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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無頭塘

第二章 無頭塘

「峻之,你放手去干吧,我曉得張七就好像你的親兄弟,你的重情重義,也是我很欣賞的一部分,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擔心你自己,我相信你能夠逢凶化吉,替張七討回一個公道,並且找回他的頭顱。」
「哪裡不對,很有這個可能性嘛!不是說當年的水庫建得很大嗎?」曾銀貴說。
爺爺點點頭,先在腳下撒了一圈之後,招呼著幾人開始往荒草地里走。
「多慘?有張七慘嗎?」爺爺問道。
「你要答應我,你可不能出事。」
等到兩人走後,整個堂屋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爺爺這時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試探著說道:「師傅我……剛才在那個事發地點看到左手邊的荒草地里有東西。」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李偉說著,望了喻廣財一眼。喻廣財朝他點了點頭,於是李偉問道:「這水井下面的情形,謝師傅以前可是曉得的?」
謝屠夫默背了一遍,快步出了房門。等他再次回來之後,爺爺和曾銀貴已經給李偉喂下了那杯水,兩人從床上起身來,只見那床上的棉被已經完全被李偉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寒氣給浸濕了。
莫晚還是搖了搖頭,吸了口氣:「我實在不記得啥子青龍山了,在我師傅回四川之後,我就一直跟著你們,從雲南回來,在喻師傅的家裡休整了幾日,我們就來了這邊,沒有去啥子青龍山啊。」
「不是,當時我走進那條大道左手邊的荒草地里,走著走著,突然就掉進了水裡,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在水裡遊了一圈,發現那水根本就看不到盡頭。想到你們在水井底下遇到的事情,我就有些害怕,想朝著岸上游,也不曉得咋個回事,剛要到水面上我掉進去的那個窟窿口的時候,感覺水下有啥子東西扯了我一下。我再次掉進了水中。那股力量把我拖了很遠,等我掙脫開的時候,發現那個窟窿口已經找不到了,只能繼續朝前游。沒等我游開多久,腳底下的那東西又扯住了我的腳,這一次,它的力量很大,根本沒有要撒手的意思,我就這樣被拖了好遠。那時候我感覺我憋的那口氣在胸腔裏面一點點地耗盡,我當時在想,這下肯定死定了。後來在掙扎的過程中被嗆了兩口水,之後就不曉得到底發生了啥子,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趴在一個岸邊,那種感覺真他娘的難受。還沒有等我爬起來,就聽見遠處一個人大喊了一聲『又有死人!』我當時就覺得莫名其妙,我這不好好活著嗎,非要咒我死,於是就從地上爬了起來。那個人看到我站了起來,更是嚇得不行,扔掉手裡的東西就跑了。」
爺爺在腦中描繪了一下那副情景,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
爺爺早就已經按捺不住了,只是一直顧慮著周遭的人和事,不敢邁出這一步,現在既然喻廣財開了口,正是對了他的胃口。
「按照你們說的,那口水井並不像普通的水井那樣,是靠著地下滲水來做飲水,而是那井下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水域嗎?」曾銀貴問道。
喻廣財說:「行了,沒事就好,我們先去眯一會兒,稍微休息一下,等會兒就去那條大道上看一看那左右兩邊的荒草地,我倒是要會一會那地里的怪物!」
爺爺嘆了口氣之後,跟著莫晚走進了堂屋。
這樣說著,幾人急忙趕去了那條大道上,在那左右兩片荒草地中間,已經聚集了無頭塘幾乎所有的村民。大家此刻面面相覷,不知面前的這個謝屠夫到底要做什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十方堰塘與這座宅子,應該是有可能很多年前就被打通的,也有可能是後來你的爺爺打通的。」曾銀貴總結了一句。
「那你呢,峻之?」
曾銀貴點點頭:「十有八九是這樣,不然我不可能莫名其妙漂到那個地方去。」
爺爺趁機將那杯水倒進了他的嘴裏,倒去三分之一,伸手掂了掂他的下巴,聽到咕嚕一聲,水已經下了肚,接著又倒進去三分之一。
李偉很快從布袋裡掏出了一個瓶子,打開瓶蓋,在剛剛抓土的位置撒過去一圈。稍過片刻,他面前果然顯現出怪異,在那條大路靠近荒草叢的最左邊,有兩行腳印。根據夜光粉分散的狀況來看,這腳印的主人在走路時還在流血。
謝屠夫微蹙著眉頭,輕輕點頭。羅琪和曾銀貴當即做出嘔吐狀,恨不得要把吃進肚子里的所有東西都一點不剩地吐出來。
爺爺心中燃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遲疑地伸手將面前的草撥開,曾銀貴的整張臉都露了出來。回想起張七的樣子,爺爺當時心情無比複雜。他伸出手去,將曾銀貴的臉捧起,用力向外一扯,爺爺整個人就因為慣性盪出去了將近半米。而那一刻躺在他手中的東西,讓他嚇得張開嘴,周圍的水趁勢鑽進了他的肚子里。這種強烈的擠壓感,讓爺爺的心肺差點爆掉,他順手丟掉了手裡的東西。爺爺漸漸朝著水面上漂去,而剛才那張躺在他手心裏的曾銀貴的臉皮,則在夾雜著黃沙的水中越漂越遠,爺爺記得很清楚,那只是一張臉皮,臉皮後面還沾著血紅的肉屑。
謝屠夫點點頭:「當時犯人的屍體被埋在了縣城東邊的玉河村,而犯人的腦袋就埋在了無頭塘。其實無頭塘以前並不叫這個名字,而叫做旱村。」
「我們碰到了那團紅色的怪物。」爺爺回答道。
「那你看到啥子了?」喻廣財問道。
爺爺回想到這裏,突然笑了起來。的確,如果是路人看到一個全身濕漉漉的男子抱著兩顆人頭在黑夜中狂奔,一定被嚇得尿褲子。不過爺爺在奔跑了一段之後,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脫下身上的汗衫,將兩顆人頭包了起來。
爺爺上前,想將那兩顆人頭給抱走,誰知那個隆起的土坡像是一塊磁鐵似的,牢牢地吸著那兩顆人頭。爺爺幾乎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才終於將那兩顆人頭拔了出來。可當他回過頭去的時候,只見那團紅色怨氣已經停在了他的身後。
等到太陽已經完全掛上頭頂,爺爺才被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曬到臉醒了過來。他緩緩從床上支起身來,腦袋也有些昏沉。他下了床,走到圓桌邊想給自己倒一杯水,這才發現在水壺裡的茶水都已經被倒光了,揭開那水壺的壺蓋,裏面只剩下了一些茶葉,已經見了底。
爺爺看著幾人的樣子就非常著急,他一想到那水底下的東西,心裏就有些發寒。身邊的莫晚也拿起了筷子,輕輕拐了他一下:「先吃飽再說,張七肯定會沒事的,實在不行,待會兒我陪你到井底去找。」
「對,他們是學生,不過他們沒有學好,成了犧牲品。」日本人斜著眼睛看過來,「怎麼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爺爺點點頭說:「嗯,還要把那作孽的畜生給收了。」
爺爺望著堂屋正中間的兩具屍體,他在心裏細想,如果這時候躺在上面的人是自己,張七肯定會不管不顧為他報仇雪恨。可爺爺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會是什麼,達不成報仇的目的不說,說不定還會步上他的後塵。
「呵呵,這個就是問題所在。你想想,按照我們普通人的想法來推斷,如果看到那排腳印,就說明那具屍體走過這個地方,而這屍體很有可能就是孫徒弟的屍體。為啥子不順著腳印追下去?這是一個普通人心中都會生起的疑問,更何況這個死者的師傅呢?」
眾人聽了之後,無不一臉詫異。
之前那隻公雞的脖子上並沒有被抹過刀子,這是因為需要在這荒草地中,掙扎更多的時間,辨別安全的方位。再者,這並不是陰井,並不需要用雞血來墊底拜土神。而剛才這隻雞的反應,就說明這荒草地里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如果要下去,必須在整片荒草地上燒紙錢敲門問路,否則誰也說不清下去之後到底會碰上什麼。
「那這個十方堰塘在哪裡?」曾銀貴反應很快。
李偉從房間里出來,顯得有些萎靡不振。喻廣財看出了他不太對勁,於是上前來拍拍他的肩膀,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這些死刑犯還會含有冤屈嗎?」爺爺問,「會不會是當年的冤案太多,才造成這個樣子的?」
曾銀貴別過頭來,瞪大了一雙眼睛,口氣非常緩慢地說:「像是一具裹滿了鮮血的屍體。」
喻廣財那碗水非常平穩地端到了李偉睡的那張床的床頭,然後將它放置在床頭對應的地面上。他說:「將他的身子側過來,左手遞給我。」
「那現在我們應該咋整?」爺爺問道。
喻廣財點點頭:「十有八九。」
好在爺爺還記得那個土坡的位置,他很快就帶著幾人找到了那個地方。爺爺指了指土坡,然後用手勢將同來的五個人分成了三組,各自掘一個方向。
李偉也跟著跳進了井水之中,當他的皮膚接觸到水的時候,渾身打了個寒戰,他說:「沒想到這水還真他娘的冷!」
喻廣財讓曾銀貴上前來幫忙,曾銀貴對他手中的那瓶屍油實在是不待見,支支吾吾地推搡了半天,還是上前去將那瓶子里的屍油一點點抹在幾個男人的身上。
「我曉得你在想啥子。」莫晚說。
曾銀貴的話讓爺爺恍然大悟,他噌地從凳子上站起身來:「肯定是這樣的,那口水井下面的水域很寬,說不定就已經通到了那兩里之外,而在那條大路周圍,肯定也有一個類似水井的出口。」
爺爺努力地睜開眼來,曾銀貴正睜大著眼睛盯著他,還帶著滿臉狐疑。曾銀貴見他睜開眼來,嘆了一聲:「你個憨冬瓜,總算是醒了!」
店主告訴謝屠夫,很多年前,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曾經跟著父親走過一次那條路。那天正好是過大年,店主到謝屠夫的屠宰場所在的村子給一個親戚拜年,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兩父子走在那條路上,本是吃了滿嘴的油葷,心情極好,可走著走著,這年幼的店主就覺得有點怪怪的,他總覺得身後有人在盯著自己。店主每走開兩步就回頭望一眼。那條路上的樹林並不算茂密,多是些光溜溜的樹榦。店主的父親看見他不太對勁,就問了他一句,店主以為是自己過於膽小的原因,就乾脆不去管身後的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跟著父親加快了腳步。可就當他走到謝屠夫遇到怪事的位置,他終於忍不住再次回了頭。這一回頭,差點嚇飛了店主的魂,他看到滿地的人頭在地上亂跳。店主大驚了一聲,父親收住腳步,回頭一望,看到那滿地的人頭正朝著兩人的腳邊蹦來。父親被嚇得連忙拖著兒子就開始往前跑,兩人悶頭一直跑進了集市,才敢停下腳步來往身後看,那些令人恐懼的人頭並沒有追來。從那天晚上之後,這個店主就再也沒有走過那段路,後來等到兩父子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天晚上在逃跑的路上丟了一件在跳蚤市場淘來的古玉。
「看來已經全部都上了岸了。」喻廣財說著,幾人突然注意到那兩邊的荒草地的上空各自飄浮著一團紅色的怨氣。爺爺見了那兩個東西,生出幾分忌憚。可那兩團怨氣在空中飄遊了一陣之後,竟然漸漸散去。
聽到這話,李偉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可是爺爺卻不禁回想起因此而喪命的張七,心裏還是一陣絞痛。
喻廣財在土碗中倒上半碗烈酒,讓謝屠夫用洋火將烈酒點燃,然後用水壺往上面一放,再抬起來的時候,碗里燃燒著的火焰就已經熄滅了。喻廣財說:「酒和血液不容易相溶,是用來過血的最好東西,點燃它是為了讓它儘可能保持溫度不變,與人的體溫相適的時候,就可以開始過血了。」
爺爺聽到這話,突然回想起自己懷裡的兩顆人頭。他將汗衫打開,張七和另外一人的腦袋顯露出來。爺爺疑惑道:「這個是張七的,那另外一個……」
她的話引起了喻廣財的注意,他凝眉想了想:「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注意到,這屍體應該是才到那口井裡不久。還有,你們說的那團紅色怪物,應該是長久積壓的怨氣,死人的怨氣作怪,這其實也不是啥子怪事,主要是要找到這怨氣的源頭。一顆黑曜石可以破解它,看來還有得解決。」
「那你看到張七了嗎?」
讓爺爺驚訝的是,這荒草地下面竟然和在謝屠夫家的水井一樣,全是水。看來這之前幾人的推斷並沒有錯,這荒草地其實就是當年消失的十方堰塘。爺爺鑽出水面來,只見遠處的一切還是剛才在大道上看到的情形,除了一片荒草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走在上面的時候感覺那荒草長得並不太高,可當在水底里,只露出一個腦袋的時候,那荒草足夠擋去所有的視線了。
謝屠夫湊上前來,他驚訝道:「這不是焦二娘家的小侄兒嗎?!」
牢頭這話倒是真的觸動了謝父,他想了想,點頭答應下來。他對日本人說:「我知道當年我父親埋人的位置,我父親當年只跟我一個人說過,可以把這些人頭和身子骨分別葬在無頭塘和玉河村,不過這個要等到你們放了我們之後才能幹。」
喻廣財朝著爺爺和李偉招了招手,示意兩人同行。於是,幾人就跟著常叔朝著大道的前方走去。謝屠夫很快會意,將其餘的眾人都紛紛遣散。
喻廣財說:「如果我沒有猜錯,李偉的血液裏面已經被那股怨氣給滲透了,只有凈化他的血,才能救他的命,如果不這樣做,很有可能他就會死,而且死得很慘。」
爺爺走出去了一段,突然回過頭去,只見喻廣財已經脫了上衣,露出了他的雙臂。這時候爺爺才明白剛才他的那番話,他憑什麼確保幾人安全,最有效的方法下午的時候他也已經說過了,就是引蛇出洞。現在幾人身上沾滿了屍油,枉死鬼嗅不到他們的味道,可喻廣財身上沒有,所有的怪物都會朝他奔去。爺爺遠遠看見,他剛才撒在大道上的熒光粉上腳印越來越多。
曾銀貴應聲快步出了房間,喻廣財迴轉過身,說:「根據我的初步判斷,水底下的那團東西肯定是長久積壓的怨氣形成的力量,被這東西沾了就會很麻煩,李偉還算定力很足,可他之前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一直沒有告訴我們,現在事情被拖得麻煩了,我只能試試給他放血。」
「不過,現在這腦袋所對應的身子在哪裡我們不曉得不說,就連這缸里還有一些腦袋都不見了。」喻廣財說著,扭頭道,「要找出它們方法倒是有,你們還記得當初林子寄回來的信里說他們和黃師傅在青龍山前遇到的事情不?」
「二娘你先不要哭,好好回想回想。」謝屠夫勸道。
「那謝師傅可曉得你的爺爺之前是幹啥子的?這座宅子根據你之前的描述,應該是一座豪宅,可以買得起這座宅子的人,想必在這個地方一定很有名頭。」爺爺問道。
「我看師傅的樣子,應該已經有了新的對策。」李偉說道。
「我當時就在想,老子曾銀貴雖然長得不算是英俊瀟洒,但也不至於那麼嚇人吧?我就走到水邊照了一照,這時候才發現,原來我在水裡泡了太久,也不曉得碰到啥子東西了,整張臉都黑黢黢的,當時天只是蒙蒙亮,這才給人造成了我只有身子沒有腦袋的樣子。」曾銀貴一臉正經的樣子,讓一旁的羅琪忍不住笑了出來。
「要改變一個人生或者死的狀態,的確只有要了對方的命或者救活他的命,可要改變一個活人身上的氣味,把他變成一個死人的味道,這個並不難。」說著,喻廣財從他的布袋子里掏出了一瓶屍油,「這種屍油與上次我們在涪陵見到的那種屍油不同,這種是真正的屍油,沒有經過任何調製,也就是說,死人就是這種味道。」
日本人聽不太懂他的話,身邊的牢頭連忙尷尬地上前來作翻譯:「他是說你們皇軍做事真是果斷。」牢頭給謝父擠了個眼,示意他說話當心點。
單從膚色上說,李偉已經完全跟下水前沒什麼兩樣。爺爺再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只感覺身上的體溫也和正常人完全相同了,他的呼吸和脈搏,也都還在。也就是說,李偉終於化險為夷,躲過了這一關。
張七似乎沒有聽懂喻廣財的話,他想,這謝屠夫給大家分享店主小時候在無頭塘遇到的怪事,這並沒有什麼稀奇的。琢磨了一陣,他就拉著同樣沒有聽得太明白的曾銀貴出了堂屋。
「那現在我們應該咋辦?張七不能就這樣死了。」爺爺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這樣的他顯得更加決絕。
