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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井下魂

第一章 井下魂

就在他閉眼等待著李成峰的那隻手的最後裁決之時,半天沒有等來動靜。他緩緩睜開眼來,只見喻廣財手中握著一根粗短的棍子,棍身像是銀子,卻並不光亮。李成峰之前伸過來的手像是被這根棍子所傷,懸在半空中發著抖,因為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係,他的另一隻手也從爺爺的手臂上鬆開來。
「嗬,你不用緊張,只要牆角的燈里的火光沒有熄滅,他就有機會活過來,那團火就是他的命。」喻廣財說著,又叮囑了大家一句,「待會兒不要亂說話,聽我說,我倒要看看這個李淳是看重自己,還是看重他的兒子。」
「這個事情有很多話我不好說,我怕他們不相信會回頭來找你,我求求你,不要跟他們說這個事情的真相,等到他們走了,我曉得該恁個感謝你的,你放心。」
「只有一個辦法,挖開那口井看看!」喻廣財終於說出了這句在心中醞釀已久的話。
彭老頭擺了擺腦袋,說:「不對,其實當時我們根本就沒有下去。當時我們在遇到這口井的時候,是李師爺的意思,讓我們直接堵了,根本就沒有下去看!」
「不過師傅,你不也發現了嗎?那根鐵釺是你故意留在那裡的嘛!」李偉說道。
「請問,現在該走哪邊?」喻廣財問道。
此時,月亮已經懸挂在了天邊,正在緩緩朝著山下落去。一行人拎著口袋,在月光之下,沿著清水鎮的石板路,像是一條蟲子一樣朝著學堂的位置緩緩蠕動。
曾銀貴說:「你也不用把啥子帽子都往自己腦殼上面扣,我看這整個事情都是那個李淳的錯,還真是看不出來這個老烏龜居然是這樣的人!」
「這個林老頭到底是在打啥子算盤哦?」曾銀貴問。
沒有人知道那天在那個屋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所有人都看得仔細,那房間的門窗關得牢牢實實,根本不可能有地方進來或者出去。可正因失蹤的徒弟與莫名其妙的黑貓,讓大家就不禁有了聯想。有人追問過那個術士,他卻拿出一副慣有的姿態說:「天機不可泄露。」
「年輕死者張氏,本是清水鎮人,后嫁去四川,成為一名達官的二夫人,後來有軍閥混戰,這位達官家敗,她被迫回到清水鎮,老者是其母,都是被我殺害的。」李淳說著,目光都沒敢落在那兩具屍骨之上。
曾銀貴一聽,就冷笑了起來,說:「老先生,我看你真的是老糊塗咯,我們幾個雖然不是啥子大富大貴的人,但也不至於干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哦。」
「喻先生,我兒子他沒事兒吧?」李淳關切地問道。
本以為她落入貧窮之境,又受著周圍人的冷言嘲諷,會對自己妥協。可李淳一次次上門,都吃了閉門羹。這讓李淳回想起當初被張儀欺騙的情形,他的心像是一個氣球,有人朝裏面吹著憤怒,慢慢地,他的整顆心都被這氣球撐得滿滿的,一見到張儀,他就惱怒不已。
「對了,可是剛才我們在問他關於那個土壩子下面的聲音的時候,他又說,一般下雨天是沒有聲音的,也就意味著下雨的時候,那口井並沒有發出怪聲,井下的冤魂也不會出來作怪,這不是與他所講的在他小時候遇到的怪事正好相反嗎?」曾銀貴說著,一臉的自豪。
李淳遲疑著開始幫忙,兩人趁著月夜,將張儀抬起來扔進了井中。然後,從花園裡搬來兩塊與井口差不多大小的石頭將那口井給封住了。
就這樣,這術士在李家住了兩天。剛開始的時候還信心滿滿,只安慰李淳不用著急,兩天之後方知事情真相。可時間一點點過去,很快就到了兩天之後。這個術士似乎在等著什麼,過了期限,對方還未現身,他開始有些著急了。在房裡掐指算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出了門去。
李淳一聽,從一旁起身來,死死地拽住喻廣財的肩膀:「你這話是啥子意思?!我兒子是被你們弄死的,我要你們出不了清水鎮!」
「我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但我想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李成峰傻頭傻腦地摸著腦袋,笑嘻嘻地說:「哦,謝謝你們哦,要不你們吃了晚飯再走嘛!」
要說怪事,是從三年前的一個晚上起的頭。那時候學堂的學生雖不如從前,可也是座無虛席。清水鎮上以前的師爺李淳之子李成峰時年十五歲,在那學堂之中念書之時住在學堂的宿舍之中。這李成峰打小就有些嬌慣,脾氣自然好不到哪兒去。一天半夜,李成峰午夜夢回,突然尿急。可一想到要穿過那空蕩蕩的大土壩,他就有些害怕。於是,他威逼利誘,讓臨床的另一個同窗與他一同前去。
回了李家的宅院,幾人先到房間里休息。
爺爺看得仔細,這人說話的時候,嘴裏吐出了一口長長的白霧。爺爺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追問,卻被喻廣財給攔了下來。喻廣財躬身道:「那就勞煩帶路。」
「亂說!這個事情不能太早下結論,不要忘了我們這行的規矩!」喻廣財斥責了曾銀貴一聲。
那學堂所在的位置,在之前本來是清水鎮上最有錢的人家的院子,後來因為文字獄,這人家被滿門抄斬,一個個腦袋掛在鎮上的練兵場上,被風吹成了肉乾。後來,有人從衙門手中買過這座宅子,可住了不出半月就搬了出來,分文不取交還給了衙門。從那個時候起,清水鎮上就有傳言,說是這宅子自從人死光了之後,就有點不幹凈。於是,也就一直空著。這一空就是上百年,直到一位民國政府特派的官員到鎮上視察,才決定將破敗的院子給徹底剷平,留下的房間經過修繕做了學堂的教室和宿舍,被剷平的院子就成了後來的大土壩,平日里學生們就在上面做一些體育活動。
「那口井有問題?你們是不是下去之後,看到裏面有啥子?」爺爺追問了一句。
「是這樣的,不曉得你清不清楚學校里之前出的那個事情,李淳的兒子……」李偉試探著問道。
第二天一早,爺爺還陷在睡夢裡,就被曾銀貴硬生生拖了起來。剛剛坐直了身子,曾銀貴說:「趕緊的,出發了!」
「哦?哪裡不對勁?」羅琪問道。
「啊?啥子意思?」爺爺不解地問道。
這一路上,幾人藉著月光朝前走,喻廣財走在隊形中間,前面是李偉、羅琪,後面跟著爺爺、張七和曾銀貴。剛上了正道,喻廣財就跟幾人講起了那口吃人深井的來龍去脈。
李偉問道:「老先生,這土裡的聲音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會有?」

喻廣財頭也不回地跟著那佝僂的人影朝著岔路的右手邊拐了進去,長長的石板街,偶有石板鬆動,幾人倒是踩得咚咚作響,可那人影倒像是並沒有重量,走起路來沒有半點顛簸和異響。等鑽進了一條巷子中,那人影背對著幾人停了下來。
喻廣財說:「這紅漆一塗,任何有用的神器都會失效,想不到事情竟然是這個樣子,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惹的禍。」
不多時,兩具屍骨從水井下方被收了上來,眾人嘩然,一時間議論四起。
爺爺試著再次伸出手指探了探,發現李成峰竟然恢復了呼吸和脈搏。他好像發現了驚喜似的,回過頭來笑著看著李偉。
爺爺跟著李偉回到那學堂的操場的時候,整個操場上都圍滿了人。兩人撥開擋在面前的人群,鑽進了人堆里。
曾銀貴說:「虧你還跟張七是這麼多年的兄弟,連我都沒有懷疑過他會恁個做,你居然會這樣想,是個正常人都難免會有些傷心啊。」
李淳長嘆了一口氣,說:「不用問了,這事兒是我乾的!」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他這才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奇怪的李成峰,趕緊翻下床,只見李成峰並沒有回來。其餘的幾個同窗還在睡著,他將所有人叫起來,帶著他們來到那個大土壩上。大家一見狀,紛紛傻了眼。李成峰一身破爛,整個身子髒兮兮地趴在地上,一雙手鮮血淋淋。那土壩的角落處,被李成峰用雙手挖開了一大片,泥土和血漬到處都是,而在他挖開的那個坑底,有一個井口若隱若現。同窗想起昨天晚上李成峰對他說的話,嚇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李成峰從那日起就變成了一個獃子,不管別人給他說什麼,他都只會說一句話。他爹想盡了一切辦法,都沒有將他治好,直到半月之前。
警察局局長扭頭看了一眼一旁的醫生,那醫生搖搖頭說:「不對,年輕死者的頭顱上有明顯的裂痕,絕對不是摔下水井造成的,是被人拿著鈍物反覆敲打所致。」
「你們看到的這些抓痕,都是他抓的。」李淳嘆了口氣,補充道,「他時不時就會發狂,一邊大叫一邊四處亂抓,根本就不看人,逮著啥子抓啥子。」
反覆了好幾次,一旁的李淳像是有些心疼了,走上前來,拽住喻廣財的手,乞求道:「喻先生,手下留情啊。」
李偉一邊收起手中的引魂燈,一邊說:「這引魂燈,用紅線和銀針做橋樑,銅鈴加咒語可以將一個昏迷的人的魂靈引到燈中。但是不能在一個屋外做,要避免所有的飛禽走獸。一個昏迷的人的魂靈在被引出體內時,容易鑽進附近活物的體內,如果那樣,就很不好收拾。」
彭老頭搖了搖頭說:「恰恰相反,李師爺對他還有恩,就拿他在學堂里來說吧,這林老頭一輩子不務正業,媳婦都沒有討到,老的時候,連一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是李師爺介紹他去守學堂,還給了他一間學堂里的房子,讓他不至於在街上睡洞子。」

爺爺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只見喻廣財將幾個挖土的男人叫進來,在每一把鏟子上都掛了一根紅帶子,打了個死結。幾人在徵得喻廣財的同意之後,開始照著那已經畫出的圓圈向土裡挖。爺爺扭頭看見,李淳正站在一旁,眯著眼睛望著那口井的位置,眼神有些深邃。他的左手邊,那個林老頭佝僂著脊背,一言不發,使勁地吧嗒著嘴裏的旱煙。
聽到這話,曾銀貴倒吸了口涼氣,沒忍住哆嗦了一下,他罵了一句:「娘的,這深更半夜的,你提那傢伙幹啥子?」
曾銀貴問道:「這個林老頭跟李家有仇?」
張七站在曾銀貴的身後,抬頭微微朝著爺爺笑了笑,也是什麼也沒說,只低頭收拾著桌面上的包袱。爺爺算是被他吊足了胃口,多問無益,他連忙收拾了東西,跟著幾人出了門。
見師傅都開了口,張七自知已經掖藏不住,他乾脆在凳子上坐下來:「是這樣的,這個事情要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說起……」
那個晚上的月亮,亮得有些不真實。
「你身上的傷口方便讓我看一下嗎?」喻廣財追問。
林老頭低頭想了一陣,說:「最近學堂里來了一幫人,是李家找來的先生,幫忙解決他兒子遇到的事情。今天他們找到我,我把當年我們小時候在那個宅子里烤魚的事情講給了他們聽。」
幾人聽了,都沉思著,各自也都仔細琢磨起來。
喻廣財讓李偉將那鐵釺收了起來,回頭說:「老先生你先回房間吧,我們在這四周仔細看看。」
