偏愛自己的小兒子李胡。她想抓住這次機會,扶持小兒子李胡登基稱帝。
此時的契丹貴族大多是種姓世襲制,一代傳一代,代代富貴。不像中原的暴發戶,由於門第階層衰敗,在槍林刀叢中崛起了一批又一批的草根貴族。
到底鹿死誰手,殊難預料。
這位耶律屋質就是皇族孟父房的人,很有來頭。
耶律阮向皇太後述律平寫去了一封信,在信中故意流露出一個破綻,表示他和屋質之間存在曖昧關係。遼世宗打算通過這封信在述律平和屋質之間製造互相懷疑的危機。
李胡是耶律阿保機和述律平的第三個兒子,也是最小的兒子。述律平很疼愛這個小兒子。在李胡的成長經歷中,述律平給予了李胡更多的偏愛。在耶律阿保機去世之時,李胡還小。二十多年前,述律平即使偏愛李胡,也沒有條件直接把李胡扶上帝位。在三個兒子中,她採取了折中的策略,選擇了二兒子耶律德光做皇帝繼承人。
此時耶律屋質的官職是惕隱,負責本部皇族的事務,相當於漢室皇族的宗正。耶律德光南征中原,耶律屋質正在契丹朝廷後方協助述律皇太后治理國政。
氣憤至極的屋質,把手中的竹簡一扔,忿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屋質聰明絕頂,讀完這封信他立即內心瞭然,知道這是耶律阮和述律皇太后之間在鬥法。屋質沉著冷靜地說:「因為皇太后您當年輔佐太祖皇帝掃平天下,功德豐偉,所以我才願意為太后竭忠盡智。如果太后懷疑我,即使我想為您盡忠,恐怕也不行啊!」
談判面臨破裂。
屋質見耶律阮態度緩和下來,順勢端出了第二個建議,他說:「請您和太後會面,互訴曲直,說明原委,這樣一來雙方講和不會太難。萬一講和不成,再決一勝負也不遲。」
述律皇太后聽說耶律阮擅自在恆州繼位為大遼國皇帝,頓時大怒,發布通告譴責耶律阮及一干契丹貴族大逆不道,既不稟告皇太后,也沒有通過的合法的儀式,竟然私自宣告繼承耶律德光的皇位。這是對契丹皇族和國家制度的蔑視與挑釁,必須予以嚴懲和討伐。於是述律皇太後下令調集舉國之兵屯兵邊境,拒絕耶律阮回歸上京臨潢府,並對耶律阮實施討伐。
帝后和解,談判會場內契丹文武貴族歡欣激動得又是哭又是笑,令人提心弔膽的一場浩劫得以避免。
此時的屋質表現出了極大的勇氣,顯明地表明了立場和觀點,事無可避,則無需再避。他語調緩慢但堅定有力地回答道:「太后如果將帝位授予永康王,這是順天應人之舉,還猶豫什麼?」
九-九-藏-書
這位李彥韜顛沛流離,跟著石重貴沒享受什麼榮華富貴,差點流落山野,一路上吃糠咽菜,趕上遼國皇太后擴充親衛特種部隊,這才被選拔到了遼國中央軍效力,混上口飯吃。但是這小子對述律皇太后一點感念之情都沒有,在泰德泉皇太后軍剛剛見到偉王的部隊,李彥韜就臨陣倒戈投降了耶律阮。
