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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後的回憶 第1節

十五年後的回憶

第1節

你決定申請國際志願者隊的理由、瞞著我的理由、國際志願者隊的選拔過程、派遣國的情況、這些問題在我送你登機的時候,就在我心中浮浮沉沉。當我一人獨處時,它們慢慢地變得像石頭一樣又硬又重,久久盤踞心中。不過,現在它們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我的心也變得一片輕鬆。
我這樣說,你能接受嗎?那起事件里,你並不欠誰。
既然想找人傾訴,那就該找個不怎麼上心的啊。和你商量的話,很明顯你會認真對待的。所以,你沒必要覺得自己失敗。
又及:前陣子我一個人去看電影,碰巧遇見了公司里喜歡八卦的前輩。自那之後,在公司里大家都當我是被拋棄了的女人了。真是太失禮啦!
我至今仍忘不了,當聽到你說你要作為國際志願者隊的一名隊員,去P國工作兩年時的情形。你參加了項目說明會、通過了初試和複試、接到了合格通知,這半年來的所有過程竟然都瞞著我。並不是我太遲鈍才沒注意到,而是你隱藏得過於巧妙。
那些成為了大人犧牲品的孩子,我想盡我所能救救他們。明明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成為教師的,可這七年裡,我每天只是忙於生計,早已將此忘得一乾二淨。在日本的我,和當年那個班主任幾乎沒兩樣。
起首這麼寫可以嗎?「拜啟」或是「前略」都顯得好生硬。「親愛的純一」雖然很符合我的心意,可寫成文字卻有說不出的害羞。所以最終還是決定這麼開頭。哎,明明是我硬要和你互通書信來著,寫個開頭就這麼迷糊可不行呢。
知道了你申請參加國際志願者隊的理由以及瞞著我的理由,我首先要向你道歉。為我當天臨時取消了和你一起看電影的約會,也為我從沒和你商量過朋友遭到家庭暴力的事。
所以,我竟在心裏暗暗竊喜,果然距離和時間拉遠了,你也會有些不安呢。不過,也沒那個心情故意逗你了。
關於一樹母親的小道八卦,也從別的渠道傳入我的耳朵。包括我母親在內,鄰居大嬸們常在一起閑聊。有一天,我聽到了意外的消息:撒錢養著一樹母親的就是康孝的父親,康孝家兩口子離婚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能將我們牢牢綁在一起的不是那場火災,而是別的更牢固的羈絆——我本以為這分開的兩年會是一個契機……要是拉開的距離和時間反而讓你更在意那起事件,讓你那天的記憶重新浮現出來的話,我會立刻回國。
所以,你的「加法」,你所認為的正義才會有所動搖。
想和你一起仰望星空。
那件事過去了十五年——不過是偶然撞在了這個時間點上罷了。
文具店的售貨員告訴我,就算是往國外寄信,也不一定要用藍紅鑲邊的那種航空信封。你知道嗎?只要在普通信封上用紅筆寫下「Air Mail」就可以了——你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我又在想象你苦笑著的臉了。這櫻花圖案的信紙和信封,是不是很美呢?
我一直以為,你會去阻止一樹對康孝的欺侮,是源於你的正義感。你是個非常堅強的人。那起事件是弱者間的相互傷害,結果釀成了悲劇。所以,我以為你並不在意。
歸國隊員的隨記里寫著,面試時會被問到希望被派去的國家。這麼說,去治安狀況糟糕的國家,是你自己所期望的?
給你的信從一開始就有些沉重呢。你認真地回答了我的問題,讓我不禁感到慶幸——寫下那些內容真是太好了。
約會前一天晚上,由美突然跑到我住的公寓來,說是從老公那裡逃出來的。她的左眼腫了,周圍都是紫色的淤血。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心裏冒出了一個念頭:由美會被殺的。說服了本來只想在我這裏住一晚的由美,不顧已是深夜,我堅持給家庭暴力諮詢處打了電話。對方為我們介紹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一大早,我就打電話預約了當天下午的見面。
這就是我邁出的第一步。
校內也好,校外也好,無論哪裡,我都會立刻趕去。一樹君沒有動手打我或是吼我。只有一次,他離開時威脅我道:「你再來搗亂,我就不客氣了!」周圍還有其他同學,我便硬是逞強道:「你有病呀?!」其實心裏真的怕極了。
在機場,雖然我笑著送你登機,可我得承認,在回去的公車上我哭得一塌糊塗。不過,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哭過了,請你放心。
「永田君,為什麼不制止他們啊?」一個女孩子在我身後,有些拘謹地拽了拽我的袖子,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是你。
要是我知道你一直以此為目標,倒也能對你說聲「恭喜」。可那時候的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理解你的話。
純一先生:
你的這個決定,是不是受「那件事」的影響呢?