老人的房間實在太小,除了一張足夠一人睡的小床之外,幾乎就沒有什麼多餘的空間了。老人從床下拖出來兩張小木凳子,遞給了喻廣財。喻廣財接過來,本想讓羅琪坐,可是羅琪卻因為受不了屋子裡難聞的氣味,自覺地站到了門口去。
說著,李淳就被帶進了牢房。
說起這個學堂的結構,倒是有些特別,因為資金的原因,學堂的宿舍里連一個廁所都沒有。有的學生住在這學堂里,生活起來有些不太方便,每天晚上如廁都要穿過學堂中央的那個大土壩,到平日里念書的教室邊上的廁所去。
李淳根本搞不清情況,就帶著家中幾個下人跟了出去。
「張七,住手!」
爺爺聽到這裏,沒忍住打了個寒戰,見曾銀貴也沒有吭聲,他說:「那後來呢?半個月前又發生了啥子?」
這期間,張儀曾帶著丈夫回到鎮上,排場之大,讓很多人都開了眼界。整個鎮子上的女人都紛紛朝她投去艷羡的目光,都說女人要嫁就應該嫁給這樣的人。那段時間李淳都如坐針氈,可作為師爺又不得不出面招待張儀夫妻。張儀的丈夫不知從哪裡聽來了張儀與李淳的舊事,整天都對著李淳頤指氣使。李淳不敢與他唱反調,只能任其玩弄。
這個小鎮名叫清水鎮,因為那山坳口是個非常重要的地形,在清朝末年,那裡有重兵把守。清水鎮中有一個聞名遐邇的學堂,是後來的民國政府特地在這裏建的,為的是方便附近幾個鎮子的孩子到這裏念書。有很長一段時間,那學堂門庭若市,先生教課之時,座無虛席自不用說,就連窗口處都掛著不少的腦袋,一聽就是大半天,連咳嗽都不會有一聲。當年的爺爺,非常羡慕這些孩子。
半個月之前,李淳不知道從哪兒得來消息,說是四川彭縣一帶有一個非常出名的術士,通天曉地,能破解生死,與鬼魅打交道很有一套。李淳幾乎發動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將這個術士請了過來。術士帶著一個徒弟到了李家,見了李成峰之後,請求李淳,讓他與李成峰共處一個時辰。李淳與這個術士在此之前並不相識,多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可在家中管家的勸解之下,還是答應了。當時在場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這個術士和他的徒弟在進門之後,將所有的門窗都關得非常緊實,連一絲光線都沒有泄出來。
幾人說著,朝著李府走去。
喻廣財說:「這根棍子是祖師爺傳下來的,清朝的時候,他在雲南的一個趕屍人手裡買下來的,說是一個擁有百年道行的道士給做成的,亂世的時候,用這根棍子來趕屍,當時也是鬧了飢荒,才不得已賣出來的。」
老人搖搖頭,說:「不是,我也很奇怪,第二天我們又在鎮子上見到了他,他還是生龍活虎的,我們追問他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說他也搞不清楚了。說是在我們抱著柴火回來的時候,路過那個井口,有一個穿著白大褂頭髮溜長的女人雙手掛在那井沿邊朝他笑,他一蹲下身去,那女人就變成了一股青煙鑽進了他的鼻子裏面,至於後來的事情他都記不清楚,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就攤在了那宅子的大門口。」
老人點點頭,將幾人迎出了房門。幾人來到那根鐵釺前,在周圍圍了一個圈。李偉看了看喻廣財一眼,待他點頭之後,李偉彎腰將那鐵釺給拔了出來。
喻廣財一聽,沒好氣地責備道:「淫棍?我看你小子才是根淫棍!走吧,等會兒告訴你。」
趁著那黑影還在傻愣著,喻廣財將布袋子中的鑼鈸取出來,在那黑影的腦後穩穩一拍,一陣震耳欲聾的金屬碰撞聲在那個死胡同里傳開來。那黑影徹底被這陣聲音震住了,他捂著耳朵,發出唧唧唧如同老鼠的叫聲,一個躬身猛地撞進了衚衕前面的牆壁之內,活生生消失在了幾人的面前。
喻廣財也不太確定,對這李府,想必他也只是一知半解,並不知這府中詳細情況。對面的老者笑了笑說:「我就是李淳。」
林老頭的話讓彭老頭起了疑心,他並沒有答應對方。林老頭見狀,給他下跪https://read•99csw.com,說這個事情關係很大,希望他能夠保密。彭老頭拿他沒得辦法,於是就答應了下來。可那一個晚上,彭老頭都沒有睡著,滿腦子都想著這件事情。這事情本來就關係著李家兒子的性命,他最終決定不能幫林老頭隱瞞真相,於是今天主動來找林老頭,沒想到遇到了喻廣財幾人,就乾脆直接告訴了他們。
幾個壯漢手握鏟子聞到那股味道的時候,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又繼續往下挖。那水井很深,幾人挖了差不多整整兩個時辰,站在井口邊上的喻廣財才聽到井中傳來了一個壯漢的聲音:「他媽的,有死人!」
聽了曾祖母的講述之後,爺爺的腦子裡一直都浮現著熊耀扎的那些紙人的笑臉,那柳葉眉,櫻桃嘴,細長的毫無血色的面頰。現在想來倒是十分的瘮人,為了淡化心中的恐懼,爺爺自然有他的方法。每次一遇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自己感到害怕,他就會努力回想莫晚的臉。那張臉素凈純潔,只要在他腦中一閃現,就會給他帶來無窮的力量。
一路上爺爺什麼都沒有說,他跟在李淳身後,進了幾人即將入住的房間。等待李淳退出房間之後,他說:「剛才那味道你們聞到了嗎?」

這一年,爺爺十六歲,在與李偉做完了石蟆鎮的喪禮之後,他跟李偉要了半天的假期回了趟家。
那天晚上,林老頭給人跑腿換了點銅板,在酒館里買了半壺酒,喝到了半夜踉踉蹌蹌地去找睡處。那時候那學堂還沒有動工,矗立在那裡的還是那座老宅子。這宅子里平日沒有人,無家可歸的林老頭就喜歡在裏面過夜。這天林老頭從那院牆翻進去的時候,聽到了那院中的說話聲。他本以為是哪家的媳婦又紅杏出牆在這宅子里私會漢子,不料到那院中一看,竟然是李淳和張儀母女。之後,他看到了之前李淳講述的情景。
在張七很小的時候,他有個親戚住在這個小鎮之上。那時候,他就見過了剛才的李淳,只是在他的印象之中,這個人十分霸道,整個清水鎮上,估計都沒有人敢反駁他說的話。當然,這與他曾經在清政府手裡做過師爺有關,雖然那個時候清政府已經垮台,可所謂的民主思想在這深山小鎮里幾乎是無人談及的。
言歸正傳,爺爺回到家之後,曾祖母和曾祖父也是好幾個月沒有見過他了。還未等爺爺完全落座,就開始問東問西地寒暄個沒完。爺爺一時慌了神,都不知道該先回答誰的。陣腳是亂了,他就乾脆懶得回答了。等兩人都歇氣之後,直愣愣地問道:「這段時間有人來找過我嗎?」
曾銀貴的話讓爺爺實在有些無地自容,他緩緩地低下頭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喻廣財安慰道:「峻之,你也別往心裏去,反正都是自家的兄弟,從小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的,有啥子都好說,你趕快去看看他吧,明天還有正事要做,別耽擱了。」
說著,幾人回房間去收拾起了東西,準備往回趕。李成峰從那院子里追出來,叫住幾人:「幾位先生,你們曉不曉得我父親去哪裡了?」
「哼,我就說嘛,這林老頭的話跟整件事情根本就對不上,想不到他真的是在胡說。」羅琪說。
話說那日的月亮十分透亮,照在空空的土壩上,恍如白晝。李成峰拽著同窗的衣角,兩人亦步亦趨朝著土壩對面的廁所走去。下半夜的時候,敞開的土壩並沒有什麼遮擋物,感覺陰風陣陣。
爺爺癟了癟嘴,說:「那隻怕是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喻廣財讓他再找出三個同樣大小的白色布袋,袋口可以收緊的,再將找來的墳頭土均分為四份,一個袋子里裝一份,掛到那四面冥幡的竹竿上。
這李成峰像是沒有長腦子般,被彈開之後,又朝著之前的方向蹦過來。一次又一次,喻廣財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用那根棍子將李成峰困在了那張牙床上。
喻廣財揚手止住他的話,說:「莫亂說了,現在去李家。」
爺爺趕緊閃到了一邊,李偉和曾銀貴連忙上前來,詢問他有沒有受傷。爺爺顧不得回答,滿心好奇地看著喻廣財手中那根銀色的棍子。喻廣財搖了搖手腕,那隻棍子在面前晃蕩著。床上的李成峰愣了半天,突然一個起身,正要跳下來,卻被喻廣財精準的一棍,敲在了肩膀上。那棍子像是帶電一般,與他的身體稍稍一碰,便將他彈出去將近半米。

那一路上,幾人排成一條線,跟著喻廣財穿過了不知道多少個巷口,才終於到了李家的大門前。李家的宅子是個老宅,想必在多年前,這李家也是一個名門望族,從這宅子前恢弘的大門就不難看出。此刻,那大門眯開一條縫,並沒有從門內反鎖。
自從爺爺上道之後,師傅喻廣財對他倒是沒有半分保留。喪樂隊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讓他與大師兄李偉一同打點。那幾年的規矩倒是沒怎麼變,但凡誰家中有人病喪,或是死於其他自然原因,喻廣財都是不會親自出面的。偶爾有人找陰宅位置吃不準風水好壞,倒會專程來請教他。這時候,多半會與主人家先前請上門的風水師傅有一番較量。時常兩人談笑之間,便把周遭十余里的風水脈象說了個透。在喪樂隊中奔走研習,碰上這種機會自然再好不過。而每次喻廣財遇到這樣的機會,都會叫上爺爺隨同。那短短几年時間里,爺爺算是學到了不少的東西,也算在圈子裡混了個臉熟,小有了些名氣。
喻廣財將引魂燈放置在李成峰躺著的腦袋邊,底座用黑色的紗布墊好,然後將手中的一根紅線抽出,拔出兩根銀針,拴在紅線的一頭,再把另一頭系在引魂燈中的燈芯之上。喻廣財遞過手中的銀針給李偉,說:「腦門,半寸。」
爺爺深吸了口氣,說:「我也覺得有些瘮人,可能是入夜的關係。」
喻廣財進了房間,說:「把窗子密封好,門關好,切記不要讓貓啊狗啊的動物闖進來,老鼠也不行。」
正當幾人愣神,面前正對的堂屋的門被吱呀一聲打開來。一個孱弱的老頭舉著一個燈籠從裏面跨了出來,他手中舉著閃著顫巍巍的燭火的燈籠,一步一步走到了幾人面前。他眯著眼睛看了一陣,試探著問:「是……喻先生?」
喻廣財在一旁坐下來,咬著嘴唇思考了一陣,說:「現在我倒是真的看不出啥子來頭,不過大概可以推斷出兩種可能,一種是那學校操場下面埋的有東西,而這東西比較厲害,連彭縣來的那個名師傅都擺不平;另一種可能是這李家自身的問題。你們想想,那個學校辦了這麼久,收過上千名學生,為啥子最後獨獨這個李家兒子出了問題?」
幾人都凝神仔細地看著那鐵釺沒入土裡的半截,果然,上面沾染了黃色的水漬。
其實爺爺早在貴州的古家莊時,就見過師傅喻廣財此時手中拿著的那個油燈。那燈的樣子有些奇怪,裏面根本就沒有油,一根燈芯也是白色的,燈罩上畫著一些道符,爺爺還記得它的名字,叫做引魂燈。
喻廣財此時正蹲在地上,因為石像太大無法取出,只能隔著柵欄仔細地觀察它。他將那石像翻了好幾轉,在石像的後面發現一道紅漆。
李偉的話音落下,空氣中的兩個人形都垂下腦袋,從幾人身邊走過,連臉都沒有抬一下。在回李家宅子的路上,爺爺發現張七一直都沒有吱聲。他蹭了張七一下,說:「現在也好,總算是找到你姑婆的屍骨,李淳和林老頭被抓了,也算是給你姑婆有了一個交代。」
李偉說:「不是,其實剛才師傅插|進土裡的那根鐵釺,就是一根普通的鐵釺,是在挖窨井路上用來開路的,根本就沒有用啥子茅山的山藥泡過,所以不管怎麼樣,它都不會變色,如果老頭是在故意隱藏啥子,他肯定會在那根鐵釺上動手腳的。」