李胡在泰德泉打了敗仗,咽不下這口惡氣,暴跳如雷,下令把擁戴遼世宗的契丹貴族家屬統統抓起來,作為人質。如此一來,契丹國內更是人心惶惶。前敵和家屬之間音信隔絕,謠言四起,一場皇族大分裂、刀兵相見、血光之災近在眼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耶律屋質一通正氣凜然的慷慨陳詞,鎮住了在場的皇帝、皇太后和各位皇親國戚。述律皇太后悲戚地流下了眼淚,一邊回顧過去,一邊哀訴衷腸,她說道:「遙想當年,太祖爺遭遇諸弟作亂,天下蒼生深受禍亂之害,那時候遺留的禍患瘡痍還沒有完全平復,我們怎麼還能再重演歷史的一幕呢?」說到此處,述律皇太后撿起一根竹簡,表示放棄爭執,願意和解。
排陳使是個很重要的武將職務,負責兩軍對壘之時的陣法布置以及軍隊陣型指揮。李彥韜突然叛逃,對李胡造成了突如其來的打擊。耶律安端和耶律留哥趁勢大舉掩殺。遼國兵馬大元帥李胡大敗而逃。
說完這些話,屋質內心裡也禁不住有些緊張,畢竟他這個建議和述律皇太后的初衷大相徑庭。一旦觸怒了她,弄不好會掉腦袋。
耶律阿保機統一契丹境內各部族之後,對遙輦氏部族的居住進行了劃分,部族制和兵衛制融為一體,形成了南北二院、三父房、遙輦九帳、皇帝橫帳的布局。三父房和橫帳合稱皇族四帳。皇帝橫帳居住在西方而面向東方,遙輦九帳居北面向南,三父房居南面向北。
遼世宗耶律阮的軍隊繼續前進,氣勢洶洶,以誓死必勝的決心,一路打到了潢河南岸。此時李胡的軍隊剛剛逃過潢河北岸。兩軍在橫渡口隔河安營下寨,夾水對峙。
耶律阮的戰將都是遼國頂尖級的軍事將領,是被耶律德光帶出來征伐後晉,打大仗打硬仗的,個個都是萬馬軍中衝鋒陷陣的名將。
由於屋質先前是輔佐述律皇太后的,耶律阮對屋質並不信任。雖然屋質站在了耶律阮這一邊,可是耶律阮仍懷疑屋質的動機,他問屋質:「你和我親緣關係這麼近,為什麼一開始卻幫助太后呢?」耶律阮這是雞蛋裡挑骨頭,故意難為屋質。
屋質這句話不長,但玄機頗深。他假設性地將傳承帝位的權利給了述律皇太后。更假設性地傳遞了一個微妙的信息,說述律皇太後有意讓永康王耶律阮做皇帝。更進一步加強了這種做法的合理性的說辭是,符合天意人意。雖然屋質說出了讓阮做皇帝的理由,但不是由他直接建議出來,他將皮球踢給了述律皇太后。屋質巧妙地化解了自身的壓力和危機。
這句話無異於一枚鋼針刺入了每個人的心臟,人人都打個冷戰,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李胡和阮。是啊,說一千道一萬,不就是為了誰做皇帝爭得不可開交嗎。大帳內鴉雀無聲,每個人的呼吸此時都變得沉重起來,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和喘氣聲。眾人的目光如同機關槍一樣,對述律皇太后、耶律阮、李胡進行了密集的點射之後,又瘋狂地對耶律屋質進行了掃射。
這些契丹貴族個個有來頭,特別是帶頭兒興風作浪的,更是名門望族之後。
屋質很清楚述律平的心思,她是想讓小兒子李胡繼承耶律德光的皇位。屋質意味深長地說道:「大元帥李胡、永康王耶律阮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孫。無論誰做皇帝,都是皇族一脈正系,並沒有流落別家。有什麼不可的?皇太后應從長計議,從大局出發,和永康王議和。」
耶律屋質何許人也?