「時間差不多了。」李偉說了一聲,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你胡亂說些啥子?!師傅是怕你們待會兒去做事情沒力氣!」羅琪狠狠地掐了曾銀貴一下,轉頭問喻廣財,「對吧,師傅?」
這口井像是一個無底洞一般,爺爺每往下一段,就扭頭看看曾銀貴口中那個紅色的怪東西在不在腳下,在確認沒事之後,才繼續下滑。頭頂上的李偉像是也有些奇怪,他罵道:「這狗日的,剛才扔黑曜石的時候,明明感覺這水並不深的,咋個就還沒到底呢?」
李偉搖了搖頭:「我還是覺得很普通。」
「那現在這些腦袋應該咋個整?」爺爺問道。
「那你徒弟的事你就不管了?你到底是啥子意思?」曾銀貴顯得愈加氣憤。
想到岸上的喻廣財,他心裏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他雙手趴在旁邊的地皮上,努力讓自己的身體顯得更輕,緩緩爬了上來。他放眼望去,藉著頭頂的月光,只見那岸上什麼也沒有,喻廣財不知道去了哪裡,後面的三個人也沒了蹤影。那個夜晚的無頭塘,只有風吹草動的簌簌聲。
曾銀貴應聲之後,朝著謝屠夫家的方向跑去。喻廣財說:「好好數一數吧。」
「屍體是哪個發現的?」喻廣財走到人群之中,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說完,三人聽見堂屋的方向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哭聲,是焦二娘到了。
在謝屠夫的勸導之下,大家都收斂起了心中不滿。喻廣財讓爺爺和曾銀貴合力將屍體抬了回去,和之前孫徒弟的屍體一樣,擺放在謝屠夫家的堂屋正中間。看著這兩具莫名其妙被削了頭的屍體,大家都很是惶恐。
爺爺扭頭望去,只見右手邊的荒草地里果真有一具發白的屍骨從草地中破土而出,一瘸一拐地朝著喻廣財走了過去。
莫晚聽出了爺爺言語里的傷心,她輕輕拍了爺爺的肩膀兩下:「峻之,別這樣,幹這一行的,其實就應該想到會有這種結果。」
「埋人腦袋的地方咋個可能叫無頭塘?這滿地都埋著人頭,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曾銀貴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笑意。
「張七本來是掉進謝屠夫家的那口井裡,屍體咋個會出現在這麼遠之外的那條大道上呢?」曾銀貴這樣想著,推斷了一句:「莫非這水井和那個地方有一個隱秘的地下通道?」
喻廣財伸手將爺爺擋了回去,他說:「這種事情不是憑著你想干敢幹就能幹得成的,現在林子去參軍沒個下落,張七又已經橫屍在這兒,我不想你們哪個再出事,哪怕是受傷也不行。根據今天那隻公雞的反應,可以斷定,那片荒地里肯定有內容,很有可能就是從前消失的十方堰塘。而那十方堰塘,應該就是當年埋葬那些死刑犯腦袋的地方。」
爺爺捧著張七的臉,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因為在水裡長時間浸泡,他的臉已經開始發白,爺爺伸出手指,撥動了他的嘴皮兩下,已經變得非常僵硬。爺爺冷笑了一聲:「你這個人,身上也沒個長處,就屬嘴巴最厲害,現在咋個就不曉得說話呢?」
本來這種體力活是應該交由徒弟來乾的,可這孫姓的徒弟一來力道不足,要是讓他推這豬身子,估計到這天晌午都到不了集市。二來,這徒弟生性膽小,從屠豬場到集市要穿過無頭塘,這個地方關於牛鬼蛇神的傳言向來不少,一想到要凌晨天還沒擦亮的時候一個人從這兒過,就跟要他命似的,說什麼都不肯。無奈之下,謝屠夫只好親自上陣。
謝屠夫搖了搖頭說:「說實在的,我真不知道。據說當年這個地方常年乾旱,所以叫做旱村,這是大概好幾百年前就立下的名字,後來為了保證這裏的百姓不被渴死,在滿人入關剛剛建立大清朝的時候,就有一個總督為了建立功勛,在這裏修建了一個非常大的水庫,當地人稱它作十方堰塘。其實這個問題小時候我也問過我父親,可父親也不知道。不過大家都認為,這些人頭很有可能就被埋在那個十方堰塘里,不然也不會傳出『無頭塘』這個名字。」
「呵,就是要路過那個地方才好,不然我們不是白來了?」李偉笑道,他看了喻廣財一眼。
爺爺突然打了個寒戰,深吸一口氣之後,又跳進了那水裡。他這時候肯定了自己的一個推斷,如果張七是被水下的這團怨氣給害死的,腦袋掉進了這片荒草地里,那就說明,張七的腦袋,很有可能就跟這怨氣的蹤跡有關。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一片紅色的怨氣,然後跟著它。
「嗯?」
「你當然是睡過了頭,已經睡了將近十個時辰了。」莫晚瞪著眼看他,「三天前我們從重慶出來,昨天下午到這個地方,你就一直在睡,現在快要吃晚飯了。」
誰知這時候,在岸上發現那顆根本就沒有落入水中的黑曜石的爺爺,實在擔心水下的李偉,也跟著潛入了水中。他根據自己的判斷,朝著之前發現屍體的方向游過去,果然看到李偉在水底下精疲力竭地朝著遠處游去。他不太理解李偉這樣的做法,可當他加快速度游到離李偉差不多三米的距離時,才看到了那團紅色的東西將李偉已經包裹了個透。爺爺頓時有些慌了陣腳,他急忙游上前,想要一把抓住九_九_藏_書李偉的雙腳。可剛一伸手過去,那團紅色氣體的邊沿倒像是長滿了刺一般,伸手一碰就扎得他手臂發麻。爺爺這時候拿出剛才在水岸的草窩邊發現的黑曜石,用兩根指頭夾住再次伸出手去。果然,這一次爺爺成功了,那團紅色的怪物被爺爺這麼一觸,像是被劈開了一道口子,爺爺就順著這道口子游進去順勢抓住了李偉的腿,將他從那團紅色的東西里拽了出來。
根據謝屠夫的描述,這位姓孫的徒弟是在他的注視之下突然就扭斷了腦袋,謝屠夫被這一幕嚇暈過去,而在他醒來之後,孫徒弟的腦袋連同身子一塊消失。就在剛才,李偉用夜光粉鋪撒在事發地點,可以明顯看出有腳印,而且腳印上還沾有血跡。那排腳印一直延伸到了最左邊的那片荒草地里,這片荒草地不如旁邊的草地,裏面雜草並不算太深,可是爺爺沒搞懂為什麼師傅沒有到那片荒草地里去找一找。
爺爺跟著喻廣財等人意猶未盡地回了謝屠夫家的宅子,幾人坐在堂屋之中商量著對策。
謝屠夫將信將疑地走進左手邊的荒草地,走了差不多三十米的距離,然後用力在地上不停地跳動,發現那荒草地結實無比。他驚訝道:「他娘的還真是奇了怪了,居然全部變成土了!」
「是這樣的,當年我父親在省城倒賣藥材,聽說一個學校的學生跟日本人發生了爭執,其中一個學生被日本人給打死了,後來學生們在租借地前拉橫幅遊行,在這個過程中,幾個學生又與日本一個當兵的打了起來。那一次徹底惹怒了日本人,可他們的長官當時並沒有下命令開槍。幾個受傷的學生被送到了醫院救治,其餘學生就回了學校。誰知這幫學生後來一夜之間全部失蹤了,起碼不少於五十人。」謝屠夫回憶起這件事情,臉上不免看得出几絲憤怒,「當時我的父親帶著村子里的一幫人在省城倒賣藥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招惹了日本的一個藥材商人,後來被抓進了警察局,據說當時的日本領事館的人正在為學生的事情發愁,父親等人算是撞到了槍口上。出了這事之後,有人托在省城裡做官的親戚打聽,才得知父親他們已經被日本人下令在第二天槍決。」
正在爺爺疑惑之際,他對面的一個男人朝他招了招手,讓他游到對面去看一看。爺爺蹬了蹬腿,繞到了大缸的另一邊,順著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大缸的底部已經垮塌,破了很大一個口子。
爺爺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只見莫晚正坐在離他不遠的那張圓桌上,面帶微笑地望著他。這個微笑一如既往地給了爺爺非常強大的力量,讓他瞬間將剛才夢境之中的那種恐懼感拋諸腦後。
眾人見那口缸並沒有反應,喻廣財也站在原地不動了,都紛紛疑惑地交頭接耳。爺爺正準備開口問,只聽見「嘭」的一聲,那口大缸竟然裂開了一道口子。這口子從上到下不斷蔓延,裂到那缸底的時候,整口缸突然就裂開了。果然有幾顆骷髏人頭從裏面滾落出來,只是讓爺爺覺得奇怪的是,這裏面的人頭不過只有十來顆。
「那很有可能是你送他到家后,他又偷偷地跑了回來。」李偉推斷。
常叔瞄了曾銀貴一眼,笑道:「可不是提起這麼簡單,他跟我天上地下地聊了很多,搞得我都忍不住想來拜會一下喻師傅。」
李偉想了想:「咱們再下去看看,不要游得太遠了。」
「就曉得吃,我看你上輩子就是被餓死的。」曾銀貴狠狠地訓斥了張七一句,沒想到話音剛一落下,自己的肚子就咕嚕嚕叫起來,惹得大家都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原來是這樣。
「沒有,喻師傅說他身上塗了屍油,應該不會出事。」
「我現在想吐。」謝屠夫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喻廣財冷笑了一聲:「張七至少還留得有半具屍體,如果再拖延下去,李偉就會全身爆裂,身體里的血會撐爆他的身體,你可以想象一下。」
這些被砍者多半都是些找不到親屬家眷的人,這些人迫於生活,或偷或搶,也有收了錢做替死鬼的,死了之後屍體無人問津。在當地有一種說法,這種被砍頭之後的孤魂野鬼,頭和身體不能埋在同一個地方,否則這死人的冤魂會回來找活人的麻煩。於是就將死者的身體和腦袋運往兩個地方掩埋,其中掩埋死者腦袋的地方就是無頭塘。
喻廣財也緩緩起身,點了點頭說:「你們現在願意下井的就下去,水性不好的就別去了,雖然那水底的東西不敢作怪,可水井不比通常的江河,下去之後可沒有淺灘。」
「不見了,據說是一夜之間消失的,當時經常在十方堰塘邊玩的人都老得不像樣了,堰塘消失之後,慢慢就搞不清它的位置了。」
三人回到堂屋,只見焦二娘跪在地上,抱著侄兒的腦袋大哭起來。身邊的幾人都沒有說話,她的哭聲幾乎響徹了整個無頭塘,在深夜之中,顯得特別的突兀。
「師兄,你咋了?」爺爺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那隻手臂像是冰雕似的,凍得他急忙縮了回去。
這麼多年過去了,清政府的政權早已經土崩瓦解,當時鬧革命的時候,第一個被砸的是衙門,第二個被砸的就是廣東的「菜市口」。這砍頭的酷刑,現在倒是被換成了槍斃,菜市口雖然仍是用以處決犯人的法場,卻少了那些血腥的場面。
爺爺看到那團紅色怨氣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這東西好像變得越來越紅了。它在水底不斷朝前奔涌,當它涌過爺爺身邊時,他連忙跟了上去。
喻廣財這樣一提示,幾人都回想了起來。曾銀貴有些疑惑:「不過那次林子寄回來的信,他的長官不是說是假的嗎?」
「你想想看,當時他來接我們,跟我們講了那個店主小時候在那段路上遇到的怪事,你們仔細想想,這個謝屠夫從小就在這個地方長大,如果這個地方鬧鬼,他會不曉得?」李偉替喻廣財解釋了一番。
等到幾人都準備好了之後,謝屠夫按照喻廣財的吩咐,找來了幾把鏟子和一根鐵釺。他將鏟子分發給了幾人,自己握著那根鐵釺決定跟幾人一起下水。喻廣財親自上前來將屍油給他抹在了身上,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幾位了。」
謝屠夫點點頭:「你儘管說。」
「他有本事?他有本事自己的徒弟就不會死在這裏了。」男人趕緊回了謝屠夫一句,這句話讓謝屠夫和喻廣財等人頓時啞口無言。
爺爺搖搖頭:「看樣子這水井不像個水井,而是個地下水城。」
爺爺的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怨氣之所以會變紅,是不是它又害了一條人命?可現在唯一能夠證明結論的方法,就是緊跟著這東西,看它到底要涌到哪裡去。於是,爺爺加快了腳步,用力蹬著緊跟著它。
「希望這水下的屍骨們只是想找一個安穩的地方,而不是純粹想鬧事。」喻廣財說著,跨進了兩個弧形圍住的大道中間。
「沒想到啥子?」爺爺追問。
喻廣財給這些屍骨找了一個背靠青山的地方,前面有一灣河,這河據說連著大海。從喻廣財所選的陰宅的位置望出去,很有依山傍水、玉帶纏腰的感覺。
喻廣財深吸了口氣,說:「幸好,那片荒草地里的東西,我暫時說不出是啥子,但我能感覺到,那裡面的東西可能會出乎我們大家的想象。」
謝屠夫抹了抹要出未出的眼淚,從凳子上起來,朝幾人揚了揚下巴,示意幾人可以動身了。喻廣財點點頭,招呼幾人趕緊收拾東西上路。
爺爺趕緊上了岸,只見其餘幾人都沒了蹤影。於是,他抱著兩顆頭朝著謝屠夫家狂奔。
「這是啥子地方?」爺爺拍了拍腦袋,開始在腦子裡搜尋入睡前的記憶。
「事情是真是假我不曉得,但是在這個行當裏面還真有這種方法,以前我也沒有試過,這種法事要比幾年前在李家做的千里引屍還要複雜許多。」從喻廣財的表情不難看出,這的確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他的把握也並不太大。
曾銀貴深吸了口氣,說:「剛才我跟著張七從堂屋出來,本來是想四處逛逛,但想到待會兒要吃飯,就不敢走得太遠,只好在謝師傅的宅子里閑逛。謝師傅這宅子倒是挺大,只是也沒有啥子多餘的擺設,找不到稀奇可看,我們兩個都很無聊,就坐在這後院的石凳上吹牛。吹著吹著,也不曉得是咋個回事,我們就聽到院子里突然有啥子東西『咕嚕』一聲響起來。這個聲音很沉,但又很大。張七反應很快,他說那聲音是從那口井裡發出來的。於是,他就走到那口井邊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著那口井。他看了半天,也沒有出聲,我就問他,有沒有看出啥子名堂。他頭也不回地在嘴邊豎起食指,讓我不要說話。我想這個崽兒是不是餓出毛病了,就乾脆走上前去,站在他的旁邊,也一道往那井口裡看。那井口裡很黑,頭上的月亮也照不進去。可就在我覺得太無趣準備轉身走開的時候,那井底下突然有一團鮮紅色的東西翻動了一下。我被那東西嚇得哆嗦了一下,張七倒是來了興緻,他指著那團東西說,是條大魚,看來今天晚上要加餐了。可我明顯感覺到那東西根本就不像是魚,倒是有點像……」
謝屠夫說:「看來還是瞞不過你們,沒錯,當年我爺爺就是這縣城裡的師爺,他在位的時候,為衙門做的最有影響的事情就是菜市口斬首的一系列事情,所以我對當年菜市口的一些事情還是知道一些的。」
「果然是這樣。」喻廣財呢喃道,「看來這是當年埋下的禍根,到現在爆發了,只是這些人到底有啥子冤屈?會不會這無頭塘下面埋著的人頭和玉河村下面埋著的身體並不是那些死刑犯的,而是當年那幫神秘失蹤的學生的?」
焦二娘有些遲疑地指了指那條大道左邊的荒草叢,說:「那人頭像是一個皮球一樣,被我從這屍體上打下來之後,就跳進了那片草叢裡。」
爺爺點點頭。
幾人跟著謝屠夫到了他家裡,爺爺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他看到荒草地里的動靜。在爺爺看來,師傅喻廣財觀察入微,剛才的動靜要麼是他刻意不說,要麼就是不值一說。
那片草地踩上去有些奇怪,感覺有些軟綿綿的,好像腳底下的都是稀泥,但這稀泥又沒有讓幾人陷進去,只是在不停地晃蕩,好像腳下是一張巨大柔軟的棉被。
張七無奈地笑了兩聲,指天發誓:「哪個龜兒子、生娃兒沒屁|眼兒的撒謊,當時絕對有人拐了我一下,我以為是個暗號,就沒有問,結果回到這個宅子,被謝屠夫說的『肚裏貨』一岔,就給忘了。」
爺爺點點頭說:「那我們現在出發吧。」
張七喝夠了水,轉頭說:「啥子青龍山,林子不是在當兵嗎?」
爺爺和莫晚跟在大家的後面,走進迴廊的時候,他回頭望了那口井一眼,遠遠的,他總覺得那井口處有一股煙霧騰起來,讓他視線里那井口後面的景物顯得非常不真切。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一向最敬畏神明,我聽說在你們中國有一種說法,人被砍頭之後,要是腦袋和身子埋在一起,會變成厲鬼出來害人,但是我聽說當年你們清政府砍了人都是交給你的父親辦妥的,到現在也沒有出什麼狀況,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幫幫我。」日本人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做了一件體面的事情。
喻廣財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候,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來,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幾乎聽不見。爺爺抬頭,就看到了一臉笑容的莫晚。