「有一點我不太明白啊,這一家人明明都已經全部被斬了,為啥子那些東西會待在那口井裡呢?」曾銀貴問道。
那術士出門之後,徑直來到清水鎮的學堂里,那個土壩邊又被刨了一個大洞。那個洞很深,那術士在洞口念了半天的咒語都沒有反應。於是,他命人沿著邊沿將那沙土鏟開。鏟到一半的時候,果然剷出了那隻黑貓。不過此時的黑貓眼眶滲血,早已經死翹翹了。那術士見狀傷心不已,抱著黑貓大叫著自己徒弟的名字。可當他回過神來之後,他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看了半天,沒有再多說什麼,只交代了一句:「令郎是被這水井吞了魂,只有將魂魄引出來,才能康復。」之後,那術士就默然離開了,分文未取。
「啊?吃人?」爺爺被他的話弄得大吃一驚。
那鐵釺哧溜一聲沒入了土裡,土裡的東西像是被這鐵釺插中,發出「唧唧」的怪叫,沒過兩下那聲音就消失了。
老人悶頭悶腦地「哼」了一聲,說:「你們幾個不是鎮子上的嘛,不得是來偷東西的撒?」
好奇的爺爺自然是哪一齣戲都不願意落下,於是趕緊掉頭跟著李偉回了李成峰的房間。此時,他還像是一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張牙床上。李偉去將角落的引魂燈拿起來,將那紅線上另一端的銀針遞給了爺爺。他說:「峻之,腦門半寸。」
張七說完,臉上的表情是爺爺從未見過的深沉。幾人見他樣子不好受,都紛紛拍著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曾銀貴也看了兩眼:「像是一尊菩薩。」
二太太回到鎮子上之後,這個李淳經常帶著些人去「拜訪」她。每次到了她家中之後,都拿著過去曾對他頤指氣使的細枝末節說事兒,對他們一家更是百般刁難。二太太因為家中父親早已過世,一個弱女子只得靠做一些針線活和一些親戚的微薄的救助維持著生計。差不多半年之後,二太太的針線活在鎮子上小有些名氣,做鞋子衣服什麼的都會找到她。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又開罪了李淳,他帶著人過來,封了二太太的鋪子。本來,二太太自從回了鎮子之後,不管街坊們怎麼刁難,她都是和和氣氣的,大家對她的印象也漸漸有了改觀。沒過多久,鎮子上就傳出了二太太生活不檢點的傳聞,在李淳的帶頭之下,二太太和年邁的母親被逐出了鎮子,據說後來是染了瘟疫死在了去外省的路上。
有了李淳之前的勸告作鋪墊,爺爺也有了幾分忌憚。他先是伸手探了探李成峰的脖子,確定脈搏還在之後,又伸手將他身上的薄被輕輕掀起。隨即,幾人都聞到了一股奇怪的氣味,紛紛捂住了口鼻。
李淳想了想說:「就是上次那個彭縣的師傅走後不久,那天我守在這卧房之中,趴在床上睡著了,突然感覺一陣要命的疼痛,從睡夢中醒來之後,才發現他站起來了,還想撲上前來抓我,還好我閃得快,不然現在在你們面前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喊著,爺爺衝出了房門。幾人跟著他一起穿過長廊,來到了李成峰的房門外。那扇窗子還打開著,爺爺遠遠看見張七高高舉起了手裡的銀針,朝著那張大牙床上的李成峰猛地扎了過去。
見了爺爺,李偉停下手中的動作,說:「峻之,你咋個回來了?我們本來準備出發的,讓你在家多待兩天的。」
本來,小時候這兩人是穿連襠褲的,可後來彭老頭學了石匠手藝,又成了家,就很少跟林老頭一起混了。至於林老頭主動上門,他覺得有些驚訝,畢竟也有幾十年沒有正面打過交道了。林老頭與他寒暄了一陣,主動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酒瓶,說是自己藏了好多年的老窖,要彭老頭喝兩口。彭老頭並沒有伸手去接,在他的印象中,這林老頭是一個鐵公雞,連茶樓喝茶都是蹭別人的,現在主動找上門來送酒喝,這絕對有問題。
「哦?難道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爺爺問道。
「嗬,既然我能這麼說,那至少是有九成的把握,這學堂是官老爺在管,我想如果你不出面的話,我們也沒有辦法去挖,當然,李老你也要記住,這是救你家公子唯一的辦法了。」喻廣財語重心長地說道。
喻廣財撥開擋在面前的曾銀貴,循著聲音朝著那操場的中間一步一步邁了過去。爺爺看著他,總覺得心裏有些懸,好像師傅此刻不是在尋找那個聲音的來源,而是在朝著一個無底的深淵走去,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
李淳將信將疑地躲到了一邊,看樣子整顆心還是懸著。而此時,面前的李成峰在床上抽搐了兩下,又倒回了床上,閉著眼睛,分毫不動。
「這些天來,我真是日日夜夜不能眠,生怕他突然就從床上跳起來,抓壞了這些家什倒是沒啥子大不了的,就怕他傷了自己。」李淳說著,竟然拖著哭腔。
「啊!」爺爺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曾祖父向來性子剛烈,本來心中就有火,被他這麼一頂撞,那怒火像是找到了宣洩的口子。他抄起手中的煙桿就開始往爺爺身上一陣猛打,一邊打還一邊罵:「你這個狗崽子,別以為你翅膀硬了就敢頂撞你爹我,老子告訴你,就算你到了八十歲,老子還是你的老子!」
爺爺輕輕敲了敲那桌子的表面,根據聲響來看,這桌子並非普通的圓木桌,而是紅木製成。這種實木的材質,不是輕易就能被划傷的。爺爺想了想,將目光轉移到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李成峰身上。
爺爺蹲在一旁,聽得手心都起了汗,連忙在褲子上蹭了蹭。

在場的幾人被嚇得瞪大了眼,等喻廣財收起了手中的鑼鈸,曾銀貴驚訝道:「嘖嘖,剛才那玩意兒……」
「為啥?」爺爺覺得這李淳還有事情瞞著。
這時候,整個空蕩蕩的操場上傳來一陣聲音:嚓——嚓——嚓——
「楊柳招魂,桑槐縛靈,咋個就影響不大了,我看這個鎮子不簡單。」曾銀貴犟聲犟氣,似乎有些害怕。
喻廣財拍了拍手,站直了身子,轉身朝著幾人走了過來。
「石雕石像,差不多魏晉時候就已經興起了,看這石像的樣子,應該是用來鎮邪的。」喻廣財推斷道,但似乎並不太肯定。
「如果今天那根鐵釺被那老頭動了手腳,這個事情就好辦多了。」李偉說著。
這件事發生之後,麵館老闆一想起熊耀扎的那些紙人就非常害怕,沒過多久,就搬離了鎮子。
李偉說:「我覺得他肯定是想刻意隱瞞啥子。他越是這樣刻意隱瞞,那就說明那口井下面越有問題!」
當兩人走過那土壩的三分之二時,李成峰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那陣聲音離兩人不遠,刷刷刷,在那個空壩子里盪開來,李成峰突然拽了拽同窗的衣角,示意他停下來。李成峰將自己聽到的聲音告訴給了這位同窗,可同窗側著耳朵聽了老半天也硬是沒有聽到。李成峰見狀,有些急了,一邊尋著那聲音找了過去,一邊在腦子搜尋可以描述那聲音的詞語。想了半天,他說,那聲音像極了有人在鏟土,刷刷刷的。同窗被他的樣子嚇住了,凝神聽了半天,硬是半點聲音也沒有聽到。過了一陣,李成峰又說,那聲音不像是在鏟土,而像是在刨土,用手指一下接著read.99csw.com一下。
喻廣財說:「看來這兩人是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說著,他朝李偉點了點頭。
李淳挨了這麼一拳,估計也是沒有搞懂為什麼,可他並不氣惱。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漬,說:「嗬,現在說出來了,我也舒坦了……」
喻廣財接過茶水,笑言道;「這些話都是東說一句西說一句,說著說著就變了味兒,府上不是除了李公子沒有別的人出事嗎?」
「這個有可能只是一個巧合,每一個人對身邊的人都不是一樣的,要麼好要麼壞,再說了,張七聽說的關於他姑婆的事情,是從他的老漢口中聽來的,你想想,這種事情一個傳一個,難免到了最後會變味。」羅琪說。
到了白天,這學堂的樣子全部展現在了幾人的視線里。跟想象之中的比起來,這學堂要小氣許多,這可能是受當時修建這學堂的資金所限。那扇大門是實木製成的古式大門,上面塗著紅漆,門縫上的兩個門環也猜不出年代了,時間太久,觸碰過的人太多,上面的油漆都被磨得差不多了,反射著暗淡的亮光。不難看出,這扇大門就是當年這座宅子的大門。
話匣子被打開之後,張七開始了他的漫長講述。爺爺覺得他的話里,暗藏著不少的玄機,或許這就是解決李家事情的關鍵。
李淳低頭沉思著,像是在作一個至關重要的決斷。喻廣財見他半天不說話,回頭看了看牆角的引魂燈,那燈里的火光變得十分微弱了。他扭頭催促道:「快,時間可不多了!」
李淳看著舉步維艱的她,竟然心裏暗生出一些快|感。在他的逼迫之下,張儀帶著母親出了清水鎮去投奔自己的親戚。沒想到家道中落的張儀母女,被這些親戚都拒絕了。張儀的母親見女兒帶著老弱多病的自己,心裏十分不忍,於是想背著她去求李淳。這事被張儀知道,她勸住母親,說要求人也是自己去求。
對於羅琪的反駁,曾銀貴一臉的胸有成竹,他依舊保持著笑容,說:「如果這個疑點可以解釋為巧合,那還有另外一個疑點,是剛才那個老頭自己暴露出來的。」
喻廣財也笑了起來,說:「看來以後遇到這種麻煩事情的時候,一定要帶上銀貴,會幫我們留意更多的線索呢。」
井口之外的人聽到這話都欷歔不已,爺爺下意識地看了李淳一眼,此時他背著雙手,微微仰著頭,爺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見他不停地眨著雙眼,像是與眼中的淚水作著鬥爭。
李偉第一個起身將門關好,用木桌抵了上去。張七和爺爺上前將紙窗關得嚴嚴實實,本來這房間里就沒有剩下多少擺設了,在確定床下和柜子後面沒有老鼠之後,幾人都站到了房間的中間。
「周圍沒有飛禽走獸,但是有人呀?」爺爺問。
李偉上前一步,撥開李成峰頭上的黑髮,發現裏面也插著兩根定神的銀針,回頭朝著爺爺和喻廣財點了點頭。
慢慢地,腳下的那個井口已經顯露出來,令眾人感到奇怪的是,在挖到一半的時候,從裏面挖出了兩塊巨大的石頭,這兩塊石頭剛好與井口的大小相同,卡在了中間,幾人費了好大勁才將它們挖開。瞬間,一股奇臭從井底躥上來,周圍的人聞到這味道都紛紛倒胃。
想著想著,他就不經意走到了喻廣財的院子。此時天色並不太晚,可偌大的院子卻沒有一個人。他徑直地走進了喻廣財的房間,剛一推開房門,就看見大師兄李偉、二師兄曾銀貴和師姐羅琪都在急忙收拾行李。
入了夜的清水鎮和平日里有些不同,頭頂的月亮非常明亮,可總覺得照不進這長長的街道。青石板街面上總是彌散著一股淡淡的青苔味,時不時有瘦狗走街串巷,嗚嗚嗚地發出低鳴聲,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像是在防賊。鎮上的房屋又低又矮,延展出來的房檐為路面蓋上了一層陰影,不及半夜,卻是寥無人聲。
喻廣財看著他,笑了笑,也應和地點點頭。
李偉說罷,曾銀貴不自覺地豎起了大拇指。李偉朝他笑了笑,說:「你也很厲害啦,不過你還得跟著師傅好好學學,哈哈!」