小兒子李胡。
屋質收斂神情,一臉嚴肅地說道:「人皇王捨棄祖國卻跑到敵國後唐去,這是做兒子的禮道嗎?大王您見到了太后,毫無謙遜之禮,只有滿口的抱怨。這是做孫兒的應有態度嗎?」
遼世宗耶律阮正在興頭上,不認為面前有太大的困難。他說:「李胡他們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哪裡是我的對手?」
再後來耶律阿保機九_九_藏_書將較強大以及和遙輦氏一直關係較好的部族,分別劃歸南北二府統轄,在部族之上出現了南院大王、北院大王。南北兩院是國家管理機關,南北兩院大王並非世襲制,而是在各部族首領中產生,產生的辦法基本是由皇帝實行選拔任命制。這是契丹從部族種姓割據制向封建國家中央集權制過渡的重要一步。
在這個緊要關頭,述律皇太后再次展示了她高超的政治智慧,她轉移了焦點,對耶律屋質說:「屋質啊,你來替我們好好策劃一下,破解這個困局。」
從雙方力量對比的角度來看,雖然遼世宗一方的軍隊並不是契丹軍隊的全部,但的確是契丹的精銳之師,以皇帝直接統轄的特種部隊皮室軍為主。留在契丹後方的軍隊,還有皇帝的一部分特種部隊,負責保衛後方的安全,但這些軍隊只聽皇帝的,不歸皇太后統轄。皇太后雖然也有自己的特種部隊,但這支隊伍的戰鬥力比皇帝特種部隊的戰鬥力還是差了一截子。況且各部族頭領基本上都被耶律德光帶往了中原,留下的貴族頭領也並非一心效忠皇太后,這些人首鼠兩端,各懷心思。因此,述律皇太后的軍隊數量或許比遼世宗的軍隊多一點,但戰鬥力的確不如皇帝軍隊。
再看兩人軍事實力的對比,李胡雖然是兵馬大元帥,可是在這次南征後晉的大規模戰爭中,李胡沒有承擔任何重任,他手上的兵權暫時被皇帝耶律德光調用了。契丹能征善戰的核心軍隊此時都在耶律阮的掌控之下。李胡幾乎是一個光桿司令。
所以,耶律阮和擁戴他的契丹貴族不敢大意,率領南伐中原的主力軍隊,全副武裝、浩浩蕩蕩北還上京。
對部族制的改革和兵衛制度的改革,極大地加強了契丹皇族和中央朝廷的統治權。
契丹的種姓部落制度歷經演變。
耶律阮毫不示弱,派出德高望重的偉王耶律安端為先鋒大將,率領北歸的契丹鐵騎先行,為他掃清障礙。偉王就是那位被耶律德光頒賜木拐棍的人,大遼國中得此殊榮的只有偉王安端一人。第二個獲此褒獎的就是當時蟄伏在太原的後晉北平王劉知遠。
耶律屋質毫不猶豫,挺身而出,主動接過了在雙方間議和的重擔。他慷慨激昂地說道:「如果太后信任我,我願意前往履行這次使命。如果永康王也為國家著想,願意議和,那真是社稷之福。」
大遼國的命運沒有如談判桌上眾人希望的那般平穩,一場場動蕩差一點毀掉新興的大遼國。
屋質的話很有份量,他首先把述律皇太后捧一番,說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既然是了不起的人物,那麼就不應該隨便懷疑我屋質。
這時候,述律皇太后發話了,她對李胡說道:「兒啊,你聽到這些話了吧?今天這個局面實在是你自作自受啊。早年,我和太祖皇帝在幾個孩子中最疼愛你,沒想到這種溺愛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不成器啊。正應了諺語所說『偏憐之子不保業,難得之婦不主家』。並非我不支持你稱帝,是你自己沒有那個資格和本事啊。」說罷這些話,述律皇太后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垂下了眼皮。
述律皇太后表明了立場,放棄李胡,轉而同意了耶律阮稱帝。
泰德泉一戰,皇太后和李胡一方遭遇挫敗,這對皇太后是個不小的打擊,迫使述律平審時度勢,調整策略。
李胡雖然是兵馬大元帥、雖然是太后的兒子,可是李胡這傢伙從小就殘忍好殺,性格乖張,飛揚跋扈,驕橫無禮,和很多文武大臣貴族頭領積怨很深。他在契丹國內缺乏實際的威望。而耶律阮雖然年輕,輩份也較低,可是耶律阮散財好施,出手大方,喜歡結交,是場面中的人物,一直以來人緣很好。
雖然帝后和解,但這僅僅是邁出了第一步。他們兩人都只是表達了為國家前途命運著想的態度,並沒有表態說應該由誰治理這個國家。誰做皇帝才是最核心最重要的問題。
於是,述律皇太后親筆寫了封信,交給耶律屋質帶給耶律阮。
屋質使出全身解數為耶律阮爭取帝位,可耶律阮又是怎麼想的呢?
