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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縛靈樹

第三章 縛靈樹

「哦,對不起,我一時給忘了。」
他的這話並沒有引起幾人的反應,爺爺又捏著那銅鏡轉了轉,轉到離銅鏡位置最近的那一棵樹的時候,幾人被那樹包里的東西嚇得大叫了一聲,差點打翻了那面鏡子。
喻廣財說完,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爺爺萬萬沒有想到苦等三年,等來的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喻廣財伸手拍拍爺爺的肩膀,說:「龍師傅在第一天見到她的時候,肯定也是知道了這個情況,但是他沒有告訴她,估計是不曉得咋個開這個口,是啊,一個長得跟花兒似的姑娘,卻生了這樣的命,別說她了,連我都有點接受不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如果要硬著頭皮堅持下去,對她對你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猴子搖搖頭:「這光他媽的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的,閃得我眼睛都花了。」
莫晚被這場面嚇得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等了半晌,也沒有傳來任何的聲音。莫晚緩緩睜開眼來,只見那根藤蔓稍稍低著頭,似乎在等待著面前這個婦女的裁決。而這婦女被面前這根藤蔓的反應給震驚了,她有些遲疑地扭頭看了陳雲香一眼,不知是否該狠下心一斧子劈了它。
「媽的,這陣勢是要冷死人嗎?」爺爺抱怨了一句。
在喻廣財的催促下,陳雲香丟下手頭的東西就帶著幾人出了那棟木樓,連身上的圍裙都沒有來得及解開。
「啊?那咋個辦?」爺爺追問。
喻廣財的話在爺爺的心裏激起了驚濤駭浪,這波瀾壯闊的樣子別人根本看不見。他稍稍努了努嘴,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那我該咋個辦?」
爺爺像是受命的士兵一般,有樣學樣地敬了個禮,滿口答應下來。
梁泊的父親上了那刀鋒,赤著一雙白皙的腳,在上面遊走自如,沒有半點問題。對方見了,也跳上了那刀鋒之上,在上面自由自在地走了幾圈。可走著走著,這人似乎就感覺腳下有些不太對勁了,他不斷抬著腳,變得非常局促。這樣來回了幾步,怪事就發生了,這人突然一下子像是踩滑了腳,兩隻小腿就沿著那刀鋒斜著滑了下去。嚓的一聲,兩隻小腿在眾人的眼前被活生生地削了去。
「這個是白葯,外傷用這個非常管用,上次我還給龍雲寄過一些。」陳雲香說著,又從裏面掏了些葯出來,然後才下了樓。
「用沙,或者米和豆,使勁搓。」莫晚笑著解釋道。
「嗬,你小子還真會想,你看我和龍雲師傅是這樣的人嗎?」喻廣財說,「你的命與她配不上,說得直白一點,就是你的命不夠硬。」
當一行人鑽進那片樹林的時候,爺爺的目光突然被鏡子角落的一片樹叢給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堆矮矮的荊棘,它的樣子與重慶的低矮荊棘沒有多大區別。爺爺之所以會盯著它,是因為它好像輕輕晃動了一下。
梁泊意識到這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了,她第一個出動,將自己那棵大樹上的藤蔓從樹身上緩緩朝著樹底下的樹叢鑽過去,然後朝著那幫土匪埋伏的地方迅速移動,將最邊上的土匪捲住,直接拖入了樹叢之中。這人還沒來得及喊出一聲來,就被藤蔓死死地勒住了脖子,喉嚨里的聲音還沒有蹦出來,就硬生生地吞進了肚子里。他的整個身子剛剛被拖到樹身下,一把從樹叢里被拉到半空的時候,周圍的藤蔓都飛奔過來,捲住了他的兩隻手臂,朝著兩邊用力一扯,靜謐的樹林里就傳來了一陣皮肉撕裂的聲音。緊接著,這土匪被弔死在了樹頂上。
這次出事的人是龍雲師傅的表姐,因為遠嫁到雲南,家裡的其他親戚基本都與她斷了聯繫。可由於龍雲師傅與她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很好,還經常保持著書信來往。
梁泊的父親坐在桌子邊,斜著眼睛看著嘴巴翻動著沒完的媒婆。等到她說完,嘴巴也沒有張開一點。媒婆看著他的樣子,被嚇得渾身直發抖。她裝腔作勢地甩了甩手中的絲巾,說:「如果你不願意也就算了,當我沒來過!」說完,她就想出門,不料走了兩步,兩腳像是被鎖上了一般,整個人立在那高高的門檻前,怎麼都邁不出。
爺爺隨同喻廣財回到了那個木樓里,兩人剛推開門邁進去,龍雲就從凳子上站起身來。他面色驚慌:「你們總算是回來了,看到莫晚了嗎?她剛剛醒來就出去找胡兄弟了。」
「不好,她肯定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還不快去追!」
爺爺心想,其實莫晚具體能做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自己可以跟她經常在一起。
爺爺聽到兩人的啰唆,心裏無比著急。他伸手將兩人拉開,坐到了那銅鏡面前。那銅鏡里的景象,正是爺爺在樹林里見過的場景。只是這時候天色很暗,看不太清周圍的事物。爺爺整張臉幾乎都要貼到那面銅鏡上了,他把每一個角落都看得十分仔細。
「莫晚呢?」李偉也發現了,他驚詫地問了一句。
爺爺定下神來,之前那個縮在樹邊的白點不見了。
喻廣財在一旁深深地蹙眉,許久,他說:「當年林子的老漢死之前把他拜託給我,他也是我徒弟,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不希望他在那邊出了啥子狀況。」
爺爺好奇極了,很想睜開眼來,可這次不管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翻開自己的眼皮。他想用手去把自己的眼皮給掰開,他這才發現,連自己的手也不聽使喚了。接著是腿、腰、脖子,身上的所有部位,都已經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當陳雲香突然收住腳步的時候,由於慣性,爺爺差點跟著沖了出去,好在陳雲香有所防備,穩穩地站住了腳跟。

爺爺很快適應了這種只有想法,沒有行動力的狀態。他不敢想象,當他睜開眼來的時候,面前的一切會是什麼樣子。他在腦中念想著,快飛起來快飛起來,正這樣想著,他感覺自己身子被突然扭轉了好幾圈,整個身體都被擰成了一根繩索的樣子。他的身後,像是有一隻非常有力量的手掌在托著他,一點點朝著前方游去。
「也罷,這事情遲早是包不住的,讓她現在曉得了也好。」龍雲嘆了口氣。
梁泊問:「父親,你咋了?」
母鏡前的幾人都被這突然躥出來的藤蔓給嚇了一跳。爺爺大叫了一聲之後,從凳子上站起身來:「不行,她們有危險!」
因為此時陳雲香的身體被掛得非常高,她的聲音驚動了樹下還被籠罩在濃霧之中的莫晚。莫晚在下面吼了一聲:「你們不能死,你們到底在哪兒啊?!」
兩人心中大駭,那人正是莫晚。
喻廣財說:「我們還得加緊,不然要在這山林裏面過夜了。」
在幾人的身後,其他的藤蔓都昂著頭,似乎在看著這幾人跟前發生的狀況。也是直到此時,莫晚才感覺到了這些藤蔓沒有了攻擊性。趁著幾人正處於這種不解的對峙狀態,莫晚搬著長梯到那棵掛著猴子屍體的大樹旁,將猴子的屍體從大樹頂上取了下來。
這樣說著,那根巨大的藤蔓伸過來,在陳雲香的後背上點了兩下。陳雲香扭轉頭去,不知道那藤蔓這樣做是何用意。這樣愣了好半天,那根藤蔓將她卷了起來。幾人見狀又大喊起來,生怕陳雲香有個三長兩短。
這時候,爺爺才突然想起來。那個樹林的奇怪陣法,好像只針對男人,女人進去是可以避免災禍的。喻廣財讓他放進去的那面古鏡,在擺了七星陣的銅絲之上,是能夠透過另外一面鏡子探查到裏面的情況的。莫晚要是進了樹林,可以透過那面銅鏡知曉她的情況。

爺爺又回過神來,鏡子里原本黑黢黢的地方突然閃出了一個白色的光點。那光點在幾人的視線中不斷放大,最後鋪滿了整個鏡面。幾個人的視線里,只有刺眼的白色。
喻廣財聽后,搖了搖頭:「這子母鏡現成的就只有這麼一對,要想現在做,那是不可能的,起碼要經過上百年的時間才能夠製成子母鏡。」
爺爺就在這樣的落下又捲起的折騰中反覆了好幾次,他感覺這時候的自己像極了一個皮球,被來回地玩弄著。時間過得很快,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莫晚在樹底下被累得呼呼地喘著粗氣。當爺爺再次被卷到另一棵樹頂的時候,莫晚不得不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了上去。
早上,幾人吃過了一些饃饃。龍雲就按照昨晚跟喻廣財商量的計劃,跟陳雲香作了簡單的說明。陳雲香聽后,表示非常贊同兩人的想法。不過,她想了想說:「其實上次我們從那樹林里能夠安全地出來,我也不曉得是不是你跟喻師傅猜想的那樣,有可能真的是我們一幫女人走了狗屎運,才躲過了這樣一劫,所以,在進山之前,我希望我們還是能夠做足充分的準備,讓你們把現在的情況,儘可能地了解清楚。」
那個下午,龍雲師傅再次為爺爺和陳雲香做了移魂術,將兩人的魂魄分離開來,讓爺爺的魂魄得以回歸。恢復過來的爺爺一直把自己關在莫晚的房間里,端了一張竹凳子坐在一旁,雙手托著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滿臉蒼白又正在熟睡的莫晚。這種感覺非常美妙,靜靜的,好像一切都只屬於自己,無可厚非。
周圍的女人聽了她的話,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梁泊閉上了眼睛,手臂一抬,周圍一棵樹的藤蔓就從樹叢里飛起來,捲住這些女人的脖子,將她們吊到了樹頂之上。當最後一個被吊上樹頂之後,她對面前的陳雲香說:「祁宏村的悲劇應該在這個時候永遠完結,我現在閉上眼睛都好像看到了我的丈夫,他還是那樣的年輕,那樣的乾淨,現在想來,於我自己而言,我也不後悔為他懷上這個孩子。」說完,一根藤蔓從旁邊飛過來,捲住了她的脖子,將她高高掛到了樹頂上,她的雙腿掙扎了兩下,便不再動彈。
爺爺是第一次來到這麼山清水秀的地方,這一方天空與重慶的簡直判若兩地,天上的雲朵好像離自己很近,只要伸手就能將它們給拽下來。
「我娶不娶她,這跟命硬不硬有啥子關係?」爺爺覺得師傅有些強詞奪理。
婦女衝上前去,剛到那根巨大的藤蔓面前時,她突然愣住了。那巨大的藤蔓,掉轉頭子,急轉而下,一直衝到了她面前。婦女先是一愣,接著掄起斧頭就朝著那藤蔓劈了過去。
爺爺這句話聽起來特別的沒心沒肺,好像猴子跟著他一起進樹林,就是去送死的。看幾人都沒作應答,他又添了一句:「都怪那山坳里的怪樹。」
龍雲衝著他點點頭,然後彎腰去自己的袋子里翻找了一陣,從裏面掏出一盞引魂燈來,放在了底樓的那張木桌上。從他的行頭來看,與喻廣財在清水鎮上將李成峰的魂魄引出來的技法差不多。
「為啥子?」猴子問道。
爺爺伸手甩開了喻廣財的手臂,說:「正是因為這樣,我更應該進去!」
當她在地上將猴子的屍體包裹好之後,陳雲香走上前來:「看來這些怪樹沒有惡意。」
當那藤蔓鑽出爺爺面前的最後一堆樹叢的時候,它突然昂起頭來,像一條蛇一樣左右晃動,像是在分別面前的人到底是敵是友。
見他正要衝出去,龍雲一把拽住了他:「胡兄弟,你不要衝動,這些樹只是感覺到了危險的信號,但它們不會傷害女人。」
按照他的指示,爺爺緩緩睜開眼來。整個世界漸漸清晰起來,他看到了龍雲、莫晚、喻廣財、李偉、猴子,同時還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自己。自己的身體像是一具被抽空了內核的皮囊,成了一堆毫無知覺的骨肉。
直到這個時候,爺爺終於肯定了當初喻廣財的推論,這山林里的樹怪是衝著男人去的,所以只要是女人都不會有事。
到了白天,那山坳下的樹林顯得異常平靜,除了樹身上的樹包之外,與周圍的樹並無兩樣。那些帶有強烈攻擊性的藤蔓也被隱藏了起來,由於藤蔓過多,又都緊緊地相互纏繞,旁觀的人很難看出它們究竟隱藏在了哪裡。
莫晚一直沒有搞懂師傅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也曾經追問過,可師傅卻一直都沒有告訴她。這三年來,莫晚跟著龍雲師傅學的不是他那一身驅邪除怪的本事,而是跟著龍雲學習入殮,也就是說,如果以後莫晚要走這一行,就只能做一個入殮師。
爺爺這麼說著,聽到身後莫晚發出的笑聲,爺爺也跟著笑了兩聲,只是與說話的聲音相同,都是陳雲香的聲音。聽了兩聲,爺爺覺得十分彆扭,乾脆就不再出聲了,任由著陳雲香帶著他朝著樹林深處走去。
在幾人看不到的東邊樹林的那個山坳里,那些奇怪的大樹圍成的五星形狀,在月夜之中,散發著隱隱的藍色光線。那些柔軟細長的枝蔓,在樹林中恣意地搖擺著,像是隨時等著獵物走近,然後將他們死死纏住,直到他們吐出最後一口氣。
爺爺順著那根巨大的藤蔓一直找過去,又稍稍搬動了母鏡的鏡面,只見那根巨大藤蔓是從樹林中央的一棵樹身上蔓延出來的,如果推斷無誤,那這棵樹就是幾人要找的那棵。
爺爺點點頭,然後讓陳雲香帶路,三人順著之前走出來的一條小道,鑽進了樹林里。
過了許久,莫晚的聲音再度響起,她像是摔了一跤,此時正緩緩地爬起身來,她說:「我好像是踩到了一條蛇。」
聽到這話,梁泊大叫了一聲:「快跑!」
梁泊聽著這話,感覺像是什麼不祥的魔咒一般。可是很快,梁泊就發現了自己的與眾不同。
張七聽了在一旁冷笑了一聲說:「莫晚難道沒有跟你說他們此行的目的嗎?」
猴子撞見了龍雲的目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禮貌。他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然後立馬閉上了嘴巴。說實話,跟著喻廣財也算是遇到了不算少的麻煩事兒,只有貴州的古家村裡見過喻廣財動用過七星陣法。這陣法是帶著善性的,只做勘測,化解邪陣,有驅凶避邪的作用。也不知道師傅是從哪裡學來的用銅絲擺成七星陣,然後將古鏡拴在其中,就能遙遙相望,監視其中的風吹草動。
「那有沒有可能是他們那裡的人得罪了這些樹,遭到報應了?」李偉問道。
「莫姑娘你小心一點,這個地方的蛇都非常兇悍,要是被它們咬一口,多半都是要丟掉性命的。」陳雲香出言勸誡。
族長回答:「這有沒有具體的關係倒也說不上,不過我每次想到這個事情,就覺得不太對勁。如果她們是被殺了,依照那幫土匪的個性,肯定是會把屍體掛出來,讓周圍的人都懼怕他們,可獨獨那一次是沒有的。反過來講,如果她們沒死,那她們去了哪裡?逃命去了?當時村子里遇難的消息傳出去之後,那些在外的人都趕了回來,現在的我們,就是這幫人的後代,那為啥子沒有一個人曉得她們的去處?」
這土匪被疼得連忙抱住了自己的腿大叫起來,另一個土匪見狀,看樣子也是被嚇住了。他愣了兩秒,連忙上前來將這個土匪背著慌不擇路地朝著山頂上逃去。
沒過多久,那白色的光線緩緩收攏,縮到樹上,形成了一團隱隱的白光。那光像是從樹皮里散發出來的,把粗糙的樹皮都映照成了透明的色澤。樹皮依舊籠著那團白光,像是一團漂浮在水中的青苔,緩緩擺動,散發著的光芒,晶瑩剔透很是好看。
陳雲香聞言,連忙回了一趟家。
等到爺爺恢復知覺之後,他感覺自己在飛速下墜。他緩緩睜開眼來,那些大樹從他的眼前掠過。他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就在他要墜地的時候,一根藤蔓從他的後面突然飛躥出來,將他的腰間捆住,嗖的一聲拉著他飛往了另一棵樹的樹頂。
幾人紛紛搖了搖頭,不知道這樹怪到底要幹什麼。
爺爺感覺自己被玩弄了,或許這樣覺得的人不止他一個。因為他馬上就聽到了莫晚的叫罵聲:「你這下三濫的死玩意兒,有種你把大霧散開,讓咱們好好見識見識你的真本事啊!」
陳雲香此時大笑起來:「來吧畜生,讓我痛快點!」
大約五分鐘之後,爺爺打開了木樓的門。他遠遠看見喻廣財叼著一根煙,蹲在木樓外池塘的坎上,背對著他。爺爺深吸了口氣,走上前去,在喻廣財的身邊蹲了下來。
喻廣財此話一出,幾人都低頭嘰咕了一陣。爺爺第一個舉起了手來:「我要去!」
「哪個說我不願意了,你慌哪樣?」梁泊的父親輕笑著,見媒婆已經被嚇得不行,他輕輕動了動手指,媒婆的腿又靈活自如了。可她剛一想邁出去,頓了一瞬,又將腳縮了回來。她強扯著笑容:「既然這樣,那我讓男方明天就來。」
爺爺站起身來,發現自己矮了十來厘米。他抬手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長頭髮、瓜子臉、堅挺的鼻子,身上穿著一件花花綠綠的當地女人的衣服。沒錯,爺爺的魂魄進入了陳雲香的身體里。