你好嗎?我很好。沒遇到什麼危險,請放心。
而且還是航空信。這是我第一次寄信去國外,心情頗為激動呢!
現在想來,也許那時你的判斷才是正確的。
再次見到表姐是一周后。姑媽不放心,去了她的公寓。結果出現在姑媽面前的是滿身青紫的表姐。比以前更加失魂落魄的她,即便那個人已經出門工作了,也無法逃跑或者呼救。
保重。
小心身體,好好加油。
停電還在繼續,我問學校的校長:「什麼時候能恢復?」得到的答覆是:「日本人什麼時候來修啊?」似乎完全沒有自覺主動做些什麼的意思。不僅僅是供電這事,我最近才漸漸發覺,這個國家的人好像都認為國外來的志願者們就該如此。
然而,上中學后,大家都有了各自的興趣,不再因為只是家住得近而成天在一起了。尤其是康孝和一樹,興趣完全相反,可說是室內派和戶外派。我倒是兩邊都還行,所以時不時向康孝借借推理小說,時不時又和一樹在空地上玩玩排球和足球。
你會想要參加國際志願者隊,也許是因為在三十歲即將到來之時,仔細思考了自己今後的人生吧。
那是在初中二年級第一學期的球技大賽中。你作為排球部的一員,表現非常出色,為我們班拿到了冠軍。最後打出制勝一球的你,真是笑得非常開心。
所以,你才瞞著我去考試的吧。為了給我一個驚喜。
複試是面試,分兩部分。一是考察申請國際志願者隊的動機等綜合問題,二是按職業類別考察專業知識。兩部分都是單面。在按職業類別的面試中,我被問到希望去的派遣國是哪裡。那時我的回答是「哪兒的國家都可以。」雖然我也想過,也許限定一個國家,事先調查好那兒的情況,比較能顯示出我的熱情。但真的是哪裡都可以。這時候的錄取率是二比一。
和你分開,我的身邊就像突然裂開了一個大洞似的,空出好多時間來。工作的時候,腦袋裡會浮現出很多想做的事,比如好好休息,讀幾本書,做個美容什麼的。可一回到家,一個人孤零零待在房裡的時候,就會獃獃地望著天花板,想著「白天我想幹什麼來著」,不知不覺把時間都浪費了。
但我還是在由美這件事上失敗了。
「胸針……胸針……」
啊,我怎麼寫出來了。偷偷地瞞著你去學就好了,然後突然去見你,用流利的英語和當地人對話,嚇你一跳。也可以在你回國時,一邊問你「是不是很想念日本菜呀」,一邊端出一桌我親手做的,不遜於大廚手藝的懷石料理
希望今天對你來說也是快樂的一天。
那是在出發前一周,和你一起出去旅行的時候。
換了是我,可能也不會去阻止一樹。可是,不知道理由的我衝進人群中阻止了他們。因為我無法容許暴力。我的父母,你也見過幾次的,都不是會使用暴力,或者大聲怒喝的人。以前我也惹他們生氣過,可那絕對不會伴隨著暴力。可以說我對暴力沒有免疫力吧。
我告訴他們,我並不會電器相關的技術。聽了我的話,他們偶爾會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不過從沒有人發過怒——「哎呀,你剛剛來,也挺不容易的呢。」說完咧嘴一笑,便回去了。還有人帶些食物給我。看起來,原本村裡人就不那麼在意用不上電這件事呢。
親愛的你:
不過,真要讓我來教的話,該出什麼例題呢?就在燒得神志不清的我思考著這個問題的時候,你竟然走進屋子裡來。病得都出現幻覺了呢。
收到你的信花了二十天,寄到你那也得二十天後了吧。真是漫長的旅途啊。
聽了父親的問話,他從帶來的包里取出一個信封。裏面是提供音樂療法的心理診所的介紹冊。
我的眼睛是什麼樣的呢?如果和這些人經歷一樣的事,會不會也能擁有和他們一樣的眼神?