張七在一旁吧嗒著嘴巴:「還不錯,在這種偏僻的村子里,還能吃到點油水。」
當時謝屠夫的父親是無頭塘的村長,那個年生百姓的生活比現在好不了多少,為了能讓更多的村民都吃飽飯,謝父曾發動全村一起種中藥材,等到藥材成熟晾乾之後再拿到省城去賣。可等到藥材成熟之後,日本人卻強行阻止藥材買賣,許多的中藥材的買賣只能暗地裡進行。
「對了,有個事要……」莫晚的話語還沒有從口中脫出,爺爺做出了「噓」的聲音,示意她不要開口,他不想讓任何事情打破這一刻的氛圍。莫晚懂得他的意思,於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爺爺。
在草叢裡找了半天,也沒有看見幾人的影子,爺爺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乾脆鑽進了水底。
喻廣財嘆了口氣:「時間倉促,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也算是不錯了,他們可以睡上一個安穩覺了。」
焦二娘是吃過苦頭的人,她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平復侄兒死掉的心情,她帶著哭腔說:「大家一定要相信喻師傅,我侄兒的人頭就是他徒弟幫我找回來的,大家好好配合他,一定能找出事情的真相。」
「不久,兩刻鐘。」李偉說著,招呼大家進屋去等著。
日本人說著蹩腳的中國話,問:「你的父親就是曾經給衙門專門處理死刑犯的屍體的嗎?」
眾人都凝神細聽,卻並沒有聽到張七的答覆。
當他遊了差不多十來米的時候,又感覺到了那股涌動的力量。於是,他靜靜地懸浮在水中,等待著那團紅色東西的到來。
孫徒弟在看到這一幕後,被嚇得驚叫了一聲,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臉,拍了拍,臉和腦袋還在脖子上。他還有些不太確定,於是用力地甩了腦袋兩下,這一甩,整個腦袋都飛了出去,脖子與腦袋的斷裂處鮮血噴濺出來。那顆腦袋在地上跳啊跳啊,最終隱沒在了地上,好像它的存在不過是一場幻覺。
謝屠夫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客套話,就傻乎乎地笑著,說:「哎呀,你不用謝我們,我是去為我的徒弟報仇的!」
聽到這話,爺爺突然緊張起來,他拉住曾銀貴:「你趕快說,到底碰到啥子了?」
羅琪聽后嘆了口氣:「說實在的,起初我還真懷疑是你殺了你的徒弟。」
身後的幾人都疑惑地看著彼此,並沒有人在曾銀貴面前自首。曾銀貴冷哼了一聲:「你個張七,不懂還裝懂!少在這兒編謊話了。」
那具屍骨走到喻廣財面前,喻廣財轉過身,走到之前那個用屍骨搭成的弧線里,一點點將剛上岸的屍骨引了過去。屍骨一走到弧線內,喻廣財將桃木劍在手中豎直,屍骨就倒了下去。
「都看了。」喻廣財笑著點點頭。
喻廣財卻深吸了口氣,有些疑惑起來:「你確定那個人喊的是『又有死人』?」
「什麼機會?」謝父感覺到這話里藏著玄機。
李偉看爺爺在出神,走上前來輕輕扯了他一下:「現在就不要想這麼多了,等這一頓吃飽喝足之後,再想想法子。」
爺爺收住了腳步,聽到喻廣財轉身對一旁圍觀的人說:「大夥就先散了吧,屍體我們抬回去,我們商量一下是不是應該報官。」
喻廣財站在幾人中間,將那個瓶子給打開來,一陣奇特的臭味從那瓶子里湧出來,那味道就好像一具屍體在一個房間里悶了很久,要腐爛又未腐爛時候的味道。
「哎呀……看來我們遇到的肯定是第二種。」謝屠夫已經感覺到了這事情非常棘手。
謝屠夫等人抬著屍骨上山來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喻廣財掐了掐手指,點頭道:「現在這個時辰正好,掘井吧。」
爺爺原本就已經怒火中燒,聽到這話,更像是被哽了一下,他隨口回道:「那現在死的人是你們家的嗎?」
「那片荒草地這樣硬闖是不行的,不肯定裏面到底有啥子東西,硬闖進去危險太大。」喻廣財嘆了口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啥子問題,只管說。」喻廣財揚了揚手。
謝父幾人被日本人關進了大牢里,日本人讓當地衙門的人去通知無頭塘的村裡人,要他們拿著五百個大洋來取人,不然就推到菜市口殺頭。那個時候,能夠拿出五百大洋的人可以說是少之又少,更別說每家每戶都捉襟見肘的無頭塘里的村民。
喻廣財回頭看了李偉一眼,問道:「你覺得咋樣?」
「有曾銀貴的消息了嗎?」
等到謝屠夫稍稍平復了心情,還是硬著頭皮倒轉回去。在路上正好碰到答應供貨的肉店主,他等了半天沒有等來謝屠夫,就只好親自找上門來。謝屠夫給店主說了凌晨遇到的怪事,這店主倒是覺得絲毫不奇怪。店主告訴他,這無頭塘本來就是個大邪地,撞上怪事也不稀奇,而且當初雙方達成買賣協議的時候,謝屠夫就曾經提到過運送豬肉的事情。謝屠夫希望在殺完豬之後,店主可以專門指派一人來取,可店主死活不肯,當時的謝屠夫以為店主摳門,這時候他才得知,原來店主早就對那條到集市的必經之路有所忌憚。
說到這裏,大家都突然發現了有些不對勁。自從幾人出門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李偉。
幾人跟著曾銀貴來到謝屠夫家的後院,這個院子比爺爺想象之中的要大許多,只是比較空曠,沒什麼花草做擺設,看上去很是單調。曾銀貴口中的水井就在那個後院的正中央,井口之處用木框攔住,上方有一根粗實的木頭,旁邊有一個木製的手動滾筒,滾筒上纏著一根井繩,和別處的水井沒什麼兩樣。
爺爺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這個地方,可大家眾口一詞,自己也不好再爭辯什麼。只是他有一點特別的想不通,自己入睡之前明明就在南京郊外的青龍山腳下的山洞里。如果自己是中途喪失了意識,空缺了這段記憶,那大傢伙兒應該都還記得啊,不至於全部都忘得一乾二淨。
爺爺看見那杯水裡沾滿了那道靈符化做的灰燼,這水的味道至今他還記憶猶新。爺爺上前去,將李偉從床上扶起來,可是因為他的身體太過冰涼,爺爺只好隔著被子去扶他。李偉的整個身子變得略顯僵硬,爺爺將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臂彎里,一手端著水杯,將那杯水遞到他的嘴邊。可他的嘴巴緊閉著,那杯水根本就灌不進去。
「這過血之前,一定要先在身體上留有氣口。」喻廣財說著,將兩根針頭穩穩地扎進了李偉左手的手腕處。起初,李偉體內的血液在手腕處狂噴起來,隨之,那狂噴的血像是找到了一條屬於它們的渠道,各自沿著銀針流出來,順著銅線流進了剛才的那個酒碗之中。喻廣財見狀,連忙又掏出兩根銀針,也用銅線穿上,將銅線的一頭搭在那酒碗之中,針頭則扎進了李偉右手的手腕處。
喻廣財輕聲說道:「這五行,既相剋也相生,只是缺乏一個可以推動它們互相轉變的力量,有了這力量,土能變成水,水能變成火,火能變成金,金能變成木,木又能變成土。行了,我們走吧,出來這麼久,我也有點想家了。」
「大家先不要著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解決這件事情,以前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們沒得辦法去改變,就只能防止以後不要再發生,你們說,對吧?」喻廣財說話的時候,眉頭緊蹙。
「你說得沒錯。」喻廣財點點頭,「所以現在,我們需要拔掉他左手手腕上的一根銀針。之前扎進去兩根,是為了更大激發他的吸血功能,現在拔掉一根,兩邊的力量基本可以對等了。」
曾銀貴的話讓一旁的羅琪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羅琪挪動兩步,離那個井口遠了些。
爺爺點點頭:「夢見曾銀貴也死了。」爺爺不想再去還原那夢中的情形。
那隻公雞跳進荒草地之後,像是站在了滾燙的鐵板上似的,拚命地大叫著,在草地里四處彈跳,揮動著翅膀,跳得老高。前後左右東南西北,幾乎所有的方向都被這隻公雞跳過,可它始終都不太安分,最後莫名其妙地掉進了一旁的深草叢裡,咕咕咕地不敢再出來。
「喂,張七,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李偉站在離井口還有些距離的地方,朝著那水井裡吼了一聲,可是過了半晌都沒有聽到迴音。
「師傅你的意思是說,玉河村那個封藏身體的地方肯定也是這種情況了?」爺爺問道。
「這個地方有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屠殺?」李偉問道。
李偉則朝著爺爺相反的方向遊了過去,跟爺爺所使用的方法差不多,先游出了幾十米,然後一點點往回搜尋。爺爺看了他一眼,心裏倒覺得好受了一些——這個大師兄看來還是非常擔心張七的,徹底打破了之前爺爺對他的誤解。
爺爺也跟上前去,走到那井口邊上,往那深井之中探頭望去,完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爺爺扯著嗓子喊道:「張七?死了沒有?!」
「看這條大道,以前肯定兩輛馬車並排行走都是沒有問題的。」李偉說道。
爺爺跟在喻廣財身後,心裏想著,那封魂罐里的人頭必定是從那罐子底部的裂口處鑽了出去。可能也是因為它們讓原本被填了的十方堰塘重現於地下,甚至還將這範圍無限擴大到了幾公里之外的玉河村。它們的目的或許並不是害人,無非是想與自己的身子骨重聚,替自己留下一具全屍。
爺爺沖他笑了笑,然後開始在水裡摸索起來。
喻廣財聽了幾人的談話,從凳子上緩緩起身:「其實現在我們應該考慮的問題是,這口水井和那條大路左右兩邊的荒草地,它們下面到底藏著啥子?張七和孫徒弟的腦袋去了哪裡?這所有的問題,我想只要想通一個,就能解答所有。」
謝屠夫從邊上湊上來,他一直在仔細地看著這具屍體,許久,他說:「這不是你們的人,是我的徒弟。」
「那現在師兄還有得救吧?」羅琪問道。
「可是,按照常理來說,就算人有自我防禦功能,可這吸血的能力肯定會比噴血的能力小得多吧?不然從古到今,割腕自殺的人也都死不了。」曾銀貴繼續追問。
read.99csw.com「我有個問題就不明白了。」謝屠夫擰著眉頭,一臉的疑惑。
「我想應該全部都能對上號,不然這些人頭和身子骨應該也早已經鑽了出去。」常叔的這個推斷與爺爺的想法不盡相同。
「如果這裏面有剛才從那口缸里掉出來的人頭對應的身子骨,那這事情會稍微好辦一點。」喻廣財說道。
喻廣財說:「是時候了,不然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不過不曉得這水域到底有多大,要干就只能在白天把所有事情都解決,如果等到晚上的話,那會更加麻煩。」
那是誰的頭?爺爺沒有多想,朝著那顆頭游去,就在他快要游到那顆人頭面前的時候,人頭突然從水中沖了起來,在水裡不斷跳動。之前那個焦二娘形容得一點都沒錯,那模樣的確像足了一顆皮球。
爺爺也扭頭看了一圈,他發現這個地方有些奇怪。這路邊的草叢讓爺爺生起了疑心,這一前一後的路非常平整,路面也相對比較光滑。正前方和正右邊中間的位置長滿了雜草,草深將近一米。而正右邊有差不多腳下這條路這麼寬的位置卻只有低矮的草叢,而且那草叢有些泛黃,好像這塊草叢還處在難以維生的寒冬一般。爺爺看了看左手邊,那正左邊的情況和右邊相同。
李偉也發現了奇怪之處,他伸手在屍體腦袋的位置摸了摸,竟然什麼也沒有。
爺爺聽后,唏噓不已:「徒弟即使是死了,身體咋就不見了?是被人搬走了,還是自己走了?」
喻廣財等人疾步趕到了房間里,爺爺趕緊給他讓出一條道來。喻廣財焦急地坐在床邊,仔細地看了看李偉的樣子,然後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或許是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手掌剛一挨到額頭,就被冰冷的溫度給凍得縮了回去。
被李偉這麼一說,爺爺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些,他問道:「那這個時間是多久?」
喻廣財說完之後,朝著那左手邊的荒草地指了一指,對爺爺說:「還記得上次的方向嗎?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土坡,就在咱們的腳下。」
「那跟這孫徒弟的死會不會有關係?」一直沒有說話的莫晚,問了一句。
所有人都一臉錯愕地看著躺在一旁的無頭男屍,只有莫晚懂事地別開了腦袋。爺爺這時候才蹲下身來仔細地查看著這具男屍,根據他的身形來看,不像是瘦小的張七。
李偉努力地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微笑來,說:「興許是有點累了。」
那人好像沒有聽懂爺爺的方言,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他伸手比畫著:「看樣子跟你年紀差不多大,比你瘦小一點。」
謝屠夫尷尬一笑:「是的,這也是我寄出這封給喻師傅的信之後,才反應過來。我是希望你們來了之後,找不到線索自己就回去了。」
人頭跳著跳著,突然掉落到了不遠處的一個隆起的土坡上。爺爺奮力游去,只見那人頭的旁邊還有一顆人頭。他顧不得那麼多,游到那兩顆頭前,這才看清,那其中一顆正是張七的,而另一顆則是一個陌生的面孔,很有可能是謝屠夫的徒弟。
爺爺搖搖頭:「沒有啊,就是頭有點暈暈的,感覺像是睡過了頭。」
羅琪冷笑了一聲:「這不是等於啥子都沒說嗎?」
喻廣財深吸了一口氣,樣子很是擔憂:「好在當時你們在水下的時候,你用黑曜石破了那團髒東西,不然現在李偉肯定是沒命了。」
喻廣財推辭了兩下,謝屠夫沒有絲毫收回的意思。喻廣財只好將它收下,交給了李偉扛著。
常叔同意地點點頭,說:「你說得沒錯,不過從那口缸里跑出來的不只是無頭塘的人頭,還有玉河村深埋在水底的身子骨。」
他從水面上露出頭來,深吸了兩口氣之後,李偉也鑽出了水面。他抹乾臉上的水漬,說道:「不對啊,這水井下面咋個那麼大?」
「還沒回來呢。」李偉說,「剛才我掉進了地底下的水裡,跟著那團紅色的東西,找到了孫徒弟的腦袋,你這是?」
「銀貴,你上去把他的嘴巴給我掰開。」喻廣財背著手,說話的時候眉頭緊鎖。
李偉身上左手邊順著銅線流出來的血在經過那個酒碗之後,又順著另外兩根銅線流到他右手的手腕里。這液體倒流的事情,爺爺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見到。
「喂喂,臭小子,該起來了!」曾銀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過濾了一下,顯得格外不真實。
「哪裡不對勁了?」張七一邊整理著布包,一邊問道。
「啊?到底咋個一回事哦?」李偉顯得非常好奇。
曾銀貴點點頭,說:「後來我也覺得奇怪,就從那個岸邊走上了正道,天亮之後,人就多了起來,我隨便逮住一個鄉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鄉親告訴我,他們玉河村這兩天死了幾個人,全部都被割了腦袋,可是身體莫名其妙地不見了,就只剩下一個腦袋。」
幾人剛一出門,就看到了曾銀貴朝著這邊疾步走來。看到他安然無恙,爺爺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謝屠夫給幾人指定了房間之後,告訴幾人:「正好昨天我殺了一頭豬,豬肉送去了集市,可我留下了一些肚裏貨,晚上咱們就吃這個。」
幾人搖了搖頭。
幾天前,喻廣財和幾個徒弟正在大院子里休整,瘸腿的信差送來了一封從廣東寄過來的信件。喻廣財二話沒說,讓李偉拆開信念給大家聽。寫信的人是喻廣財的舊識,三兩句敘舊之後,就直奔了主題。
等到她的心情稍稍平復之後,喻廣財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她依舊還在啜泣,聲音有些哽咽:「這個孩子喜歡吃我做的糯米團,在我們家住了差不多半個月,昨天我就是送他回家之後,才在晚上趕回來路過那條大路的。」
喻廣財說:「等到天黑之後,是時候到那片荒草地里看看了。」
爺爺好奇地問道:「準備揭開秘密了嗎?」
李偉點點頭:「這玉越是老,越是有驅邪避凶的作用,丟的應該是一塊好玉。」
爺爺突然聯想到了還在大道上的喻廣財,莫非這團紅色的怨氣是衝著他去的?不敢多想,爺爺胸中的那口氣已經快要憋不住了。他迅速游到了水面上,用力在地皮上剖開一個洞來,好讓自己儘快地呼吸到水面上的空氣。這時候,爺爺才發現,這地皮被水長時間地浸泡,已經失去了韌性,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剖開一個洞口子。回想起剛才幾人朝著這中間走的時候,還真是有種毛骨悚然的味道。