聽說耶律德光客死異鄉,耶律阮擅自稱帝,上京城內的空氣也驟然緊張起來。做出第一反應的人就是述律平,她也明白來者不善,因此她也做好了開打動武的準備。
被屋質評述羞辱一番,李胡怒不可遏,氣得臉紅脖子粗,暴跳如雷,抽出腰刀要砍屋質。
如果述律皇太后認可耶律阮做皇帝,那遠在中原的契丹貴族只要給皇太后寫個請示報告一下就行了九*九*藏*書嘛,何必背著述律皇太后,私自擁戴耶律阮登基呢。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耶律吼、耶律窪、耶律安摶他們對述律皇太后的心思看得很透,猜得很准。他們的內心裡深深地留有太祖耶律阿保機死後大批貴族被述律皇太后屠殺的沉重陰影。這些被殺的貴族大多是忠於耶律阿保機的人。述律皇太後為了清除障礙,毫不手軟地把這些位高權重的舊臣逐一砍了腦袋。
據《遼史》記載,耶律屋質氣質簡約安靜,見識遠大,氣度寬宏,處變不驚,很有定力。尤其重然諾,守信用,辦事有始有終。從年輕的時候就是皇族中很有影響力的人物。
談判會場氣氛陷入凝結,雙方僵在當場。
大遼國的皇位交接和中原帝國相似,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不可避免。述律皇太后這位契丹的強人奶奶打算再次主導這次皇位傳承,可是她心有餘力不足了。
述律皇太后克服了極大的心結才答應議和,耶律阮是否願意議和呢?
從與皇帝遠近親疏關係的角度排列的話,皇帝橫帳之後是三父房,再之後是南北二院,這些和皇帝都是沾親帶故或者同族同姓的。遙輦九帳是在耶律阿保機稱帝之前的痕德可汗的族親,耶律阿保機仍然對他們給予包容和崇高的榮譽地位。這一點被《遼史》列為耶律阿保機的三大英雄品質之一。
偉王的副將是耶律留哥。
述律太后欠了欠身,面色稍作緩和,說道:「你但說無妨。」
述律平此言一出,如同在耶律屋質肩頭卸載了一座大山。耶律屋質頓覺眼前一片清明。他深深地佩服述律平這個女人,佩服她把握全局、洞察世事的見識,佩服她縱橫捭闔、心容四海的氣度,佩服他先國家后私情的決斷力。很明顯,述律皇太后在權衡利弊之後,認為保全大遼國的安定團結局面比任何事都重要,她也認識到帝后之間力量對比的落差。她終於克服了私心雜念,決定和耶律阮講和。
儘管有耶律屋質從中極力斡旋,可是帝后之間的議和談判並不順利。皇太后屈尊就駕來到了耶律阮的大營。剛開始的時候,帝后雙方互相指責,各自抱怨,根本不給對方留餘地。即使耶律阮和述律皇太后直接見面后,談判仍毫無進展。
對屋質這個提議,述律太后還沒有做出反應,李胡搶先跳了起來,他瘋狂地大叫道:「你們膽大包天,擅自議論帝位人選。有我在,阮有什麼資格繼位!」
契丹的部族分類大體的依據是,以種姓為第一溯源劃分為不同的氏族,以聚居地為第二維度劃分為不同的部落。有共同的種姓氏族歸屬,且分別聚居在不同的草原部落,這種部族較強大,如石烈部、六爪部,在太祖耶律阿保機時代被分拆為五院、六院等官方類別。有的是先聚居在不同的部落,而尊奉共同的姓氏祖先的,也比較強大,如奚、室韋這些部族。耶律阿保機歷經征戰才收服了這幾個部族。有的是分別聚居成不同的部落,但沒有共同的姓氏祖先,屬於小散戶一類的,如特里特勉、稍瓦、曷術等小部落。具有共同的姓氏祖先但是沒有分化為不同部落的,是遙輦氏,也就是現在契丹的皇族。
可是一些貴族首領主張和解,以維護遼國安定團結為重。更重要的是,這些貴族看到了人心向背的潛在力量。除了述律皇太后給大家留下刻骨銘心的屠殺大臣的不良歷史記錄之外,李胡和耶律阮這兩位主力選手的對比也很顯明。