喻廣財聽了,連忙上前道:「老先生,真是對不住,我們不曉得這裏面還有人住,這才打擾了你。」
曾銀貴將那四份墳頭土掛好,縮到了爺爺身邊。爺爺蹭了他一下,問道:「這是啥子意思嗎?」
老人的話,讓幾人都納悶兒起來。曾銀貴實在有些想不明白,正準備開口去問,卻被李偉按住了手臂。李偉對他擺了擺腦袋,然後扭頭問老人:「那天在學校里遇到的事情,老先生你曉得不?」
喻廣財說:「謝謝你了,老先生,那我這就去把那鐵釺拔|出|來。」
老人說:「果然是這樣,我就曉得,這裏面是有怪東西,每天晚上都有爪子在地里挖啊挖。」
「大半年大半年,我也不想,當初不是你讓我跟著喻廣財拜師學藝的嗎?」爺爺頓時覺得無比的委屈。
爺爺站直了身子,剛朝著那李成峰的床位邁動了兩步,就被李淳伸手攔了下來。他雙眉緊蹙,勸道:「小師傅不可。」
喻廣財蹙著眉頭,嘆了口氣:「那個紅毛怪,現在是啥子情況我不敢肯定,不過這次,估計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喻廣財讓李偉將銀針收起來,然後伸手拍了拍爺爺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
「你是說學堂裏面的那個老頭?」曾銀貴問。
幾人回到李成峰的房間,發現李成峰已經醒了過來,他一臉迷糊地望著幾人,又驚奇地看著房間里四處遍布的抓痕,滿臉不解的表情。幾人沖他笑了笑,說:「醒了就好。」
李偉朝他點點頭,說:「說實話,這味道有點像是之前咱們在法國水師兵營里聞到的那紅毛怪身上的味道。」
可山不轉水轉,幾年後,張儀的丈夫家敗,在廣東被革命黨暗殺,她被迫回到了清水鎮。此時的她,與往日的光輝相比,只能相形見絀。從前那些對她諂媚不已的人,如今都是另眼看她。李淳此時也已經娶了妻子,可當他聽說張儀的事情之後,他在心裏湧起一陣暗喜,這個曾經沒有得到的女人,或許現在是出手的最佳時機。
剛開始,他在偷偷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找到什麼過活的事,李淳就出面搞破壞。其實,他是在心裏抱有一定的僥倖的,他希望張儀某一天走投無路了來求她。可這張儀像是與他杠上了一般,越是寸步難行,她越是要咬著牙往下走。

李偉聽了,笑著上前來,說:「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他受了李淳恩惠,這件事情關係李淳兒子的性命,照理說他應該像你說的那樣做,幫助我們儘快解決這件事情,但是如果這其中隱藏的真相,是關係到李淳本人的安危呢?」
那聲音像是有人在刨土,用自己的爪子。
「自從這裏被剷平之後,整個宅子變成了一個光禿禿的土壩子,雖然當年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但是如果你們要找那口井的位置,是再容易不過的。」老人含著笑說道。
「喂喂喂,打斷一下,他成獃子之後,只會說啥子話呀?」曾銀貴急忙問道,倒也算問出了爺爺心中的疑惑。
曾銀貴抖了抖肩上的包,笑嘻嘻地說:「瓜娃子你運氣好啊,這次又有新鮮事兒了,隔壁鎮上有個學堂,據說那學堂的院子正中間有一口深井,那深井會吃人!」
果然如李淳所言,李成峰的雙手已經破爛不堪。別說指尖上的指甲,就連手指頭都被磨去了大半。到底是什麼力量,讓他這麼完全喪失理智,四處亂抓?
曾銀貴見狀,正要上前去,被喻廣財伸手擋了回去。喻廣財轉過頭來,對李淳說:「你先別激動,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可現在也只能孤注一擲了,救你兒子的唯一的辦法就是……」
喻廣財聽后,轉過頭來,看著他問:「你也看出來了?」
這位二太太回鄉時,自然是沒有了往日的光鮮。走街串巷的時候都埋著頭,可是也擋不住那些人的指手畫腳,難聽的議論。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漸漸適應了過來。當時發生了一些變故,李淳成了當地最有話語權的人。
聽到這話,李淳突然就愣住了,他低頭沉思起來:「這……如果那井下有鬼咋個辦?」
一邊連聲招呼著幾人,李淳徹底打開房門,為幾人讓開一條道來。招呼幾人在那大堂邊的椅子上坐下之後,李淳開始與幾人聊了起來。
李偉的話,讓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喻廣財說:「看來,是時候出最後一招了。」
老人眯著眼睛想了想,說:「也不是每晚,如果遇到下雨天聲音就不會有,夏天的晚上月亮要是夠亮的話,基本上一晚上響兩次。我眼睛不好,對這種東西特別敏感。剛開始過來住的時候,我聽到這個聲音都很害怕,後來慢慢也就習慣,那聲音就在地下響,也影響不到我,所以也就沒有去管它。」
老頭笑了笑,說:「昨天晚上那個林老頭來找過我,讓我不要給你們講當年的事情,本來我是不曉得的,他這麼一說,我就追問他,他也就沒有包得住話。」
這林老頭一輩子都為人尖酸刻薄,到老了也沒有討到媳婦,鎮子上的人都看不起他,可是李淳身為師爺,在清水鎮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一直對他恭恭敬敬。用林老頭的話說,這世上沒有人把他當人看,除了李淳。
張七並沒有回房間,而是在迴廊外的院子里坐著,一直望著天邊已經落下去一半的月亮發著呆。爺爺走上前去,說:「剛才的事情……」
面前的老頭點點頭,繼續說:「我不曉得這個林老頭是安的啥子心,不過人命關天的,我也不敢隱瞞啥子,更怕那學堂裏面的鬼來找我。」
爺爺隨著眾人走出操場的時候,回頭朝著那四個冥幡望去,只見在流動的空氣之中,有兩個人形在冥幡之間忽隱忽現,爺爺認得其中一個,正是李成峰的樣子。
在爺爺踏入這行之前,喻廣財已經是圈子裡的名人。由他帶領的喪樂隊,沒有八兩也有半斤。本來就活路不斷的他們,因為這幾年又解決了不少「麻煩人」,更是成了行業的帶頭隊伍,很難碰到閑下來的時候。爺爺倒是個能夠在忙裡偷閒的人,稍有半日的閑暇,他便會溜回家中去,看看家裡的二老和終日念叨著他的三爺爺。
李淳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偷偷地瞄著喻廣財的模樣,他說:「我老李呀,可真是老來招禍,想必你們也已經聽說了一些情況,上次去彭縣請了一個有名的師傅,出了後來的事情之後,家裡的下人也都走了,說是那麼一個厲害的師傅都沒辦法,肯定是我們李家撞上了惡鬼,一刻也不願意待了。現在倒好,我老李拿著錢都找不到做事的人。」
李淳在被銬上手銬的時候,扭頭看著喻廣財,說:「喻先生,我的兒子就交給你了。」
「啊?那最後那人是不是……」曾銀貴問道。
幾人出了老人的小屋子,空曠的操場上,那陣「嚓嚓」聲還在繼續著。那聲音時而強,時而弱,時而快,時而慢,聽得爺爺好像心裏也被這爪子狠抓了兩下,痒痒的,有些害怕。
爺爺跟著喻廣財等人進了大門,遠遠就看見那根鐵釺還穩穩地插在壩子里。喻廣財也看見了,他冷冷一笑,帶著幾人徑直去了老人的小屋。老人似乎早就在等著幾人了,正坐在那張小床上抽著旱煙,門一被推開,他就利索地將手中的煙在床的木腿上戳滅,站起身來。
「師傅你在說哪個哦?」爺爺問道。
老人點點頭,說:「以前這個地方不是學堂,是一座大宅子,百十年前,這家人是清水鎮上數一數二的有錢人。都是皇帝老兒還在的時候,興啥子文字獄,這家人全部都砍了腦袋瓜,連那個三個月大的小兒子都不放過。不過這些都是傳言,我只是聽我父親說的。出了那個事情之後,宅子就有些不幹凈了。在我很小的時候,鎮子邊上的這條河溝是被一個有錢人給包了,專門用來養魚之類的,那時候我們就喜歡一起去捉。本來鎮子上賣魚的人就不多,我們這種調皮娃娃就算是吃魚也只能偷偷地吃,所以,烤魚的地方越是隱蔽越好。夏天的時候,我們就習慣大半夜出門,去那河溝裏面摸魚。當時本來是搞不清楚這鎮子的東南邊上,咋個會有這麼大一座宅子空著沒人住,而且一般人都不會往這邊來。於是,這座大宅就成了我們幾人烤魚的頭號場所。也記不得是第幾次來這裏烤魚的時候,正是一個夏夜,那天下著毛毛雨,飄在臉上涼颼颼的。我們幾個從圍牆上翻進來之後,在宅子進門的天井邊上,把所有的作料啊,魚啊什麼的擺了一地。對了,我們當時選擇這個地方烤魚,除了這裏隱蔽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宅子對面的茅房裡堆放著很多乾柴,也不清楚是哪家人存放的,反正正好是對了我們的口。當天晚上的魚是另外兩個人弄,所以,這種取柴生火之類的雜事自然就只有我和另一人去辦。我們兩個從那院子出來,朝著茅房對面走過去。按照當時的位置來判斷,應該就是剛才你們站的位置。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個地方有一口黑烏烏的井。從這邊過去的時候,不曉得是不是走得太急了,並沒有發現啥子異常。可當我們抱著柴火從對面回來的時候,一走過那個井口,跟在我後面的小子就停了下來。當時的雨落在我的額頭上,黏黏的,整個身子都被打濕了。我回過頭去問他咋個了。他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個井口邊上,像根木頭一樣。我問他,你傻了嗎?結果他不動,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我收回步子,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正在我有點搞不清狀況的時候,他突然就抬起臉來,正對著我,那張臉變成了一個非常嚇人的笑容,一張嘴咧到了底,眼睛也瞪得老大,他『嘿嘿嘿』地笑了好一陣,說這回好了,我們可以出來了。我被他的樣子嚇得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宅子里,那兩人聽我說完,也嚇得連忙翻出了圍牆跑了。」
爺爺聽了,追問道:「就沒有其他人了?」
聽到他的問題,曾祖父臉上的表情立馬就垮了下來。曾祖母像是沒有聽出這其中的真意,抿著嘴仔細回憶:「前幾天倒是有人來過,不過是問了一些你們嗩吶隊的事情,工價啊啥子的,我把前段時間你給我講過的事情都講給了他們聽,他們都誇你厲害!」
喻廣財伸手叩了叩那門環,然後順手推開了大門。等幾人進了那院子,才被眼前的景象給驚住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如此氣派的大院里會是這樣一派蕭索的景象。整個院子中連一株像樣的植物都沒有,左右兩邊的香樟樹已經枯朽,剩下一樁樁乾枯的枝幹。地上的雜草也已經悉數死掉,變得乾枯焦黃,若是誰來點一把火,肯定會輕易地點燃這整個院子。
「哦!原來你就是喻先生,我聽說過你嘛,之前隔壁鎮子上那個大地主李懷恩家死了兒媳婦的事情是你們擺平的,我聽鎮子上的人說過。」老人說著,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你不曉得,我們鎮子上那些在酒館里喝酒的老酒鬼把你們吹得跟神仙一樣,哈哈,要九九藏書不你們來我的屋子裡坐坐嘛。」