親愛的你(比起名字,我覺得這種稱呼更好):
不愛說話又總是冷冷淡淡的你,好酷!好棒!——大概是這個意思。
親愛的你:
看著表姐邊哭邊不斷重複著這個詞,姑媽恨恨地說:
你二年級才轉到我們班,所以,在你看來,被揍的康孝是受欺負的一方。對圍在他們周圍的那些同學來說大概也是如此。他們為什麼不去阻止一樹,也許理由各不相同:有人想看好戲;有人害怕這次插手,下回被當做目標的說不定就是自己了。
我和父母一起去了醫院。表姐連臉部都被毆打了,眼周腫起了一大塊烏黑。她看向我們的那一瞬間,身子突然顫抖起來,高高腫起的都快睜不開的眼皮空隙里,就像裂了的水管那樣,滴滴答答地溢出淚水來。母親遞上手帕。「不!不要!」表姐突然狠狠地推開母親,放聲大哭起來。
就像你知道的那樣,我和一樹、康孝都住在同一區,各家相距不過百米。從記事起三人就一直一起玩,還常去對方家裡,對彼此的家庭情況也都一清二楚。
可是,參加完說明會的我,想起了你的眼神的我,與你目光不同的我,沒有資格。
被一樹君不斷毆打的康孝君的身影,和我表姐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太可怕了。我向你求助,被拒絕了。即便如此,我也無法視而不見。發生了那件事後,儘管表姐已經離了婚,情緒還是不穩定,甚至不能外出。
所以,我就不能在信里寫些瑣碎的小事或是一時的感情波動了,也不能寫些「科長外遇被他老婆發現啦」這種別人家的無關緊要的事了。簡訊寫什麼,和你見面時說什麼,在我們離得近的時候,我從沒事先考慮過,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你的純一(連這樣的署名都寫得出來哦!) 四月二十五日
會認為「手機把我們聯結起來」的,大概只有那些想見面時就能見到的人。我猜,你現在一定緊蹙著眉頭,表情痛苦。抱歉啦。
你赴任的P國在七十多個派遣國家中,治安之差,數一數一。「宵禁」是什麼?你似乎不當一回事地寫在信里,但那read.99csw.com是指會有被強盜襲擊的危險,夜裡不能出門的意思吧。
我想,你的朋友由美只是想找個人傾訴傾訴,不,只是想有人聽她說罷了。也許是想向第三者炫耀:「被這麼差勁的丈夫虐待,卻還深愛著他,只有我這樣的女人才能做到。」不知道是自我陶醉,還是作為精神崩潰之前的心理防衛,自然而然地就變成那種狀態了。但是,她責備你,可就搞錯對象了。
我想象中你現在的樣子,也許已和現實中的你完全不同了。那是個非常炎熱的國家,你是不是晒黑了呢?頭髮有多長了?供電還沒恢復的話也許有點兒麻煩,要是方便,還是給我寄張照片吧。
一般都說女孩子喜歡在暗地裡搞小動作,可那時反倒是女孩子們比較正派。有人看不過在教室後方和走廊里毆打康孝君的一樹君,哭了出來;也有人悄悄去找班主任商量。
對了,要寄寶箱給我的話,能否放幾節五號電池在裏面呢。要說日本食品,想吃的可真是數不勝數。我想,既然在這兒長住,還是盡量弄些這裡有的東西吃吃吧……不過,要是能給我寄些咖喱來,那就太感謝啦。
真是的,我在寫些什麼啊。但就是這麼回事。乘以0,並不是將原本存在的事物抹消,而是指無論聚集多少原本就不存在的事物,結果還是0。
他的笑容平和得讓人難以相信他是個會吵架的人。可我父母以毅然決然的態度回絕道:「我們已經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今天一早就去買了電池和咖喱回來。既然你沒提什麼食物方面的要求,我就在寶箱里放了些你喜歡的作家的新書,還有食譜(裏面的菜都是用你那兒有的食材所烹調的)。一想到你會打開這個小箱子,我的心就怦怦跳。