莫晚跟著爺爺的身後,也不知道如何去勸說,只得在身後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莫晚是了解他和張七的感情的,兩個人雖然平時打打鬧鬧,但感情卻要比跟誰都要好。所以,在爺爺被他拉扯之後紋絲不動,莫晚就已經可以肯定這具屍體就是張七的了。
當天,爺爺回到謝屠夫家的時候,喻廣財和李偉都已經到了。看到兩人安然無恙,爺爺也稍稍放了心。
在兩人的合力之下,很快將那具屍體拖到了水面上。爺爺半晌沒有說話,他望著那具屍體,除了兩人喘著粗氣的聲音,整個水井靜悄悄的。
這水下的內容和謝屠夫家水井底下的內容沒什麼兩樣,只是頭頂的地皮將夜空中散播下來的月光擋得差不多了,視線很難抵達一米之外的空間。
「包括斬首之後人頭和屍體的安置?」爺爺接著問。
爺爺扭頭看著莫晚,他沒想到,莫晚會如此了解他的想法,甚至很多時候比自己還要了解。
喻廣財從地上起來,他似乎從常叔的言語里聽出了些什麼。於是,朝著一旁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常叔可否借一步說話?」
日本人打量了他一圈,說:「現在給你們一個活下來的機會,要不要?」
羅琪卻搖了搖頭,說:「這座宅子的建宅時間長,還是那個水庫的修建時間長?」
說著,爺爺就第一個走進那片荒草地,然後在腳下使勁地踩出一個窟窿口子,跳了進去。身後的幾人也跟著爺爺,從那個窟窿口跳了進去。
謝屠夫在水缸里給爺爺打來一桶水,他抱著自己徒弟的人頭,爺爺抱著張七的人頭,兩人一塊到了宅子門口的小水溝前。莫晚有些擔心爺爺,於是也跟了上去。
「無頭塘?是啥子地方?我們不是要去青龍山找林子師兄嗎?」爺爺撐著腦袋,從床上爬起來。
「啊?上路飯嗎?」曾銀貴被嚇到了。
看到徒弟在眼前斷頭的畫面之後,謝屠夫當即就被嚇暈了過去。等他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還倒在那條大路上,幾個熟識的鄉親圍著他。他連忙從地上坐起身來,回頭看去,之前他徒弟站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而那個位置上還有一片血漬。謝屠夫當時以為自己撞鬼出現了幻覺,回到家裡,妻子告訴他,凌晨的時候的確是徒弟跟著他倆人推著豬肉去集市的,徒弟跟著他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還以為倆人在集市上瞎混去了。
曾銀貴見被師傅一眼就給看破了,也不好繼續裝懂賣弄,只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也沒多說什麼。爺爺倒是看得十分仔細,想必這道術肯定是經不起半點閃失的,他小心翼翼地站在喻廣財身邊,隨時聽候他的差遣。
幾人扭頭看他,羅琪第一個做出了反應:「……我們剛才吃的晚飯,不會是從那口井裡打的水來做的吧?」
謝父幾人正在等著被砍頭之際,從同樣被關在大牢里的幾個學生口中得知了日本人在大街上鎮壓學生的事情。謝父當時對此憤憤不平。
誰知在等到天亮的時候,兩個日本人在縣衙牢頭的帶領下走到謝父幾人的牢門前。縣衙牢頭指著謝父說:「就是他。」
爺爺應聲之後,再次鑽進了水中。按照喻廣財的囑咐,他將那張靈符護得好好的,剛一貼到那蓋子與缸身連接處,只見一道金光在那連接處上亮了一圈之後,漸漸消隱。
正在幾人討論之際,遠處有三個男人朝著這邊走來。走在中間的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而身邊跟著兩個中年男人,兩人的肩上都背著一個白布袋子。曾銀貴看到了他們,露出一臉欣喜:「看,那不是玉河村的老村長嗎?」
「活人的氣息?我們不都是活人嗎?」曾銀貴覺得師傅說了一句廢話。
曾銀貴像個娘們一樣在鼻前扇了扇,抱怨道:「這他娘的張七,死了都要讓哥幾個受罪。」
喻廣財點了點頭:「通常在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禍事都會先降到膽小的人身上,人要是氣血夠足,一般污穢的東西不敢靠近的。」
爺爺的聲音在水井裡回蕩起來,等到這聲音落下,他突然注意到對面水井的壁沿上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亮。他疑惑地上前去,發現那壁沿上有一窩草,而那發亮的東西就隱沒在草叢裡。他伸手將那草叢撥開,裏面有一顆圓圓的小珠子。爺爺將它從中取出,放到有光線的地方一照,整個人都傻了眼,那不是別的東西,而是剛才李偉從井口丟下來的黑曜石。也就是說,這顆黑曜石根本沒有丟進水裡,那這藏有怪東西的水根本就沒有凈化。爺爺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心裏充滿了擔憂。終於,他憋足了一口氣,再一次鑽進了水裡。
喻廣財應聲將那個瓶子給收了起來,他點點頭說:「這一頓吃飽點。」
「那你明明將他送回去了,他的人頭咋個會出現在咱們無頭塘?」李偉問道。
喻廣財聽完之後,並沒有吱聲,他低沉著腦袋,思索了一陣之後,對李偉說:「先封住井口,丟一顆黑曜石下去。」
爺爺憋足這口氣,儘力讓自己游得更遠。也不知道張七那顆被扇飛的腦袋到底有沒有砸透地皮,掉進水中,如果沒有的話,那他只能是白忙活。
按照喻廣財的意思,有幾個自稱水性比較好的男人決定跟著爺爺一塊兒下水去將那個爺爺之前在水中見到的土坡掘開。喻廣財將那瓶屍油拿出來,看著大家半信半疑的樣子,他也沒有過多的解釋,就說:「這陽間有陽間的規則,陰界有陰界的禁忌,我手中這一瓶藥水是可以保護你們的安全的,加上你們水性不錯,所以是不會出啥子事的,只要大家跟著我的這位徒弟,不要半路掉隊就行。」
「像啥子?」爺爺追問了一句。
謝屠夫聽后不知如何答謝喻廣財,於是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謝你們,這裡有一條豬腿,你們就把它帶走,現在天氣也熱,不知道能不能帶回你們家中,如果不能,可以隨便在路上找個小店,讓小二給做了,也當是打打牙祭。」
「嗯,可是這種鬼有一個弱點,就是他們只能感覺到活人的氣息。」
「無頭塘的這個地方跟咱們玉河村的兩個村落,如果你能夠找到一份地圖,你就可以看出來,這兩個地方一高一低,並且都有一處深凹地帶,道士封藏亡靈,習慣利用葫蘆形山地,葫蘆本身是一個祥瑞之物,這一頭一尾用來鎮亡靈是很好的地方,所以當年謝屠夫的爺爺選中這兩個地方。」常叔說著,眯起眼睛,目光放得很遠,「後來,謝屠夫的父親在連夜埋下這兩個罐子之後,讓我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我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父親當初幫著衙門處理死刑犯的事情,也就沒有多問。在埋下罐子之後,無頭塘那個十方堰塘也被日本人給填了,為了是把那罐子的事情徹底掩蓋。直到幾年之後,謝屠夫的父親找到我,說想起那水底下的亡靈,有些內疚,決定聯繫死者的家人。那個時候的日本人已經不同往日,他們在我們國家大肆殺戮,幾十個學生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再值得掩蓋的了。可是,他費盡心機都沒有找到這些人的親人,這戰火漫天,學校也給關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還能咋個整,現在將這口缸砸開,不過砸開之前,你得幫我豎起四個冥幡,老規矩。」喻廣財說道。
爺爺也報以微笑,輕輕搖了搖頭,繼續跟著前面的曾銀貴朝前走。在那一刻,爺爺突然感覺自己有些厭倦了這種漂泊不定的生活。他多想有一天,能夠找一個寧靜的池塘,蓋一間草屋,跟莫晚就這麼無憂無慮地生活上一段時間。掐指算來,爺爺進這喪樂隊也已經有好幾年了,這幾年的確跟著師傅喻廣財學了不少的本事。現在如果他離開這支隊伍,自己出去接活,一般的喪葬之事他是完全可以操辦下來的。或許正如喻廣財以前所說,這喪樂隊本來就是讓死人安安生生地去,讓活人無憂無慮地活。
那水下的世界一點也沒有改變,水中夾雜著黃沙土,即使是在大白天,因為頭頂被地皮給封死了,只有之前破掉的幾個窟窿口勉強透進來幾束光線。爺爺憑著記憶帶著幾人在水中遊了一圈,果然再次見到了那團紅色的怨氣,只是那團怨氣比昨天晚上見到的時候顏色要淺了許多。爺爺迴轉身去,讓幾人停止動作。幾人連忙閃到一邊,將身子放鬆地懸置於水中。等到那團紅色怨氣從幾人身邊涌過,爺爺再次朝著幾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前行。
聽到這話,莫晚突然頓住了雙手的動作,懸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的側臉。莫晚放下茶壺,走上前來,蹲在爺爺的面前,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聲說道:「峻之。」
「那在那幾天村子里有沒有啥子動靜?」喻廣財問道。
衙門的守衛每天都會來提醒謝父幾人,說距離殺頭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當時的謝父心裏有說不出的冤屈,這中華大地上憑什麼就不能買賣中藥。可抱怨歸抱怨,日本人可不吃這一套。
「嗯,真巧那時候我扭頭望了一眼。」爺爺說。
爺爺想,既然這曾銀貴說自己睡蒙了,乾脆就順水推舟。爺爺笑了兩聲之後,拉住曾銀貴的手臂:「師兄,你看我一覺睡起來,都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你可不可以跟我說說,我們來廣東是做啥子啊?你看現在這戰火滿天飛,多危險啊!」
爺爺為自己得出的這個結論感到些許自豪,於是,他加快速度朝著之前那團怨氣遊走的方向遊了過去。
「你還沒說需要我們做什麼。」謝父問道。
又是之前孫徒弟出事的地方,在那條橫亘的大道上,此刻已經圍滿了人。爺爺衝上前去,撥開擋在前面的人牆,只見果真是有一具男屍擺在那大道中間。和之前謝屠夫所指的孫徒弟出事的地點幾乎是同一個位置,左右兩邊的荒草地看上去也沒有踩踏過的痕迹。
「後來,我就勸他,說那井下面的根本不是魚,再說了,就算是魚,也是謝師傅家裡養的,你也不應該去捉不是嗎?」曾銀貴揉了揉鼻子,說,「也不曉得他是聽了我的話,還是咋個的,就轉過身朝石凳的方向走過來,可沒走開兩步,他就一步一步倒退回去,就好像倒著看連環畫時候的樣子,倒回到那井口邊上,仰著倒進了那口井裡!」
「這個事情說來還是謝屠夫的父親和我的一個約定,本來說好要守口如瓶,跟著我進土裡的,現在看來不說不行了,我相信他父親也不會怪我的。」常叔一邊走著,一邊慢慢沉入了回憶之中。
爺爺招呼幾人現在可以上岸去緩一口氣,然後再下來將這口缸合力抬到岸上去。幾人點點頭之後,就跟著他一起上了岸。
喻廣財看了爺爺一眼,笑起來:「你看見了?」
喻廣財點點頭:「果然,當年那些冤死的學生已經全部在這裏了,怨氣已經散去,無頭塘和玉河村以後可以太平了。」
「如果這個喻師傅說得沒有錯,那他娘的咱們平日里喝水的水井裡的水不就是泡著屍體的髒水咯!」男人的話引得眾人一片嘩然,大家都焦急起來。
當返回遊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爺爺突然發現水底的草叢裡有什麼東西在裏面泛白。爺爺不敢開口喊出來,李偉朝他越游越遠。爺爺只好一點點朝著那草叢遊了過去,那草叢之中的東西一點點漸漸顯露出來,爺爺看到了一雙泛白的腳。
李偉蹲身下去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地面上的黃土,似乎發現了什麼,隨著自己的判斷一步步朝前方挪動。挪到這條大路邊上靠左邊的那塊荒草地的時候,他停下來,抓起一把土來,在鼻前輕輕一嗅。他臉上的眉頭驟起,扭頭對喻廣財說:「師傅,這地方有問題。」
爺爺在房中收拾妥帖之後,跟著莫晚出了房門。爺爺問:「是不是有啥子新消息了?」
回到謝屠夫的家中,幾人簡單休息之後,就收拾包裹準備回重慶。喻廣財出門之前,對謝屠夫說:「你徒弟的地方,我也已經找好了,之前我們葬那堆屍骨的左手邊二十一丈的位置有一棵大榕樹,榕樹背後三米左右的高台上,那地方是個天生葬人的地方,你這個師傅如果有心,可以給徒弟買口好棺材,就在那裡葬了,至於時辰嘛,今天晚上亥時挖井比較適宜,下葬可以等到明天卯時。」
李偉環顧了四周一圈,說:「這條路應該是很多年前的官道的一條支路,走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只是後來慢慢被荒置了。」
從這位常叔的舉手投足之間,喻廣財也看出他是一個老行尊,說道:「老前輩幸會,是我的徒弟不太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正在這時候,謝屠夫穿著圍裙從廚房走過來,他瞪著一雙黑黢黢的大眼睛問道:「幾位師傅,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曾銀貴呢?」爺爺問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我明明將他送到家,還吃了一頓中午飯才走的。」焦二娘說著又哭了起來。
「你醒啦?」我正準備進來給你換水壺裡的茶水,我就記得昨天裏面是沒有了。
李偉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埋頭扎進了水裡。爺爺也深吸了一口氣,埋頭扎了進去。那水底之下像是要比水面上更加透亮,他一邊在水裡游著,一邊仔細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讓爺爺有些吃驚的是,這水底並不是一個窄小的圓柱形的空間,而就像一個水庫那麼大。爺爺朝著前方遊了好久,既沒有發現張七的蹤影,也沒有看到那水域的盡頭。直到他憋在口中的那口氣被用盡了,他才不得已往回遊。
「行啦行啦,那我就從頭到尾好好跟你說說,這個事情,也算一樁大怪事。」曾銀貴說著,在凳子上坐下來,「幾天前,我接到……哦,不對,是師傅接到一個朋友寄過來的信,在信里就跟我們講述了這裏發生的一件怪事,這種事情還真是頭一回碰到。」
謝屠夫問:「這地底下全都是水,這樣無頭塘總有一天會全部垮塌的。」
爺爺二話沒說,朝著那人手指的方向沖了過去。
「呵,你說的是以前,你現在進去試試?」喻廣財笑道。
爺爺聽到這話,頓時有些慌亂,他問道:「啥子樣的人?」
這事情大約要從四十年前說起,那時候的廣州城是洋人和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為了能夠在中國賺更多的錢,在他們的租界內外,利用強權,遏制中藥材的買賣。
幾人回到客房之中,李偉給謝屠夫倒了一杯涼茶,他端著水杯仰頭喝盡。咂巴了兩下,他說:「那天我託人寫給你的信,你都看了吧?」
「那後來呢?」李偉問。
「哦?到底咋個回事,剛才聽你們在井下的聲音很慌張。」曾銀貴說。
爺爺深吸了一口氣,收起了自己的傷心,轉而望向了人群之中。喻廣財的問話出口之後,人群中有一個差不多四十來歲的女人戰戰兢兢地舉起了手。
說著,謝屠夫樂呵呵地從堂屋出去了。
「要不我也下去看看吧。」說話的人是謝屠夫,他正脫了身上的汗衫,露出一雙肥碩的膀子。
「不過啥子?」
「你們兩個咋個這副模樣?」曾銀貴好奇地問道,「這……不會是張七吧?」
「屠夫倒是沒事兒,只是他的那個徒弟就這九_九_藏_書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曾銀貴說著,嘆了口氣。
這日本人的腔調,讓謝父差點忍不住朝他臉上砸過去一個拳頭。可他想到幾人的安危,忍住了。他問道:「你說的這些人,是不是前兩天關在旁邊牢房裡的學生?」
「那好,等會兒老謝就去通知村子里的其他人,在那個出事的地方集合。」
「你不用害怕,我們是從四川來的,本來是過來為謝屠夫的徒弟超度,沒想到趕上了這樣的怪事,老實說,現在躺在你們面前的這具屍體是我小徒弟的,本來以為過來只是幫幫忙,沒想到卻把霉頭惹到了自己的頭上。」喻廣財努力讓自己的臉上帶著笑容,顯得不那麼嚴肅。
爺爺沒有應答,澆出水來,將他臉上、五官里的水漬泥漬清洗乾淨,然後轉頭對莫晚說:「希望可以給他一個最好的棺材和找一塊最好的地。」
大雪、山洞、饑渴難耐的幾人——對了,還有那個全身雪白的雪兒,以及鑽進風雪之中消失的張七。可是,對面那個正咕嚕嚕往嘴裏灌水的人不正是張七嗎?