「嗬,這都讓你猜對了,你說得沒錯,我們就是過來找鬼的!」曾銀貴幹脆利落地回答道,他的聲音很大,在空蕩蕩的操場上盪了好幾圈。
聽到這話,曾祖父哼唧了一聲從凳子上站起身來,雙手往腰后一放,厲聲罵道:「瞧你這點出息!大半年的回一趟家,親爹親媽不關心兩句,進門就打聽起那個女人來,要是哪天陰差陽錯真讓你把那女人娶進了門,你眼中還能有你爹你娘?」
靠在門框邊的羅琪,這時候突然就支起了身子,她扭頭看著門外空曠的壩子,幽幽地說:「老先生說得沒錯,你們聽……」
這時,李淳從房門外端著一個木製的水盆進來,因為裏面裝的水太多,跨進門檻的時候,盪了些出來。見幾人的氣氛不對,李淳勉強一笑說:「剛才多虧了這位小師傅,成峰又發瘋了,是我叫他過來幫忙的。」
聽完他的講述,幾人就納悶兒起來。
「不過呢,這個只是我個人的推斷,要等到明天去了學校,好好看看才能下這個結論。」喻廣財揮了揮手,從凳子上起身來,朝著房間的一張大床走去。
「那你們大半夜的來這學校幹啥子,不曉得這裏面在鬧鬼呀?」老人說著,將手中的油燈換了一隻手臂。
正在爺爺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誰知那李成峰突然渾身一怔,整個身體像是被鬼上身一般變得十分僵硬。未等爺爺反應過來,他突然伸手一把就抓住了爺爺的手臂。這突如其來的疼痛,讓爺爺也頓時失了方寸,只顧著大聲叫喊著。
麵館老闆被他弄得一頭的霧水,看著他進屋子之後,非常利索地關了門,心才緩緩放了下來。那個晚上,熊耀的屋子好像真的還有一個人,他一直在跟對方吵架,一會兒摔碗,一會兒又砸凳子的,到了後半夜才消停了下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彭老頭繼續說,「他還跟我講了當時修建學堂的情況,我是鎮子上的石匠,這種事情肯定我也有份,當年把那個宅子改成學堂的時候,我就是帶頭的石匠。至於那口井……」
「一般人不敢動,那李淳出面就能動。」喻廣財起身說,「走,我有辦法,讓李淳親自來把這堵上的井給挖開!對了,謝謝你彭老,如果我們真的救好了那李家的兒子,你算是立了最大的功!」
「咋了?這是要去哪裡嗎?」爺爺有些不解。
他的話一出,喻廣財等人倒是覺得沒有什麼驚訝的,只是在一旁的圍觀群眾之中引起一片嘩然,大家都不敢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
曾銀貴說:「嗯,剛才那老頭的話里有明顯的矛盾,還記得他之前給我們講的,他小時候在宅子跟幾個人一起烤魚的事情吧?當時,幾人翻進宅子之後,放下了所有的東西,去對面的茅屋取柴火,是這個老頭跟他另一個兄弟一起去的。」
幾人都沒有聽懂是什麼意思,李偉點點頭,走上前去,撥開李成峰腦袋上雜亂的頭髮,用手指在腦門中間丈量了一陣,將手中的銀針穩穩地扎了進去。李成峰本來處於昏迷狀態,被這麼一紮,渾身一顫,掙扎著甩著腦袋。
沒過多久,那宅子被拆修建成了學堂,李淳負責監工。當有人在問那口井應該怎麼辦的時候,他眉頭也沒有皺一下,讓人直接把它給堵了。當然,沒有人知道那口井下面到底藏著什麼。
正在這時,一個人從人群後面擠了進來,這人正是林老頭。他走到幾人面前,咳嗽了兩聲說:「不用猜了,是我乾的。」
「嗯,而且今天我們在李家遇到的這個事情,跟張七的這位姑婆是沒有關係的,之前師傅說過,那個學校的位置曾經是一座深宅大院,後來因為興起了文字獄,宅院里的人被滿門抄斬,從那之後,那個地方就開始有些不對勁了。之後有人買下了那棟房子,沒過多久就搬了出去,這家人在那宅子里又遇到了啥子?會不會跟這事兒有關?還有就是當初彭縣那個師傅走的時候說的那句話,說李成峰是被那壩子中間掩埋的水井吞了魂,那水井跟這件事又有啥子關係?」李偉冷靜的推斷,將幾人從對李淳的不滿情緒中拉了回來,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的本身。
幾人還沒有明白喻廣財說的是什麼,就見他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油燈,兩根紅線,一個銅鈴,帶著幾人來到了李成峰的房間里。
第二天,熊耀家的門一直沒有打開過。中途常家的人來取紙人,敲了好半天也沒有敲開。到了晚上,麵館老闆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於是叫來了兩個街坊,三人一起將熊耀家的門給撞開了。門一開,三人就傻了眼。那熊耀被捆在一張木椅子上,胸口上插著一把尖刀,那是熊耀用來削竹蔑的刀子。他身上的鮮血順著那個口子往下流,染紅了腳下差不多方圓一米的地面。麵館老闆看得仔細,他的嘴角上還掛著幾根麵條。而在他的對面,一個扎得非常逼真的紙人正端坐在另一張木椅上,她的臉上含著笑意,惟妙惟肖。
喻廣財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李成峰,笑了笑,並沒有回頭正眼看他:「放心,這傷不了他,你退後,當心點。」
李偉上前去,在南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將冥幡拔起,又在東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將冥幡拔起,如此又重複了兩次,將四張冥幡都拔了起來。李偉閉著眼睛,伸出左右的食指和中指,在空氣中畫了三個圈,細聲念道:「去去去,陽為陽,陰歸陰,不抬頭,不出聲,來來往往不相見……」
從那學堂出來,師傅喻廣財一直都陷在沉思之中。爺爺心中疑慮重重,所有的事情似乎並不複雜,可就是想不通是怎麼一回事。那個老頭說謊了嗎?誰也不敢肯定,他的話很有可能給幾人指出一個錯誤的方向,找不到這事情的源頭,那解決麻煩,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在張儀的母親被失手推入水井之後,李淳慌忙逃走。可他沒走開兩步,那張儀就大哭著追上前去想要拽住他。驚慌中的李淳根本就沒有多想,一心只想著要逃走。可這逃走哪裡能了事,逃出了這宅子,憑著張儀的個性,第二天這事情肯定被告到警局裡去。受了李淳不少恩惠的林老頭,隨手在花園邊撿起一塊石頭,急匆匆地追了上去,朝著那張儀的腦袋瓜上狠狠一砸,將她砸倒在地,末了又上前狠狠地砸了好幾下這才作罷。沒跑出兩步的李淳回過頭來,看著這一幕整個人都驚呆了。林老頭倒是十分冷靜,叫李淳不要慌,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張儀也扔進那口井,再把井口給封住。
「李師爺,是個大好人。」老人坐下來給自己點了口旱煙,眯著眼睛抽了起來,「老來得子,結果沒想到遇到這種怪事。」
李淳也不好說些什麼,只好讓爺爺上前去,一旁的幾人見狀,也跟著爺爺邁到了那張已經被抓得破爛的牙床前。
彭老頭坐下身來,直接問:「有啥子事你就直接給我明說,雖然恁個多年沒有打過交道,但我這個人你也曉得,只要沒得過節,有啥子都可以幫你的。」
「別說了,時間不早了,早點睡,明天還有正事要辦。」
李淳等人在門外等了一個時辰之後,門開了。誰也沒有想到,居然從裏面躥出來一隻黑貓。那貓與平日里看到的貓不同,一雙眼睛閃著銀光,看人的時候,鬍鬚上翹,像在媚笑。未等幾人反應過來,那貓迅速躥上堂屋的房梁,用前爪將那天窗推開,跳了出去。
喻廣財連連點頭:「正是正是,你是李府的?」
「這次是我的錯,應該相信你的。」
李淳咬咬牙說:「好吧,就賭這麼一次!」
從上次在李家谷中一別,他與莫晚已有三四年沒見。三年前,她到家中來等自己,究竟是想對自己說點什麼呢?這個問題的答案爺爺已在心中設想過千百次,可越是這樣想象,他就越是期待。
正在幾人爭論之時,前方不遠處一個瘦小的人影從岔路口躥了出來。那人佝僂著脊背,雙手交叉藏在衣袖裡,這大熱天的倒像是怕冷了自己。爺爺正眯眼看著,走在前面的喻廣財突然伸手,將幾人攔住。幾個人停在那石板街的中央,與那個黑影對峙了一陣。那黑影在幾人面前轉過身來,擠出沙啞的聲音,說:「我是來迎接幾位的,請幾位隨我來吧。」
「我們烤魚?那個有啥子好講的嗎?小時候哪個都做過這種調皮搗蛋的事情呀。」彭老頭不以為然。
幾人被那猙獰的疤痕都嚇傻了眼,愣了一陣。喻廣財招呼幾人出門去,爺爺尾隨其後,好奇地追問:「師傅,你那銀棍是啥子啊?」
「那好,我就信你一次,現在大家隨我去警局吧,帶上這兩具女屍,我等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李淳說完,背著手就轉身出了學堂。喻廣財等人連忙跟了上去。
走在回李府的路上,幾人都保持著沉默。拐過第二條巷子的時候,曾銀貴先開了口,他說:「有點不對勁啊。」
爺爺走進那扇門的時候,不自覺地渾身一顫,總覺得面前的這個壩子不是想象之中的那樣簡單。根據之前了解的情況,他在腦子裡描繪出了這個壩子上以前矗立著的那棟烏黑黑的大宅子,那宅子中透露的幽怨之氣,如今倒像是懸浮在了幾人的頭頂之上。
李偉點點頭:「有關係,當時這位親戚告訴過我,其中一件法器就是一尊石像,人的身子,野獸的臉,手裡拿著大鐵鎚,非常兇悍。剛才我還一時間沒有想起,我想應該就是它了。」
爺爺點點頭,一言不發地出了那間屋子。
等李偉走開,爺爺主動要求與他同行。喻廣財沒有多說什麼,只讓李偉好好看著爺爺,別壞了事。並叮囑兩人,在半個時辰之後到學堂的操場上來,到時候需要人手。
喻廣財點點頭,說:「你們說的這些都是憑著一些說話的漏洞在推斷,完全沒有真憑實據,等到明天我們去把那根鐵釺拔起來,就可以確定到底是他故意在說謊,還是不小心說錯的了。」
老人想了想,轉身朝著那間小屋子走去。等他進了屋,喻廣財帶著幾人朝前面的教室走。一邊走,他一邊小聲地說:「現在先不要揭穿他,過段時間再看看。」
「對,現在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找人挖開那口井來看看。」喻廣財終於出聲了。
爺爺看了兩人一眼,沒有說話。聽完了張七的講述,他也猜到為什麼一路上來他都沒有說話。早在三年前,從爺爺剛剛進這支喪樂隊的時候,喻廣財就不止一次給他講過這個道理,做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對東主持有明顯的個人情緒。如果這家東主有人去世,或是有人遇到麻煩,喪樂手一旦對他懷有恨意,很容易在某些細節上故意疏忽,或者故意給對方下套子害人。張七一路上不發表意見和看法,估計就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呵呵,這東西沒那麼容易對付的,上次那個彭縣的先生過來,我看他也不是屁(也不差),本來是很有信心可以解決的,不過最後還是失敗了,事情完了之後,他還在這個學堂邊上轉了好幾天,估計是有點不太服氣。」老人說著,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喻廣財給李偉使了個眼色,將他拉住了。
李淳就是這眾多的提親者中的一個,不過他與其他人不一樣,張儀也曾對他心存好感。可是,本來兩人協商好,李淳一邊提親,張儀一邊向父親說情的。可是,過去了大半年,李淳依舊沒能進得去張家的門檻。