一樹在社團活動中非常活躍,又很喜歡笑話,常常說些好玩的事,從一年級開始在社團里就像領袖一般。升上二年級后給人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可這對康孝來說卻一點也不有趣。
恢復供電還是遙遙無期,再這麼繼續在大自然中生活下去,我很期待我的嗅覺,還有五感中的其他感覺都交得極度發達。總之,先從視覺開始努力吧。
我完全沒想到你會以為我是要和你分手,慌慌張張地還沒把事情說明白,就當場說出了「去領證吧」這句話來。「我等你。」——聽到你的這句話后,我緊緊地抱住了你。我想告訴你,那時我再一次在心裏發誓,一定要變得更強,一生守護著你。
這種時候,沒有網路或電話果然還是讓人煩躁啊。也許我應該在我們還在一起時就打破約定,跟你聊聊那起事件才對。
父親打電話把這事兒告訴了姑媽。姑媽似乎有些為難。父親勸道:「只是去聽場音樂會,讓他來我家接,結束后再送回我家,沒問題的。」姑媽也就同意了。
不過,我並不是說,是你當時的失約導致了你對現在的距離和時間的寂寞感。我們之間,總歸需要些距離和時間,再次確認對方的心意。
就算你失去了那時的記憶,你的腦海深處也留下了對我這種無動於衷的人的蔑視吧。因此,你才沒有和我商量你朋友遭到家庭暴力這件事。
放在你自行車筐里的是康孝寫的紙條。你母親看見它放在你制服裙子的口袋裡。我也看過:
我一直覺得,既然自己是那場火災的受害者,失去記憶是件好事,也沒必要回想起來,卻從沒想過,你是了解那起事故的全部的。
又及:信封里還裝了貝殼。據說價值相當於一串香蕉。
至於情人節的巧克力,我的撲克臉保持得那麼成功嗎?聽你這麼說,我自己都有些驚訝呢。給你的巧克力里也有非常出名的巧克力品牌,那可不是友情巧克力會買的級別呀。可你卻一點兒也不在意。暗自得意的我卻裝著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是不是有些壞心眼啊。你知道嗎?高中時你雖然不那麼受歡迎(對不起!),可覺得你不錯的女生還真不少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村公所詢問那兩名工作人員:「為什麼不修理呢?」兩個人口徑倒很一致:「忘記怎麼修了。」我對他們說:「那志願者們來不是就沒意義了?」兩個人連連搖頭,直說完全不能理解我在說什麼——並不是我沒表達清楚哦(慎重起見)。 「就算我們不記得,日本人再來不就行了?」這是他們的理由。他們並非看低自己,也不是好逸惡勞,只是覺得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這倒也不完全錯。
這可不是覺得「可怕」的時候。我沖人人群中,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是大聲地把當時腦子裡想的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看了你的信,才知道原來說了那些話啊),怒視著一樹君。我想,我是把一樹君的身影和那個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了吧。我沒做錯——我這麼對自己說道。害怕的心情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在那兒,康孝對一樹說了完全不該說的話。是即便寫在這裏,也會讓人有所抗拒的低俗之言。並不是對一樹本人的侮辱,而是對靠做陪酒工作獨自一人把一樹養大的母親。即便是我這樣的外人,聽到他的話也厭惡得心裏作嘔。