這幫女人被嚇得連夜撤出了山林,她們將遇到的怪事告訴了老輩兒們。幾人在難以置信的同時,讓這幫女人帶著扶梯進山林,將那些無辜死在樹榦上的男人放下來。
「沒有那麼多也行,可以不停變換那樹林之中子鏡的位置,這樣就能看了。」陳雲香的話非常有道理,幾人聽后都恍然大悟。
「那這次雲南的事,到底是個啥子情況?」爺爺再度追問。
從那以後,整個村子里的人見了梁泊的父親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他的手指那麼輕輕一點,就讓自己萬劫不復了。
幾個孩子追著那隻兔子一直穿過了東區樹林里的那條鹽茶道的重要關口,一路朝著山上跑去。梁泊知道,那山上住著一窩土匪,經常在村子里搜刮糧食,他們凶神惡煞的,十分不好惹。可這群孩子因為一路追著兔子,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跑到了什麼地方。梁泊想要叫住他們,可這樣一來,她的行蹤就暴露了,她會成為眾矢之的,要麼被趕得遠遠的,要麼是這群孩子逃得遠遠的。
「那師傅你的意思是?」曾銀貴問道。
喻廣財與龍雲在那口棺材前停下來,扭頭看了陳雲香一眼,陳雲香立刻明白了兩人的意思,朝著兩人點點頭。於是,喻廣財掏出一把米來,穩穩地扔在了棺材的前頭,等到米粒在地上跳動停止,才朝著龍雲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合力將那口棺材給打開來。
幾人讓開座位,將這些老人迎進來坐下。
爺爺雙手在嘴邊做了一個喇叭口的形狀,對著那山坳大喊了一聲:「喂,有人嗎?!」
「我的身世,關於我短命克夫的話。」
龍雲說:「喻師傅說得對,你就給我乖乖地坐下,我曉得你在打啥子主意,你是想讓我故技重施,把你的魂魄引到貓身上吧?這個辦法不太可行。」
爺爺傻乎乎地起床來,跟著莫晚一起跑出了那個房間,兩人的腳步聲,吵醒了半睡半醒的其他人。
「嗯,不過這個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件事。」族長年紀老邁,他的目光穿過木樓的大門放到很遠,眼神有些渾濁,說話的時候嘴巴癟癟的,「當年啊,山裡的那幫匪娃子餓得慌九-九-藏-書了,出山來找吃的,因為村子里的男人們聯手反抗,打死了其中兩個,後來整個村子里的男人都被他們砍了,掛在鹽茶道路邊的高樹上。村子里的女人也幾乎都沒有倖免,十二歲以上的姑娘到六十歲左右的老太婆,全部被這幫匪娃子糟蹋了。而這幫女人其實也是沒有活著回來的,也不曉得去了哪裡,我們猜想她們肯定是被匪娃子給殺了。」
陳雲香從袋子里掏出一根雞毛來,照樣蘸了蘸雞血,貼在了一旁的樹身上。和之前的樹一樣,被貼的樹身抖動了一下,接著第二棵、第三棵、第四棵,一直抖動到了母鏡看不見的位置。
陳雲香在他的耳邊冷笑了一句:「這有啥子好怕的,我搞不清楚這個情況,能夠跟我的丈夫死在同一個地方也算是安心了,只是連累了你,胡兄弟。」
龍雲剛去推開房門,堂屋虛掩的大門就被撞開了。陳雲香帶著族長和幾個老輩兒邁了進來,龍雲見狀收住了腳步。
莫晚見狀,安慰她:「不用著急,你慢慢說。」
爺爺咬著牙,將莫晚拖出了樹林。
「這做入殮師的必定要遵循一個規矩,這成天與死人接觸,雖說她命中火氣極旺,但死去的鬼魂跟活人一樣,都喜歡長得漂亮的東西,莫晚可以算是個小美人兒了。她這相貌,做不得入殮師。所以現在她在替死人入殮的時候,都戴著頭套,可這並不是長久之計,要是哪天遇到個不安分的死人傢伙,那她就慘了。」
那晚的月光在幾人的頭頂上,一會兒躲在雲朵里,一會兒露出半個臉來,像是一個不懷好意的笑臉。
爺爺笑了笑:「害怕,可我更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作了多方考慮之後,族長決定再組織一幫人進山去找失蹤的幾人。這次總共十五人,一人牽了一頭大狗,沿著東邊的樹林進山。可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了,一去三四天都沒有出來。村子里的女人這下是徹底慌了,難道是當年那些個土匪娃子又回來了?
「看這個山坳的形狀,就是一個崖谷,聲音放出去不可能會沒有迴音的。」爺爺說著,心裏像是揣進了一塊大石,沉甸甸的。
「走,我們下去看看,到了下面別說話,也別喘大氣。」爺爺根據之前進來的經驗,叮囑了一句。
莫晚到了彭縣,見到了父親口中的龍雲師傅。在說明來意之後,龍雲師傅背著手非常仔細地打量了她一圈,還將她的手拉了過來,仔細地撫摸觀察。末了,龍雲師傅感嘆了一句:「果然是個天生的好材料。只可惜了這張臉,卻生得這個命。」
兩人沿著之前走過的小路,慢慢朝著那山坳中走去。回想起白天的經歷,爺爺還有些心有餘悸,他小心翼翼地一邊走著,一邊環顧著四周。當帶頭的爺爺從土坎上跳下來,那五角樹陣上的樹包里的光線突然就消失了,整個樹林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爺爺手中的那個火把的細小光線,在寥無邊際的大樹林之中,顯得那樣的脆弱、無助。
「這個是子母鏡,放在樹林里的是子鏡,作為媒子,它與這個母鏡是相通的。你可以動動這面鏡子,那面子鏡也會隨之移動。」喻廣財解釋道。
她說:「這沙土最多能洗三次,三次后必須換,不然就會失效。」
爺爺感覺三人像極了戲文所說的瓮中捉鱉里的鱉,被關在一個完全找不到方向的地方,根本找不到路在哪個方向。更可怕的是,此時肯定正有一雙眼睛在某個高處看著他們。他們的驚慌失措,讓這人覺得這一切極具戲劇性,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充滿了期待。
爺爺一邊說著,想回頭去看看跟在後面的莫晚,不料,這一動,導致陳雲香一腳踢到了一塊大石頭上,直喊著疼。
那巨大的藤蔓卷著陳雲香到了那個五角樹陣的中心,那裡有一棵樹長得非常好,正是那根巨大藤蔓生長的那一棵。
爺爺在聽到這話的時候,不自覺地在心裏咯噔了一下。按照兩位師傅的說法,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錯,可是這些都是兩人的推斷,樹林里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所有人不得而知,如果讓莫晚一個人進去,這實在有些危險。於是,爺爺說:「要不這樣,明天問問有沒有哪個婦女願意同行,讓我來試試龍師傅的這個移魂術。」
龍雲跨步上前來,感嘆了一句:「真沒想到,你這個瓜娃子,把我家表姐給娶走了,這麼多年,我們第一次見面居然是這樣。」
回到了陳雲香的木樓里,喻廣財將昨晚與龍雲商量的計劃,又重述了一遍。陳雲香笑了笑,說:「這事兒還是先不要通知其他人,讓我和這位莫晚姑娘進樹林去,你們需要啥子,提前告訴我們,進去之後,我好好替你們觀察觀察,我相信你們,能夠找出我們男人的死因。」
當陳雲香離那個山坳的樹林越近,爺爺就感覺越發寒冷。那種冷不像是冬天飄雪的刺痛感,而像是有一張冰涼無比的大嘴,對著他的後背狠狠吐了一口氣。這口氣就順著他的脊背,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說簡單點,那股寒意是從他的後背和心底里發出來的,讓他根本無處躲避。
爺爺走上前去,將蹲在地上的莫晚扶起來。他幽幽地說:「不管如何,這個梁泊讓我非常敬佩,明知道這樣做會惹來災禍,我想她肯定在下定決心為自己的丈夫生下一個孩子的時候,就曉得自己會不得善終,可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這樣做了,只是她沒有想到這會影響到身邊的其他人。」
爺爺仰起頭,就在兩人的頭頂上,猴子被藤蔓捆住脖子,弔死在了樹頂之上。
莫晚朝他笑了笑,說:「沾了死人氣味的手是不能用水洗的,因為手與死人接觸過,很有可能惹上他們,用水洗是最無效的一種方法。」
陳雲香的話將爺爺飄走的思維又再度拉了回來,的確,這山中的霧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認識人,專挑他們幾人下手。可這樣一理解,事情又說不通了,上次也是陳雲香帶著眾人進的樹林,如果非要說不同,那就是這次多了爺爺這個男人。
梁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完全搞不懂她們為什麼會對著自己這樣說。在她還在發愣之際,這女人繼續說:「我們都曉得,當初在東邊樹林里,是你救了盧少爺,所以才贏得了他的好感,你的父親法術高強,你肯定也不是個平凡人。我們這幫弱女子與山上的土匪硬斗硬,是根本不可能斗得過的,但是,如果你肯幫忙的話,那肯定就不一樣了。」
喻廣財給幾人作了仔細的規劃,他這樣推斷:「雲香的想法目前看來是最為實用的,我在想這樹的陣形是天然長成的,還是真如剛才族長所說,是後來村子里的女人們鑽進了樹包里。如果真是這樣,那是誰搞出來的?你們可以想想,如果現在我們去挖空一棵樹,再把人放進去,那這人必死無疑。所以說,按照這個推斷的話,那就說明,當初搞這件事情的人一定是會一種非常高深的法術,而且這人的功力絕對不在我和龍師傅之下。」
張七伸手拍了拍他:「你別這樣說,說不定不去是好事兒呢。」
爺爺被喻廣財的話弄得有些稀里糊塗的,沒等他發出下一個問題,喻廣財就開門鑽了出去。
「你看那樹包里是啥子。」爺爺指著那個正在發光的樹包,小聲問道。
正如這陳雲香之前所說,在每一棵大樹身長五米左右的地方,都有一個凸出的樹包。那一段的樹皮非常不整齊,像是老人臉上的皺紋。每一株大樹的直徑都相差不大,一株連著一株,圍成了一個五角的星星。爺爺對這種風水陣法了解得不多,看來看去也看不出個名堂來。於是,他也沒有多想什麼,從布袋子里掏出了師傅喻廣財替他已經準備好的銅絲和銅鏡。在附件的樹叢里找出來幾根長短差不多的樹枝,將它們插|進了泥土裡。他將那些銅絲穿在銅鏡的兩邊,再將銅絲纏繞在那些樹枝之上,綁得非常牢固。沿著這些樹枝,銅絲圍成了一個七星陣,左右被拴住的銅鏡,只要稍稍遇到點風,就會微微地前後晃動,像是一個人在機械地點著腦袋。
莫晚一刻不歇地跑回陳雲香的家中,取來了隨身帶著的行頭。她來到這棺材面前,從背來的布袋子里取出了一個黑色的頭套將自己的腦袋給罩住,然後從布袋子里取出了幾樣東西,銅板七個、黑色的頭巾、壽衣一套。清點了一下幾樣東西,莫晚說:「條件有限,就一切從簡了。」
目送幾人鑽進樹林之後,爺爺跟著喻廣財回到了那塊母鏡前。按照約定,在進入山坳前,幾個女人會將隨身帶著的雞毛蘸了雞血貼在周圍的大樹之上,然後走進林子中間,移動那面子鏡的位置,這樣可以方便母鏡前的幾人仔細地觀察周圍的樹,從而認出那棵具有強大輸送能量的怪樹。
猴子死了,與村子里的其他男人一樣,被割了手臂,活活弔死在望天樹頂上。
猴子笑了兩聲,並沒有作答。噤聲之後,爺爺回想起剛才兩人的對話,覺得酸溜溜的,這一輩子估計都沒有講過這麼肉麻兮兮的話了。他狠狠往鼻子里吸了兩口氣,那樹林里的空氣味道怪怪的,夾雜著濃濃的腥味。
「呵呵,你們在想些啥子哦?都不把我當成女人來看嗎?」莫晚站在一旁,插了一句。
「我在這裏!」莫晚的聲音在樹林里盪開來,可是,爺爺也照樣沒有聽到迴音,聲音傳至不遠處,就自動消失。
莫晚迅速反應過來,握著那根比她自己高出好幾倍的長桿火把,朝著爺爺被捆的大樹快步走來,用手中火把朝著那棵樹的樹包上一燒。爺爺感覺腰間的藤蔓一下子就鬆了,整個人再次從樹頂上落下來。
喻廣財作了這樣的安排之後,曾銀貴在一旁哼唧了一聲:「真是吊人胃口。」
「哦?難道喻師傅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龍雲笑著問。
爺爺不解:「啥子話?」
按照幾人的說法,陳雲香召集起了村子里的人,將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們。這些人聽后,都表示非常支持,紛紛獻出了自家的公雞。
兩個土匪見狀,連忙從後面上前來,隨便抓住一個到懷裡,輕而易舉地將那個男孩推到崖邊,抖著大刀大喝一聲:「別動!」那男孩就這樣倒在崖邊,瑟瑟發抖。
爺爺遲疑地點了點頭。
周圍的藤蔓在感受到這種強烈的攻擊意味的時候,全部都朝著這邊奔過來,誰知當它們正要穿過面前這棵大樹,朝著喻廣財等人奔去的時候,被那根巨大的藤蔓給擋了下來。
在爺爺的記憶之中,那一天真是狼狽極了。他隨著剛才莫晚那一晃而過的身影,一直追到了東邊的樹林里。當他停下來的時候,周圍的參天大樹,將他的整個視線都包裹起來。他喘著粗氣,驚慌地看著四周,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密封了起來,周圍密匝匝的大樹枝葉,讓他著實透不過氣來。
順著那樹林走了差不多兩里路,她在西邊樹林的一個崖邊,看到了村子里的女人。她們全部都衣衫不整,灰頭土臉。失去丈夫和父親的悲痛,讓很多人都難以支撐,暈倒在一旁。梁泊看著大家,回想起父親臨終前對她的叮囑,她摸了摸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自責與悔恨像是被編織成了一張大網,將她不留空隙地籠罩著,喘不過氣來。
莫晚回過頭來,看了爺爺一眼,說:「要比你們在清水鎮遇到的事情還要稀奇好幾倍。」
當時不過十幾歲的爺爺,在那一刻感覺整個身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燒著了一樣。他緊緊地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地恨不得馬上飛進那片樹林里。這種憤怒和擔憂是當時的他從未有過的。
幾人都被那臭味熏得死死地堵住了鼻子和嘴巴,面前這些從樹包里鑽出的女人,難道真的就是族長口中那些消失的女人?
爺爺實在沒有想到,當年那個遇事好奇,不諳世事的莫晚,竟然成了一個入殮的行家。他朝著莫晚笑了笑,見她從那個布袋子里,掏出另一個小袋子,裏面果真裝滿了金燦燦的沙土。她伸手在裏面搓了好一陣,才從裏面拿出來,將手上的沙粒拍打幹凈。
爺爺說:「別喊了,她沒在這兒,在那個山坳里。」
莫晚將猴子的屍體從樹林里拖出來,龍雲臉上的表情也異常沉重。喻廣財輕嘆了一聲:「每次一搞完這些事,我就覺得這人的事遠比鬼怪的事複雜得多,人會因為愛和恨做出許多讓別人難以想象的事情來,也不曉得哪個時候才是個頭。」
陳雲香說:「咱們不是說好的嗎?你時不時動一下,我會看不清前面的路的。」
「我有一個辦法。」陳雲香說道,「可以這樣,你們看,這些樹的形狀是一個五角,五個角有五個點。只要男人一進入這幾個點,就會受到威脅。男人進不去,如何才能看到這五角之中的具體情況?現在我們不就有一個方法嗎,用這個喻師傅的子母鏡。」
喻廣財回過頭來,輕輕嘆了口氣:「你記得莫晚告訴過你,是她父親讓她去找的龍師傅,龍師傅只簡單地看了莫晚的臉形和手,就直接讓她學習入殮,你曉得為啥子不?」
趁著被憋上來的這口氣,爺爺大喊了一聲:「莫晚,我在這兒!」
「現在說這麼多,也是於事無補,按照這個推斷,我們可以在村子里找幾隻最老的公雞,用雞毛和雞血先去破解這法術,就算不能破解,那也能起到削減它們破壞力的作用。」龍雲敲了敲桌子,說道。
喻廣財喊了一聲,拽著爺爺追了過去。
關於梁泊的存在,村子里的人一直都十分懷疑。沒有人見過梁泊的父親與任何女人有染,更別說娶妻子了。梁泊似乎就是這麼平白無故多出來的,村子里的同齡人都叫她鬼女子,處處都躲著她。
當她的聲音再度響起的時候,那藤蔓不僅沒有繼續用力,相反居然緩緩鬆了下來。它探著兩個腦袋,對準陳雲香的腦袋晃來晃去,一會兒衝上來想要進攻,一會兒又縮了回去,準備放陳雲香下來。
爺爺看得仔細,他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太對勁,可他又說不上來,只好目不轉睛地看著莫晚的一舉一動。
聽到這話,爺爺非常擔憂,伸手拽住了她。莫晚回頭朝他笑了笑,說:「這禍是我闖出來的,你不能再隨我進去,我命薄,反正也活不長了。」
聽到這話,爺爺突然覺得莫晚實在太天真。這一切或許根本就不是某人有意識的安排,不過是一種更加虛無縹緲的東西,沒有形狀,沒有思想,對方沒有想要針對誰,所有進入這山林里的人,下場都會是一樣。
陳雲香似乎也聽到了,她說:「應該是的,而且不止一條。」
「你這不是廢話嗎,能住在這裏的恐怕只有死人。」陳雲香說了一句。
這話一出,所有的藤蔓就朝著兩人飛快游來,其中一根穩穩地纏住了爺爺的左腿。由於奔跑的慣性,爺爺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他似乎並不在意被死死捆住的左腿,還想奮力往莫晚躺著的方向爬過去。