「和你們無頭塘一樣,玉河村的地底下也是一片水,水裡也有一口大缸,不過就是你們無頭塘的大缸里裝的是人頭,我們玉河村的大缸里裝的是身子骨。」常叔背著手,長嘆了一口氣。
曾銀貴雙手抱在胸前:「我看你真的是睡憨了,這裡是廣東無頭塘。」
「那後來你父親沒事吧?」曾銀貴問道。
「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曉得,既然是這樣,那剛才我們為啥子不順著那排腳印追下去呢?」張七追問。
謝屠夫想了想,說:「有倒是有,都是當年日本人在廣州城搞的名堂,這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被警察局給封死了,我是聽我母親說的,當時說是我父親也差點栽進去了。」
「啊?這個井口我不是攔上了嗎?到底怎麼回事?」謝屠夫一臉的驚訝。
喻廣財似乎有些懷疑他的判斷,也上前嗅了一下:「你把夜光粉拿出來照一照。」
聽完常叔的描述,幾人都沉默了一陣。
喻廣財嘆了口氣說:「按照剛才銀貴的說法,這井底肯定有古怪,張七的水性好,如果他能活著回來自然好,如果不能,我們也不能就這樣貿貿然地下井,不然去一個遭殃一個。」
爺爺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吭聲。等到焦二娘離開之後,爺爺看著已經墜落到山頭的月亮,心裏隱隱有些擔憂還沒有歸來的曾銀貴。
「那後來那人頭去哪兒了?」爺爺問道。
第二天,謝父先讓幾個同行的村民回了家,讓日本人找來幾個幹活利索的苦力。可這件事情光是在無頭塘干還不行,還必須通知玉河村。好在玉河村新任村長常叔與謝父交情不錯,而且精通喪葬之禮,曾經也干過道士勉強維持生計。常叔在聽完謝父的遭遇之後,答應了他,找出當年謝屠夫爺爺埋死刑犯身子骨的地方。
「焦二娘,你就說嘛,他們都是喪樂隊的師傅,沒有惡意的。」謝屠夫也在一旁幫了一句腔。
爺爺徑直地對著頭頂的位置,向上遊動,那團紅色的怨氣也跟了上來。爺爺緊緊地將那兩顆人頭護在自己的懷裡,那團紅色怨氣追趕了一陣之後,像是突然失去了人頭散發出來的味道,慢慢在水中分散開去。爺爺這才終於游到了頭頂,可卻不知怎麼都頂不破頭頂上的地皮。爺爺又朝前方遊動了一段,再次用力的時候,那地皮終於破了一個口子。
爺爺搖搖頭:「其實也沒看到啥子,就看到那片荒草地里的草叢動了一下。」
「那師傅的意思是我們就只有等著張七死掉,然後再去給他收屍是嗎?」爺爺瞪著雙眼,滿臉的怒氣。
爺爺按照他的吩咐上前去將李偉的身子搬了過來,讓他平整地側躺著。這時候爺爺驚奇地發現,李偉原本冰涼的身體已經在慢慢地恢復溫度,這讓爺爺頓時看到了希望。和以前遇到所有麻煩事的時候的想法一樣,只要有師傅喻廣財在,任何麻煩都不算是麻煩。
莫晚點點頭:「這些我和喻師傅都會做好的,張七死了,我們所有人都很難過。」
曾銀貴似乎已經猜到了喻廣財手中那個瓶子里東西的氣味,還未等他打開,自己就已經將鼻孔給捂住了。曾銀貴乞求道:「我說師傅啊,咱們可不可以等到把晚飯吃了,再說這屍油的事情啊?」
那個年代的廣東其實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有傳教的洋人,有走私的商人,也有一些掩藏在百姓之中的秘密團體。清政府為了維持這個地方的秩序,不得不亮出一把鋒利的大刀,實施嚴苛的法令,每日在法場被砍頭者不下五人。
因為在水中的關係,每一個動作都被水中的浮力給化解,變得非常的費力。幾人努力了好半天,才掘開了黃土的一層,讓爺爺驚訝的是,這黃土之中,竟然還有土陶燒製成的一個大缸,那口缸的直徑差不多有爺爺橫躺著那麼大。爺爺在水中比畫了一陣,告訴幾人小心一點,不要把那口缸給打破了。幾人會意之後,繼續工作。
「當年那些被砍掉的腦袋,最後都埋在了哪裡?」
「沒有,難道這水井可以通向別的地方?」
這個結論顯然是目前看來最符合常理的推斷,爺爺點了點頭,突然回想起昨天晚上在遊動的時候,看到的那個隆起的土坡,它好像對人頭有特別的吸引力。爺爺將此事告訴喻廣財之後,喻廣財點點頭說:「看來十有八九,你看到的土坡就是埋人頭的地方。」
謝屠夫聽到這話,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不耐煩地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了下來。
爺爺游到那大道邊上,眾人還等在那裡,看爺爺從土裡冒出頭來,連忙詢問消息。爺爺將水中的內容告訴了喻廣財,喻廣財凝眉細想了一陣,從布袋子里掏出了一張靈符來,問道:「你在那口缸蓋子上見到的靈符是不是這種?」
正在這時,爺爺突然注意到大道左邊的那片荒草地一直延伸到了遠處,而在遠處月光照到的地方,也是和這左邊的草地一樣,已經乾枯殆盡。爺爺之所以會突然注意到這片草叢,是因為剛才李偉在撒夜光粉的時候,他的餘光瞟見那草叢之中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還發出一陣急促的咕嚕聲。爺爺有些好奇,為什麼其他人都沒有聽見。
喻廣財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李偉的肩膀:「你這個大師兄,跟峻之的觀察力比起來,還差得很多。首先你說的這口缸從側面看過去,它的輪廓是有起伏的,的確,因為燒制的過程中,它就是按照葫蘆的樣子來燒制的,在這口缸的裏面,它就是一個葫蘆形。只是為了掩人耳目,這葫蘆的上半邊和下半邊相連接的地方原本應該凹進去許多,可是燒制這東西的時候從外面是將這個凹處給填上的,但如果你仔細地觀察,其實還是能夠看出來的。其次是你說的這個蓋子,這種蓋子叫作無命頂,只要被這蓋子蓋上,被關在裏面的東西休想出來,更別說這蓋子本身就是與缸身連在一起的,可見,這個師傅在託付工匠燒制的時候,一定是鐵了心不放裏面的東西出來的。只是可惜了,缸頂搞得這麼用心,這缸底卻惹了禍。」
「你是被人救起來的嗎?」爺爺問。
「峻之、李偉,今天晚上咱們做一場法事,把那些還漂在水裡的屍骨都引上來。」喻廣財說道。
爺爺在腦中搜尋著這個名字,沒錯,那就是當年所有的死刑犯被砍頭之後,掩埋死者身體的地方。只是爺爺沒有想到,這荒草地下的水竟然貫通了玉河村,按照謝屠夫的描述,玉河村距離這裏起碼有七八里路。也就是說,曾銀貴的描述正好印證了爺爺的推斷,這整個村莊,乃至村莊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漂浮在水上的。
這個男人的話在人群中引起一片嘩然,大家交頭接耳地討論起那個兇險的詛咒來。謝屠夫見這陣勢,心裏不免慌亂起來,他說:「大家也不要多想了,正好喻師傅他們就是幹這一行的,如果是鬼在作亂,喻師傅是有本事收了它的,大家就不要擔心了,早些回家休息吧。」
喻廣財也非常恭敬地與他握了手,說:「正是正是,銀貴有跟你提起我嗎?」
「你的懷疑是正常的,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喻廣財也深吸了一口氣,「一般的人在死後無親人收屍祭拜,就會出來作亂,比如哪個家裡的老人去世了,如果逢年過節沒有人祭拜他的話,他就會時不時地出來搗亂,不過這種情況並不兇險。這裏的死刑犯一方面在生的時候就已經是窮凶極惡之徒,死後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燈,將他們的身體和頭分開下葬,就是不讓他們死後能夠化作塵土,安安分分地去投胎。」
爺爺看了喻廣財一眼,點了點頭。
正當幾人陷入沉默之際,大院之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幾人好奇地湊到門口,將大門打開,只見有人慌慌張張地來回走動。
「看情況,這片草地里就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喻廣財說道。
喻廣財的話音落下沒多久,井口裡突然傳出爺爺急切地喊叫聲:「快拉!」
「他身上的這種顏色好像之前在水井下面看到的那個怪東西的顏色。」爺爺說。
爺爺聽后,否定道:「你不應該這麼問,你應該問,是這座宅子修建的時間長,還是那個水庫消失的時間長?」
「師傅你只管說,有啥子危險的,我第一個上,不給死去的張七一個交代,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爺爺拍胸脯說道,當他的話音一落下之後,他就感覺到心裏有些怪怪的。這時候他回憶起中午起床的時候,對莫晚說的一番話。他回過頭去看了莫晚一眼,莫晚站在他的身後,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來,爺爺沒想到,莫晚竟然會對他肯定地點著腦袋。
「既然這樣,那就證明張七現在很有可能還活著。」曾銀貴說。
吃罷了晚飯,幾人坐在堂屋裡等待著時間快些到。爺爺有些如坐針氈,只好在堂屋之中焦急地走來走去,喻廣財在旁邊望著他,也是眉頭緊鎖。
「那張七咋個辦?」莫晚替爺爺問出了這句話。
「沒問題。」
說著幾人就走到了張七和孫徒弟出事的地點,趁著白天的光景,幾人四下看了看。這個時候幾人才發現,這個地方其實在白天看上去並沒有多怪異,除了左右兩邊的草叢看上去要比其他地方的草叢更死氣沉沉一點。
曾銀貴回頭問道:「哪個拐的?就該追問下去,看看這個謝屠夫有啥子名堂。」
喻廣財笑了笑,說:「其實人的身體非常奇怪,人身上的穴位、經絡其實就是大自然的五行、八卦。人生來天生就有自我防禦功能,就好比你受了攻擊,即使你是個傻子,你也會還擊。先用銀針扎在他的左手上,血已經流了出來。人的自我防禦功能就會本能地阻止這些血液外流,雖然這力量並不大。所以當我再將另外兩根銀針扎進他右手的手腕的時候,血液就會受一定的力量被吸進去。當然,這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還要靠這碗里的七星陣和銀針相應的能量。」
喻廣財和李偉已經等在堂屋之中了,見了爺爺,喻廣財有些擔心:「你是不是沒睡?」
爺爺和李偉穿上了衣服,喻廣財說:「先把這具屍體收起來,不過沒有找到腦袋之前,先別下葬,葬了也是個……麻煩。」喻廣財本來想說「禍害」,話到嘴邊卻沒有開口,謝屠夫好歹也是死者的師傅,聽到這話肯定會有些不樂意。
「你怪我沒用啊,洋人和日本人打進來,連我們高高在上的皇上都嚇得到處跑,我們能怎麼辦?」牢頭嘆了口氣,「你想想,如果這件事情你不做,日本人肯定會找別人做,要是別人收了錢,事情辦妥了,這事情可就真的蓋過去了,你要是幫忙先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一來你們可以活命,二來等日本人對此事放鬆警惕之後,你還可以聯繫他們的家人,將他們的屍骨領回去。」
一人頓足,說道:「又死了一個人,跟你家徒弟一樣,腦袋被切了,滿地的血。」
莫晚也注意到了爺爺的目光,她扭轉頭來,微微一笑:「咋了?」
那天,謝屠夫回到家之後,越想這事越覺得不對勁。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是和孫徒弟一起出的門,而且妻子也可以證實的確是這麼回事。在那段路上,謝屠夫也記得孫徒弟的腦袋驟然落地的情形,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地面上也確實有血跡,可那屍體最終到哪裡去了呢?
喻廣財嘆了口氣,說道:「這化水有很多種形式和方法,對應不同的咒語有不同的功效,剛才我念的咒語可以鎖住他身體內的淤積的怨氣,可以為我們接下來的事情爭取更多時間。」
見喻廣財等人從遠處趕來,謝屠夫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指著幾人:「看見沒,他們來了!」
「那意思是,水井下面到底是啥子情況,可能只有那個舉家搬遷的地主和你的爺爺知道,而你的父親並不知情,所以他並未對你提過。」曾銀貴接了一句。
常叔朝身後兩個中年男人招了招手,兩人將肩上的白布袋子打開來,裡面包裹著幾具身子的骨頭。喻廣財連忙蹲身下去,細細觀察之後,肯定這身子骨和剛才那口缸里的人頭,差不多死在同一個時間。
爺爺點點頭之後,再一次扎進了井水之中。這一次,爺爺從遠到近,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地找。他游出了差不多五十米的距離,然後一點點往後搜尋。這水底並不像爺爺想象的那樣平整光滑,水底里還長著一些水草,在涌動的水底恣意漂搖。
爺爺回想起那個孫徒弟斷頭的畫面,不禁冒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爺爺問:「那我們這趟過來是要替他的徒弟報仇?」
「師傅說得對,你再難過也是沒用的,這倒霉事哪個碰上哪個就倒霉,當時路過的就只有你和你的徒弟,要麼是他,要麼是你,你已經算是幸運的了。」李偉說道。
謝屠夫冷笑了一聲:「我這徒弟自從跟著我之後,就一直對我百依百順,吩咐的事情也是盡心儘力,除了有些膽小之外,他都很不錯,我沒有理由殺他。這一次要不是你們的人也出了問題,我也不會說這些。」
爺爺的話明顯刺|激到了周圍人的神經,那個男人顯得有些憤怒,他從人群里擠出來,想要跟爺爺繼續爭執,卻被謝屠夫給攔了下來。謝屠夫說:「先別爭論了,現在死了人,大夥心裏都不好受,大家齊心的話,肯定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喻廣財走到他身邊來,說道:「你稍微歇息一下,等到天色一亮,我們就去找銀貴,他身上塗了屍油,不會出什麼問題。」
爺爺收拾起床之後,剛從房間里出來,就遇到了那個曾銀貴口中的謝屠夫。這謝屠夫和一般意義上的屠夫的外形差不多,長得不算太高,卻腦滿腸肥,滿臉的大鬍子。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橫肉都在抖動:「喻師傅,你久等了,我想到你們大概是在昨天半夜才到,所以就下午出的門,大家收拾好沒有,收拾好了我們要快些出門,不然待會兒等到天黑了,又要路過那個破地方。」
曾銀貴這時候上前來,說道:「我今天從他們那邊離開的時候,聽說他們正準備下水去找當年那個封藏身體的地方。」
爺爺跟李偉圍著那口缸看了一圈,喻廣財問:「看出名堂了沒?」
謝父聽后,沉思起來。
謝屠夫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
喻廣財不停地搖動著手中的桃木劍,像是那劍梢上綁著一根無形的繩子,繩子的另一頭則捆著一具屍骨,他不停地撥動,將那具屍骨漸漸拉了起來。
莫晚扯了爺爺一下,示意他在凳子上坐下來。可是爺爺哪裡坐得住,他滿腦子都是張七從小到大與他一起調皮時的情形,如果這張七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爺爺肯定會內疚一輩子的。想到這裏,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在凳子上坐下來,扭頭問莫晚:「你還記不記得咱們是啥子時候從青龍山出來的?」
「沒想到,我這一巴掌下去,他的腦袋就飛了出去!」焦二娘整張臉又陷入極度恐懼之中。
曾銀貴癟了癟嘴,問張七:「那剛才在路邊你咋個不問?」
爺爺在心中生出一個疑問來,剛才從大道上下來的時候明明感覺自己是踩在地上的,怎麼會突然陷進了一汪水中呢?爺爺朝前游進一段,只見在剛才他掉入水中的那個缺口處,的確有地面斷裂的形狀。從那缺口可以看出,這荒草地里的地皮並不太結實,差不多有四五寸的樣子。這時候,爺爺的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巨大的猜想:會不會這整個無頭塘都是一個建立在水面上的村莊?