派遣國就如我之前解釋的那樣,並不是我硬要讓自己置身於危險的地方。如果因為那天的事而背負罪惡感的話,那也是對我到那天為止的無所作為。要不是我一直袖手旁觀,你也不會遇到那麼可怕的事了。
當然,花費很少這點確實非常吸引人。可更重要的是——交通工具。
我現在所在的這座海邊的小村莊並不是連電都沒有的與文明隔絕的地方。只不過上周一場龍捲風襲來后就一直停電。所以我學會的第一句當地的語言就是「停電」。受災並不嚴重,在日本的話第二天就能全面恢復正常,但在這裏就不知要到何時了。
向你彙報這件事時,我幾乎還沒查過P國的情況,完全沒想到這個國家治安竟然如此之差。
大概康孝只是想小小懲罰一下你和一樹,才鎖上倉庫點火的吧。至於為什麼不單單是一樹,連你也一起叫出來,也許是因為他覺得在大家面前要靠一個女生保護是一件很丟臉的事。他絕對不是心存殺意,可能只是想著,要是你們向他求饒,就放你們出來。可是,腐朽的木材燃燒起來的勢頭比想象的要猛得多,那傢伙害怕起來,便逃了出去。之後,他得知是自己害死了一樹,就選擇了自殺。
我也不能說沒有任何懊悔。只是,無論如何後悔,他們也不會回來。真要說是誰的錯,那便是那些大人們吧。不知道一樹母親和康孝父親的傳言到底有幾分是真的。可是,成人世界里的相互傾軋,導致了孩子們的悲劇,這是事實。
親愛的你:
原來發生了那樣的事啊。
於是,你衝進了圍觀的人群中間,大聲喊道:「住手!打人的人和默默看著的人,都是最沒用的了!你們這麼做,不覺得丟臉嗎?」
我趕到材料堆積場,尋找你、一樹還有康孝。這時,一股焦味兒直衝我的鼻子。是從倉庫那裡飄來的。我連忙跑去,發現從倉庫的窗戶里正冒出滾滾濃煙。倉庫前停著你的自行車。繞到門口一看,大門從外面拴上了。我心頭一涼:「不會吧!」
從明天起我要重新開始工作了。你現在應該睡得很沉了吧?連你那糟糕的睡相,我都很懷戀呢。
既然如此,你想說什麼?——這是我當時的心境。你要對我說什麼呢?
我曾經看過一次你張著嘴大笑著,從內心感到快樂的樣子。
蠟燭越來越短了,這次就差不多寫到這兒吧。不過,最重要的事兒還沒寫,真抱歉。
這句話,其實也許是我該問你的。不過,我的回答總是那一句,你也就不再追問。
你那裡和日本的時差是三小時吧?現在,你都是八點左右去學校對吧。
什麼特殊能力啊,一樹家的情況,只要是住在周圍的鄰居誰都知道。誰都預想得到,如果說出這種話來一定會傷害一樹。不過,誰也都明白,這話太下作了。因此,即便和一樹吵架,或者對一樹家有什麼不滿,大家都會抱怨些別的,只有那種話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比方說,現在我給你發了條「在幹什麼呢?」的簡訊,也許五分鐘都不用,你就會回復我「在睡覺」或是「在看書」。這樣一來,我就會想聽聽你的聲音。於是打電話過去,跟你說說今天發生的日常瑣事,你呢,就會回應我我最想聽到的話。再接下來,我就會想見你。
因此,你一直很給我面子。不過僅此而已,你並不是在依賴我。
得知這是個治安很糟的國家,是在為期約三個月的國內培訓剛開始的時候。
母親去叫表姐。表姐無力地說著「不要」,卻還是出現在那個人面前。一定是認為父親和我都在,所以沒問題吧。那個人抱住表姐,流著淚道歉道:「沒能好好守護你,對不起。」然後,跪在表姐腳邊,懇求道:「求你了,相信我,回來吧。」
小心身體。
為什麼要參加國際志願者隊呢?為什麼要瞞著我呢?還有——
但是,班主任完全指望不上。這位剛從大學畢業的白痴老師,竟笑著敷衍說,「男孩子嘛,總會打個一兩次架,這樣關係才會更好。」因為課間休息和放學后的時間里,他從不會來教室。
一切安好?