梁泊與女婢合力將樹上掛著的屍體取了下來,將他們一一裹好,堆在了村子的祠堂里。那個晚上,梁泊趁著女婢睡著了,走進了那片樹林里。入夜的樹林,顯得異常的安靜,周圍偶爾傳來一陣動物的嘶叫聲。她在樹林里坐了半晌,突然聽到了一陣女人的抽泣聲。那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像是從樹林的西面傳來的。她疑惑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聲音越來越清晰。和上次在東邊樹林里遇到的情況一樣,這些哭聲很低,都是順著樹林的大樹傳遞到梁泊的耳朵里的。
喻廣財回頭望了龍雲一眼,似乎正在猶豫著。曾銀貴說:「昨天龍師傅說的雲南的怪事,本來我是很感興趣的,不過這人生地不熟的,到了那邊我們的安全有保障嗎?」
喻廣財雖說本領要高出爺爺許多倍,可說上體力,喻廣財卻是遠不如他。爺爺回過頭去,只見喻廣財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喻廣財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峻之啊,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再往前走,可就是那個山坳了。」
「啥子?莫非剛才那個真的是她?!」龍雲又低頭看了那銅鏡一眼,「你們到底說了些啥子?喻師傅你該不會是把……」
「你們看這個是啥子?!」李偉大叫了一聲,指著鏡面上的那根巨大的藤蔓。
族長拄著拐棍,在地上面敲了敲,說:「聽雲香說,你們看到那些樹的樹包里有女人的臉?」
沒等爺爺喊出聲音來,陳雲香的整個身子就被纏住手臂的那東西使出的力氣,漸漸朝著半空中抬了起來。不知不覺之中,陳雲香的身體被拖著拽出了那白茫茫的濃霧,朝著大樹的頂部拖了上去。爺爺這時候才低頭看著纏在陳雲香雙臂的東西,那並不是什麼蛇,而是藤蔓,和大樹頂上纏著的一樣。此時的它們,像是一雙雙強大無比的手,可以輕易地勒死掌中的陳雲香,當然,還有其中的爺爺。
「嗯,勐臘這個地方的樹可以說是整體高度算當今世上最高的樹,當地的人叫它們望天樹,這種樹很高,離天神近,大家把它們當做人和天的使者,非常有靈性。」龍雲回頭來給爺爺補充了一句。
爺爺其實在心裏還是有些打鼓,可既然話已經說了出去,就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他邁步上前來,說:「沒事,你就動手吧。」
爺爺舉著一把簡易製作而成的火把,憑藉著白天的記憶向那樹林中走去。入夜的樹林里有不明身份的動物發出「咕咕咕」的叫聲,那聲音低沉而又綿長,像是戒備的信號。
「我看你還真是個猴子!有人形沒人腦,這個地方,你去給我抓一隻猴子來嘛!」龍雲聽了他的話又好氣又好笑。
道光三年,這個女人出生在祁宏村之中。她的出生,可以說是飽受爭議的。這女人名叫梁泊,她的父親曾是這一帶有名的術士,端公之術自稱可以與天上的神仙相媲美。當時,曾有一個慕名前來與之比試的自稱巫神後人的湖南人。兩人在眾人面前,橫立了兩塊大刀,用大火將大刀的刀鋒燒得火紅,再在前後兩邊用大石頭將大刀卡住。大刀異常鋒利,樹林里的巨大樹木是一劈就斷。兩人請來附近一帶非常有聲望的道士做裁判,搬來一大捆香,然後一根接著一根地點燃,看誰在那刀鋒上站立的時間最長。第一,那刀不能倒;第二,必須光腳,誰被刀鋒傷了口子見了血即為輸;第三,生死自負。
正當爺爺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有人從身後推門進來。爺爺聽到這「吱呀」一聲,扭頭過去,是喻廣財。他雙手背在腰后,邁步走到了莫晚的窗前,凝眉低頭看著莫晚的臉,然後伸出兩根手指在莫晚的額頭上左右掃了兩下。他低眉想了想,嘖嘖了兩聲之後,又乾脆在莫晚的床邊坐了下來。他伸手將軟被裡莫晚的雙手取了出來,藉著光線看了半天。
族長嘆了口氣:「這個我也說不好,這些樹對我們當地人來說,就是守衛我們的神靈,它們九_九_藏_書高大偉岸,與天空只有咫尺的距離,它們通曉天意,是人和天的使者,傳達著天神的旨意,如果說這種事情發生在這裏,我也覺得不足為奇。再說了,當初村子里失蹤的女人總共92人,這正好與那些怪樹的數量基本上吻合。」
「快出來,有啥子事等會兒再解決!」李偉又喊了一句。
「啥子?兩年?!」爺爺實在不敢相信剛剛才與莫晚相聚,不久就要分別了,而這次分別,便無再見之日。
「莫晚你在哪兒?」爺爺支配著陳雲香的身子,在完全沒有視野的濃霧裡轉起來。陳雲香見狀,也乾脆停下了腳步。
陳雲香點點頭,說:「事情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了,我也不曉得啥子東西對你們來說有用,村子里那些死掉的男人,都已經入了土,可是我留了一個心眼兒,讓他們把我家男人給留了下來,就算是爛,也要給我爛得有價值!」
一直沒有出聲的龍雲,在一旁抽著煙,這時候他站起身來,雙手對插在長衫的袖管里,非常冷靜地說:「不管咋個樣,這些樹的命,我要定了。」說著,他站起身來朝屋子裡走去。挪動了兩步,他頓了頓足:「莫晚,你別再亂跑了。」
這一年,梁泊懷孕了。盧家老爺高興得不得了,吩咐了一個女婢,帶著梁泊去隔壁村,找最有名的大夫討幾服最好的葯。誰知,就在兩人去了一趟回來之際,居然發現全村都被洗劫一空,所有的男人都被砍了掛在村頭的大樹上。
爺爺扭頭問:「我現在進樹林,有沒有人願意一路的?」
陳雲香帶來了衣物,莫晚將這些衣物摺疊得非常整齊,將它們放在了死者的頭下,當做了枕頭。接下來,再把死者的手交疊放在小腹的位置,在雙手交疊的時候,莫晚轉身拿起一把剪刀,剪去了陳雲香的一個衣角,再剪了一塊龍雲的。她將兩個衣角包裹在一塊黑布中,再把黑布摺疊成一個三角形的形狀,放在了死者交疊的手掌中。這種做法,是讓死者握著生前親人的衣角,可以走得更安心,不會覺得孤單。通常情況下,剪的衣角應當是死者晚輩的,可在這特殊情況下,也就只能用陳雲香和龍雲的了。

