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以「我們學校食堂從空中看是一口棺材，操場前的三個旗杆是三炷香……」等「花絮周邊」作為總結陳詞時，韓一一已經完全可以肯定，至少眼前這個初中今年不會有人報考陽明中學了。

可也不會錯到離譜，因為她足夠善良熱情。

一方面，陽明中學，是一所由於徹底貫徹素質教育而徹底模糊了是非黑白的學校，難怪麥芒能夠在此如魚得水。另一方面，再正常正直的人只要生存在麥芒周圍一段時間——由於她不斷宣揚的「原則去死」理論——也會模糊了是非黑白。

為了京芷卉，難道可以冷漠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下去嗎？

「這有什麼可想的。保送沒有就沒有唄，F大的保送對我而言基本無意義。反正F大我隨隨便便都能考進，關鍵是我現在在猶豫想報P大……唉，糾結死了……」

井原打斷她：「溪川。」

當他自己從麥芒班導的辦公室走出來時，再次深刻體會到這一點。

麥芒介紹完豐富的寢室文化，不忘補充寢室沒有空調夏天會變成火焰山；介紹完嚴格的校規校紀，不忘補充本校大部分學生都具備翻牆出校去網吧的素質；介紹完絕佳的校內建築和硬體設施，不忘補充曾經有個辦公室窗檯年久失修導致學生墜樓喪生。

「不是吧！」連諳熟麥芒之脫線的韓一一都難免扶牆，「我是人稱『9班第一路痴』才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你，你居然忽悠人家。」

夏新旬笑著解釋說：「進校時各班班導通常是依據成績推薦候選人，但因為投票代表都是同屆的新生，互相一點都不了解，所以投票依據一是演講口才，二就是長相了。」

好吧，如果read.99csw.com說這還情有可原，那麼……

「快高考了還在摻和這些？」井原先指著背景中亂糟糟的人群和展板開口。

韓一一覺得身為陽明的學生自己有義務今天再也不讓麥芒出教室。可不一會兒，麥芒看見窗外駐足的參觀家長又蠢蠢欲動了。一一連忙按住她：「其實你完全不用這麼熱情。」

「嗯？」覺察到男生的語氣變得鄭重。

「聽說你們學生會竟然批了『早鍛煉有害身體健康』的課題，並且因此取消了早鍛煉。那也是投票決定的？」

無數和麥芒有關的不合理事件中，井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一樁。因為認識夏新旬的緣故，怎麼也不敢相信他的接班人——現任學生會主席，是個和麥芒腦迴路相同的異端。

被叫住的男生原本蹙著眉一臉嚴肅，在聽到「早鍛煉」三個字時突然也笑起來：「所有組織同時批的。最初在三院通過答辯，我們自管會是權益保障委員會上報的提案，你們學生會是體育部上報的提案。總之無論哪邊都全票通過。」

為了麥芒，打打這種程度的擦邊球都覺得無傷大雅。

「是啊。」夏新旬想都沒想順口回答。

韓一一無語。

韓一一剛想置疑麥芒的「一直撞牆」路線，就看見她對著參觀學生帶點迷惘的背影深情地說：「最後，你就迷路了。」

麥芒當仁不讓：「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在前面花壇那裡左拐，撞到牆以後再左拐，然後走到第一個路口右拐，一直走到撞牆，再順著牆一直走到最後。」

井原驚訝得瞪圓了眼。

太多的是非，她是不分的。

接著是幾秒的沉默。

兩個女生簡直就是一個https://read.99csw.com生活在天堂一個生活在地獄。

柳溪川和謝井原的關係類似「哥們兒」，因此井原毫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問：「保送名額的事你聽說了沒有啊？」

這個烏龍事件姑且歸咎於兩個閨蜜彼此缺乏了解。那麼發生在中午的另一事件就更難用任何一種常理去解釋了。

「過頭了么？」

陽明中學前任學生會主席夏新旬，目前就讀於高三，在任何理科競賽中都是謝井原的勁敵，兩人打過幾次交道，他還欠謝井原一個人情。在謝井原認出他的同時，他也看見了謝井原，笑著招招手走過去。

井原有點無語：「那你究竟是什麼原因一直不來上課啊？」

「下午被拉去主持辯論賽，結束后就過來幫忙了。畢竟是在校時最後一個開放日嘛，盡點義務也是理所應當。」

回教室的路上，在通往教室的樓梯上遇到參觀人潮，有一對參觀學生家長看見熱情微笑的麥芒，受到鼓勵攔下她打聽學校情況。這時韓一一的腦海中已經升騰起強烈的不祥預感。

男生松下緊繃的神經，極力斂住嘴角揚起的笑意：「為了自己女人，我人都可以不做要人品幹嗎？」

提起早鍛煉事件，夏新旬徹底樂了：「這我也聽說了，但不一定是我們學生會批的，去年改革，很多部門有變動。」說著拉過附近的一個男生，「季霄，早鍛煉被取消是哪個組織批的？」

井原把手機遞給麥芒：「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像欺騙導師這類事可別找我。」

於是所有人自私、冷漠、陰暗的或者冠冕堂皇、明哲保身的部分在她面前都渺小得無處容身，只留下最真最單純的內核去愛人、關九九藏書心人，最後懂得，自己是能夠給人溫暖的人。