也許,這件事的起因還是你呢。
康孝和一樹,都因為父母的錯而互相傷害。我到底能做些什麼呢?還沒想出答案來時間就這麼過去了。估計一樹也到崩潰邊緣了吧。他雖然一直看你不爽,卻總會默默罷手,可那次竟在大家面前對你出言不遜。我本該有所注意的,卻只是揪著他說道,要是他對你出手,我就絕不原諒他。僅此而已。

要是在這兩年裡,能夠挑戰自己的極限,那麼我就真的可以守護你一輩子了。
他還說,儘管不知有沒有用,他已經買了表姐喜歡的鋼琴家的音樂會的門票,就在後天,所以來接她。說著,還拿出門票和演奏會的宣傳單來給我父母看。預定的演奏曲目中,有表姐非常喜歡的,婚禮時朋友彈奏過的曲子。無論是我,還是我父母,都以為這個人是真心地為表姐操心。
這封信寄到你那兒要花多長時間呢?一周,十天,或許更久。還得把你回信的時間考慮進來。
還記得嗎?我們倆有一天約好去看電影,可你突然來不了了。理由是職場上的朋友遭遇了老公的家庭暴力,你要帶她去律師事務所進行相關諮詢。
但遺憾的是,你也知道的啊,我對「隱瞞」這種事一點兒也不擅長。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從來沒讓你驚訝過呢。
也許這樣的距離和時間,是為了讓我重新認識你而產生的吧。
即便寫成文字,還是令人心存抗拒。但我想好好解開和你之間的誤會。所以,可能我也要破壞約定了。
可是,那塊黑板上寫的卻是「5×0=0」這樣的式子。我們一直理所當然地學習「零乘以任何數都得零」這樣的知識,不過,對於在資源有限的環境中學習的孩子們來說,究竟有沒有教給他們的必要?在實際read.99csw.com生活中什麼時候能用得上呢?
親愛的萬裡子:
「從最初的那天開始,我們兩人重頭來過吧。」對錶姐說完這番話,他便回去了。表姐儘管仍有些不安,但看著他留下的音樂會節目單,表情逐漸安定下來,手指描摹著自己喜愛的曲目名,幾乎就要露出微笑來。
在那些信里,「我愛你」自然必不可少,除此之外,還毫不吝嗇地出現了大段諸如「有你的冬天,比起沒有你的春天,更能讓我感到溫暖,讓我的世界里開滿了鮮花」這樣熱情的文字。我讀著都覺得不好意思,可姨媽卻自豪地對我說「很棒吧」,真令人羡慕。
我也一直深信,你從心底里依賴著我。
而我,是因為明白一樹毆打康孝的理由。
一樹狠狠地揍了康孝。被揍的康孝一邊冷笑,一邊說道:「看吧,果然說中了。」
我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在醫院的病床上了。即便從父母那裡聽說發生了這樣的事,可我卻連自己曾在事故現場都想不起來。記憶停留在學校的自行車存車處,我的自行車籃里放入了一張紙條……我想,大概之後我就往郊外去了。
一樹揍得更狠了,不斷踢著倒在地上的康孝的側腹。我並不是肯定暴力,不過如果站在同樣的立場上,我也會這麼做的。不一會兒,周圍就聚集了一圈人,你也走了過來。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
「同一個村子里,有女性隊員嗎?」
十五年前,我們兩人約好,決不再提起那起事件。從那以來,我們一直遵守著約定,甚至沒發覺誤會已經產生。雖然失去了對那起事件的記憶,可在那之前發生的種種欺侮,我還是記得很清楚。
這麼想著,我走進了說明會的會場,裏面已經聚集了一百多人。我非常驚訝,真有這麼多人對國際志願者隊感興趣啊。說明會首先對國際志願者隊做了籠統的介紹。接著,幾名回國的隊員談了談他們的經驗和感受。既有幽默的故事,也有感人的事迹。述說著自己在當地工作情況的他們,看起來都是正義感強,又很有勇氣的人。他們並不像英雄片的主人公那樣煽動氣氛,也提及了自己的挫折。
半年還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英語會話的練習,加油啊。
樣式簡單的連衣裙和纖細柔弱的表姐非常相配。不過,既然是去音樂會,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直到表姐問起,我才想起胸針的事。不過這時要是回去拿,很可能會遇上郡個人,所以只好以母親的胸針代替了。我抱怨母親的胸針太老氣,表姐卻一邊說著,因為是去古典音樂會,這樣子樸素穩重,挺合適的,一邊把它別在衣領上。