謝屠夫帶著一幫村民趕來,他們幾乎拿出了家裡所有白色的布料,看到這累累白骨,大家都沉默不語。在喻廣財的指示下,他們將一具具屍骨全都包裹好。謝屠夫找來了一塊長木板,將這些屍骨全部整齊地擺放在上面,招呼幾個壯勞力,跟著他一起抬著那屍骨朝著山上走。
正是因為大吵的這一架,那黑心的藥行查櫃竟然偷偷跑到日本人那裡告密,當時謝父和幾個同伴被日本人逮住的時候,正在跟另一個藥行的查櫃商量價錢。
謝屠夫的家算是一個比較大的宅子,只是宅子中裝潢並不奢華,算是一般人家中的布置。
「放血?那血放出來,他不就死了?!」羅琪一臉的驚訝。
爺爺點點頭,剛一迴轉身來,就看見曾銀貴從門外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他渾身都被水給打濕了,一臉狼狽的模樣。
爺爺看著漸起的薄霧,感覺身上有些涼津津的。他扭頭看了身邊的莫晚一眼,她完全沒有懼冷的意思,挽著袖子走起路來風風火火。
爺爺指著缸底的那道口子,問道:「莫非它們是從這口子鑽出去了?」
當他的腦袋露出水面的時候,他突然有些詫異——剛才明明就是從大道的左邊下的水,怎麼現在人會在大道的右手邊呢?爺爺回想,很有可能是剛才在追趕那團怨氣的時候,拐了好幾個彎,到了大道的右手邊,而剛才頂不破的位置應該就是大道的地皮。
爺爺回過頭去,看到莫晚的眼睛,就好像一汪幽深的湖水,爺爺在她的目光里看到了擔憂、後悔和掙扎,可他什麼也沒說。他伸手摸了摸莫晚的一頭青絲,關切地說:「你放心,沒有你的允許,我啥子事情都不能出。」
李偉沒有答應。
「你仔細看。」喻廣財指著那口缸,也望了爺爺一眼。
這個叫焦二娘的女人說:「之前,我從縣城的親戚家拿東西回來,走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就有點害怕,也就是老謝你那個殺豬徒弟的事情。其實小時候就聽長輩說過咱們這個地方有點邪門,所以都很少走夜路。就當我走到這條路上的時候,我發現右手邊的草叢裡突然發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其實我也不知道那草叢裡到底藏著什麼怪東西,說不定只是一隻老鼠,但我不敢去看,就只有埋著腦袋加快了腳步。誰知我走了幾步,突然感覺到背後有一個人跟著我,我一快這個人就快,我一慢這個人就慢。走出差不多兩百米的時候,也就是這個位置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停下腳步慢慢地回頭去,只見這個男人光著身子站在我的身後,我被嚇得大叫了一聲,順手一巴掌扇過去,沒想到……」
「你收拾一下吧,東家準備吃飯了。」莫晚叮囑了一句,將他從床上拖起來,然後開始疊床上的被子。
「切莫這樣想,你們是去化解這場怨念,還死人一個公道,替活人消災解難的。」
「那後來這個謝屠夫沒事兒吧?」爺爺問道。
牢頭低聲繼續說:「我也知道那幫學生死得冤枉,可現在能怎麼辦,他們都已經死了呀,不可能把屍體擺在路邊吧?」
「我漂到了玉河村!」
「啊?其實這個事情也不能怪我,我也是被那荒草地下面的水給卷著漂了很遠,本來以為我都死定了,哪個曉得結果走了一把狗屎運。」曾銀貴樂呵呵地說。
爺爺點點頭:「我至少在水中前前後後遊了一刻鐘,可一直沒有發現那片水的盡頭或者是水的岩壁。」
謝屠夫嘆了口氣:「只是後來,這店主隨我一同回到事發地點的時候,他根據我的描述,在那條路上找到了與一些細節對應的線索,地上的血跡、車輪碾壓過的痕迹,還有我被嚇暈之後倒在草地上留下的人形痕迹。只是我那徒弟……」
爺爺哪裡顧得上這麼多,快步踏出堂屋穿過迴廊,來到了後院的那口井前。爺爺二話不說,上前將身上的衣服扒光,只剩下了一個褲頭。李偉跟上來,說:「峻之,我隨你一起。」
「這個好說,我喜歡中國一句古話——一言九鼎,所以你不用擔心。」日本人轉頭吩咐牢頭,「現在把他們請出來,用你們最好的酒菜招待,飯錢到大使館去領。但人可給我照顧好了,要是明天我見不到人,你就跟著那幫學生一起下葬!」
爺爺招呼眾人一同用力,終於將那口缸從深陷的沙土之中搬了出來,一點點運送到了岸上。
爺爺扭頭望了那左手邊的荒草叢,剛要邁出步子,喻廣財走上前來一把拉住了他。喻廣財低聲說道:「你先別動。」
謝屠夫仔細地回憶當年的事情,說:「好像也沒有什麼動靜,主要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家就沒有外出的習慣,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也只能回憶起個大概。」
「我說你就答應了吧,硬撐著對大家都不好。」牢頭轉而勸說起謝父來。
可就在兩人走著走著,你一段我一段地擺著一些黃段子的時候,這個孫徒弟突然感覺到師傅那個板車上的豬身子好像動了一下。孫徒弟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九_九_藏_書眼睛發現根本沒有動靜,就並沒有在意。當他正準備轉頭跟師傅說點什麼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抱著的那個用黑布包著的豬頭變得有些不太對勁。剛出門的時候,他跟師傅過過稱,這個豬頭肉很多,將近四十斤那麼重。可現在抱著的在黑布中的東西最多不會超過五斤。
爺爺剛一坐定,莫晚就跟了進來。
「那是為啥子改的名字?就是因為這裏成了埋人腦袋的地方?」李偉問道。
等到天色發白的時候,喻廣財上前將李偉左手上的銀針取下來,看著酒碗里剩下的鮮血一點點從右手邊迴流。過了差不多一刻鐘,終於所有的血都被過了一次。喻廣財打了個哈欠說:「你們現在看看他咋樣?」
聽到這話,謝父就來氣:「要怪就怪你們這幫無能的官兵。」
李偉折身扎進了水裡,爺爺喘著大氣,狂叫了一聲,使勁地拍打著井水:「你他娘的,老子不弄死你,跟你姓!」
喻廣財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說道:「幸好當時你沒有開口,不然咱們的線索就斷了,這謝屠夫的舉止有些怪異,這我一早就發現了,從他來旅店接我們開始。」
李偉上前去狠狠朝著他的胸口捶了一下,罵道:「你他娘的死到哪兒去了,大家為你擔心一個晚上,現在正要出去找你!」
這口井的水深爺爺到這時候都還無法確定,只是懸在水中的雙腳告訴爺爺,這水井至少有他身子那麼深。他和李偉在水裡摸索了一圈,並沒有摸到什麼。爺爺說:「看來還得去水下看看。」
「已經醒了,不過好像對昨天晚上的事情有些記不太清,正在院子里跟羅琪慢慢回憶。」
喻廣財讓幾人躲在遠處,自己站在中間,拿出他的桃木劍和羅盤。在周圍一圈尋找了一陣,手中的羅盤突然轉個不停,一會兒指著東邊,一會兒指著西邊。突然,他正對著右手邊的荒草地停了下來,手中的桃木劍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力量拉扯著,與他的身體做著博弈。
爺爺點點頭。
正這樣想著,爺爺感覺到這水開始漸漸涌動起來,而且這力量不小,如果爺爺不奮力遊動,也會被捲入其中。爺爺朝著側面,想要避開這股水下力量。剛閃到一邊,只見一團紅色的東西朝著這邊彌散過來,也正是那團東西,推動了水流的波動。爺爺回想起昨天在那水井底下的情景,對這團紅色怨氣有了幾分忌憚,於是動也不動地漂浮在一旁。如喻廣財所說,這團怨氣並沒有感覺到爺爺的存在,而是徑直朝著爺爺此刻的左手邊涌去,也就是剛才爺爺游來的方向。
幾人就這樣出了謝屠夫家的宅門,一路朝著鎮上走去。當走到那條大道之上,看著左右兩邊的荒草地,幾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曾銀貴也跟著點點頭:「對頭,就是這種顏色,像血,又不是血。」
喻廣財輕嘆了一聲:「現在是個啥子情況,我們也說不好,看這天色已經差不多了,不如你現在就帶我們去看看。」
「一夜之間消失的大水庫?這事兒還真是夠玄。」爺爺嘟囔了一句,沉思起來。
「這件事情比我想象之中的要複雜,如果我沒有猜錯,這當初無頭塘的十方堰塘肯定沒有與玉河村相接,現在倒是已經連成一片,相信正是這口缸中的人頭鑽了出去,打通了這整個地下,現在看來,這汪水是越來越寬,如果不及時制止,很有可能到時候整個無頭塘都會陷進水裡。」喻廣財推斷道。
「你就跟我說說嘛,我保證這一次,絕對不會搞忘!」爺爺伸手指著天,做出發誓狀。
「這宅子是我的祖輩傳下來的,當年爺爺從一戶地主家中購買過來,傳給了我父親,父親再傳給了我。」謝屠夫嘆了口氣,「只是啊,這宅子里的物什是越來越少,起初這堂屋中間有一張很大的木雕桌子,說是當初大清朝正二品的省總督賜給爺爺的,後來傳給了我父親,家道中落,這木雕桌子還有堂屋裡的花瓶罐子之類的,全都給賣了,現在看上去有點空落,各位師傅就將就一下。」
那一刻,爺爺心裏像是被鎚子敲了一下,說不出的難受。他上前去,拉住那雙腳把隱沒在草叢裡的人一點點往外拽。因為那屍體非常沉重,導致爺爺遊動的速度非常之慢。他遊了好一陣,李偉才回過頭來,看見了他,趕緊上前來幫他。
說著,莫晚給爺爺夾過來一塊豬肝。爺爺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悶頭吃了起來。
「那今天做事情沒問題吧?」
「李偉呢?峻之你到他房間里看看,讓他把傢伙帶上,我們去看看那片荒草地里到底藏著啥子,最好把兩個孩子的人頭給找回來。」喻廣財朝爺爺揮了揮手,示意他快一點。
「那好,那我就從你們已經看了的那封信之後講起。」謝屠夫放下水杯,眉頭緊鎖。
「就是啊,現在是日本人在我們的國土上囂張跋扈,本來就戰火連連,好多人都逃難到了大西南。」曾銀貴手裡提著一隻公雞,斜著嘴,滿臉諷刺的笑容,「這就算了,居然還會遇到這種平白無故就被削去了腦袋的事兒,還有幾個人敢留在這個糟地方!」
「一定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夢,我看你一直眉頭緊鎖,還掙扎了好幾次,一直喘著粗氣,我本來想叫醒你的,不過想到你一整天幾乎沒有睡啥子覺,就沒有忍心開這個口。」
那天晚上,月亮特別地亮,薄薄的月光給路邊的景物蒙上一層朦朧的輕紗。穿過了小鎮,走上土路的時候,好像到了一個人間之外的地方,一切都顯得極不真實。
爺爺在那具屍體前蹲身下來,伸手將屍體的手臂抬了起來,這屍體已經完全僵硬,因為被水泡過,表皮有些發皺。那一刻,爺爺獃獃地望著那被切去了腦袋的脖子,那傷口從左到右斜斜的,但非常整齊。
爺爺說:「我亂說的哈,首先我覺得這個缸身跟普通的缸身有差異,看著缸身的輪廓,側面看,你會發現它的線條有些起伏,如果只看一遍,你可能會覺得是在燒制的過程中,工匠粗心的結果,但你再仔細看另一邊,你就會發現兩邊起伏的線條是完全對稱的,至於這樣燒制的原因我就不懂。其次是這個缸的蓋子,與普通的蓋子有點區別,你仔細地看會發現這個缸其實是沒有蓋子的,因為那個所謂的蓋子和缸身連接的地方只有一道溝,根本就打不開,反而這蓋子的位置還要厚實一點。」
聽到這話,爺爺無比驚訝,沒等他問出聲來,謝屠夫說:「他胸口右側有一道疤痕,是去年吊肉的時候被板車上的釘子刮傷的,當時流了很多血。」
爺爺還是非常不解,難道那青龍雪山裡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一個夢嗎?如果真是那樣,那夢中張七跟著那個非常古怪的雪兒出了那洞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和現在的情況也是差不多,生死未卜,這傢伙連在夢裡都讓人放心不下。
李偉蜷縮著身體,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他的話。
「呵,看來這古玉救了兩人性命。」喻廣財嘆了一聲。
「只怕你辦法還沒有想出來,這村子里又要死人了。」一個男人在人群中說了一句,「依我看,這肯定是咱們村子里那個斷頭的傳說應驗了,半夜從這裏過,就會斷頭!」
謝屠夫算是問出了幾人心中的疑惑,都回頭去望著一旁的曾銀貴。曾銀貴連忙就慌張起來,他說:「那,那口井下面有東西……」
在廣東有一個叫無頭塘的地方,在很多年前,這個地方因為過於偏僻而出名。如果是外地人或許很難理解,為什麼如此偏僻的地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景色,怎麼就那麼知名。這件事情應該追溯到清朝年間,封建社會之中,每一個省會定然都會有三個象徵著政治權威的地方。第一個地方自然是衙門,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政府;第二個地方就是牢房,大多罪犯都被關押在裏面,有的罪大惡極,有的卻純屬冤枉;第三個地方就是菜市口,菜市口本來是北平城的一個地名,因為專門用來砍殺重刑犯而聞名天下,很多省市的法場也被民間百姓稱為菜市口。而當時,在清政府執政期間,廣東自然也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菜市口」。
謝父點點頭。
幾人沿途走到了那條大道之上,這原本非常寬闊的大道,現在卻已經漸漸被大道兩邊的草叢給蠶食。
喻廣財從布袋子里掏出兩根銀針和兩根銅線,將銅線分別穿在兩根銀針之上。連爺爺都不得不驚嘆,這已經上了年紀的喻廣財穿針居然比他還要靈活,對著針頭一穿就進。接著,喻廣財上前去,在李偉的額頭兩邊、兩隻手的中指上分別扎了個洞。爺爺和曾銀貴突然就被眼前的情形給嚇得愣住,李偉身上的這幾個洞很快就冒出了紅色的煙霧,飄散在了幾人的眼前。
幾個男人摸黑來到了那條大道之上,就跟謝屠夫說的一樣,這個地方一到了晚上,基本上一個人影一盞夜燈都看不見。
喻廣財點點頭:「不如我們就稍坐一下,等到天色晚一點之後再出門,正好你給我們細細講講那天晚上的事情,再帶我們到那條路上走走。」
曾銀貴回頭怔怔地望著他,蹙著眉頭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小子真的有點不對頭,你這一覺睡了這麼久也就算了,一覺睡醒還把我們為啥子來廣東都忘得乾乾淨淨了!」
眾人都看見了那個常叔,幾個稍稍年長的人從人群中走出來,朝著常叔走了過去,遠遠地招呼他,然後上前將他扶了過來。
可就在當天晚上,這幾個學生就被拖了出去,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謝父其實當時也已經猜到,幾個學生應該是凶多吉少。
「那為啥子之前我們來的時候,你不說?你明明就曉得很有可能你徒弟的死跟這個傳說有關!」曾銀貴有些惱怒。
喻廣財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嘟囔了一句:「不對呀,按這口缸的大小來看,這裏面不應該只有這麼幾顆。這種封魂罐的做法應當是越緊湊越好。」
岸上的莫晚已經等得非常心急了,她時不時地望了望那洞口,由於太深,根本就看不見水底。她朝裏面喊了一聲:「峻之,你們能聽見我說話嗎?」
「其實你不是害怕,你是覺得這個樣子去了,要是出了事的話,會對不起我。」
「這個狀況很棘手,看來硬闖虎穴不行,那就只能來個引蛇出洞了。」喻廣財眯著眼睛,心裏貌似已經盤算出了一個計劃,而這個計劃從他略顯飄忽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具有一定的風險。
爺爺加快步子,走到床邊伸手將被子扯開,只見李偉正躺在那床的角落裡,只是奇怪的是,他的臉、脖子、手臂全都變成了一片紅色。那紅色並不是鮮血,而是從裡到外透出來的紅。
喻廣財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這種可能性比較小,根據你們的描述,你們所看到的那團怨氣發紅髮紫,就說明這怨氣不是三兩個人的,如果當年衙門造成那麼多的冤假錯案的話,只怕早就被百姓掀了個底兒朝天了。」