這時,爺爺突然猜想到了什麼,這個猜想讓他的心緊了一下。他蹙著眉,緩緩說了一句:「這樹身抖動,是不是在給其他的樹發送啥子信號?」
想到這裏,爺爺乾脆屏住了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腦子放空,什麼也別想,就那麼悠悠閑閑地閉上眼睛,讓自己不去受周圍的任何影響。
當莫晚舉著長桿火把準備再次追上去的時候,她的身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喊聲:「莫晚,閃開!」
莫晚連忙上前去扶住爺爺,當被摔得滿臉是血的爺爺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莫晚突然撲向了爺爺的胸前,然後忍不住大哭起來。那一刻,爺爺感覺任何的恐懼和無奈都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溫暖和感動。
「那些樹包是它們的致命弱點。」李偉說。
道光二十三年,梁泊嫁進盧家已經有三年了,可終究記著父親的話,沒有給盧家帶來一兒半女,這讓盧家夫人意見很大。這一年,梁泊的父親去世了。說來也很奇怪,梁泊接到這個消息趕回家的時候,父親還沒有落氣。奇怪的是,他的整個身子都被燒焦了。梁泊既害怕又擔憂地上前,想要握住父親的手。父親看著她,樂呵呵地拖著最後一口氣,告訴她,讓她不要傷心,自己這是得道了,他將順著望天樹一直升到天上去,讓她要記住自己的話,不能為盧家生兒育女。說完,父親就落了氣。
「這會不會也正是當初山林里土匪們失蹤的原因?」爺爺聽到這裏,這樣想著。
爺爺看著陳雲香口中的那個山坳,大約有一畝地那麼寬,比三人現在的位置要凹下去近二十米左右。說來也奇怪,此時已經臨近晌午,整個密林里雖然枝葉繁茂,遮住了視線,可也遠比那山坳中的樹林更通透。那些照樣高不見頂的大樹,被一團非常厚重的雲霧包裹著。這團雲霧大概飄浮在樹身五米以上,緩緩浮動著,卻又始終都圍繞著那一圈樹。
那根巨大的藤蔓因為自己樹身的樹包遭受了重創,它顯得非常虛弱。不過,它依舊重複著之前的動作,從樹腰上俯下身來,捲起地上的斧子,朝著自己的樹包移動過去。
「師傅,你看他這樣子……」莫晚在試探著什麼。
那藤蔓的頭子,被這女人的一斧頭砍了去,傷口處噴濺出綠色的汁液,將那女人的一張臉都染成了綠色。藤蔓像是被這樣的攻擊惹得惱怒,朝著女人躥過來,死死地捲住了她的脖子,然後朝著那樹頂上拖了上去。
這時候,莫晚從身後走上前來,看著站在面前的陳雲香說:「你們沒事兒就好了。」
聽了老輩兒的講述,大家都懷疑是那些匪幫乾的。可是,未等幾人往下細想,族長就打斷了幾人的這個推斷。在當年開闢了另一條道與鹽茶道相接之後,以前那個必經之路被廢棄了。當時的官府接到舉報,派兵進山林去圍剿這幫土匪,誰知在山裡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一個人,那幫土匪就這麼憑空消失了。說起那幫土匪,老輩兒都有些心驚膽戰,據說某一年,這幫土匪沒有打劫到路上的馬幫和運輸隊,餓慌了,下山裡搶吃的,把村子里的男人殺了個精光。要不是有人進了馬幫,外出走貨,估計全族人都因此絕種了。
爺爺沒有回答喻廣財的話,他扭頭在這個樹林里張望了一圈。此時天色黑盡,爺爺根本就看不出十米之外。剛才一路跟著莫晚追過來,她就是在這兒附近消失了。爺爺顧不得那麼多,提著步子,正準備朝著那山坳里走去。他剛邁開兩步,喻廣財就衝上來,將他一把給拽住了。
「啥子?我覺得不冷啊,莫姑娘你呢?」陳雲香問。
「啊!峻之救我!」
穿過了那個山坳,表姐突然停了下來。她看著四周的樹,不由得心生疑惑。這些樹榦有些奇怪,勐臘的樹高二十余丈,底下十丈難有旁枝,非常筆直。可直到穿過了剛才的山坳幾十米之後,面前的樹就與這一帶的樹完全是兩個模樣。它們在大約從底部往上五米左右的位置,有一個凸出的疙瘩,像是懷孕的孕婦,放眼望去,大約有近百棵這樣的樹。這些樹的位置也非常奇怪,遠遠看去,像是一個五角的星星。
「你,你到底是哪個哦?」莫晚遠遠地問了從面前那棵大樹上下來的女人。
龍雲聽后,說:「那好,按照昨天我們商量的結果,胡兄弟,你準備好了嗎?」
喻廣財似乎也是在擔心這個問題,他點了點頭,沒有搭腔。爺爺聽了幾人的對話,心想到要是這次喻廣財不答應與這龍雲同行,到時候大家分道揚鑣,莫晚肯定是會跟著龍雲一起離開的。這剛剛重逢的喜悅,將在下一刻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此時,他聽到了龍雲的聲音:「行了,你可以睜眼了。」
「那蛇呢?」爺爺緊急追問。
喻廣財聽到這話,才緩緩收起了手中的槍桿。
「莫晚!」猴子跟著爺爺的身後,突然放聲喊了一句。
陳雲香也很是不解,看著藤蔓的樣子像是一個知罪的孩子,等待著大人的責備。陳雲香上前來,接過那婦女手中的斧子,也是一臉疑惑地望著那根藤蔓。
父親搖了搖頭:「你要記得,就算為奴為婢,也不可為那男人生兒育女。」
聽到這話,爺爺伸手掰了掰那面鏡子。他一用力,那鏡子里的內容也跟著發生了變化。先是掰著那鏡子朝上面晃了晃,除了參差的樹影,他什麼都沒有看到。接著,他又掰著那鏡子朝下面晃了晃。突然,他在那鏡面中發現了一個白點。爺爺連忙停下手來,仔細地觀察著這個白點。這片密匝匝的樹林,一旦到了晚上,它幾乎除了黑和更黑之外,沒有別的顏色了。這與黑夜極不相稱的白點是什麼呢?
「沒問題,你看好腳下的路,不要走錯了。連你丈夫從小在這山林里長大,都誤打誤撞地走進了那山坳里,你更不能掉以輕心。」
爺爺聽出了莫晚話中自責的意思,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說:「這個事情不怪你,進去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了。」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爺爺驚嘆了一句,發現自己的聲音都變成了陳雲香的。
這時候,大家才相信了族長所說的話。事實也證明他的猜想是正確的。可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不好,是不是蛇正朝著我們來了?」爺爺問。
想到這裏,他在心裏生出一個疑惑來,這陳雲香自始至終都沒有喊叫過一句,根本不像個女人。

爺爺回想起當初從曾銀貴口中聽說的林子父兄的死,冒出了冷汗。當時林子的父親林中去替人做喪禮,因為在抬八仙轎的過程中,排頭的人崴了腳,林子的哥哥去補上,誰知那棺材一抬,林子哥哥的身體就突然垮了,之後想盡一切辦法都沒有救回來。後來林中也瘋了,在他發瘋的過程中,喻廣財一直悉心照料著,可依舊於事無補。他整天瘋言瘋語,說著一些神神道道的話。誰也沒有想到過了一段時間,林中自己清醒了,告訴喻廣財說自己睡了一個大覺,睡覺的過程中碰到了一個神仙,神仙讓他通了經脈,能夠看透人世間的一切,不管是疾病、生死,或是其他。他預言自己的命不長了,也預言到三日後喻廣財的家人會突然患病離世。這些都被他言中,可喻廣財對他的狀況束手無策。最後只得看著他跟著自己的大兒子,一同赴了黃泉。
龍雲眉頭緊蹙:「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只有到了那個地方,好好看看才曉得。」
「那還等啥子!趕快帶我們去!」
莫晚回過頭去,只見是喻廣財等人趕來。此時,他的手中握著一把獵槍,瞄準了卷著爺爺的那棵樹。莫晚見狀躲到一邊,只聽見砰的一聲槍響,那棵樹的樹包被打開了花,爺爺從樹頂上掉落下來。當第二棵樹的藤蔓飛過來,剛剛接住爺爺的時候,喻廣財再次開槍,把那棵樹的樹包也打開了花。接著是第三棵、第四棵,終於,爺爺掉落到了地上。
喻廣財倒吸了口涼氣:「莫非老先生的意思是,她們鑽進了樹里?」
陳雲香包紮得非常細心,先是給莫晚清洗了傷口,然後將那些藥粉塗到一塊乾淨的白布上,給莫晚綁了起來。當一切大功告成之後,陳雲香對爺爺說:「莫姑娘失血過多,這兩天要好好休息,最好不要讓她下地走動,你就好好照顧著。」
等到族長帶著老人們離開之後,幾人坐在大堂之上,吃了一些陳雲香做的簡單食物,開始商量起來。
那群孩子聽到這話,猛地回過頭來,見是躲在那棵大樹背後的梁泊,先是一陣驚恐,隨後撿起石頭來狠狠砸向她。梁泊來不及躲閃,一顆石頭正中腦門,她頓時感覺暈眩起來。她只好緩緩退到了旁邊的大樹後面。
「你不曉得那還搞這麼大陣仗?你師傅剛才跟你說的話,在三年前,我師傅也跟我說過。只是一直瞞著莫晚,師傅和我都不曉得咋個向莫晚開這個口。」
龍雲說:「是的,很有可能跟進去的人有關,男人進去遭罪,女人就能倖免。如果能夠讓誰進入女人的身體,再按照她們當天進樹林的時間,照樣順著她們進山的路走,這樣有可能避免發生情況。」
那事情的起因就是在做那場喪禮的時候,主人家被人下了套,故意找了一個太歲位。犯了太歲,得了天命,神仙下界也是沒有辦法的。
莫晚抬頭一看,是喻廣財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竟然繞到了樹林的另一頭。幾人所站的那個位置,距離這棵樹非常近。
莫晚聽到這話,仰起頭來看著爺爺。許久,她問:「你相信你師傅對你說的話嗎?」
此時,那兩根藤蔓沒入草叢之後,就不知道藏到哪兒去了。幾個孩子一步步朝著那棵大樹後面走去,當那棵大樹在他們的視線中逐漸後退,後退到樹後面的那個人凸顯在幾人眼前的時候,幾個孩子驚叫著,撒腿朝著村子里跑去。他們大喊著:「鬼啊,鬼女子要殺人了!」
梁泊那天是被男孩的笑容嚇跑的,回到家后,她細細回想,實在不敢相信,有一個這麼好看的男孩朝著她微笑到底意味著什麼。
莫晚的聲音在濃霧中響起,爺爺變得驚慌起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保護莫晚,他不想莫晚出事,也不允許她出事。於是,爺爺只能根據那聲音的來源位置,作一個假定性的判斷。他朝著左手邊移動了兩步,一邊大聲喊著莫晚的名字:「莫晚,你沒事兒吧?能聽到我說話嗎?」
兩人都背靠背,警覺地看著四周。在不遠處,爺爺看見了那面子鏡,那鏡面此刻正對著他們,也就是說,那鏡子對面的喻廣財和龍雲等人正觀察著他們。因為那樹腰上的光線隱去,那鏡面開始散發出綠光,照亮了離兩人不遠處的樹叢。當那鏡面轉動的時候,爺爺看到樹叢之中,有一條黑黑的藤蔓正朝著兩人所站的方向快速地游過來。
爺爺跟猴子都看出了面前藤蔓的遲疑,於是更加仔細地收住了呼吸。這時候,在爺爺的左手邊、右手邊,有好幾根藤蔓從樹叢里昂了起來,跟爺爺面前那根一樣,搖頭晃腦地觀察著。
眼看另外一個土匪也要上前去抓其他的孩子,梁泊努力地甩了甩腦袋,只想衝上去用手將那土匪給推開。誰知,她腦子裡剛閃過這樣的念頭,她的手就變成了藤蔓的模樣,將那土匪狠狠扇到了大樹腰上,隨之被硬生生摔落下來。那土匪捂住后腰站起身來,像是被激怒了,揮舞著大刀朝著那藤蔓砍過去。還未等他撲到那根藤蔓面前,另一根藤蔓就從他的身後將他的腰部捲住,拖著掛到了樹頂之上。那土匪大叫著饒命,一群孩子已經被眼前的一幕嚇得縮到了大樹腳下。那藤蔓突然鬆了松,被捲住的土匪從樹頂上掉下來,在場的人都聽到「咔嚓」一聲,只見那土匪的右腿小腿的骨頭從膝蓋處插了出來,白森森的十分嚇人。
莫晚搖了搖頭說:「這事應該要比林子他們遇到的事情更複雜,我已經預感到了。」
第二天,爺爺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水澆醒的。他睜開眼來,這棟木製的小樓上沒有窗戶,窗外彌散著白蒙蒙的霧珠,彷彿置身天界。
喻廣財擺了擺腦袋,樣子也有些無奈:「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複雜——你這樣想想,我們第一次在李家谷的李家大院子里見到莫晚的時候,是啥子樣子?她的父親一直對她寄予厚望,讓她念書學琴,加上她的樣貌,她父親咋個可能甘心讓她學習入殮?」
可這時,另一根藤蔓也游過來纏住了他的右腿,接著是兩隻手臂。爺爺大喊著莫晚的名字,可喊著喊著,他就感覺有什麼奇怪的氣體,在他嘴巴一張一合之際,鑽進了他的喉嚨里,涼涼的。那氣體隨之衝進了他的腦門,他感覺整個身子都變得無力起來,腦子也慢慢變得動不起來了。
爺爺一把推開了木樓的大門,屋子裡的幾人正圍在那堂屋正中的那張木桌前。聽到這推門聲,幾人回過頭,只見莫晚趴在陳雲香的後背上,李偉和猴子連忙上前去幫忙。他們把莫晚扶下來,她腳上的鮮血還在一個勁地流著。
「莫晚!」猴子的聲音繼續在樹林里回蕩開來,他臉上的表情好像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兩隻眉毛幾乎湊到了一起。
爺爺連忙將她放到背上,二話沒說,就背著她朝著樹林外面跑去。有了陳雲香從旁做指引,差不多一個小時,他們回到了陳雲香的木樓里。
「上次我們進來的時候,在對面的土坎上也是看到了有濃霧籠罩著這個山坳,可走進來的時候,這山坳跟在土坎上看到的沒有啥子兩樣,更別說這濃霧就揪著我們三人不放了。再說了,這次進樹林的時間與上次也是差不多的,咋個就會遇到這種情況呢?」
「這個跟樹林的那些怪樹有啥子關係?」喻廣財問道。
「你真的覺得你能夠跟莫晚在一起一輩子嗎?」猴子的話冷不丁地轉了一百八十度。
「它是讓我去摸它的那個包?」陳雲香蹙眉問道。
這樣想著,爺爺實在難以遏止住心中的情緒。他伸出手來:「師傅,能給我也燒一根兒嗎?」
於是,她帶著這幫女人來到了東邊樹林的那個山坳後面,那裡有一條路,是山上的土匪下山的必經之路。梁泊將自己能夠控制這些望天樹的事情告訴了大家,大家並不驚訝,這正與很久之前村子里對她的傳言相應。梁泊讓她們找來斧頭,在樹腰大約五米的地方鑿開一道口子。梁泊伸手探了探其中一棵樹的口子,那口子頓時變得非常寬大,還閃出了瑩瑩的白光。梁泊將自己的腦袋、手臂、腰身、腿都鑽進去之後,渾身一動,那大樹就顫抖起來,在場的女人都看得非常入神。
這聲音把爺爺驚得抖了一下,這不是陳雲香的聲音嗎?可自己並沒有說話呀?
等到一切完工之後,莫晚來到棺材的正前方,朝著棺材用手用力地拍打著自己的肩膀、大腿、後腦,然後將頭上的頭套取了下來。
那些扭動著的藤蔓像極了一條條狡猾的毒蛇,李偉看著這一幕,不禁罵道:「媽的,看著這玩意兒,我渾身都冒雞皮疙瘩。」
「你能跟我講講這次雲南那邊究竟出了啥子怪事不?」走在隊伍最後的爺爺探著腦袋問他前面的莫晚。
面前的老女人聽到這個問題,露出一個彆扭的笑容來。她望著山林外被枝葉擋得幾乎看不見的天空,伸手搭涼棚,長長嘆了口氣,跟眾人說出了整個事情的始末。
女人聽到問話,緩緩抬起頭來。那張臉非常漂亮,雖說膚色不如正值花季的莫晚,可五官卻不下於她。女人朝著幾人張了張嘴巴,卻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嗬,這還能咋個辦,她的這個火煞命,先克著身邊的人,要是誰娶了她,這人必定短命,活不出個三五載。但最重要的是她的這個命還克著她自己,按照這命相看,十八歲時她壽辰已盡,她來做入殮師,多與死人接觸,可以延長她的壽命。所以呢,你不能娶她,這是保全你;她也必須毀掉自己的容貌,繼續做入殮師,這是保全她。」
大雨初歇,整個山林間彌散著一股雨後的泥土香氣。
這三年來,莫晚也是跟著龍雲師傅走南闖北,走了不少的地方。上次在清水鎮,她是因為在龍雲師傅收到消息之前就外出采山藥了,所以才沒有一同前往。好在山不轉水轉,錯過了好幾次,這一次終於是遇上了。
「不冷,只是這霧這麼罩著,看不清路啊。」
母鏡之中,幾個女人已經靠近了那個山坳,爺爺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莫晚的身上。他的小心翼翼,絕對不比此時正在朝著樹林靠近的莫晚來得少。
其實,從那次在山坳里遇到了土匪之後,梁泊就發現了那些關於她read.99csw.com真正身世的流言,很有可能是真的。每次只要一靠近這村子里的望天樹,她就能聽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那聲音很緩,毫無節奏,是從那些參天大樹里發出來的。一次又一次地靠近那片樹林,她感覺自己渾身每一塊血肉都對那個地方非常有感情,只要一轉身,心裏就會生出些不舍來。彷彿,那片樹林才應該是她的家,而她不過是那千萬棵望天樹中的一棵。