喻廣財笑了笑說:「他只會說——『別怕,我這就放你們出來。』說完,就使勁把雙手抓成貓爪的形狀,使勁地刨。」
喻廣財說:「這家人估計是已經搬離了這個鎮子,要找到他們不太可能,現在唯一能夠讓我們儘可能多地了解整個情況的方法,就是儘快去現場看一看。」
那壩子的正對面是一座小山丘,左邊是一排矮矮的屋舍,想必就是學生們念書的教室,而教室的對面有兩間茅屋,當初李成峰估計就是從那教室後面的宿捨出來,去對面的茅屋上廁所,然後遇到的那件怪事。
喻廣財等人回到學堂的操場,爺爺看見那四張冥幡之間的兩個人形氣體還在原地。
老人的語氣有些不滿,可能是被幾人攪了睡夢的緣故。
熊耀的房子對面是一家開麵館的,面庄平日里的生意並不好,雖然並不太忙,可一直都開著門,那老闆也是整天坐在屋門口。那天傍晚的時候,麵館老闆見熊耀又喝醉了,中途還跑到麵館來讓老闆替他煮了兩碗熱騰騰的麵條,還跟老闆說:「我們家新來的妹子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想吃點麵條,多周正的姑娘啊,明天就要去陪常老頭了,想想是有點不甘心,今天要是不給她吃點好的,她要發脾氣!」
「那我們趕緊休息吧,明天一早就過去。」羅琪在一旁添了一句,正準備起身去對面那個空床。
曾銀貴連忙一把拉住了她,說:「嗨,我說女人就是女人,還等啥子明早,現在就去!」
喻廣財嘆了口氣,說:「這事兒還真是有點邪門,反正我做這一行這麼久,這陰陽兩界的怪事也算見得不少,這一樁算是真奇了怪。」
同窗扭頭仔細地看著李成峰的樣子,他整張臉變得一片慘白,眼睛鼓鼓的,滋溜滋溜轉個不停,好像在辨識那聲音的方向。同窗被李成峰這樣子嚇住了,撒腿就跑回了宿舍,縮進了薄被裡。沒過多久,竟然就在被子里睡了過去。
喻廣財沒有接他的話,轉身帶著幾人邁出院子,沿著來時的路,走出了清水鎮。
老人在身後看得稀奇,他問:「這就擺平了?」
「以前來這鎮子的時候覺得挺熱鬧的,咋個現在感覺完全沒得人氣兒呢?」曾銀貴凝眉張望,好像察覺到了什麼。
鬼使神差的,這人與李淳交談起來。原來,這人是另一個鎮上一家裁縫店老闆的兒子。讓李淳驚訝的是,張儀也跟這人說過同樣的話,讓他等她,她會努力說服自己的父親的。
「可是,這林老頭收了他的好處,不是應該要幫助李淳解決這件事情,然後救他的兒子嗎?」曾銀貴反問。
爺爺是被他用油燈照的第一個人,當他舉著油燈一點點朝著爺爺的臉湊過來的時候,爺爺不由得往身後退了一步。同時,老人的臉變得越來越大,爺爺看著那張臉,心裏沒忍住「咯噔」了一下。他的那雙原本應該黑黢黢的眼仁,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變得蒙上了一層白白的霧氣,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整張臉也有些畸形,像是一張被揉得發皺的紙,黃焦焦的,鼻子塌陷,爺爺似乎還聽到了他那兩個鼻孔之間發出來的粗粗的呼吸聲。
「按住他,別讓他醒過來!」喻廣財大喊了一聲。
喻廣財說:「李偉,你現在去找李淳過來,記住,待會兒你們幾個都不要出聲,不要跟李淳說這引魂燈的事。」
李成峰此時躺在了床上,一動也不動。爺爺看他的樣子有些不對勁,伸出手指去探了探李成峰的鼻息,發現他已經沒氣兒了。
因為有了之前在鎮子口上遇到的事情作鋪墊,爺爺走在隊伍的最後,難免會有些后怕,沒走開幾步,就回頭望一眼,整個心都有些懸吊吊的。
接著,彭老頭給幾人講起了九_九_藏_書昨天晚上林老頭來找他的事情。
爺爺聽到這裏,也發現了其中的蹊蹺,誇讚道:「哇,想不到你居然恁個細心,你能當包青天了!」
熊耀一聽,連忙在嘴邊豎起了食指,示意他小聲點。麵館老闆隨著熊耀回頭,眺望了那間灰暗暗的屋子一眼,那門半遮半掩的,正有一個紙人坐在那屋子的正中央,一動不動地盯著兩人。熊耀像是有些害怕了,他連忙端起兩碗面,一邊走一邊說:「糟了糟了,被她聽見了,她跟我說了很多遍她不是紙人不是紙人,現在好了,看她不罵死我才怪!」
李府大門也是虛掩著,估計是考慮到幾人要半夜回來的緣故。喻廣財推門走進院子,只見他們住的那間屋子的門打開著,裏面的燈光在黑夜之中非常耀眼。
老人說:「喻先生,你來了,那根鐵釺還在外面呢,我昨天晚上睡得很淺,沒有出啥子狀況。」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這李淳就打開了話匣子,原來,這裏的情況要比幾人想的複雜許多。
喻廣財搖搖頭,說:「不要緊,你莫太擔心。」
「是恁個的,我告訴他們我在那個宅子里遇到了一個女鬼。」
「他是從啥子時候開始的?」喻廣財問道。
直到有一天,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也找上門來,同樣被張家的人趕了出來。那人跟李淳一樣,連續上門拜訪幾天,都沒能進得家門。李淳沒有見過他,想必並不是清水鎮上的人。
爺爺想著,將李成峰的雙手放進了被子里,然後掉轉目光,停留在了他的面頰上。從他的面相輪廓來看,這小子此前一定是個風流倜儻的俊男,可惜的是他的臉上也沒有逃脫髮狂時候的亂抓,左腮下有三道血淋淋的抓痕。爺爺一邊嘆著氣,一邊起身伸手將李成峰緊閉的眼皮撥開,細細觀察了一陣李成峰的眼睛。讓爺爺有些驚奇的是,這李成峰的目光渙散,瞳孔不收不放,跟昏迷的人根本沒兩樣。
爺爺說:「糟了,這個張七要做傻事,他要為他的姑婆報仇!」
「這事兒與這尊石像有啥子關係嗎?」曾銀貴問。
爺爺看著面前的土壩子有些入神,那聲音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這樣一想,爺爺就感覺整個后脊背都毛毛的。此時,一道微弱的火光從爺爺的身後透過來,將他的影子在地面上不斷拉長。慢慢地,在他的腳邊,另一個黑黢黢的人影朝著他靠過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冰涼涼的手就沉沉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反應讓爺爺實在有些措手不及,他緩緩收回了步子,目光落到了牙床上的李成峰身上。此刻,他是如此安靜,像是睡著了一般。
可就在差不多半個月前,熊耀死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殺害的。
「現在說啥子都沒有用,到了現場才知道。」喻廣財收拾好了之後,轉身就朝著門外走去。爺爺在身後還沒有拴好褲腰帶,就一路狂奔著沖了出去。
爺爺說,其實早在第一步邁進李府院子的時候,他就聞到了一股非常特別的味道。剛開始他並沒有辨識出這到底是個什麼味,可當他們從李成峰的房間里出來,跟在舉著油燈佝僂著脊背的李淳朝著那條長廊走去的時候,爺爺終於非常清晰地在腦中辨識出了那味道,那是一種木頭腐朽的味道,潮潮的,說不清道不明,像是一張網密匝匝地蓋住了他的鼻子,透不過氣來。
李淳走上前來,終於開了口:「先生,現在我兒子有得救了嗎?」
在警局大堂里,一個戴著白色手套的醫生非常仔細地檢驗了兩具屍骨。末了,他向大家彙報說:「兩具都是女屍,一具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一具在六十歲左右,死亡時間應該在十年以上。」
幾人點點頭,李偉起身出了房門。
老人沉默了一陣,使勁地吧了好幾口煙,整個屋子裡都瀰漫著一股濃烈的煙草味。末了,他把亮著火星的煙頭,在木凳子的木腳上戳了兩下,將它戳滅了,放在了床下的一個木盒子上。他說:「是這個學堂里有些不幹凈。」
知道錯怪了張七的爺爺,見張七一臉冷冰的表情,伸出手去,正想要向他道歉,張七扯著嘴角,擠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之後,就奪門而出,徑直回了房間。

「那是什麼?」爺爺指著那石像問。
那是一條死胡同,除了身後的出路,三面都是石牆。幾人見狀,都察覺出了怪異,可前面的喻廣財沒有指示,大家都不敢做聲。面前的人影突然雙手扭動起來,發出咔嚓咔嚓的骨頭摩擦的聲音。
喻廣財從爺爺身後走上前來,伸手奪過張七指間的銀針,看了看,說:「峻之,這銀針是用來定神的,不是滅靈針。」
李偉頓了頓,說:「老曾你這麼理解就不對了,把一個活人變成一隻黑貓,並且這隻貓還聽自己使喚,這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雖然最終他失敗了,我想這肯定與他的道行是沒有關係的,更多的是別的原因。那口井下到底有啥子?還有你可以想想,那道士能夠這麼放心地將自己的徒弟變成黑貓放出去,就肯定說明他完全有把握解決這件事情,後來效果跟他事先想象的相反,原因是啥子我們都不得而知。」
爺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扭頭在房間里尋找張七的身影。在房間的角落裡,爺爺看見他正在整理工具袋。
一旁的張七聽到這裏,二話不說,掄起拳頭上前就朝著他的臉上打一拳,並朝他臉上吐了口唾沫咒罵:「你這個畜生!看你這人面獸心的樣子老子就想吐!」
於是,幾人收拾起了東西,趁著夜色出了門,只有張七一個人留在了那間屋子裡。爺爺走進院子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低著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沉思著什麼。
在送爺爺出那個山溝的路上,曾祖母給爺爺講了一件前段時間從別處聽來的怪事。
林老頭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欷歔不已,這案子因為時間跨度太長,警察局局長也不好擅自做主,讓人將李淳和林老頭關進了牢房,然後寫成書面文件向上級請示。
爺爺大喊了一聲,想都沒想就撞開門,沖了進去。
張七問:「你,你們這是在幹啥子,我有恁個好看嗎?」
「你這個完全就是在吹牛嘛,那個時候要是真的遇到啥子女鬼,整個鎮子的人還不鬧翻天哦?」
老頭坐定,向老闆要了一碗老鷹茶,開始給幾人講了起來。他先自我介紹了一番,說:「我姓彭,在鎮子上做石匠,遠遠近近的人只要是曉得這個行業的人,肯定都曉得我,我雖然是個窮老頭,但還算是個好人。」
李淳見狀,連忙推門進了屋子,那術士悠閑地坐在那屋中,端手眯眼,看了眾人,起身說:「放心,這個事情不難辦,請幾位耐心等待。」大夥越看越覺得這事情太懸了,因為之前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楚,在屋子裡的除了李成峰之外,還有兩個人——那個術士和他的徒弟。可此刻,術士的徒弟竟然不見了。