述律皇太后何等聰明睿智,聽屋質這麼講,她內心裡不得不消除了對屋質的懷疑。述律皇太後繼而對屋質說:「屋質,我並不懷疑你。我是和你商量,當前這種局面如何應對。」
一場帝后之爭至此有了結果,以遼世宗耶律阮為代表的契丹貴族派大獲全勝,不僅順利北歸,獲取了帝位,而且保全了大遼國的完整。
耶律屋質看出了述律皇太后的心思,他謹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議:「看眼下這個形勢,耶律阮一方手握重兵。雖然太后您威望隆重,可也不能掉以輕心。臣認為,當務之急的上策,不如雙方握手言和,一定能取得一個圓滿的結果。下策是以速戰之術應對,一決高下。不過如此一來,各部族離心離德,這將對大遼國造成重大災難。請太后明察。」
這一席話,對形勢分析得合情合理。耶律阮還沒表態,他手下眾貴族大臣已大驚失色,議論紛紛。誰不顧念自己的家族?這些身在遼世宗手下的貴族時刻挂念著契丹後方的家眷。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九*九*藏*書時此刻,戲劇的一幕發生了。
李胡這麼一鬧騰,眾人原本揪著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人人手裡都捏著一把汗。耶律阮一方的人,擔心李胡阻撓致使耶律阮的皇帝之位落空。述律皇太后一方的人,擔心李胡的皇帝之位落空。持中立態度的皇族為屋質擔心,擔心屋質沖得太猛了,陷得太深了,得罪了任何一方都可能腦袋搬家。還有在述律太后一方但與屋質交好的,想不通屋質為何背棄述律皇太后,卻偏向耶律阮。
耶律屋質不敢抬頭,憑第六感官在靜靜地體察眼前這個女強人的體態變化,希望從這細微的蛛絲馬跡中,感知她心思的方向。
這個問題重有千鈞萬擔,一下子壓在了屋質的頭頂上,似乎要將屋質的身軀壓成粉末。屋質無論怎麼回答都會冒著砍頭滅門的風險。
然後屋質又表達了自己的一片忠心。但這個忠心是建立在一定基礎上的,那就是以述律皇太后的信任和明智為前提。
個別有身份有地位有影響力的契丹貴族站出來試圖調和帝后之間的矛盾,其原因既有為國著想,也有為家打算。這其中以耶律屋質為代表。
聽完遼世宗強硬的話語,屋質心裏「咯噔」一下子。仗著宗室長者的身份,屋質急忙對耶律阮苦口婆心地勸解:「您興師開戰,且和皇族內部爭鬥,這是我大遼國災難的開始啊!只能讓別人看笑話,還會引來敵人趁虛而入。如果您真是要安社稷、定國家,上策莫若與皇太后、李胡和好。」
所謂的契丹八部,也是在不同的種姓間先後出現了幾個「八部」。最早的是上古八部,到了北魏末期為奇首氏八部,到了隋唐為大賀氏八部,到了唐末是遙輦氏八部。
皇太後述律平和兵馬大元帥李胡主張和遼世宗耶律阮勢不兩立,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屋質拿過場中官員手中的奏事竹簡,對述律皇太后說:「二十多年前,人皇王耶律倍在世,您為何另立了太宗繼位?」
耶律阮儘管做了皇帝,契丹貴族儘管成功擁戴耶律阮做了皇帝,可是他們明白更棘手的問題在後面。他們必須直接面對皇太後述律平。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皇太后軍隊出師不利,對契丹後方是個巨大的震動。