說完之後,喻廣財就提議大家離開這裏,去商量進樹林的事情。從門口邁出去的時候,爺爺看見他朝自己看了一眼,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可剛到嘴邊,又給生生咽了下去。他長舒了一口氣之後,只得擺了擺腦袋,拂袖而去。
龍雲走上前去,斜著眼睛瞪了猴子一眼。爺爺在一旁笑了笑,雖然他跟著喻廣財也不過三年多,可這規矩還是懂的。只要不是別人的徒弟,就不能去探問這些異術的方法。就好比李偉和爺爺都對龍雲師傅的移魂術非常好奇,但絕對不會開口去問,否則這在這個行當里是對人的不尊重。
「那你害怕嗎?」
幾人都看得傻了眼,那根巨大的藤蔓在半空中搖擺著,身邊較小的樹榦都朝著這根藤蔓靠了過去,隨同它左右搖晃的節奏,簇擁著它。
喻廣財點點頭:「應該就是它了。」
而令她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幾天之後,這男孩子竟然託了媒人來梁泊的家中說媒。這媒婆對梁泊父女也是早有耳聞的,進門的時候都有些戰戰兢兢的,她和其他進這屋子的人一樣,對那滿屋子的罐子好奇不已。可這好奇不過是一種看不出來的內心情緒,任由它再怎麼波動,媒婆也是不敢做出半點出格的行為。
女人再次張開了嘴巴:「我生於道光三年,現在是啥子年代?」
「那好,你們要回家的,盡量在八天之內趕回到這裏,下午,我們三人就跟龍師傅三人一起去雲南。」
「這是啥子東西?」爺爺大叫了一聲,這一片亮白的鏡面,讓他忍不住微微別過頭去。
「我從小在祁宏村長大,咋個從來沒有見過你,你哄人!」陳雲香反駁道。
梁泊不解,又問:「為啥?」
本來莫晚自幼就被莫管家管得非常嚴格,知書達理,誰也沒有想到,在經過了李家谷的怪事之後,莫管家會對自己女兒的未來人生作出這樣的決定。莫晚雖說並不反感這類職業,但終究也是沒有弄明白。
「哦,你的意思是,你還有別的線索可以提供?」喻廣財上前問道。
爺爺心裏突然一緊,提著步子就沖了過去,他大喊了一聲:「莫晚!」
她從樹身里出來,按照當初父親教授的陣形排法,在那片樹林里畫出了一個五角的星形,然後在她的幫助之下,將這些女人一一送進了那些樹身之中。在她們鑽進去之後,那樹身的口子就閉合了,形成一個個巨大的樹包,類似一個個孕育著新生命的孕婦的肚子。起初,這些女人與自己置身的大樹配合還不夠非常完美,大樹因為女人們胡亂的動作,而變得東倒西歪,可沒過了多久,她們都掌握了要領,對樹身和樹身上的藤蔓都能靈活地運用。
父親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說,就鑽進了屋子裡。
擺放好死者的姿勢之後,莫晚將一旁的七枚銅板,挨個擺在了棺材的邊沿上。放好之後,朝著龍雲點點頭。龍雲就上前幫忙,將那棺材板子蓋了上去。而這七枚銅板,是專門用來防止屍變,預防詐屍的。生變的屍體向來害怕金屬類的東西,尤其是與銅相關的東西。也正因如此,喪樂隊里大多東西都是銅質的,比如嗩吶的翻口、缽、鑼,這些大多都是銅的材質。當然,莫晚的這一做法,還有一種理解,那就是擺放錢幣,預示升官發財,有驅走霉運,迎來財運的意思。
等到土匪離開,這群孩子還有些驚魂未定,他們將那個之前被推倒在崖邊的孩子拉起來。然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慫恿著對方去看看那大樹後面到底躲著什麼怪物。
大家都在心裏揣著這樣一個疑惑,可此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好,我聽你的,你也別亂動。」
「師傅,你是不是發現了啥子?」爺爺好像已經猜到了什麼。
就在那個女人被拖著快到樹頂的時候,一根最大的藤蔓從眾多大樹的後面躥出來,將那根藤蔓狠狠一扇,使得它撞到了旁邊的樹榦之上。原本被它卷著的女人,也應聲墜落下來。

幾人推斷,這表姐的丈夫是個老實人,這一帶自古伐木就有規矩,兩年伐東,兩年伐西,專挑生氣兒不足的枝丫砍,這樣不至於到了很多年後,樹林被砍沒了。這一年,村子里的村民伐的是東邊的木頭,於是幾人就沿著那片樹林,兵分三路往裡面找。從入口進山大約四百米的樹林,枯樹是被砍得差不多了的,所以,這表姐的丈夫一定走到了三四百米之後的大山坳里。那山坳里原本有一條鹽茶道的支路,可廢棄了幾十年,路也已經找不到了。相反,如果沒有在那些樹叢里找到正道兒,那路是非常難走的。表姐跟到那裡,幾個壯漢就逼著她回去了,讓她安安心心在家裡等著。表姐看著幾人一路彎彎繞繞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里,這才有些不甘心地回了家。那個晚上,表姐整宿都沒睡,等到第二天天大亮了,幾個壯漢都還沒有回家來。表姐和幾個婆娘都開始擔心起來,又等了一天,依舊沒有音信。幾個婆娘將這件事告訴給了族裡的族長,族長召集全村的老輩兒開大會,從老輩兒的口中得知,那東邊樹林三四百米之後的樹林是當年鹽茶道進出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口子。差不多明朝的時候,那個地方是唯一的進出口子,可後來因為經常有匪幫出現,那個地方漸漸被遺棄,開闢了新的出入口。
幾天之後,這鹽茶道上有一批從緬甸運進來的珍貴的玉石經過。護送這批玉石的馬幫非常厲害,幾乎從來沒有失手過。山上的土匪為了搶劫這批珍貴的玉石,整個土寨里的土匪都出動了。他們在周圍的樹林里埋伏了整整一天一夜,像一隻只餓狼,正等待著羔羊送入口中。
陳雲香帶頭,在邁進那片樹林之前,她將手中的雞毛蘸了雞血貼在了周圍的樹上。那些樹好像活人一般,在被雞毛這麼一貼之後,整個枝幹都搖動了一下。第一棵一搖,身後的第二棵也輕輕搖動了一下,接著是第三棵、第四棵,一直到了那片樹林的周圍。
看著這陣勢,其餘幾人都紛紛舉手表示願意隨行。喻廣財看了看幾人,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說:「這樣吧,這次就峻之、我、李偉跟龍師傅一路,你們三人在家裡等著,想回家的可以回家去看看,對了,龍師傅你覺得這一次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在表姐寄信的半個月前,她的丈夫進山去砍柴,進山之後,三天都沒有回來。表姐有些急了,於是去聯繫村子里走得比較近的一些男人,讓他們幫忙進山找找,畢竟這些人從小就在這山林里野慣了,熟門熟路,要找個人不算太難。
爺爺聽了,扭頭看了莫晚一眼。莫晚說:「沒事兒,有機會我原原本本講給你聽。」
爺爺看她的樣子,像是十分有底氣。
三年前,爺爺等人在解決了李家谷中李家的怪事的時候,就與莫晚作別。爺爺本想這李家谷離自家位置不算太遠,可沒想到與莫晚一別就是三年。從爺爺等人離開那裡沒多久,莫晚的父親,也就是李家谷中李府的管家,窮追猛打讓莫晚去彭縣找了這位龍雲師傅,讓莫晚跟著他學藝。
龍雲掐指算了算,說:「算上路程,最快八天。」

喻廣財搖了搖頭:「剛才我和峻之正在聊天,感覺身後有一人,回頭一看,莫晚就朝著樹林里跑了進去,我們去追了半天,到那個山坳的地方,她就不見了。」
「鬼……鬼呀!」之前第一個用斧頭的婦女被嚇得再次躲到了陳雲香的身後,陳雲香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從大樹的樹包里鑽出來,又這樣蹲在幾人面前的女人。
「那用其他啥子動物比較好?」猴子問道,「要爬樹厲害,可以用猴子。」
爺爺聽后,將腳步縮了回來,死者比天大,這個道理他入行第一天就明白了。可是,看著面前戴著頭套的莫晚,他有些不解。其實走了這麼多場喪禮,他對入殮也算是一知半解。在給死者換壽衣的過程中,有些忌諱。通常人死之後,四肢僵硬,換起衣服來非常不容易,這時候就需要有死者的親人在場幫忙。因為傳言,死者在死後的幾天內,靈魂還停留在棺材邊看著,當他看到親人在為自己的屍體換衣服很吃力的時候,他也會跑過來幫忙。
回到陳雲香的木樓之後,大家都沒有說話。莫晚驚魂未定,爺爺扶她在凳子上坐下來。她剛一坐下,就開口問道:「師兄咋個就會在樹林里呢?我為啥子就沒有看到?」
因為不知道那片參天大樹林里到底藏著什麼,幾人還是不敢貿然進去。可是,如果不進去,親眼看看當中的地勢和情況,就根本無從下手。幾人正在沉默著,龍雲的大徒弟猴子此時站起身來:「不如還是讓我進那樹林去瞧瞧吧,反正我的命都是二位師傅救的,已經死過一次了,沒啥子好怕的。」
「要不這樣,昨天晚上我跟喻師傅講的事情,還是希望幾位都能出馬做個幫手,事成之後,一定重重酬謝幾位,咋樣?」龍雲從身後站過來,提議道。
喻廣財點點頭,說:「那天來的路上,聽她那麼一說,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後頭她為陳雲香的丈夫入殮,我才懷疑到了她的命理,下午的時候上前一看,還真是這麼一回事。我曉得你不忍心開口,不過我也是不當心被她聽了去。」
爺爺搖搖頭。
「我沒啥子別的意思,等等看林子還會不會來信,不過他要是出了啥子事,以後入了土,到了下面,我都不好向他老漢交代。」
那片樹林里的植物非常茂盛,可奇怪的是,裏面並沒有動物,連一隻蟲一隻鳥都找不到。
「嗬,言重了,三年前我才遇到莫晚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可後來師傅跟我講了莫晚的情況,那種感覺跟你差不多,但是後來我忍住了,我天天見著她,又克制自己不跟她說話,甚至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看。」猴子嘆了口氣,「不過你比我幸運,我那個時候作出這樣的決定,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她心裏沒有我,可你不一樣,我看得出來,她的心裏有你。」
原本死死纏著陳雲香身體的藤蔓,探出頭來,在陳雲香的身體上遊走起來。爺爺開口大罵:「你這畜生!有种放下老子來,要了你的命!」
爺爺聽到這話,受到足夠的鼓舞,他用盡全身力氣在逐漸收緊的藤蔓之中掙紮起來。
周圍的人聽了梁泊的講述,似乎心中的怒火全都消了。爺爺站在遠處,看著這群女人,她們為了替自己的丈夫報仇,接受了梁泊的法術,鑽進樹身,這樣一等就是上百年。若是當時她們好好活著,放下這段仇怨,將此事稟告官府,這土匪估計也會被剿滅,而她們可能都已經進入了下一個輪迴之中,只是這人世間的人情世故,不是當事人是根本無法理解的。
「莫非它是要……」莫晚想著,腦子裡閃過了一些悲壯的詞語。
身旁的那些藤蔓見狀,也都遊了過來,捲起了那把斧頭,將自己那樹身上的樹包給劈開。跟面前這棵樹一樣,裏面先是流出了綠色的汁液,在乾癟之後,一個女人從那樹包里鑽了出來。一個、兩個、三個……直到這片樹林里都蹲滿了年紀各不相同的女人。
爺爺沒想到等了半天,等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他自然是非常不解:「為啥子?因為你和龍雲師傅?」
「這到底是咋個回事?!」猴子厲聲問道。
「那這跟她戴頭套有啥子關係?」爺爺問道。