喻廣財走開了幾步,在距離幾人差不多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站在原地,側著耳朵仔細地聽了起來。那聲音還在操場上回蕩著,一聲接著一聲。喻廣財朝著李偉伸手,指了指李偉挎在腰間的布袋子。李偉立刻就會意,從袋子里取出了那個特製的羅盤,和一根差不多十五厘米長短的鐵釺。喻廣財將東西接過手,半蹲著身子,將手中的羅盤擺出來與地面平行,盯著上面的指針,緩緩地朝著身後轉動。一步兩步三步,當他挪動到第四步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將手中的羅盤收起,右手拿著那根鐵釺,左手用手指在地面上丈量了一陣,敲定位置之後,使勁將那鐵釺往土裡插去。
警察局局長背著手,在那具屍骨邊轉悠了兩圈,讓李淳將整個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十多年前,時局動蕩,這案子與現任的警察局局長照理說是扯不上太大的關係。估計是礙於現場站了不少的人,所以他才要仔細盤問,做好記錄,以此來彰顯自己的秉公執法。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結舌,在場的幾人的確都未曾與李淳謀面。可在幾人的想象之中,這李淳即便年事已高,可至少還有幾分貴氣在,這實在與面前老者的形象難以對號入座。
喻廣財微笑著說:「還是那句話,九成把握。」
在李淳的溝通之下,官老爺終於同意將那口井挖開來看看。因為他的走動,風聲走漏,引來了不少的群眾圍觀。
喻廣財讓李偉將那引魂燈中的魂靈送回到李成峰的身體里,然後讓曾銀貴準備四個冥幡,準確找出那口井的位置,將四個冥幡插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還需要一把墳頭土,墳中死者落氣時間在大凶時間為佳。
「你想想,剛才他說的是,當時是在大半夜是吧?還說當時天氣怎樣?」曾銀貴反問。
難得看到張七這麼認真,幾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專心致志地看著他。整個屋子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張七意識到是自己說錯了什麼,於是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張七聽了,緩緩撇開揪著自己衣領的爺爺的手,他彎腰將地上的銀針都撿了起來。他幽幽地說:「你以為呢?你以為我這是要幹啥子?用這銀針封住他的腦門?然後讓他一命嗚呼?」
張七的親戚,按照張七的輩分來算,他應該叫她姑婆,說白了,就是張七爺爺的堂姐姐。張七的這位姑婆,曾經是清水鎮上出了名的美人兒。1893年左右,經人介紹,嫁給了當時四川府的某個權貴做了二太太,成了當地人羡慕的對象。每次這個二太太回鄉,都會帶著這個權貴相伴,所有人都對這一家子是百般敬重,這其中屬李淳最為殷勤。可後來,到1910年前後,這個權貴在廣東時與人會談,被革命黨給殺了,整個一大家人成了一盤散沙,分了家中財物盡數回到了自己家鄉。
學堂坐落在清水鎮的東南角,靠近附近的山腳。入夜之後,整個學堂都十分安靜。學堂的大門虛掩著,走在前頭的李偉疑惑地上前,伸手將它推開。嘎吱一聲悶響,在整個空蕩蕩的學堂里回蕩開去。李偉邁過那個高高的門檻,在裏面張望了一圈,一個巨大的黃土壩子,撐滿了他有限的視線。幾人見他並沒有回頭叮囑什麼,也邁動步子,跟了上去。
「對不起,我們也已經儘力了。」喻廣財在一旁嘆了口氣說道。
幾人從學堂出來之前,給老人叮囑了一番。喻廣財說:「這鐵釺是經過茅山山藥的藥水浸泡過的,我把它插在裏面,如果過上一段時間,把它拔起來,發現上面有黃色的水漬的話,就證明這深井裡面如老先生所說,沒有屍骨,但是有冤魂作怪。如果拔|出|來上面有紅色的水漬,那就證明裡面既有屍骨,又有冤魂。這個晚上就勞煩老先生了,你幫忙留意一下,我們明天過來取。」
身旁的幾人迅速上前,想要將李成峰那雙手從爺爺的手臂上掰開。可不管李偉和曾銀貴如何使勁,都沒有一絲成效。在此之際,李成峰的手越發用力,另一隻手一彎,擺出一副鷹爪的模樣,正朝著爺爺的身上抓來。爺爺大叫了一聲,心想這下可真的玩完了,最起碼也會被毀個容什麼的。

「為啥子?」爺爺問。
李偉走上前來,有些疑惑:「大鴻寺,以前我有一位親戚是裏面的信徒,我聽她說過,大鴻寺非常的靈驗,她住在好幾十里開外,基本上每個月都過來燒香祈福。這個寺廟也是清水鎮,乃至方圓幾個鄉鎮上香火最旺的。可是在差不多十年前,因為寺廟裡來了一個人,取走了寺廟裡的幾個法器,後來這寺廟就慢慢地變得不如從前,燒香祈福更是一點起不了作用,沒過幾年就垮了。」
爺爺回想起出門之前,看到張七的樣子,他的心裏突然湧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他快步衝進去,只見留下來的幾個裝著工具的袋子都被翻開來了。爺爺看得非常仔細,那口袋裡的銀針不見了。喻廣財等人也跟了進去,看房間里亂鬨哄的一片,也是有些納悶兒。
喻廣財也是聽出了其中蹊蹺,走上前來,蹙眉問道:「你娃娃是不是曉得些啥子?」
「沒得事,我又不是女娃兒,不會那麼小氣的。」張七說著,並沒有回頭看爺爺一眼。
張七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和撞門聲給嚇了一大跳,手中的銀針掉落到了地上。爺爺二話沒說,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呵斥道:「你是豬嗎?你曉不曉得自己在幹啥子?!」
幾人走到了教室後面,那裡有一座荒涼的小山坡,山坡下被鐵柵欄隔開來。那柵欄很高,而且都是直直的,沒有特殊的工具不好爬出去,也不容易爬進來。可是,隔著那柵欄,爺爺看到了對面一窩低矮的樹叢里有一個石像,有一半已經隱沒在了那樹叢之中。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爺爺笑了一句。
說著,張七起身回了房間。爺爺看著他的背影,心裏很不是個滋味。的確,遇到這樣的事情,他心裏本來就不太好受,現在自己作為他最好的兄弟,沒有安慰他,反而去懷疑他。從那一刻開始,爺爺感覺到他和張七之間的關係,在慢慢發生著變化。
喻廣財聽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不再說話。
彭老頭笑了笑,說:「我倒是沒有想要立啥子功,只是不想因為自己害了人,不然死了之後要下地獄,呵呵。」
「就曉得你會這麼問,活人是有定力的,一般的魂靈進不去,除非是人死後化作的鬼魂。」李偉收拾起東西,帶著爺爺出了李成峰的房間。跨出門前,爺爺回頭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他,或許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
李淳將幾人迎到李成峰所住的房間內,幾個人頓時傻了眼。根據房間上的油漆和家什的質量來看,都是上好的裝潢。可是這些精緻的擺設、華麗的牆面,都已經被什麼硬物給刮傷抓破,留下的全是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抓痕。爺爺跟著幾人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就近找了一處圓桌上的抓痕觀察起來。
李淳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除了羅琪以外,其餘的人都湊了上去。只見那李淳的後背上的確有三道很深很深的抓痕,透過那三道已經結痂的血痕,幾人甚至能看到他的森森白骨。
他說:「昨天才去拆的,現在還不太靈活。」
幾人沖他笑了笑,轉身出門,朝著李家走去。
聽到這話,喻廣財將他請到了附近的茶樓里。這茶樓不算太嘈雜,三三兩兩地坐著幾個人。
曾銀貴笑了兩聲,說:「首先呢,剛才在李府的時候,張七那小子給我們講的關於他的那位姑婆的事情,你們還記得吧?但是在這位老人的屋子裡,他雖然只是很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誇李淳是個好人,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心裏還有很多話沒有講出來,他對李淳是滿懷感激的。如果是這樣,前後兩人所說的話就明顯衝突了。」
爺爺聽得玄之又玄,目光沒有從那口袋上移開半點。喻廣財看出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娃娃想要這根棍子,等我哪天退休了,你做師傅的時候,就傳給你!」
能到學堂念書並且住宿的,基本都不是窮人家的孩子,父金子貴,所以這read.99csw.com裏教書的先生都特別小心。平日里在授學的時候十分嚴厲,可在日常生活中卻不敢懈怠分毫。這些住慣了豪宅大院的富家公子,搬進學堂之後除了不適應就是好奇。
喻廣財的臉上並沒有露出應有的喜悅,而是搖搖頭說:「沒恁個簡單,這根鐵釺只是試一試這土裡怪物的道行,能不能擺平,現在還真的不好說。」
曾銀貴笑了笑,裝出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說:「所謂這冥幡,也有人稱為招魂幡,上面的圖像都是菩薩的坐騎,將這井口圍住,就有招魂引魄的功效,而剛剛師傅讓我去找的墳頭土,要求墳中主人死在大凶時辰。這就是因為,死在大凶時辰的人死後散著惡氣,會從棺材里散發出來,惡氣在墳頭最為集中,他們墳頭的土,可以震懾一般的孤魂野鬼。」
李淳非常肯定地搖了搖頭,說:「定然是沒有的,也怪我那兒子不懂事,這麼大的人不曉得好好保護自己,半夜還去惹那口井子。」
年輕死者名叫張儀,也就是張七的姑婆。在她年輕的時候,曾是清水鎮上出了名的美人。十四歲時,上門提親者就絡繹不絕。可這些人都被張儀的父親婉拒,從來就沒有尊重過張儀的意見。她的父親一心就想將她嫁入豪門,從此一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此時,操場的地面上被喻廣財畫出了一個差不多直徑一米五的大圓,那應該就是那個井口的大小。冥幡也已經被喻廣財插在了那井口的四方,在微風之中,輕輕浮動著。曾銀貴從人群外擠了進來,在喻廣財面前打開手中那個白色布袋子,說:「師傅,這個准沒錯,大凶。」
幾人剛走出學堂,一個老頭叼著旱煙站在那學堂門口,見了爺爺等人,他將嘴邊的煙嘴取下,問:「你們是李家請來的先生吧?」

仔細算來,那一年是1939年,東洋鬼子大舉進攻中國,整個北方大部分已經淪陷。那時候的爺爺其實對這些問題並不大關心,只要日本人沒有踏上這四川的土地,他便覺得什麼打仗什麼逃難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只是從三年前,他與以前的師兄林子在鎮上一別之後,就聽說林子離開了喪樂隊,趕赴四川隨同當時國軍招兵進了部隊。從那時候起,爺爺對他倒是有幾分掛心,一聽到點前線的消息都會跟李偉和曾銀貴等人討論半天。
事發之後,大家都非常想不通。熊耀的雙手連同身子被捆得牢牢實實,嘴角上的麵條到底是怎麼來的?經過仔細的勘察和盤問,熊耀的家中根本就不存在第二個人,那他胸口的那把尖刀又是怎麼插|進深到一寸多的位置?