屋質轉過頭,問耶律阮:「大王您為何擅自繼位,不向太后稟報請示?」
按照這個邏輯,很可能是舊戲重演。
就在耶律屋質揣摩述律皇太后心思的時候,述律皇太后開口了,她輕聲問道:「和永康王議和,那派誰去合適呢?」
屋質博學多才,熟悉典章禮儀制度,思維敏捷,口齒伶俐。他今天豁出去了,對李胡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按照我皇朝制度,大位傳給嫡系長子長孫,不應由兄長傳給弟弟。早年的時候,太宗皇帝越過太祖皇帝的長子耶律倍繼承皇位,這件事尚且不夠合禮。你以弟弟的身份怎麼有資格繼承太宗留下的皇位呢?更何況,你暴戾殘忍,不體恤黎民,朝野上下都對你怨恨在心,你更缺乏做國君的德器。現在萬眾一心,願意擁立永康王,人情天意註定如此!」
述律平果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心機城府非常人可及,韜略過人。她沒有上耶律阮的當,而是直接把這封存有曖昧之詞的信交給了屋質。其目的有兩個,既是試一試屋質的忠心,也是表示對屋質的信任。
這一年九月,遼世宗改元為天祿元年。
遼世宗派出宣徽使耶律海思為代表隨同屋質過潢河,去見述律皇太后議和。
遼世宗點點頭,表示同意。
數落完耶律阮,屋質又面向述律皇太后,說道:「太后您偏心眼,廢長立幼,假託太祖遺命,隨意安排皇帝繼承人。這是您應該做的嗎?你們兩人這種態度,我看沒什麼好談的了,開戰吧!」
述律皇太后的主將是遼國兵馬大元帥李胡。李胡的先鋒官是排陳使李彥韜。
耶律阮登基稱大遼皇帝,實際上是一次軍事政變。他既沒有耶律德光的遺詔,也沒有請示皇太後述律平。遼國的實權人物述律皇太后得知耶律阮擅自稱帝之後,怒不可遏。她認為這是對她的權威的無視和公然挑釁。使述律皇太后大怒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她對皇位繼承人另有打算。這也是耶律阮及在中原的契丹貴族最為擔心的事情。
一場戰爭一觸即發。
沉浸在喜悅和激動情緒中的契丹貴族和文武大臣,都還沒有顧得上想這個具體而又有刺|激性的問題。述律皇太后畢竟久經風浪,最先清醒過來。她問道:「屋質,既然大家都表示願意為了國家放棄爭端,那麼由誰https://read•99csw.com來做大遼國的皇帝呢?」
述律皇太后臉色凝重。雖然年逾七十,但她的皺紋並不明顯。述律皇太后細薄的嘴唇緊閉,右手修長的手指戴著更加修長的義甲,已經斷掉左手的左臂隱藏在窄窄的袖口中。這個女人歷經風霜,處理過多次驚天動地的危機,忍辱負重,主持了契丹國多事之秋的政務,她心中到底想些什麼,外人誰也猜不透。
遼世宗被屋質拋出的難題困住了,他也沒有破解這個兩難局面的好主意。過了很久,耶律阮才極不情願地問屋質:「那你說下一步該怎麼辦?」
述律皇太后另立一個新君,為了掃清障礙,將會把隨同太宗耶律德光南征的契丹貴族砍頭,讓他們去地下「陪伴」先帝去。
但故事並沒有到此結束。
述律太后沒有作聲,沉吟良久,才抬起眼睛,看了看屋質,緩緩說道:「可恨的是,耶律阮作為皇侄竟然越位擅自立為皇帝,如不懲戒,將埋下禍亂的種子。」
屋質並未生氣,回答道:「臣以社稷為重,不能隨便選個人做君主,才不得不做出這些努力。」
對於如何解決這場帝后之爭的危機,契丹高層內部出現了嚴重的分歧。