莫晚停下腳步,扭頭看看他,臉上漾開一個非常乾淨的笑容,爺爺看著那個笑容,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在李家大院里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莫晚說:「我還是從三年前你們離開李家谷之後,我到彭縣拜師學藝開始給你講吧。」
幾人趁著天色,一路經過普洱,到達了勐臘。當幾人逐漸走進這密集林區的時候,也已經是臨近夜晚了。
「你們放心吧,它沒有傷到我。」
聽了這話,爺爺感覺心裏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暖流,沉默了兩秒,他說:「對不起師傅,我跟你回去就是。」爺爺收回了腳步,回到喻廣財的面前。
喻廣財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想了想說:「既然這樣,那我就陪著龍師傅走一趟,你們幾個要是哪個願意一起的,也就一路,如果有所顧慮,就可以待在家裡,等著我們回來。」
很快,那個五角樹陣出現在了兩人的視線里。在漆黑的樹林之中,那山坳下的五角樹陣非常顯眼。那些樹的樹腰上散發著白瑩瑩的光,忽明忽暗,使得那樹包像是一個個盛著夜明珠的容器,晶瑩剔透。
喻廣財自然是對猴子的問題充耳不聞,爺爺也在心裏犯著嘀咕,就算是喻廣財願意傳授,那也輪不到你這龍師傅的徒弟呀。
「我一直都有一個疑問。」莫晚這時候又開了口,「當時師傅的表姐夫進山之後,沒有出來,前後兩批人進山林去找他,後來發現進去的人都死在了裏面,那為啥子師傅的表姐和一幫女人進去之後,就能活生生地走出來,還能帶著梯子去取下那些樹上的屍體呢?」
兩人的話,讓爺爺頓時汗毛倒立。要說這莫晚感覺不到冷也就罷了,可這陳雲香明明與自己共處同一個身體,怎麼可能會有兩種不同的感覺呢?
喻廣財湊過腦袋,只見那些之前被它打掉的樹,像是被注入了什麼新鮮的生命力一般,如今在那子母鏡的另一邊,又開始肆意地搖擺著藤蔓,恢復了生機。
正這樣想著,爺爺突然聽到有什麼東西在樹叢里窸窸窣窣移動的聲音。他側著耳朵去尋找那聲音的來源,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顯得銳利而快速,聲音距離爺爺幾人越來越近,目的性非常明確。
「既然這樣,那你是咋個鑽進那個樹皮裡頭的呢?」陳雲香問著。
因為這個土匪在被捲走之前,手裡握著匕首,當他的手臂從高空中掉落下來的時候,匕首正好砸在了樹底下的石頭上,發出叮咚的聲響。這聲響驚動了埋伏在周圍的土匪,他們紛紛從樹叢里站起身來,環顧了一周之後,發現有兩個弟兄不見了,於是就對著樹林低聲地喚著兩人的名字。等了半天未見回應,土匪頭子就帶著大家朝著這樹林里鑽了進來。他們似乎也感應到了周圍顯露出來的殺氣,土匪頭子命令手下點燃了火把。一群人剛朝著那樹林里鑽了一段,火把就照亮了腳下的路,那兩根手臂就躺在幾人面前的小路中間。一群人見狀都做出了準備大幹一架的準備,打量著周圍烏漆麻黑的樹林。
喻廣財的話,讓幾人連連點頭。
喻廣財把嘴邊的煙吸完之後,將煙頭彈了出去,有零星的火光在煙頭流動的幅度里,緩緩墜落。等那煙頭落了地,喻廣財說:「你不能跟莫晚在一起。」
母鏡中,陳雲香身後的一個女人看到這些藤蔓之後,先是一陣驚怕,朝著陳雲香的身後躲去。可當她看到這些藤蔓面對她們遲遲沒有發動攻擊的時候,她不禁怒火中燒,將別在腰間的斧頭掏出來,朝著面前昂起的藤蔓,狠狠劈了過去。
李偉念完了林子的信,屋外下起了雨來,「嘩嘩嘩」的有一種要把這個世界重新清洗一遍的架勢。
那藤蔓好似真的能夠聽懂爺爺的話,在他的話音剛落下的時候,迅速探過來,繞過了陳雲香身體的雙臂,慢慢朝著脖子上移動。爺爺現在根本就動彈不得,他知道,只要藤蔓繞過陳雲香的脖子,那兩人都將必死無疑。
一群婆娘商量了很久,最終決定,一起進山去找自己的男人,沒找到就死在樹林里,與男人共赴黃泉。
龍雲上前來,握住了爺爺的手臂,在他的小手臂上,用自己的手做刀狀,朝著臂膀的位置連砍了三下,兩隻手臂都做了一遍之後,龍雲對他說:「現在閉上眼睛,腦子裡先啥子都不要想,你感覺自己是輕的,甚至可以在半空中飄浮起來。」
這樣想著,爺爺去廚房裡問陳雲香要了些簡單的晚飯,帶著進了莫晚的房間。
爺爺伸手將鏡子穩住,最後定神去看,果然,那樹包里裝著一個腦袋,那是一張女人的臉。此時,那張臉正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銅鏡外的幾人。
爺爺這才回過神來,拽著莫晚往山坳之外跑去。幾根藤蔓從身後飛過來,想要再次捲住爺爺,都被喻廣財打退回去。當爺爺跑到山坳的口子處時,他突然頓住了腳步。莫晚也注意到了腳下草叢上的血漬,她循著血漬看過去,在草叢中看到了兩隻人的手臂。
「胡兄弟,當心點。」
爺爺努了努嘴,說道:「既然人家龍師傅這麼大老遠的過來,這兩天也沒有別的活路找我們,不如……」
爺爺愣住了,低頭一看,莫晚正撿著爺爺帶進來的那根火把,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樹榦,將火把捆在上面,增加了它的長度。莫晚握著樹榦,將火把朝著之前捆住爺爺那棵樹的樹包上燒過去。見爺爺遲遲沒有落下,莫晚仰著頭看了半天。那些樹包又像之前爺爺看見的那樣,發出了白色的光芒。被莫晚用火把燒著的那個,光線隱去,上面擺動的藤蔓也咚咚咚地掉落到了樹下。
「就是前面了。」陳雲香非常淡定地說了一句。
又走開了兩步,爺爺感覺這頭頂的濃霧,正在朝著幾人靠過來,緩緩朝下降過來,從幾人的頭頂,到幾人的眼睛,幾人的鼻子嘴巴,全部都包裹了起來。原本就非常艱難的視線,現在基本上是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眼前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這樣反覆了好幾次,爺爺終於發現了其中的奧秘。只要爺爺收住腰腹,不呼吸,不作任何思想鬥爭,那藤蔓就會遠離陳雲香的身體。相反,它就會衝上來死死地纏住陳雲香。
就這樣持續了大概一分鐘,那藤蔓就逐漸軟了下來,將卷在身體里的陳雲香緩緩朝著大樹的底部放了下去。爺爺見這方法十分有效,就稍稍透了口氣,繼續這樣憋著。不一會兒,陳雲香的身體就被從二三十丈高的大樹頂部放了下來。所有的藤蔓也貼著地面,沿著地下朝後縮了回去。一直籠罩著三人的濃霧,也逐漸朝著三人頭頂緩緩上升,回到了剛才在土坎上看到的位置,大約五米的樣子,然後朝著四面八方散去,整個視線變得十分清晰,那些奇怪的大樹,也被三人一覽無餘。
「還有,莫晚在替人入殮的時候,為啥子要用黑色頭套把腦袋給罩住嗎?」

正在眾人吃驚之際,表姐突然感覺到臉上被什麼東西滴了一下,她伸手一摸,發現竟然是鮮淋淋的血read.99csw•com。表姐抬頭望去,手中的火把能夠支撐的光線實在太弱,只能看到頭頂十來米的高度。表姐讓眾位姐妹把手中的火把都聚集過來,那團火光變得非常強烈,將樹頂下的黑暗驅逐得乾乾淨淨。這時候,樹下的女人們全都傻了眼,在樹榦上近二十丈的地方,掛著一具男屍,剛才的那滴血就是從那屍體上滴下來的。
女人費力地張著嘴巴:「我、們、是、祁宏、村、的人。」
埋伏在那旁邊的土匪,扭頭一看,自己的弟兄不見了,以為他是到什麼地方去方便,暗罵了一聲之後,也沒有在意。誰知,就在他剛掉轉腦袋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樹叢里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警戒地看著那不遠處的樹叢,那裡的樹枝晃了晃,他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常年居住在山林里,他對這裏的動物是向來沒有半分忌憚的。他轉過身子來,摸出綁在腿上的匕首,準備把躲在那樹叢里的動物給宰了,等會兒拿回去燉湯喝。就在他伸著腦袋,撥開面前的樹叢的時候,一根藤蔓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的瞬間,就猛地捲住了他的脖子,一路拖著到了一棵大樹底下,被拖著掛到了樹頂之上。和上一個土匪一樣,旁邊飛奔過來兩條藤蔓,將他的手臂捲住,朝著兩邊一扯,兩條胳膊就斷裂了,整個人被勒死在了樹頂上。
「如果在三年前,莫晚就這個樣子離開了,再也不回來了,或許我會在多年之後忘記她,但是現在她回來了,三年的時間就好像是被濃縮到了一個點上,如果讓我再這樣與她分開,我覺得我會死掉。」
陳雲香說得沒錯,那些樹的陣形十分奇特,像是一個五角的星星。每一株樹之間的距離相差不多,看上去非常規整。爺爺回想起之前陳雲香說的,在那個山坳中的大樹很是怪異,在大約身長五米的地方有一個凸出來的樹包,可現在每一棵樹的這個位置以上全被濃霧包裹著,根本看不清。
只是漸漸地,爺爺感覺自己像是正逐漸往一個冰窟里掉,走得越久,他就覺得越冷。前面的大樹,一棵棵根本就望不到頂,那些筆直的樹榦上纏繞著的藤蔓,樹葉在幾乎靜止的空氣中擺動著,像是在散發著什麼信號。爺爺感覺到這些信號,都帶著深不可測的陰謀。
果然,它卷著那把斧頭,掄起鋒利的一邊,朝著自己的樹包狠狠劈了下去。它的動作驚起了周圍藤蔓的反應,它們在半空中擺來擺去相互碰撞,像是在對著天空失聲痛哭。面前這棵大樹的樹包流出了非常多的黏稠綠液,不多時,就傳來一股奇臭無比的味道,讓大家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爺爺支配著陳雲香回過頭去,只見莫晚臉色蒼白,眼睛微閉。爺爺突然覺得她非常不對勁,走上前去,伸手剛要去拉她。不料手還沒有觸碰到,莫晚就朝著他倒了過來,爺爺連忙上前將她扶住。這時他才發現,莫晚的腳踝上被一根很大的樹刺扎了進去,鮮血染紅了她走過的草路。
周圍的人自然是不懂梁泊父親與這位前輩的對話,可這位前輩在離開前,告誡家鄉父老,說這人行為孤僻,恃才傲物,大家還是離他遠一點,當心惹怒了他。