「你慌慌張張幹啥子?!」李偉呵斥了他一聲。
眼看著被殺頭的時間到了,最後一個晚上,幾人都給自己的家人寫了一封信,讓牢中守衛做一點好事,把這幾封信寄出去,那守衛也是同情幾人,只是現在的局勢劍拔弩張,沒有人會因為幾個鄉下佬去惹氣勢洶洶的日本人。
謝屠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見到三個人中步履蹣跚的老人,點頭道:「真的是常叔,他怎麼會過來呢?」
喻廣財聽后,嘆了口氣:「沒事就好,不過你到底被卷到哪裡去了?咋個現在才回來?」
聽到他的聲音,幾人回過頭去,李偉非常鎮定地說:「我們有個師弟掉進這口井裡去了!」
在喻廣財的注視下,眾人將這些屍骨全部都掩埋到了地下。
「把雞給我。」喻廣財說道,朝著曾銀貴伸出手去。曾銀貴將手裡的公雞遞給了他,他捂住這隻公雞的腦袋,對著它輕輕念叨了兩句,然後說:「辛苦你了,老夥計。」說著,他就將那公雞隨手扔進了左手邊的荒草地里。
曾銀貴喘著粗氣說:「不是,是張七,他掉進水井裡去了!」
可過去了半天也沒有等來迴音,喻廣財也因此亂了陣腳,他略帶擔憂地說:「難道那黑曜石沒起作用?」
在爺爺鑽進水井之後,李偉也跟著抓著井繩滑了下去。原本,他有些擔心那井繩使用的年限太久,承受不起兩個人的重量。可他伸手使勁地拽了拽,看那井繩在木框之上紋絲不動,那木框也是相當結實,這才跟了滑下去。
爺爺點了點頭,說:「你放心。」
謝屠夫從石凳上噌地站起身來,連忙拉住滾筒的把手,拚命地搖,可是井下的東西實在太重,他一個人搖起來非常吃力。曾銀貴見狀,連忙上前來幫忙。在兩人的合力之下,井下的幾人終於從井口裡跑了出來。除了爺爺和李偉,還有一具無頭的男屍。
很快,那一整口缸都顯露在幾人的面前,那缸口子上蓋著的是一個圓帽一樣的蓋子,蓋子的邊沿是黃色的。那蓋子的頂部有一塊在水中晶瑩剔透的寶石,爺爺上前細看,發現正是一顆比較規整的黑曜石。而在蓋子和缸身的連接處,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自畫了一張靈符。爺爺圍著那口大缸遊了一圈之後,發現那四個方向的靈符都未曾開過封。如果按照如此精巧的設計,那大缸之中的東西是不可能會跑得出來的。
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最前頭的謝屠夫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就是這裏。」
喻廣財嘆了口氣:「屍體總不能這樣擺著,這樣,我們把屍體先抬回去,這個事情我們來想辦法。」
爺爺幾乎是從井口撲出來的,他剛一站穩,就將李偉從地上扶了起來。一旁的無頭屍體,引得羅琪驚叫了一聲。
喻廣財端著那杯水上前來,遞給了爺爺:「讓李偉先喝下去。」
幾人都站在李偉的身邊,看著他的血一點點流出來,又淌回去。只是這血液流動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幾乎花了整整一個晚上,李偉身體內所呈現出來的紅色才漸漸退去,皮膚的顏色變得正常。
喻廣財說:「按理說,最妥當的方法應該是將這些腦袋的對應的身子找出來,將它們合在一口棺材里,做一場體面的法事,將它們的怨氣給平息下來。不過……」
這時,師傅喻廣財和莫晚從門口進來。莫晚見爺爺醒來,連忙上前來,問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爺爺和李偉草草吃過了晚飯,相繼回了自己的房間。爺爺簡單洗了個澡,就從房間里出來。莫晚拿出隨身的包裹,裏面有入殮的一些工具和一套臨時準備的壽衣。在爺爺的幫助之下,兩人將這個已經完全僵硬的屍體收拾到了一塊木板上,幾人再將這塊木板抬到了兩張長條凳子上,放置在堂屋的正中間。
「我現在也是死馬當做活馬醫,不敢肯定他到底是出於啥子原因變成了這個樣子。」喻廣財嘆了口氣,轉身吩咐道:「銀貴,你去我的房間把我的口袋拿過來。」
「如果可以肯定那荒草地里的東西是受了冤屈,那就不難辦。」喻廣財輕輕晃著腦袋說道,「一般的枉死鬼分為兩種,一種是求鬼,上次在莫晚她們的李家莊遇到的少奶奶就屬於這一類,只是來求人幫助伸冤,幫助查明真相;另一種是厲鬼,這種鬼怨氣極大,見者必死,直到被他們害死的人的冤屈與他的冤屈相等的時候,就會平息。」
「先把他弄上去吧。」李偉說著,伸手拍了爺爺的肩膀一下。
「嘿!這還真是神啦!」曾銀貴瞪著雙眼,因為太久沒有休息,整個眼窩已經泛起了黑青色。
兩人在一旁應聲,點了點頭。
喻廣財用手指堵住那瓶口,把瓶子一倒過來,屍油就沾在了手指頭上,他再用手指頭在幾人的耳背、脖子、胳肢窩、腳背上都擦了個遍。等到幾人都整裝待發,喻廣財說:「我們先進左邊這塊荒草地,等會兒峻之走正前方、李偉走左邊、曾銀貴走右邊,謝師傅就走中間,記得找仔細,一定要將張七的腦袋給找回來,我會在路上看著你們,確保你們安全。」
謝屠夫在裝好豬身之後,推著板車走在前頭。那天晚上月亮很亮,掛在頭頂之上好像離兩人也不到一百米的位置,連上面的斑駁條紋都看得很清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南方的夏天是極熱的,可那個晚上卻吹著涼風,一陣陣的讓謝屠夫不停打著擺子。這個孫姓的徒弟像個娘們一樣,捧著個豬頭跟在師傅後面。為了給徒弟壯膽,謝屠夫跟徒弟講了一些自己在學殺豬時候的趣事。徒弟聽了倒是樂了,腳下這條恐怖的無頭塘的大路也變得不那麼可怕。
「不是吧?這個也太嚇人了。莫非從這座宅子到那大道的地方就是當年那個消失的十方堰塘?」羅琪說著,眉頭緊蹙,努力地思考著,「也不對啊。」
說完,喻廣財又掏出了那瓶熒光粉,遞給了爺爺:「峻之,你走在前面,走一段就撒一段,如果看到腳印,就說明有東西靠近了。記住,你們在進入荒草地之後,不要說話,盡量用動作互相溝通。」
李偉輕咳了一聲,等大家都安靜下來,他才開了口:「大家不要開心太早,我發現有點不對勁。」
「你看好了是這個樣子嗎?」李偉朝著那井口倒退了幾步。
喻廣財似乎看出了爺爺的想法,他笑道:「想起你那時候了?」
豎好冥幡之後,喻廣財取出桃木劍,在木劍的劍梢上沾了一些沙土。他一邊念著咒語,一邊圍著那口缸轉了起來,每走到對應冥幡的一個方向的時候,他就停下來,用桃木劍的劍梢在蓋子邊沿上輕輕敲一下。當他走完了一圈,在缸蓋上敲了四下,閃到一邊,將桃木劍收了起來。
所謂的「肚裏貨」一鍋煮的菜式,在我的家鄉叫做刨豬湯。在爺爺生活的年代,很多窮人在地主家裡幫工,除了每月的例錢,逢了年關,地主家殺豬吃肉,就會把不吃的「肚裏貨」留給下人。可這些「肚裏貨」各式各樣,用來煎炒,也沒有那麼多油來浸鍋,只好就將這所有的東西倒進鍋里用開水一起煮了,然後大家圍著吃。這種吃法倒是並不罕見,在四川樂山一帶,就流行一種菜式叫做「翹腳」。其實這「翹腳」與「刨豬湯」在做法上沒什麼區別,不過一個是牛的「肚裏貨」,一個是豬的罷了。
「我看你娃娃不僅僅是睡憨了,還有點精神錯亂!」曾銀貴跳到一邊去收拾包裹。
日本人聽后非常高興:「嗯,難得碰到這麼識相的中國人,你說得對!」
謝屠夫像是接到了李偉丟過來的一個燙手山芋,連忙擺手:「這個我完全不知,這宅子是爺爺在的時候買下的,而且當時這座宅子早就修好了,有個地主在這裏住了差不多三年,後來因為舉家搬遷去了北方,才空手賣出來的。我父親接手那會兒,我也不小了,在我的記憶中沒有擴建水井的事情。」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那大道之上已經擺滿了屍骨。喻廣財從其中好不容易才跨了出來,他對曾銀貴說:「銀貴,你去叫謝屠夫通知村子里的人,準備好裹屍體的白布,將這些屍體全部包裹好,我跟峻之和李偉去找一塊像樣一點的地方,將他們給埋了。」
常叔笑道:「看來的確是瞞不過你的眼睛。」
「混賬!有你這樣跟師傅說話的嗎?」李偉呵斥了他一聲,「你曉不曉得這銅絲和靈符是幹啥子的?這是用來封住井口,讓井底的東西沒法上岸來。而那顆丟進去的黑曜石,正是為了凈化井底的水,不過這凈化需要時間,在這段時間里,要是張七回來了那自然好。如果不能回來,那我們就下去找他,這樣也能成功避開水底下的東西,確保我們安全。」
很多年以後,爺爺回想起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依舊非常甜美,這是我從他跟奶奶生活的時候未能看到過的。在這一刻,我也完全知道了莫晚之於他生命的意義,只是這所有的一切,並不完滿,一點也不完滿。
在短時間的睡眠中,爺爺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夢。他夢見自己去那片荒草地里尋找曾銀貴,他在水中一直不停地游,游過一窩草叢的時候,突然注意到餘光之中有一張臉躲在那草叢後面。爺爺停下手中的動作,朝著那窩草叢緩緩靠過去,透過擋在面前的幾根雜草,爺爺可以非常肯定,那張臉正是曾銀貴的。曾銀貴微閉著眼睛,臉白如紙,緊閉的雙唇沒有一點血色。
爺爺和李偉也上前幫忙,很快就掘出一口比正常的情況下要大許多的陰井來。謝屠夫跳進陰井之中,將那些屍骨一具一具地擺放在井底。所有的屍骨都擺放完畢之後,他上岸來仔細地對了對,發現其中有兩具有一些歪了,於是又跳進去將他調整整齊。
羅琪點頭表示贊同,然後兩人都扭頭望著謝屠夫,希望他能站出來予以解答。謝屠夫想都沒想,非常肯定地說:「這個不用想,肯定是這座宅子修建的時間要長一點,因為那個十方堰塘消失的事情,我父親也是知道的。」
莫晚點點頭,說:「焦二娘家侄兒的身子找到了,就在那片荒草地旁邊的草叢裡。」
之前從那荒草地下的水裡撿起來的人頭和從玉河村帶來的身子骨已經拼湊在了一起,常叔說得沒錯,他們的確完全能對上號。
常叔和另外兩個晚輩走過來,見了曾銀貴,跟他揮手打了個招呼,然後扭頭對一旁的喻廣財伸出手來:「看樣子,這位先生就是喻師傅了嘛!」
「有啊,我們去找林子師兄,傳言那座山裡有一個兵團莫名其妙地失蹤了。」爺爺儘可能地給莫晚更多的提示。
曾銀貴笑了一聲:「對九-九-藏-書了,我還沒有講完。」
李偉也跟著扒光了身上的衣物,跟著爺爺走到了水井口子上。爺爺看了他一眼,對他擠出一個微笑來,點了點頭,然後順著那根井繩慢慢滑進了那口深井之中。
怪事就是大約一個月前發生的,一天晚上,無頭塘的屠宰場的謝屠夫趁著凌晨推著一頭剛剛殺了的大豬往集市裡送。謝屠夫雖然生得十分壯實,可這重達兩百公斤的大豬推起來也實在叫他有些吃力。謝屠夫有一個剛跟著他殺豬的徒弟,這個徒弟姓孫,人高馬大,比謝屠夫還高出一個腦袋,可是殺起豬來卻文文弱弱,一見血就腿軟,讓謝屠夫非常頭疼。當然,頭疼的不是教不會他殺豬,而是這樣一個廢物,會浪費自己每天的兩頓飯錢。這天,謝屠夫見這頭豬實在太大,就將掏空了的豬身子,用刀砍去了腦袋,讓徒弟捧著這豬頭跟自己一道去城裡,這樣也可以為自己推的豬身子減輕不少重量。
「喻師傅說得對,謝屠夫和你的徒弟,還有焦二娘的侄兒,都是我們親眼看到屍體,也知道那狀況有多慘,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再在我們這個地方發生了,不管是哪家的人都不行,大家一定要團結起來!」另一個男人在人群中喊了一聲,很快得到眾人的迎合。
「這其實是因為當年的一個傳說,因為這裏埋的人頭多了,所以盛傳這個地方鬧鬼,曾經有好些漁民半夜經過這裏,腦袋全部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飛,也就有了一個傳言,說路過此地,有頭變無頭,慢慢地就傳出這樣一個名字來。」謝屠夫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望著幾人。
曾銀貴的速度很快,因為不知道喻廣財到底要用哪個布袋裡的東西,所以將他房中的兩個布袋都背了過來。喻廣財快速從布袋裡取出一張靈符,讓曾銀貴倒了一杯水,然後兩根指頭夾著靈符在水杯上晃了三圈,嘴裏念叨著幾句咒語,手中的靈符漸漸冒出了青煙。未等幾人眨眼,那張靈符突然就燃了起來。喻廣財接著又晃了三圈,將那靈符往空中一丟,全都化做灰燼,一些落進了水杯里,一些散落到地上。
曾銀貴看到中途,驚奇之餘,他生出了一個疑惑:「師傅啊,你咋個就曉得可以判斷血是從左手流出來,從右手流進去的呢?萬一兩邊的血都往外流,那師兄不就是死定了。」
焦二娘哽咽了兩聲:「這個孩子不喜歡待在自己家裡,他的母親幾年前被日本人殺了,父親另娶了,對他不太好。」
爺爺甩了甩腦袋,猛翻了幾下眼皮,眼前的一切才稍微真實了一些。這應該是一間旅店的客房,裏面的桌椅都是紅實木製成,上面整齊地倒扣著六七個茶杯,中間的茶壺被一旁的張七提著,正仰頭把茶壺裡的茶水往嘴巴里倒。
喻廣財帶著幾個徒弟走到謝屠夫面前,人群當中的那個男人問道:「搞這麼大動靜,你是要當眾指出殺人兇手嗎?只要你能把那個傢伙給我抓出來,我決定第一個上前要他的命!」
爺爺根本就沒有力氣去回答李偉的話,他小心翼翼地朝下滑著。當他看到那井底水面泛起的微微的波光的時候,心裏稍稍安穩了一些。他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不出他所料,那水的溫度肯定已經到了臨界點,只需要稍稍再冷一點點,水面就有可能會結冰,這情形與這水井之外的確判若兩個世界。
「就,就是那口井!」曾銀貴的模樣有些害怕,他顫顫巍巍地拉住師兄李偉的衣袖,怯怯地躲在他身後。
看到這一幕,爺爺突然想起了好幾年前,他第一次遇到喻廣財的時候,被魚刺卡住了喉嚨,他也是這麼給他化的水。
爺爺跟著謝屠夫一道找到需要的材料,很快畫好了四個冥幡,將它們插在那口缸的四周,因為冥幡之中所立的只是一口缸,而沒有完整的道場,所以,冥幡也不用畫得太過精細。
喻廣財從布袋裡再次掏出一顆黑曜石來,讓謝屠夫找來一個碗,一定要是土窯燒制出來的,再找來六枚古錢幣,年代越久越好。
喻廣財說:「這是專門貼在封魂罐上的,你帶著,別被水浸爛了,到了大缸邊,將它貼在蓋子和缸身連接處,橫豎都可以,這樣在搬動的過程中只要不先揭這靈符,蓋子是不會脫落的。」
「等到過了三七,你們可以給死者豎一塊碑,他們都是死在日本人刀下的亡魂,雖然做過一些錯事,傷了一些人,但希望大家可以善待他們,只可惜我們都不曉得他們的姓名,不然可以把他們的名字都刻上去。以後逢年過節,你們要是想起,可以來替他們上上香。」喻廣財說道。
說著,喻廣財將謝屠夫帶來的六枚古錢幣丟進了那碗烈酒之中。那六枚錢幣呈現出並不規整的形狀,喻廣財端起那碗酒來,輕輕在面前篩了篩。六枚錢幣很快就散布在酒碗的不同方向,將中間的碗底圍了一個圈。喻廣財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黑曜石,看著那被六枚錢幣圍成的空圈,準確無誤地將那黑曜石丟了進去,一顆黑曜石和六枚古錢幣就在幾人的眼前呈現出了一個七星陣。
「當然有,這種情況你們也沒有少見,比如在古家村,比如在莫晚她們所在的李家莊。那就是因為死者是含冤死去,而且是含了很大的冤屈。」喻廣財道。
張七頓時顯露出無辜的表情:「我當時是想問的,因為我也覺得那片荒草地里有問題,結果不曉得是哪個在身後拐了我一下。」
「你們這群人渣!」謝父怒斥了一聲。
「我們的夜光粉是專門用來探查屍體的,既然有亮光說明就有屍體的痕迹,也就是說那一雙腳印是來自一具屍體。腳印旁邊的血跡,就正好說明這屍體是剛死不久,而且還在流血。」李偉解釋道。
喻廣財扭頭看了他一眼,說:「你還記得古家村的那片後山嗎?」
入了夜,整個無頭塘都變得有些涼颼颼的。喻廣財讓李偉和爺爺準備好要用的東西,一行人朝著那條大道趕去。這天晚上的月亮躲在霧蒙蒙的雲朵後面,看上去並不太真切。