喻廣財說:「我們就是隔壁鎮的,本來是跑喪樂隊的,我姓喻,叫喻廣財。」
看著爺爺焦急的模樣,曾祖母這才回神過來,她笑道:「你看我,繞了半天沒有聽出你話里的名堂,沒有,莫晚一直沒有回來過。」
「要是我是那術士,肯定早就無地自容了,自己學藝不精,還厚著臉皮稱什麼大師……」曾銀貴在一旁不屑地說著。
「哎呀!具體情況我也解釋不清楚,快點收拾,師傅在隔壁收拾傢伙,待會兒我在路上,他會把來龍去脈告訴你的!」曾銀貴擺出一副欲說不說的樣子。
這冥幡的畫法也是有講究的,當時爺爺還不太懂,只看得出其中一個幡上畫的是金象,一個上面畫著白虎,一個上面畫著長蛇,另一個上面則畫著一個奇怪的動物。
「啊?為啥子?」曾銀貴問道,「難道我們還要去找別人對質?」
老人連聲答應下來,將幾人送出了那塊土壩子,就站在操場的邊上,目送幾人離開。爺爺走到那學堂大門口的時候,回頭看見他站在那稀薄的月光底下,顯得特別的不真實。
爺爺拿著那根銀針上前,在李成峰的腦袋瓜上找了半天,找到了之前李偉扎針時留下的孔,上面因為冒出了少許的血液,凝結成痂。爺爺看了李偉一眼,見他點頭之後,穩穩地扎了進去。李偉拿出了那個銅鈴,對著那引魂燈前後左右晃蕩了幾下,然後一邊搖著把燈中的火光沿著那根紅線往李成峰的腦門裡推。連續試了三下,爺爺又看到了那道在紅線上的銀光。此時,燈中火光已經熄滅,幻化成那道銀光,被李偉搖著銅鈴往李成峰的腦門推去。當那道銀光穿過銀針鑽進李成峰的腦門的時候,他整個身子在床上抖了一下。
「剛才進街口的時候,我就看到了還有桑樹,雖說自古就有前不栽桑,后不種柳的習俗,但就這些桑樹和柳樹,在大的風水上來說,影響應該不大。」李偉說道。
爺爺有些疑惑,可這疑惑就更加撩起了他心底的好奇。他伸手將李淳擋在面前的手輕輕撫開,安慰道:「沒事兒,我們需要仔細看看,才能找到些眉目。」
「是啥子啊?你說呀!」李淳顯得異常激動。
「行了,峻之,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李偉勸了他兩句,回頭問,「師傅,依你看,這是個啥子情況?」
羅琪想了想,答:「嗯,他說當時的天氣是飄著毛毛雨。」
「所以說,這地方自來就有些不對勁,在這裏還沒有成為學堂的時候就是這樣。當初修建這個學堂的時候,有些道士先生就說,這個地方陰氣兒太足了,要學生才能壓得住,現在學堂修了,怪事兒還是照樣發生。要怪就只能怪那皇帝老兒,本來就不是啥子大是大非,非要斬了人家全家。」老人的臉上是滿滿的不滿。
一直沒有說話的張七從身後上前來,說:「師傅的推斷多半是沒有錯的。」
喻廣財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問題,埋頭沉思著什麼。爺爺說:「以前我聽說過,說是人死了之後,魂魄如果不願意散去的話,會留在家裡,而它們屬陰,哪個地方陰氣最重,它們就更樂意待在哪裡。」
「距離現在也不久嘛。」曾銀貴說。
「呵呵,說實話,當時給這個學堂施工的時候,我也是工人中的一個,因為小時候的事情,我對那口井很好奇,但是也不敢一個人去看,於是在修到這邊的時候,我主動給別人換了班,專門來填這口井。當時人多,膽子也足了,我們專門下了那口井去看的,當時捆著繩子一下去,就感覺整個人都好像落進了涼水裡,冷得直發抖,但是我們都看得很仔細,那就是一口普通的水井,除了差不多十來厘米的水之外,啥子都沒得。」老人回憶得非常的仔細。
曾銀貴幹脆將那石像從草叢裡掏了過來,在石像的底座,幾人看到了這樣一排字樣:民國十四年大鴻寺贈。
那個晚上,張儀母女約李淳到那個老宅里,哀求了他整整一夜,李淳並不領情,開始數落起當初張家人對他的所作所為,說放過她們母女也可以。要麼張儀的母親給他磕三個頭,要麼張儀嫁給他做他的妾室。聽到這話,張儀的母親憤怒不已,大罵他是畜生,情急之下,李淳失手將她推進了那口井裡。張儀見狀,與李淳廝打起來。李淳也被嚇壞了,慌忙之中,撇開張儀轉身跑開。可沒有跑開兩步,他就聽見「咕咚」一聲,回頭一看,張儀不見了。
「右邊……不對,左邊……」這個人影開始犯起了迷糊。
喻廣財伸手將那根銀針從李成峰的腦袋上拔出,用引魂燈的蓋子蓋住燈口,將引魂燈放在了房間的一個角落處。
李偉伸出胳膊蹭了曾銀貴一下,示意他閉嘴。曾銀貴不但不收斂,反而繼續說:「本來就是,也不動腦子想想,要是張七真的有這種心思,那他之前還會給我們講關於他姑婆的事情嗎?真是的!」
說著,帶頭的喻廣財突然停下了腳步,指了指不遠處的鎮子,說:「李偉說得有道理,不管陽間陰界,遇到問題一定要先了解整個事情的實際情況,從根源出發解決問題,那要容易得多,走吧,這些疑團讓我都有點按捺不住了。」
喻廣財笑著,也不好推辭,幾人就跟著老人一起進了他那間窄小的屋子。
彭老頭的老伴在七年前就去世了,生了兩個女兒,都嫁到外地去了。一直以來,這彭老頭都一個人住在鎮子的南邊。昨天晚上,他在這邊不遠處給人家修一個豬棚,收工的時候就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他扛著工具優哉游哉地往家裡走,本來是習慣了走夜路,但這鎮子上陰氣一直都比較重,到了凌晨,他也有點戰戰兢兢的。等他快步趕到家的時候,剛打開家門沒坐上兩分鐘,林老頭就找上了門。
之後,李淳去考取了功名,回到清水鎮做師爺。沒過兩年,就傳來了革命的聲音,衙門被一幫小年輕給砸了,可因為李淳為人正直,很受鎮上的人擁戴。即使後來有軍隊進入鎮上,也是十分尊重他的。
曾銀貴朝他點點頭,反問:「你是咋個看出來的?」
「這東西,看樣子至少有好幾十年了,是用來做啥子的呀?」曾銀貴問道。
這個消息對李淳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那人聽了李淳的遭遇之後,直說自己上當受騙了,掉頭就離開了清水鎮。沒多久,李淳就收到了張儀嫁人的消息。從那之後,李淳就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讓這張家人好看。
張七沉默了一陣,才回了爺爺一聲:「嗯,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老家所在的鎮上,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扎紙人的老師傅,姓熊,名耀。這個熊耀時年近五十,有一個兒子在外做棺木生意。熊耀從年輕的時候就跟著以前的扎紙劉學手藝,雖然這個扎紙劉一直對他留著一手,可他生來勤奮,技術並不在扎紙劉之下。有好幾次,爺爺跟著喻廣財給人做喪禮,都碰到過他。他扎出來的紙人十分的逼真,要是放在晚上,絕對可以以假亂真。
「這個有啥子矛盾的?」羅琪追問。
「那為啥子不把這土給刨開,看看那口井裡到底有啥子也?」曾銀貴問出了大家的疑惑。
爺爺雖然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氣,可在曾祖父動手打他的時候,他還是不敢輕易還手。他一邊狡辯著,一邊朝著門外躲。好在沒挨幾下,曾祖父就被曾祖母給拉住了。爺爺越想越是一肚子的火,乾脆就拎著包準備回師傅那邊去。曾祖母見這兩父子就跟上輩子的仇人似的,自知也是勸不回來,就幫著爺爺拎著包出了門,連身上的圍裙都沒有來得及脫下來。
果然,老人一聽到李淳的名字,就縮回了手去,他笑了笑說:「嗬,你們又是李師爺從哪個地方請過來的先生嗎?聽你們的口音應該也是四川人哈?」
爺爺趁機湊過來,盯著喻廣財的口袋看了看,問道:「師傅,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那根棍子的來頭?」
這麵館老闆被他的話嚇得心裏咯噔了一下,心想那常老頭死了三四天了,正好是明天下葬,於是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你說的『妹子』,又是你扎的紙人吧?」
沒多久,李淳就跟著李偉急匆匆地朝著這房間趕過來。他徑直撲向倒在床上的李成峰,爺爺站在一旁聽出了他的話語中帶著哭腔。
說著,他走到一邊,撿過來一根特別長的竹竿,從柵欄的縫隙伸了出去。因為那石像太沉,竹竿一經用力,就完全彎了下去,折騰了半天,那石像才從樹叢里緩緩顯露出來。那是一尊神獸的石像,人身、獸面,兩隻手如同秦瓊一般一高一低,擺出一副打人的架勢,臉上的表情異常兇惡,可能是因為被折騰得次數太多,左邊的耳朵已經不見。
喻廣財笑了笑說:「小夥子,你父親有事情外出了,說是要過幾天才能回來,讓你在家裡等他。」
當兩人將石頭放人那井口后,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兩人都聽到了一個女人的求救聲,就是從那井底發出來的,是張儀的聲音。兩人都非常詫異,那張儀竟然沒有被砸死。林老頭見李淳有些猶豫,伸手拽著他翻出了那個宅子,他讓李淳放心,那個宅子除了他十天半月都不會有人去,那時候,張儀就算是餓也餓死在裏面了。李淳這才聽了他的話,咬著牙掉頭離開了那座宅子。那以後,李淳和林老頭就杜撰了一個謊言,說張儀兩母女在外出時,得了怪病死在了路上,其實誰也沒有見到過她們母女的屍體。
從喻廣財的住所出來,沿著那條土馬路,穿過幾條山溝,再翻越一座山丘,就可以看見那座坐落在山坳之間的小鎮。爺爺在小的時候來過這個鎮子兩次,一次是跟著曾祖父到這邊來取救濟糧,另一次是到這邊的山溝里采蘑菇。當爺爺跟著幾人站在那山丘半腰上的時候,就回想起那山溝里蘑菇的香味,雖說比起現在的香菇雞湯少了幾分油水,可在那時候已經算是不錯的食材。
「不可能的,之前來的那個彭縣的先生就這樣提議過,這是官老爺的地盤,一般人不敢動。」彭老頭喝了一口茶。
幾人撲上去穩穩按住了李成峰,喻廣財站到一旁,掏出銅鈴,在李成峰的腦袋上前後左右晃蕩了三下。爺爺看得入神,一點銀光從那銀針的頭部散發出來,慢慢地沿著那根紅線朝著引魂燈的燈芯移動過去。當銀光觸碰到燈芯的時候,那燈芯漸漸燃了起來。
「真不曉得這個事情還有啥子好考慮的,明顯就是那林老頭收了李淳的好處,在故意幫他隱瞞某些東西,那根鐵釺,那口井,還有之前那個根本就沒有鬧鬼傳言的宅子。他這麼說就是想誤導我們,讓我們找不出事情的真相。」一路上一言不發的張七,這時候朝那凳子上一坐,十分不滿地說了一句。

張七勉強笑了笑,說:「其實我那個時候年紀還小,不太清楚這些事情,我對她的印象就是有一次她們來我們家裡,背著大包小包的,給我買了很多的糖吃,當時也是搞不清楚狀況,後來稍微長大一點之後,才從我媽那裡聽說了整個事情的經過。那次,她本來是想要在我們家落落腳的,但是因為我老漢考慮到家裡糧食有限,拒絕了她們。後來聽說她們得病死了,我媽還跟老漢吵了一架,說他沒良心!」
「就是對準腦門心,扎半寸。」
幾人聞聲轉過頭來,只見爺爺的身後站著一個披著件黑衣的老人,他佝僂著脊背,提著一個油燈,顫巍巍地站在爺爺的身後。見了幾人,他緩緩收回了搭在爺爺肩上的手,估計是牙齒脫落了的原因,說起話來有些含含糊糊的,總能聽到上下嘴唇碰觸的吧嗒聲:「你們幾個大半夜的不睡覺,是來這裏找鬼嗎?」
熊耀的兒子常年都在外面跑生意、聯繫木料,很少回家,自從熊耀的妻子去世之後,他就經常一個人待在他那間灰暗暗的屋子裡,對著一堆紙人。據說,他親手扎出來的每一個紙人,他都會給它們取名字,有時候喝醉了,還會跟它們說悄悄話。
老人舉著手裡的油燈,在幾人的面前照了照,朝著幾人把臉湊了過來。
這話讓喻廣財等人瞬間打起了精神,說實話,這對幾人和李成峰而言,都是再好不過的消息。喻廣財讓井下的人細心一點,將那屍骨挖出來。沒過一陣,那壯漢又吼了一句:「不止一個,總共有兩個!」
「師傅,這地方不對呀,你看那街尾的楊柳,這麼茂盛,晚上都這麼明顯。」一路上羅琪都沒有吱聲,此刻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