屋質並不清楚遼世宗耶律阮做何感想,做何打算。他抱著一顆調停之心,急匆匆來到潢河彼岸的耶律阮大營。耶律阮藉著泰德泉勝利的氣勢,打算一鼓作氣,徹底消滅李胡和太后一黨。讀罷述律皇太后的來信,耶律阮輕蔑地往旁邊一放,語帶輕狂地說道:「我父皇本應繼承太祖大統,太后從中作梗,以至於天朝反覆。現在,太后又起二心,極力扶持李胡,這是再次挑戰太宗皇帝的遺旨。朕已率契丹王師,指日渡河,掃蕩叛逆,豈能與他們議和!」
契丹後方的貴族們對眼前這個形勢看得還是比較清楚的。無論是站在耶律阮一邊還是述律皇太后一邊都有風險,站在述律皇太后一邊似乎更不靠譜兒。身在北方的契丹貴族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全族的榮華富貴去冒險,膽子小一些的乾脆持觀望態度,不站在任何一方。
那麼述律平到底想為誰而戰呢?
我們前文書說過,自從遼太祖耶律阿保機之後,皇室一直在傾力建設直屬中央軍。到了耶律德光時代,不僅皇帝直接統轄的禁衛軍規模壯大,皇太後述律平也建設了一支歸她統轄的禁衛軍。所以,契丹派出南征中原的軍隊和留守上京的軍隊都很強大,都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裝備精良。
身處恆州的契丹貴族中,有一個人對述律皇太后懷有深深的敵意和高度的戒心,他就是耶律安摶。安摶此時是遼國皇帝侍衛統領。安摶對帝位交接中的腥風血雨體會更深,具有切膚之痛。因為他的父親耶律迭里就是當年被述律平炮烙屠殺的重臣之一。
屋質的這個回答,在耶律阮心中得了滿分,耶律阮很讚賞屋質的公忠體國。
遙輦氏並非沒有部落,而是為了加強對各部族的統治,按照耶律阿保機的設計,將遙輦氏的所謂八部落重新進行了劃分,成為皇族三父房,同姓九橫帳。
決不能讓這一幕重演,一定要保住項上人頭。這是耶律吼等人的第一反應和堅定立場。自己項上的人頭關係到一家老小乃至後世子孫的榮辱。
遼國皇帝軍隊和遼國皇太后的軍隊在泰德泉相遇,兩軍對峙,擺開架勢。
剛好,永康王耶律阮是有做皇帝的積極性的,他父親耶律倍原本應該繼承耶律阿保機留下的皇位,中間被述律太后操縱偷梁換柱,致使皇位花落耶律德光家。這正是耶律阮奪回皇位的大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不知過了多久,述律平抬起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左臂,這已成了她二十二年來的一個標誌性動作。每當遇到重大決策,需要下狠心下決心下死心的時候,述律平都會下意識地撫摸殘斷的左臂。細碎的摩擦聲在耶律屋質聽起來如同滾滾滔滔的潢河水,震懾心膽。他知道述律皇太后正在做反覆的權衡和激烈的思想鬥爭。
遼世宗耶律阮也被現場氣氛感染,說道:「我父親主動讓國避免戰亂,我卻要興師內戰,怎麼還能怪罪別人啊!」於是耶律阮撿起另一根竹簡,也表示願意和解。
三父房是耶律阿保機本家直系血親上三代的族人演化而來,分別為孟父房、仲父房、季父房。
耶律阮沒有正面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他說:「家父人皇王當初應該繼位卻沒有得到應有對待,他因此而離開。」其言下之意是,指責耶律倍被述律太後排擠出走。這次他要吸取耶律倍的教訓,不能任述律太后的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