回家后，謝井原撥了一個電話，卻不是打給京芷卉，而是保送名額的原歸屬者——柳溪川。柳溪川上學期期末從學校樓梯上失足摔下去，腿部骨折，之後就一直沒來學校。所以電話接通后，井原必然先詢問對方的康復狀況。

「當然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結果女生在電話那頭朗聲嘲笑：「傻瓜！怎麼可能摔那麼一小下將近半年都好不了！早就可以跑馬拉鬆了。」

首先，大課間麥芒陪數學課代表韓一一去交全班的作業本，去的一路都在糾纏一個歪理邪說——麥芒堅持認為，班裡一個跟韓一一八竿子打不著的男生和她是絕配，因為那男生叫丁零，和韓一一的名字合起來是「110」。

回來的路上，經過天井時兩個女生被一個沒穿制服的初三參觀生攔下：「請問，體育館怎麼走？」

「哥哥，你怎麼可以冒出這種黑幫老大的台詞？」

麥芒側過頭：「雖然我不知道你那個『9班第一路痴』是怎麼回事，但我是人稱『陽明第一路痴』。」

「她現在怎麼樣？」溪川問。

太大的道理，她是不懂的。

「絕對！」

大多是女生，因此身形頎長挺拔的男生會顯得異常醒目，其中一個謝井原認識。

「很消沉。」

雖然曾經承諾過要給她全部，但其實，反而總是麥芒給了自己更多。

「怎麼了？」

過半晌，那頭再響起女生的聲音，是帶著笑的：「你這人，不是『冷麵貴公子』么？要冷血就冷血到底啊，插手我們女孩子的糾葛幹嗎？像個居委會大媽！還有還有啊，為了自己女人欺負自己閨蜜是非常損人品的，你知htｔｐｓ://rｅａd.９９cｓｗ•coｍ道伐？」

知道自己是路痴，也敢面不改色地去指路？

「到時見。」

「沒原因，就是想翹課唄，家裡待著多舒服啊。」

「其實就是因為學校里作決定的都是學生，學生沒有一個人喜歡早鍛煉，所以那課題生效也是民心所向。再說，全票通過的提案，只要不是太過分，換我我也肯定批，大勢所趨啊。」夏新旬補充說。

井原基本聽明白了。

「為什……」溪川冰雪聰明，還沒問完就自己領悟了答案。

結束介紹后，麥芒心滿意足地喝著酸奶跟韓一一回教室。

井原看向一步三蹦跳的妹妹，寵溺地笑笑。

韓一一望著她「毅然決然」的背影，無奈地面朝下撐著課桌演繹失意體前屈：「她真是被你愛得好辛苦。」

女生接了手機，興高采烈地跑回教室去還給韓一一。校有校規，校規規定凡是老師課上沒收的東西，一律在學期結束時統一歸還，但面對長著謝井原這種臉的誠實可靠的「家長」以及「韓一一上課時用的手機其實是麥芒的」這種理由，凡事總有例外。這當然是麥芒的鬼點子。

小姑娘帶著那些天真爛漫的、缺乏規則的、毫無邏輯的執念，懵懵懂懂地，莽莽撞撞地，走自己的路，意外地打破全世界的格局。

井原眯起眼，注意到一個奇怪現象：「你們學校是依據長相選學生幹部的么？」忙碌著的百分之八十皆為美少年美少女。

「算。你。腹。黑。」溪川震驚得一字一頓了，「長假后我會去學校交志願表，到時見。」

「……」

陽明中學開放日當天，上午有準備中考報考陽明的學生和家長的參觀活動，學校里人頭攢動好不熱鬧，這景象大大刺|激了麥芒「人來九_九_藏_書樂」的神經，於是整個上午她都像陽明校長一樣對著校內走動的任何人滿臉堆笑。但韓一一敢斷言，麥芒絕不可能對陽明今年的招生產生任何積極的影響。

小初中生聽得暈頭轉向，勉強記下了，連聲道謝著走開。

吃過午飯後，韓一一陪麥芒去服務部買養樂多酸奶，去的一路依然在糾纏一個歪理邪說——麥芒堅持認為，一定有一個跟蹤狂在偷|拍她，不可能總是晴天出現閃電。雖然韓一一反覆提醒她，今天全校到處都是參觀人員，相機無數，雖然麥芒可以稱得上是陽明校內較為亮麗的風景線，但百分之二百大家狂亮閃光燈不是為了拍她。

掛上電話，井原發現被驚呆的還有正巧經過房間門口的麥芒。

為了配合開放日的種種活動，陽明北門噴泉周圍布滿了展板。下午三點半活動已經全部接近尾聲，所以當謝井原踏進校門時，制服有別於普通學生的陽明中學校級學生幹部全員都在門口撤展板和條幅。

井原接著說：「雖然在保送的事上，京芷卉絕對是做錯了。但你跟她是好朋友，她是不是像現在傳的那麼不擇手段你也很清楚，如果你不告訴她，她肯定內疚自責一輩子。假使你現在真的恨她、不再當是她是朋友，那就當我沒說。」

「那你怎麼想？」

懶惰女王韓一一疲於浪費口舌，加之本身方向感不強，於是使個眼色把這任務交給了麥芒。

「如果畢業前你還能碰到芷卉，能不能把『保送對你而言可有可無』這件事告訴她？」

男生在床沿坐下，朝她笑起來：「麥麥，謝謝你。」

麥芒彷彿曾被校長握手託付必須不辱使命一般說：「我愛我的學校。」那架勢就差左手放胸口右手握拳宣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