「麻煩倒是很麻煩,不過添麻煩的不是你這位徒弟,而是地底下那些不安生的……東西。」常叔說道,回頭看了一眼左手邊那片荒草地里滲出來的水,「看來你們也已經發現了,現在這件事情讓我整天頭痛,這水底下的髒東西要是一天不給弄乾凈,可能我們玉河村和這邊無頭塘就沒有好日子過。」
「哎,真是糊塗了,既然它們會在岸上作亂,削人人頭,就是說明,這些冤死的人的人頭與他們的身體相遇了,產生了怨念,他們生前被人無辜砍了頭,所以報復路人,讓他們也都成無頭屍。」
喻廣財看了那口缸一圈,感嘆了一句:「制這口缸的人也是個行家。」
「醒了就好。」爺爺緩緩在圓桌邊的凳子上坐下來,「可惜了張七。」
謝屠夫搖搖頭:「說來也奇怪,本來說好要被槍決的,第二天一幫人又被放了回來,連他們幾個當事人都沒有搞清楚到底為什麼,後來父親說是因為有一個貴人相助,至於貴人到底是誰,他也沒有講。」
爺爺沒有多說什麼,伸手將那根井繩扯下來,捆住了屍體的腰部。李偉大喊了一聲:「拉!」
李偉「嗯」了一聲,從布袋子里取出一圈銅絲、四張靈符、一顆黑曜石。他將銅絲正好捆在井口上方的木框上,將四張靈符貼在銅絲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然後拿著黑曜石走到井口邊,對準井口的正中心將它丟了進去。
李偉說:「剛才我們用夜光粉撒在那條路上,明明出現了一排腳印,腳印旁邊還有血跡,這說明了啥子?」
謝屠夫說:「要不這樣,正好我現在跟你們去鎮上,看好棺材送回來還來得及。」
爺爺轉身出了堂屋,穿過迴廊,來到李偉的房門前。那房間里還亮著燈,可並沒有透過紙窗看到裏面的人影。爺爺伸手敲了敲門,並沒有得到回應。他的心裏突然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想了想,乾脆將房門推開。
謝屠夫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無比困惑,這個孫徒弟明明死在離謝屠夫家將近兩里路的地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家的水井裡?這個問題讓李偉突然生出了幾分疑心,爺爺本想問什麼,卻被李偉給拉住了。
爺爺勉強回應了一個笑容,問道:「師兄咋樣了?」
按照謝屠夫爺爺的囑託,謝父讓日本人定製一個封魂罐,也就是被喻廣財等人挖出來的大缸。照著以前的樣式,一模一樣地做了一個。只是大家都沒有想到,那工匠偷工減料,在罐子的底部耍了花樣。
幾人吃過了晚飯,喻廣財讓幾個男人收拾好東西一同前往,羅琪和莫晚就留在謝屠夫家中看著兩具屍體。
其實跟著喻廣財也有些年頭了,喻廣財一直沒有教授爺爺那些道術的用法。用喻廣財的話說,這些道術都是違背自然規律的,小到消災解難,大到可以令斗轉星移,甚至破解生死,不到萬不得已,喻廣財也不會輕易使用。
「不用了,我已經數過了,一共六十四具屍體。」李偉說道。
「其實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這孫徒弟既然已經死去了這麼多天了,如果一直是在水裡泡著,這屍體不應該是僵硬的,反而應該發腫潰爛,還有,我們之前在那路邊看到的腳印,如果不是孫徒弟的屍體留下的,那會是哪個的呢?」莫晚說著。
喻廣財朝他揚了揚手,說:「我相信我的兩個徒弟,如果他們沒有遇到啥子窮凶極惡的情形,肯定會回來的,如果遇到了,你下去也無濟於事。」
「那有沒有可能投不了胎?」曾銀貴冷不丁地插|進一個問題來。
他的這種方法叫做「殺雞問路」,通常在人往生之後,要打好陰井(也就是墓穴),在棺材進入陰井之前,必須要找來一隻公雞,在它的脖子上抹刀,這一刀不可以太深,也不可以太淺,讓公雞的血流出來,然後丟進陰井之中。公雞在掙扎之際彈跳過的地方,都要燒一堆紙錢,而公雞死在哪個方向,這就意味著死者會保佑哪個方向的子孫。而公雞的血正好就可以用來祭拜土神或者太歲。
謝屠夫點點頭:「說得沒錯,晚清的時候,這條路是官道的支路,主道通向海邊的漁村,這條支路就通向咱們村裡。」
「是這樣的,前幾天有一幫人在大街上公然反對我們天皇,於是他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爺爺的這個推斷並不荒唐,很有可能這是一個連著江河的水井。
這水下不同於岸上,遊動的速度越快,就越是浪費力氣。爺爺胸中憋足的一口氣,很快就用盡了,可是,眼前的這一幕,讓他不得不努力堅持。他看到那團紅色怨氣停了下來,漸漸朝著四周散開來,在那團怨氣的中間,一顆腦袋漸漸沉入了水底。
焦二娘點點頭:「有這個可能性,以前他就干過這事兒,只是後來被他父親半路找了回來。」
曾銀貴應聲上前,伸手將他的上下嘴唇用力扳開,一邊抱怨道:「這他娘的冰得跟剛從冰窟里取出來一樣。」
那天,在簡單的洗漱之後,喻廣財就招呼著幾人從謝屠夫家出發,連早飯和午飯都沒有吃。李偉得知了張七被削去腦袋的事情,頓時顯得非常惱怒,說只要自己還活著,就一定要把這個地方的污穢東西給了結了。
「我有點害怕。」
喻廣財點點頭:「既然他曉得,為啥子不直奔主題,跟我們講這條路在人們口中相傳的怪事,而要繞到店主身上?這條路要是鬧鬼出了名,那他以前聽到的傳聞,肯定要比店主講的更嚇人吧?」
李偉衝著荒草地里的謝屠夫揮了揮手,然後跟爺爺抬著張七的屍體,朝著那大道的另一頭走去。
謝屠夫第一個點頭,說:「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第一個來做個表率。」
爺爺的問題勾起了幾人的興趣,紛紛扭頭望著謝屠夫,等待著他口中的答案。
「頭呢?!」爺爺大叫了一聲,然後準備一頭往水裡鑽,卻被李偉給拉住了。他說:「剛才拖著身體你已經累得不行,張七的腦袋我去找。」
「咋個回事?」李偉繼續問。
「這麼說吧,這件事情本來已經過去了,除了村子里的那些老人,很少有人完全了解當年這個地方關於砍頭的事情,如果這件事情再被翻出來,肯定又會激起當年那些被衙門迫害過的人的怒火,我個人安危倒是沒什麼大不了,很有可能我們家祠堂都會被砸掉,名字永遠進不了族譜。」謝屠夫說著,沉默地低下了頭去。
「這個我曉得,是七星陣。」曾銀貴恍然大悟地說道。
「報官頂個屁用,現在到處都在打仗,誰還顧得上你一個人的死活。」焦二娘憤憤說道,「之前老謝的徒弟死在這裏的時候,村子里的老人就讓我們去報官,可到現在警察局的人都沒一個過來的。」
爺爺抹乾了眼淚,說道:「我一定會為他討回一個公道的。」
「難道玉河村和無頭塘是相通的?」李偉這樣問道。
井繩一點點從兩人的面前往上拖動,剛越過兩人頭頂的時候,爺爺從那具屍體從上往下投下的影子看出了幾分怪異。他喊道:「等一下!」
謝屠夫跟當時的幾個村民一起帶著藥材的樣品到省城找藥行商談,大部分的藥行迫於日本人的淫|威,都不敢收售。好不容易找到了敢接的,卻又把價格壓得很低。謝父粗略一算之後,覺得要是按照這種價格出售,那不但不會賺錢,反而還要賠錢。於是,氣憤之下,跟那黑心的藥行查櫃吵了一架。
緊接著,喻廣財從荒草地里拉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骨,那之前擺設好的兩個弧線內,已經堆滿了白花花的骨頭。只是這時候的喻廣財也累得不行,他乾脆坐在地上歇了下來。讓爺爺慶幸的是,這些藏在水底的屍骨並沒有惡意,如喻廣財所說,他們無非就是想從水裡出來,找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孫徒弟對著師傅指了指懷裡的那個黑布包著的豬頭,它已經明顯變小了許多。謝屠夫也發現了異常,他放下手裡的把手,走上前來,低頭看著那塊黑布包著的豬頭。在出發之前,這塊黑布被反覆捆了又捆,想要打開它必須要將豬頭翻一轉,然後逐一揭開上面捆著的麻繩。謝屠夫感覺很不對勁,於是麻利地將豬頭在徒弟的手掌里翻轉過來,用最快的速度解開了麻繩。當他撥開那黑布的時候,那裡面躺著的東西讓謝屠夫嚇了一跳。那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最嚇人的是,那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徒弟的人頭。
「焦二娘你節哀,這種事情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現在你的當務之急是儘可能將侄兒的身子找回來,不過這事兒一定要等到天亮之後才能行動,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吧。」喻廣財的目光中露出了爺爺很少看到的決絕。
正在喻廣財歇息的時候,水裡的骷髏竟然一具一具地上了岸,朝著大道上一步步走來。那個場面,讓爺爺不禁有些寒毛倒豎。這些骷髏也並沒有惡意,一步步走到了那弧線之內,自己躺倒下去。看到這一幕,喻廣財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一個笑容來。
謝屠夫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幾人圍坐在堂屋的大圓桌前,看著滿盆的「肚裏貨」,慢慢來了食慾。曾銀貴第一個拿起了筷子,他伸出筷頭,夾起一塊粉腸,在嘴邊吹了吹,然後一口咬進了嘴裏。他一邊嚼著,一邊說:「好吃。」
這個張七一輩子是出了名的福大命大,爺爺小時候就是跟著他學的游泳,還記得有一次幾人在涪陵江邊,也是遇到這麼一個邪地,關於水鬼傳言盛行的水域,張七想都沒想一頭扎進去,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凶多吉少的時候,他卻光著身子從水底里冒了出來。那一刻,爺爺就斷定,這個張七生來一副賤骨頭,興許是老天爺都難得收這麼爛賤的命。
爺爺上前輕輕抱住了莫晚,靠在她的耳邊,爺爺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海棠的花香。爺爺感覺自己再一次陷入了無比的深淵之中,不過這深淵里有的是他嚮往的一切,他寧願自己一輩子都沉浸其中,一步也不要邁出來。
可是,當爺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曾銀貴的話沒有假,那就說明張七現在正在那口水井裡,這麼久他沒有出來,叫他也沒有應聲,加之井底那個紅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這些都讓人難以放下心中大石。
這天晚上,謝屠夫省下了一個豬蹄膀,專門用來招待幾人。可面對著這些好菜好飯,爺爺卻沒有一點胃口。他草草吃過了兩口之後,就從堂屋裡出來,走到後院的石桌前坐了下來。之前喻廣財捆在木架上的銅絲還在,他盯著那個黑乎乎的井口,現在想起來都還有些后怕。
半個時辰之前,李偉和爺爺都以為這具男屍是張七的,看到腦袋不見了,憤怒不已。李偉擔心爺爺體力不支,於是主動潛下水去,沿著爺爺剛才搜尋的路線去尋找失蹤的頭顱。當他沿著那條路線搜尋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感覺身後的水在涌動,就蹬著腳轉了個身。這一轉身,李偉就看到了不遠處一團紅色東西朝著他慢慢靠近。這東西不像是個實物,氤氳在水中,要麼是一團氣體,要麼是一團液體。李偉也算是久經沙場,這東西讓他嗅到了危險的氣味,趕緊掉頭準備往水面上游。誰知就在他剛轉過身去,那團紅色的東西就飛速流動,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那一刻,李偉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個力大無窮的夾板夾住,並且拚命向著中間擠壓。漸漸地,李偉在入水之前憋在胸中的那口氣被慢慢擠壓乾淨,瞬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那紅色的東西像是一塊巨大磁鐵,將他吸著往水域的另一邊拖去。李偉甚至已經作好了與這東西死命相搏的準備,他想這東西竟然毫不畏懼黑曜石,能量必定超出了幾人的想象,如果讓它跟著自己到了水岸上,且不說自己能不能到水面,如果到了,可能連他和爺爺都會被吸走。於是,他就憋著最後一口氣朝著水域的另一邊游去,這樣至少會降低爺爺也被這紅色怪物加害的可能性。
謝屠夫探出頭去,問道:「出了什麼事?」
莫晚聽了,眉頭緊鎖,反問道:「青龍山在哪裡?」
爺爺搖搖頭。
李偉的話讓大家恍然大悟,的確如此,如果這個謝屠夫真的有那麼想找到孫徒弟的屍首,那剛才就應該追問那排腳印的事情,就算他不懂,至少也會問這夜光粉的作用,可他隻字未提,這難免會讓人生疑。
「當時,我和我徒弟就是在這裏出的事。」謝屠夫朝前走了兩步,指了指腳下的位置。
「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很關鍵。」爺爺像在徵求喻廣財和謝屠夫的意思。
幾人走到那大道上之後,在左右兩片荒草地的中間,搭起了一個道場。這個地方非常空曠,不比以前在李家做的引屍術。如果將屍骨引上岸來,卻控制不住的話,會變得非常麻煩。於是,喻廣財想了一個辦法。他將之前已經拼湊完成的幾具屍骨擺在兩片荒草地對應的邊沿位置,在大道上攔出一個弧形,兩個弧形對應著。
李偉躺在床上,可平常的他根本不至於會睡得這麼沉。他貓著身子上前問:「師兄?」
「喂,師傅!你們這是要去哪裡?」曾銀貴朝著幾人揮了揮手。
他的樣子實在讓人難以放心,喻廣財又問:「你們是不是在那井下遇到了啥子?」
謝屠夫從凳子上站起身來,一邊踱著步子,一邊給幾人分析:「你們看,這當年之所以將這些砍頭之後的死刑犯頭和身子分開埋葬,就是為了讓它們在死後不要出來作亂,但是現在看來,好像正是因為這樣,這些人在死後,腦袋找不到身子,才出來專門削人家的腦袋。」
爺爺聽后驚訝萬分:「你們都不記得了?青龍山、大雪、山洞、雪兒?」
聽到這個問題,曾銀貴突然變得凝眉蹙目,他反問:「你們猜猜,絕對讓你們想不到。」
曾銀貴點點頭:「我當時就被嚇傻了,連忙衝上去看,結果那井口裡黑漆漆的,啥子都看不見,我喊他的名字也喊不得應,就趕緊過來叫了你們。」
左邊的李偉也看到了這幅場景,對著爺爺揮揮手,示意他繼續朝前。爺爺咬咬牙,硬著頭皮朝前走去,一點點地在未及膝蓋的淺草里尋找著張七的腦袋。只是走著走著,他感覺腳下的地越來越軟,最後整個身子難以把控,還是陷了進去。
「你做噩夢了。」莫晚說。
「哦?咋個怪異法?」曾銀貴在一旁靠下來,雙手交叉在胸前,整個人騎在一張獨椅上。
有了焦二娘和謝屠夫在一旁幫腔,事情變得好做了許多。喻廣財上前將整個事情的狀況給幾人講了清楚,其中包括了爺爺幾人在水底遇到的事情,以及曾銀貴在玉河村的遭遇。
聽到這裏,爺爺埋著腦袋幻想著那片荒草地里藏著的東西。這時候,他的腦中突然閃過在鎮上那間旅店之中突然醒過來時,聽大家講述的關於無頭塘的過去。那片荒草地之下,會不會就是當年菜市口處決犯人之後,埋人頭的地方?
爺爺記得,那口井就如同一個冰窟一般,當他整個身子都沒入其中的時候,感覺水井的四壁都彷彿是用冰做成的,凍得爺爺渾身都在發抖。那井繩應該是長時間在濕冷的空氣之中,變得有點濕滑。爺爺小心翼翼地朝下滑動,在不知道井底水位深淺之前,他不敢輕易地撒手跳進去。
「行了,咱們先回屋裡去吧。」喻廣財說道,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爺爺點點頭:「事情有點麻煩。」
「哦?這不就是一口普通的缸嗎?」李偉問道。
喻廣財看了幾人一眼,說:「這辦法倒不是沒有,只是有些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