梁泊冷冷笑了一聲,她臉上的皺紋已經把她的臉都給包裹了起來,皮膚也變得跟樹皮差不多,非常粗糙。她說:「我也不好說。當初殺光了山上的土匪,大約兩天之後,這批緬甸人押著玉石從這裏經過,在那大道上休息的時候,突然聞到了一股臭味,於是就尋著這臭味一路找到了這片樹林。我當時也不曉得是咋了,她們(指著其他的女人)的藤蔓就朝著這幫人伸了過去,將他們也弔死在了樹上,我想喊卻是咋個都喊不出聲來。」
完工之後,爺爺看著這個自己搭好的七星陣,非常滿意地拍拍手掌。不經意間,他看到什麼東西從那銅鏡上一晃而過,讓他感覺自己的眼睛被什麼刺了一下。
「別開槍,它們沒有惡意!」陳雲香從地上站起身來,喊了一句。
一行近三十人,她們帶了乾糧進山。走了差不多大半天,等到天黑了,頭頂上的月光根本就投不進這密匝匝的樹林,只有一行人的火把勉強支撐著視線。
莫晚的這個做法,叫做做死人頭。人死之後,有的屍體非常不安分,這就需要在棺材里做一些擺設,死人頭是必須要的一種。在死者的頭下替他枕上自己生前的衣物,捎帶兩樣最親近人的衣物,他會覺得自己還沒死,睡得比較舒服。有挑剔的,甚至還要在棺材里點一盞燈,叫做長明燈,可以燃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之久。
等到傍晚準備吃飯的時候,爺爺從房間里出來,發現幾人還是圍在那張木桌前。爺爺心生好奇,走上前去,只見那木桌上也有一面銅鏡。可奇怪的是,那面銅鏡上反照出來的並不是正對著它的幾人的臉,而是一片霧氣騰騰的樹林,那些大樹都有樹包。當微風乍起,周圍的草叢在擺動的時候,那鏡子里的內容也隨之擺動起來。直到此時,爺爺才知道喻廣財讓他在那些大樹中間擺下那個七星陣的原因。
爺爺趁著下落的空當,猛地呼吸了好幾口氣。誰知落到一半的時候,他再次被遠處飛過來的藤蔓纏住,卷到了另一棵樹頂之上。這次莫晚看得很清楚,她連忙轉到了那棵樹下,用長桿火把燒了過去。
媒婆說完就慌慌張張地逃出了那個院子,目送她離開之後,梁泊的父親回過頭來,看著梁泊,臉上的欣喜漸漸散去,餘下的都是滿臉愁容。
有了陳雲香在控制這個身體,他完全把自己給放空了,就眨巴著眼睛,打量著一路的環境。陳雲香說:「胡兄弟,現在由我來,待會兒到了那樹林的位置,你再去完成你師傅交給你的任務。」
爺爺捂住口鼻,跟在莫晚身後,邁進了那個祠堂。
「我不曉得。」
「不如啥子?不如一起去攪這攤污水?」張七的話語里總是帶著些諷刺和挑釁。
喻廣財聽后,深深皺起了眉頭。正在他沉思之際,李偉拽了他一下,伸手指著那銅鏡:「師傅,你看剛才那些被你打掉的樹。」
梁泊回過頭去,只見一個乾乾淨淨的男孩子站在離他差不多半米的地方,他正是剛才被土匪推到崖邊的那個男孩。
當身後的力量慢慢消失之後,爺爺感覺自己又被從一根繩索放開了,他有了自己的腦袋,自己的手臂,自己的雙腿。他伸了伸手,手臂抬了起來。又邁了邁腳,腳也動了起來。
兩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周圍的藤蔓,漸漸地朝著樹林的外邊移動。誰知,當兩人沿著來時的路退回去的時候,藉著那面古鏡晃動時候發出的綠光,爺爺看到在右手邊不遠處的樹叢里有一團白色的東西睡在裏面,沒錯,那正是莫晚。
梁泊在村頭的樹林里找了一圈,找到自己丈夫的屍體。他的腰上被重重地砍了一刀,肚子處有一半的皮肉還連接著,下半身就這麼懸吊在那半截皮肉之上,肚子里的內臟從裏面露出來。梁泊看到這一幕,低頭嘔吐起來。此時的村子變得非常安靜,連狗都沒有剩下一條,村子里的女人也悉數不見了。
思忖了兩秒,爺爺還是決定跟著兩人一同進樹林,讓莫晚到那樣一個凶煞之地,爺爺實在有些不放心。
根據她的聲音可以判斷,她離爺爺的距離不是太遠,可就是看不清她所在的位置。爺爺想了想,說:「你現在站在那裡,別動,不要稀里糊塗地就往樹林中間走,媽的,這濃霧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樣,專門朝著我們罩過來的。」
在雲南一個叫做勐臘的地方,那裡有一片非常奇怪的樹林,大樹參天,每棵樹至少有二十丈高,密林之處,遮天蔽日,就算是白天也很有可能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那裡的人,稱其為望天樹。
梁泊的父親不止一次告訴梁泊:「這周圍的人厭棄我們,是他們不明真相,你父親我通曉天意,能與神明交流,你也同樣可以。你無須自卑,你應該像這些生育你的望天大樹一樣,挺直了腰板,用你獨一無二的靈性守候屬於你的家園。」
爺爺看得很清楚,棺材里的人已經腐壞得差不多了,周圍全都是血水,死者身上還穿著生前外出砍柴時候的衣服,一雙手臂像是被砍了去,肩膀處的傷口非常整齊。
這時候,啪嗒一聲,一滴血滴落在了土匪頭子的臉上,他伸手摸了摸,舉著火把抬頭一看,只見自己的兩個兄弟被高高掛在了樹頂之上。土匪頭子慌了,在樹林里大叫著,說是要劈了殺死他兄弟的人。他的話音剛一落下,周圍數十條藤蔓就朝著他們飛奔而來,捲住他們的脖子,一個個掛到了樹頂之上,手臂一根接著一根從樹頂上掉落下來。一時間,喊叫聲救命聲在這樹林里傳開來。過了差不多一刻鐘,所有的土匪都被悉數掛在了樹頂上,地上的那片林子里擺滿了他們的手臂,有的手裡還拽著大刀,手指頭還在不停地動彈著。
喻廣財伸手拍拍他:「你放心,如果莫晚沒有鑽進那個山坳,那她一定安然無恙,如果她真的進去了,我們還有別的方法可以查看到她的位置。你忘了我讓你放進那樹林里的古鏡?」
龍雲點點頭:「你回去把東西準備齊,人都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也該好好地進棺材,也曉得你們是咋個在整,這樣子就下土,不曉得好難看!」
這時候,爺爺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那些發光的樹包就是這些樹怪的弱點。爺爺感覺腰間的藤蔓越收越緊,肚子憋著的一口氣,突然被擠壓到了喉間。爺爺意識到,這棵樹比之前那棵樹的攻擊性更強,如果再不想想辦法,這根藤蔓在下一刻就會直接勒斷他的腰。
「但是……」猴子還想繼續爭辯,可剛一開口,一旁的龍雲就將他按回到了凳子上。
「記得。」陳雲香回答道,爺爺聽得十分清楚,好像她在自己的耳邊說一樣。
爺爺控制著陳雲香的身體,將銅鏡和銅絲接了過來,他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有啥功效。可既然喻廣財說了,那必定十分有用。爺爺點點頭后,隨同莫晚和陳雲香朝著樹林走去。
喻廣財拿出煙來,點上之後,遞給了爺爺。誰知,爺爺剛一接過來,突然聽到身後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爺爺扭過頭去,看見一個人朝著樹林里奔去,那人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跑起來一瘸一拐。
喻廣財點了點頭:「是的,每一個都有,而且每張臉還不一樣。」
聽完了莫晚的講述,爺爺突然從心底里升起了一股衝動,他想要再次抱住她,就好像昨天在自家門前那樣,他貪戀那種感覺。但由於有兩位師傅在場,他也不好撒野,只能按捺住這股衝動,繼續朝前趕路。
聽爺爺說完,莫晚微微一笑,然後轉身走到了龍雲身邊,踮起腳在他的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就轉身回到了爺爺的身邊。龍雲回頭望著兩人,臉上的表情冷得好像積雪。
看來,幾人都猜得沒錯,這莫晚真的是進了那片樹林。爺爺的整個腦子都炸開了,雖說通過前兩次的實驗,發現那怪樹林對女人是無害的,可這黑黢黢的樹林里,必定讓人覺得不安全。爺爺從凳子上站起身來,正準備邁出去,李偉一把拽住了他:「你看你看,那個是啥子!」
「道光三年?」莫晚在心裏估算了一下,面前這個女人應該有一百二十歲左右。
爺爺扭頭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他只是轉頭眼巴巴地望著正在思索的喻廣財。
梁泊跟了一段,不出她所料,有兩個穿著獸皮短衣的土匪正從山上下來,一人扛了一把大刀在肩上。隔得很遠,那群孩子並沒有看見兩人。可兩人卻早已被孩子們的嬉笑聲吸引了目光。兩人收住腳步,雙手環抱在胸前,看著這群傻孩子為一隻兔子而做出的各種滑稽動作。梁泊記得,那距離至少有幾十丈遠,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兩人悶聲輕笑的聲音,她都聽得非常清晰。那聲音好像是通過周圍的樹的枝葉傳到她耳朵里的。兩人笑了一陣,其中一個把耳朵湊到另一個耳邊說:「乾脆,我們把這群死娃子拖回去,再通知他們的家人,拿錢來換?」
喻廣財面色也沉重起來,他長嘆了口氣:「不是你想的這樣,我是經歷得比你多一些,了解的東西也是比你多一些,但是這人的一生是有很多東西無法改變的,你必須順應它。比如林子父兄的死,比如莫晚的命。」
爺爺收住了腳步,這個陳雲香的身體里有兩個明顯的喘息聲,一個來自真正的陳雲香,一個來自爺爺,兩人轉動著身體,朝著四周打量。
龍雲說罷,準備讓莫晚與他倆一同出門。喻廣財伸手攔住了他,遞過來一卷銅絲和一面古鏡:「將這銅絲穿著這面古鏡的四方,再用銅絲布上一個七星陣,銅絲要綳直,銅鏡不要固定死了,可以晃動是最好的。」
莫晚朝著那個樹包靠過去,撿起一根很長的樹枝,對著那樹包的位置戳了戳。等了半天沒見反應,莫晚準備將手中的樹枝扔掉,而這時驚人的一幕發生了——一個女人從那乾癟的樹包里緩緩爬了出來。她蓄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大約三十歲,布條將她的身子裹得非常緊實,那布條想必之前是白色的,只是經過長時間的浸泡,被那綠色的汁液染了色。
見莫晚一手都是染來的血漬,爺爺催促著說:「你快去洗洗手,我看這外面就有一座池塘,這裏我候著。」
喻廣財又抓住了他的手臂,死活不肯放手:「你聽我說,林子現在進了那青龍山生死未卜,我不希望你再出啥子事情,你們兩個就像我的兒子,要是非要進樹林的話,你讓開,我替你進去把莫晚找回來!」
有人遠遠地看見了她,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其他人也扭頭看見了她,都紛紛站起身來,朝著她走了過來。那一刻,梁泊以為她們會將身上的憤怒、恐懼,全部都發泄在她的身上。可她沒有想到的是,這群女人走到她面前的時候,都朝她跪了下來。
梁泊看著這一幕,冷笑了一聲之後,正要轉身離開,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變得很沉。這時候,她才發現那兩根藤蔓正是她的手變成的,她的手指頭不見了,她的手臂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根粗糙的樹條藤蔓。
「啊?昨晚你們商量了啥子?」不知情的爺爺又萌發了好奇心。
喻廣財手裡握著的槍口,此時還冒著煙。那顆子彈準確無誤地打中了那棵大樹的樹包,那些黏稠的綠色汁液從裏面滲出來,沿著樹身一直流到了大樹的底部。
幾人看著眼前的一幕,都吃驚不已。
那陣刺鼻的臭味,像是一隻巨大又無形的手掌,推了幾人一把,導致幾人都不自覺地朝著門口退了幾步。等到稍稍習慣了這臭味,才緩緩朝著那口棺材靠過去。
喻廣財與他相視一笑,說:「沒錯,其實這有可能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當時第一個進山的人是陳雲香的丈夫,接著是幾個村子里的壯漢,再接著是其他的男人,而他們都死在了那些參天大樹之上,那後來為什麼在陳雲香帶著這麼多婦女進樹林的時候,不但全身而退,還拿著梯子將他們丈夫的屍體給取了下來呢?」
陳雲香見狀,大喊著女人的名字,也拔出了腰間的斧頭,劈砍身邊的藤蔓。
不過很快莫晚就發現了這其中的蹊蹺,她本來以為這聲音會傳出去很遠,可沒想到,聲音出了爺爺的嘴巴之後,就徹底消失了,沒有等到哪怕一聲迴音。
沒等那藤蔓做出下一步的動作,樹林里突然傳出了一陣刺耳的槍響。
爺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爺爺也聞見了裏面那藥粉的味道,有些刺鼻。
爺爺聽了,感覺自己心上最柔軟的地方被針扎了一下,說不出的難受。
聽到這話,爺爺整個人都蒙了,要是這陳雲香不幫忙,那很有可能導致他會陪著陳雲香一起死掉。
爺爺說:「我也不曉得,但是我們都被大霧包裹著,我被大樹的藤蔓吊到了大樹頂上,那大霧在我的腳下,完全遮住了腳下樹林里的東西,我看不見莫晚,她也看不見我。後來我被那藤蔓給放了下來,莫晚從身後走來的時候,我就發現她受了傷。」
「你不怕嗎?快想想辦法!」爺爺叫喊著。
一旁的幾人都沉默了一陣,喻廣財看了莫晚一眼,又看了爺爺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他低下頭去,掐著手指算了算,說:「明天未時,宜下葬。死者生辰八字是多少?」
莫晚聽了,在後面推了他一把:「別胡思亂想了,這個地方根本就啥子都看不清,乾脆進去吧。」
「首先,這個貓在山林里行動力不強,這不比之前在清水鎮上,那是個學堂,是在一個空壩之上,但這是在樹林里,樹叢密集,有野獸出沒,貓在樹林里是一個弱得不能再弱的動物。其次,那片樹林里的樹與整個山林里的其他樹不同,在五米左右的地方有個凸起的樹包,筆直的樹榦,這貓要是想爬上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龍雲向他解釋道。
要找到這棵處於中心地位的樹,但又不能貿然進入山坳林區,這個問題困擾著幾人。在送走了族長之後,幾人圍著那個圓桌坐了下來。
「看這樣子,這肩膀應該是被啥子特別細,又特別堅硬的東西給勒斷的,不過致命的地方不是手臂上的傷口,而是脖子上的勒痕,這個從死者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來,是在無意中被活活勒死的。」喻廣財一邊觀察著屍體,一邊解說道。
「胡兄弟,你現在先不要動,我上樓去給莫姑娘取點葯來,先把血給止住,其他的晚一點再說。」說完,陳雲香就帶著爺爺一路上了樓,在她睡的房間里翻找了好一陣,才找出了一個竹筒,她打開往裡面聞了聞,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爺爺聽到這裏,似乎開始相信喻廣財的話了。
「難道,難道就沒有可以解決的辦法嗎?師傅,我曉得你懂的東西很多,這個肯定是難不倒你的。」爺爺有些失態,伸手抓住了喻廣財的手臂。
「現在還不能下定論,看來現在是時候進去試試了,唯一的辦法,就只有砍掉那些樹,剝開那些樹包,真相就一目了然了。」喻廣財這樣說著,目光落到了龍雲的身上。
「那好,你們進去之後,拿著這些東西,用羅盤看看裏面的形式,最好能夠把整個樹林的位置記清楚,回頭畫給我們看。胡兄弟,你再憑藉你這幾年的經驗,看看有啥子可疑的東西。」
在龍雲的帶領之下,幾人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抵達了目的地。幾人第一次見到了龍雲的表姐,她名叫陳雲香,嫁到勐臘將近三十年。年近五十歲的她,看上去也不過三十齣頭的模樣,或許與這裏的好山好水有關。只是,出了這樣一件事情,對她的生活而言,無疑就是晴天霹靂。
大家都紛紛沉默地望著爺爺,時間好像就在那時候開始打轉了,爺爺開始在心中泛起了几絲悔意,他覺得當時自己不應該來這地方,也不應該讓https://read•99csw.com莫晚來,如果當時選擇了留在喻廣財家中的人是爺爺和莫晚,這一切或許都不一樣了。
站在不遠處的龍雲聽到這裏,遠遠插了一句:「端公之術,不管哪一門法術都有這樣的弊端,比如說一個關亡婆(靈媒),她將一個死去的人的魂魄引到別人的身上,如果她因為某種原因不能施法了,那這個被鬼魂上身的人就會被這個鬼所操控,而不是這人操控鬼,他沒有關亡婆的靈力,就是這個道理。當時你梁泊必定是進了那樹口子之後,自己也被封閉了起來,你的靈力只夠控制你自己所置身的樹木,她們並沒有這樣的靈力,這是個很淺顯的道理。」
喻廣財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沒有正面回答爺爺的問題,而是起身說道:「你這邊完了,把碗放了之後,到木樓外面來,我有話對你說。」
李偉應聲也俯下身來,仔細地端詳著這鏡面上的白點。他眯著眼睛看了看,又伸手過去在鏡面上摸了摸,突然大喊:「這不就是莫晚嗎?她剛才出門找你的時候,就是穿的這件白衣服!」
猴子迴轉頭來,樣子還有些不甘心。其實爺爺明白他的感覺,他不是在故作聲勢,只是希望莫晚此時已經從那山坳里全身而退,往陳雲香家走了。
爺爺這時候感覺到了強烈的醋意,回想起之前張七的態度,爺爺心裏突然也覺得堵得慌。
「你他娘的還在磨蹭啥子?!」李偉大喊了一聲。
莫晚伸手拍了他的小腿一下,站起身來,將一旁的衣服遞給了他,說:「是我,不是我媽。」
爺爺再次被大樹的藤蔓纏著提到了高處,他微微睜著眼睛,看見在他對面,比他情況好不了多少的猴子,此刻像是已經完全暈了過去。腳下的莫晚似乎醒了過來,在樹腳下大喊著爺爺的名字。可這時候的爺爺,只覺得身子里的魂魄像是被抽掉了一般,連翻動嘴唇的力氣都沒有。
在收集到了足夠多的公雞毛和雞血之後,幾個女人自告奮勇,願意進樹林里完成這項任務。在臨行之前,莫晚也站了出來,她說:「猴子師兄的死跟我有關,我現在就跟她們一起進樹林,去把猴子師兄的屍體取下來。」
「莫晚,真的是你……嗎?」愣了半天,爺爺開口竟然是這句話。
這時候,爺爺注意那散發著白光的位置,正是爺爺等人在樹林里看到的樹身上的那樹包。白天的時候明明發現那樹包上坑坑窪窪,非常粗糙,到了現在,竟然變得十分柔滑,還在半空中搖搖晃晃著。
爺爺的話音剛一落下,從那樹叢中昂起了幾十根藤蔓,將幾個女人圍了一圈。
這事情發生在大約五天之前,這樣說也不太準確,是在五天前龍雲師傅收到表姐從勐臘寄過來的書信,他的表姐在信里說了一件怪事,這件怪事讓表姐一家人陷入了極大的困惑之中。她甚至在信中不止一次提到,只要誰能夠幫忙解決這件怪事,她願意把自己一半的家當拿出來作為酬謝。
龍雲沒有絲毫躲閃,上前一步:「我沒有任何異議,現在我就想去把猴子的屍體收回來,再替他報仇。」
「南京郊外的青龍山,現在已經被日本鬼子給封鎖了,要想進去那是不可能的。」李偉說道。
果然,陳雲香的話沒錯,在爺爺的左邊右邊,前邊後邊,都有蛇朝著這邊飛快移動的聲音。爺爺躬下身子,說:「莫晚,你當心一點,如果不行,就往樹上爬。」
幾人對望了一眼,知道爺爺是不會讓莫晚一個人進樹林的,於是也只好答應了下來。當晚,幾人分配好床鋪之後,就進屋睡覺。
喻廣財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聽到這裏,他回過頭來:「現在先不忙著瞎猜,可能是我們把事態說得太嚴重了,到了那個地方再說吧,希望不要出啥子事情才好。」
爺爺閉上眼睛,他感覺自己的額頭處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那東西散發著熱量,從他的眉心一直傳遍了他的全身。在漆黑的視線之中,他彷彿看到自己整個人在慢慢升騰,逐漸懸浮在了空氣之中。
爺爺的話音剛剛一落下,感覺到自己的雙腿被什麼東西給死死地纏住了,緊接著,纏著他雙腿的那東西朝著他的胸膛迅速移動,將他的兩隻胳膊也纏得死死的。漸漸地,那力道越來越大,爺爺漸漸感覺雙臂被勒得失去了知覺。爺爺的腦子裡回想起陳雲香的丈夫,那雙臂估計就是這樣被活活勒斷的。
當天晚上,在那幫婦女離開之後,族長帶著一幫村裡稍有威望的老頭,齊聚在陳雲香的家中。族長告訴幾人,這件事情是族裡、村裡的頭等大事,在當年山林里的土匪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後,族裡就再沒有發生過這樣大規模的死傷事件。族長甚至告訴幾人,只要幾人能夠找出這其中的緣由,把事情解決妥當,他們會集中全族人家中的物力和財力,用來答謝幾人。
爺爺帶著猴子走出了木樓的堂屋,回頭望了幾人一眼。就在他轉頭的時候,爺爺頓時感覺自己長大了,他懂得了自己身上所肩負的東西。有些東西或許在三年前就已經註定了,那一眼跌進莫晚的眸子的時候,就已經成了命中注定。此刻的爺爺並不害怕,跟莫晚在一起,生和死都沒什麼好畏懼的。
「你最好別去,有莫晚跟她一起,兩人不會走丟,莫晚也曉得進去之後要做些啥子。」喻廣財在一旁冷冷地說道。不知道怎麼的,爺爺聽出那話里的挽留不是隨便說說那麼簡單,喻廣財不希望他與莫晚一起,這其中的原因讓爺爺有些費解。
幾人都湊了過來,猴子的腦子最為靈光,他倒吸了口涼氣:「媽的,這個樹包咋個看起來像是孕婦的肚子啊。」
其中一個女人說:「梁泊,我們等你很久了,我們求求你,替我們的男人、父親報仇。」
想到這裏,爺爺不由得張望了一下四周,周圍並沒有什麼異樣。不過正如傳言一般,當陳雲香上前去做莫晚的幫手之後,一切都變得順風順水。
陳雲香倒是接著大叫:「死怪物,再用點力氣呀,是不是沒吃飯啊?!」
喻廣財聽到這話,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轉而說道:「你說這話,我真想替你的師傅掌你兩下嘴,正因為你的命好不容易給撿回來了,更不應該這樣輕易地去冒險,一來你對不起你自己,一沒結婚二沒生子,你要是有個啥子三長兩短,你師傅可能以後真的是沒臉見人了。二來,你的命也是你師傅和我花了大力氣才救回來的,你這樣不重視,我姑且不說,你是對你師傅的大不敬。」

爺爺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李偉:「這團白色的是啥子?」
李偉推了他一把,譏笑道:「你不去那可真是天理難容了,也算我一個嘛。」
莫晚到此時似乎都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她的一張臉白得好像被油漆刷過的一般。爺爺將她的腦袋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微微蹺起的大腿上,然後一勺一勺地將碗里的食物舀起來喂她。
「喻師傅,你這異術果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可不可以賜教一下呢?」這個問題像是在猴子的心中憋了很久,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沒忍住,說了出來。
梁泊聽了,也緩緩地點點頭,這樣細微的動作,像是耗費了她不少的力氣。她努了努乾癟的嘴巴,繼續說:「可能是因為出了土匪洗劫村子里的事情之後,後來回到村子里的村民再沒有進過這片樹林,當初的主幹道,估計也是被後來的村民換了路牌改了道,這條路上漸漸生滿了雜草。可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進了這大樹之後,根本就沒有力氣再出來,如果不是遇上你們帶著斧頭進來,我們還不曉得要在這樹身里困到啥子年代。」
「師傅,咋了?莫晚她沒得事吧?」爺爺非常擔憂地問道。
龍雲說:「現在,表姐的身體里住了兩個人,一個是她,一個是你,你們兩個在行為上最好是保持一致,不然身體很快會吃不消的。表姐,你還記得那進樹林的路嗎?」
剛得出這樣吃驚的結論,莫晚就發現那女人的臉和身子開始起了變化。那張臉從一張飽滿的女人的臉慢慢枯萎,變得瘦不拉嘰,只剩下了皮包骨,滿臉都是皺紋。她身上的皮肉也是如此,在說話的時候,逐漸變成了乾柴棍的樣子。頭髮也是如此,瞬間白遍了。
「林子這臭小子,這真是死裡逃生啊。」羅琪聽得有些出神了,說話的時候望著窗外的雨珠。
在勐臘的南邊,是這些參天大樹比較密集的地方,龍雲師傅的表姐就住在這附近。表姐所在的村落名叫祁宏村,在近百年前,這個村子人口眾多。因為中國有名的西南邊陲的唯一通道——鹽茶道,就要穿過這個村子。那時候的馬幫、運輸隊數不勝數,有說不完的故事。可惜,當對日戰爭打響,這個地方很多路口都被封了。逃難的村民、進出的軍隊,都繞開大路,選擇了隔壁村的山路。漸漸地,這條主幹道被慢慢地廢棄,除了留在當地的居民之外,幾乎沒有別的人會從這裏經過。
開門見山,媒婆沒有繞彎子,估計那時她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把這事兒辦了,快點走出這個房間。

樹林之中,莫晚上前去將那個墜落到地上的婦女扶起來。之前的經歷,並沒有讓她收斂自己的行為,與之相反,她顯得更加憤恨。人還沒有站定,就舉著斧頭,朝著那根巨大的藤蔓沖了過去。她的聲音在奔跑中顯得支離破碎:「你這狗日的,老娘今天把你劈了做柴燒!」
見面前的幾人還是一動不動,那巨大的藤蔓朝著陳雲香的手臂一下扇了過去,將陳雲香一下子推倒在地,迅速上前去捲起了落在地上的斧頭。
「你看見她了嗎?」爺爺問道。
正當這個想法從爺爺的腦子閃過的時候,一旁的猴子突然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正在幾人吃驚之際,那樹包里的綠色汁液流幹了,整個樹包變得非常乾癟。喻廣財等人遠遠看著這一幕,也被震驚了,他將槍掛在了肩上,看樣子是非常想進樹林去看個明白。不過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幾人還是有幾分忌憚。
「你們就這樣殺光了山上的土匪?」陳雲香問道,在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可這跟我們的丈夫有啥子關係,你們為啥子連他們都不放過?」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些樹中間必然有一棵樹作為它們的中心,就好比一個人的身體,你的心支撐著你的命,只要心活著,人就有可能復活一樣。我們在做這件事情之前,必須要找到這群怪樹的中心,它就在那一百棵樹之間。」
第二天,那個男孩家準備了八抬大轎,將梁泊娶了過去。這個男孩名叫盧水生,是祁宏村最有錢的盧家的少爺。盧家對梁泊的身世是很清楚的,可似乎對於那天在那個山坳上發生的細節並不知情。盧家老爺待人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在梁泊進門的第一天,就跟她說得很清楚,盧家都是讀書識禮的人,希望在梁泊嫁進來之後,不要用她父親那套對待盧家裡的人,就算是對家丁和婢女都是如此。梁泊自然是滿口答應。就這樣,她堂堂正正地嫁入了盧家。長期相處下來,大家發現這個梁泊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心靈手巧,勤勞肯干,大家也漸漸對她改變了看法,也都忘了小時候叫她鬼女子的事情。
那聲音在樹林里回蕩開來,像是一層巨浪,拍打過的林邊都驚起了正在睡眠的鳥類。爺爺也被他這毫無預兆的聲音嚇得哆嗦了一下,回過頭去,手中火把發出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爺爺也看得出,猴子對莫晚的感情也並非師兄妹那樣簡單。
在陳雲香家的大堂里,一幫祁宏村的婦女對當日發生的事情,作了一些濃墨重彩的渲染,聽得爺爺都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著說著,這幫女人就哭了起來。為了避免大家情緒失控,喻廣財讓陳雲香招呼大家先行回家休息,第二天集體來商量,到底應該怎麼入手。
爺爺還是搖頭。
聽到這話,梁泊眼眶裡的淚水一瞬間就滾落出來了。其實,上一刻她走進東邊的那片樹林,就是因為想直接上山去找那幫土匪報仇,結果被她們的哭聲引到了這裏。既然大家這麼提出來了,她就點頭答應下來。
臨行之前,喻廣財在屋子裡收拾好了估計會用到的工具,然後分成了三個口袋,讓爺爺和李偉一人幫著背一個。在作別了曾銀貴等人之後,就隨同龍雲一起走出院子,上了路。
幾人跟著她一路到了祁宏村的祠堂前,在祠堂的右手邊擺放著一口塗滿黑漆的棺材,還沒有邁進那祠堂的門檻,幾人就已經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在場的人都接觸這個行業時間不短了,知道這就是屍臭味。
喻廣財點點頭:「不過,莫晚的父親已經發現了這問題,所以,他讓莫晚去四川找龍師傅,跟著他學藝。龍師傅看了她的命相,曉得了她的情況,讓她做入殮師。這火煞命,需要經常與陰冷之物接觸,入殮成天就與死人打交道,可以說是陰氣最重的工作,這樣能夠與她命相里的火相平衡,延長她的壽命。」
表姐讓姐妹們來到另一棵樹下,將火把光線集中在一起,這才發現那一圈近三十棵樹的樹榦上都掛著一具男屍,正是樹下這幫婆娘的男人們。他們的死相非常離奇,雙臂被砍,被樹枝纏住脖子,掛在樹榦上近二十丈的位置。
藤蔓將陳雲香放到了大樹的面前,莫晚遠遠看見,那棵樹中間的樹包與別的樹不太一樣,上面分別四散著許多絨毛,那緩緩蠕動的樣子,像是漂浮在水中一般。藤蔓見陳雲香依舊不解,於是用自己藤蔓上的頭子朝著樹包的位置輕輕點了點。
「所以啊,這個事情並不簡單,我想有可能是那些與眾不同的樹在作怪,那些樹奇怪的陣形,或許是要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才會發出這種邪惡的力量。」龍雲猜測道,看來他也是十分沒譜兒。
爺爺嘆了口氣:「嗯,只要她心裏有我,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嗬,回想起林子他們在大婁山遇到的怪事,再看看這密不透風的樹林,我都有點瘮得慌。」爺爺四下看了看,扭頭問,「莫晚,你害怕嗎?」
喻廣財也起身來,說道:「這動物雖然靈敏,可終究是沒腦子的,而且身處大山,極度危險,遇到事情也不能靈活處理,這個辦法不是不可行,只是……」
聽到這話,旁邊的一個女人接過話,說道:「其實我們也不想,當我們殺光那些土匪之後,這些藤蔓就好像不受我們控制了,只要是遇到男人就會伸過去,如果不是男人,它們就會自動縮回來。」
爺爺從木床上猛地撐起身子來,沒想到莫晚竟然蹲在自己的床邊,雙手托著腮幫子望著他。爺爺先是被這突然出現在視線里的腦袋嚇得往後縮了一下,等到看清了這張臉,他才緩緩鬆了口氣,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暖流躥上來。那張臉的後面就是被濃霧包裹的山林,從爺爺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她就好像被嵌進了一幅畫卷之中,美艷如花,看得見卻摸不著也得不到。
那之後,周圍的人對梁泊父女的說法又再度瘋傳起來。盧家少爺對她卻是一如既往的好,沒有因此有絲毫的改變。梁泊回想起父親的叮囑,琢磨著父親既然這麼說了,必定是有什麼大忌諱在裏面。可那個年代的人,什麼忌諱都抵不過一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亘古教條。梁泊咬了咬牙,決定還是要為盧家綿延子嗣。
喻廣財拍了拍她,繼續說:「從莫晚的手相和臉形來看,她命中帶火,而且非常旺,是火煞命。這命的意思就是說,她會剋死所有男人,是所有哦,別說你的命相屬木,那更是乾柴烈火,嘭的一下,就能要了你的性命。而且她的命相屬於短命,我看她的壽辰不過十八歲,也就是說,她大概還有兩年的壽命。」
很快,兩人將死者的壽衣給換上了。接著是為死者裹頭巾,在動手之前,莫晚回頭對陳雲香說:「需要死者生前的衣物,順便再夾帶兩樣你的,或者你們子女的衣物,四五件就可以,廢棄的也行。」
後來有一次,盧家的馬走丟了。梁泊跟著盧家眾人進樹林去找,走到那個山坳處時,她有些累了,就靠在一棵大樹前休息。可誰知歇著歇著,那大樹突然裂開一道口子。她非常好奇地探過去腦袋,沒想到那道口子特別深,於是她藉著好奇,鑽了進去。她的腳剛一進那樹中,樹皮就包裹起來,她一動手,就模模糊糊地看見那大樹身上的藤蔓隨之甩了出去。梁泊從那時候開始,就徹底領悟到駕馭這些樹的方法。
那天傍晚,梁泊趁著父親外出,偷偷跑了出來。那個時候村子的小孩子流行在樹林里用自製的木箭打獵,說是打獵,不過是躲在樹林里攻擊一些野雞野兔之類的小型野生動物。梁泊自然是不受大家歡迎的,村子里所有的同齡人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大叫著跑開。沒有任何孩子敢於違背父母三令五申的叮囑——梁泊是一個鬼女子,是她父親和大樹生的孩子,離她太近,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會留下。於是,那個下午,她就跟在那群孩子的身後,看著他們追著一隻兔子跑了好遠好遠。雖然她覺得那隻兔子特別無辜,但還是很希望能夠加入他們中間,哪怕只是為他們助威也好。可就是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也因為她特別的身世而變得幾乎成了妄想。
陳雲香一字不落地告訴了喻廣財。他又掐了掐手指,說:「忌東南,沖蛇。」
幾人加快了行程,坐著開往雲南的火車,到了昆明,然後幾經打探,找到勐臘的位置。

她先將陳雲香丈夫的屍體搬起來,忍住惡臭,將他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爺爺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想要上前幫忙,被龍雲給攔住了:「能給死人換衣服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入殮師,一種是死者的親人,你當心點。」
梁泊看了看周圍的女人,她的眼裡也噙滿了淚水,她輕聲說:「我們為了給自己的丈夫報仇,鑽進樹身里,殺光了山上的土匪。但是我們也誤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這因果報應我們肯定是躲不掉的,殺人應該償命。本來我們就應該在一百年前死掉,卻稀里糊塗地活到了現在。如今從這樹身里出來了,我們也應該為我們做出來的錯事付出代價了。」
「你瘋了嗎?不曉得那個地方去了要死人嗎?!」喻廣財厲聲責問。
那人咬著牙躺在地上,指著梁泊的父親,直說自己還會回來雪恥的,可梁泊的父親卻不以為意。出了這樣的事,周圍的群眾都前來圍觀。那個作為裁判的前輩在看了這一幕之後,將著鬍鬚責備梁泊的父親,說他這樣做有些過分。梁泊的父親那時候年少氣盛,只仰著腦袋回了一句——今天我若不這樣,那跟他一樣倒下的那個人肯定就是我。說完之後,他就拂袖而去。
在她驚慌之際,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是你?剛才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