還有一件事。這是讀了《Blue Sky》后我受到的最大的衝擊,也是最重要的事。
自那之後,一樹總是毆打康孝。表面上看起來,也許康孝是被欺負的一方。他完全不抵抗,也不擦拭流出來的鼻血。然而,先攻擊的其實一直是他。和一樹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總會小聲地說些觸怒一樹的話。我曾對一樹說,別理那傢伙說什麼。可是,對那種話,初中生是不可能做到置若罔聞的。
去看的電影是原本約好要去看的那部的續集。電影一開始我就注意到前輩也在,於是連結局都沒看就走了。還以為這樣就沒問題了——問題大得很呢。
這樣一來,我們才能向前邁進,走出新的「l」來。這個1要是能變成2,變成3,變成4,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我不是說內褲哦,你別見怪。
你什麼都沒穿,內褲的數量就是0。假設現在有100個你,那麼內褲的數量是多少呢。答案是0。
當天,表姐托我去她公寓取去音樂會要穿的衣服。就是婚前來我家拜訪時穿的那條白色連衣裙。趁著那個人出門上班,我放學后立刻趕了過去。為了避免和他碰面,我急急忙忙地拿了衣服和鞋就回來了。放在首飾盒最上面的玫瑰花胸針也沒來得及拿。
你好嗎?我很好。
這大概是交往十五年來,你第一次以這種語氣說話。以前,把情人節那天別的女孩子送我的巧克力故意放在你看得見的地方,你也什麼都不說,也看不出有什麼介意的。其實,我每年都挺為此傷心的。就算你知道是友情巧克力,就不能表現出一點點兒嫉妒來嗎。
首先呢,即使不訂閱《Blue Sky》,在隊員赴任期間,每月都會免費寄送。
又及:郵費只要九十日元,便宜!竟然比去你公寓的電車費還要便宜!
「領證」,不是「結婚」。雖然和我當初所想的有些不同,不過也差得不遠了。後來我們之間的話題就向那方面發展,所以有些事當時沒能問你。
一開始是非常幸福的生活片段,可半年不到,便演變成了讓人不忍聽聞的辛酸經歷。由美的老公非常喜歡賭博和改裝車,為了這兩樣東西一直揮金如土,甚至動用兩人的生活費和由美自己的積蓄,被由美念叨了幾句之後便暴怒地打了她。手腕和側腹都是淤青的由美,在我的面前哭出聲來。
沒和你商量參加國際志願者隊考試的事,並不是存心想瞞著你,而是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要去。參加考試的人基本都抱著強烈的願望,我卻不是懷著那種無論如何都非去不可的心情。
然而,當時要是和你商量就好了。
這時,那個人開車來接表姐了。表姐便出門去。「吃完飯後,十點我會送她回來的。」雖然他這麼說,但是那天表姐卻沒有回我家。我們一家將其解釋為:小兩口和好了吧。
姨媽只讓我看了一封她寫給姨父的信,她自己寫的就覺得害羞呢。不過,那封信也非常完美。雖然信中使用了敬體,顯得有些生疏,但整封信里她都稱姨父為「親愛的」,那恰如其分的尊敬與愛意,讓我也想寫出這樣的信來給你呢。
那是初中二年級下學期,發生在學校自行車存車處的事了。一樹毆打著康孝,幾個學生圍成一圈冷眼旁觀。我就是其中一員。
我不想讓你知道那天的事。
我只是不想你再想起在火焰包圍中的恐懼。僅此而已。
像我這樣的人心裏,也許只存在著加減法吧,只存在著「對」與「錯」。錯了的就必須改正。你說我的正義惑很強,可十五年前的那件事讓我切身體會到,作為第三者去改正某些錯誤,那不是正義。
我甚至能在腦海中想象你精神飽滿地和當地的孩子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的畫面哦。請你盡量敞開心扉,露出笑容吧。
雖然我很努力地學,不過不論是「親愛的」這樣的稱呼,還是敬體的寫法,對我來說都是一場苦戰呀。
停電什麼的可真糟糕啊。要是原本就沒有電的話,大概會有與此相應的生活方式。但既然原本有,現在又用不了的話可真是不方便呢。已經恢復了嗎?
「我去的村子就只有我一個隊員。當地雖然有姑娘,但聽說體型比日本男人還要健壯,還有很多人長著鬍子呢。放心了吧?」
進入高中后,我之所以在排球部當經理,不僅僅是因為和你分開會感到不安,更是因為我想再次看到你的笑臉。可是,你再也沒有那樣笑過了。
與此同時,康孝也處在爆發的臨界點了。
「果然還是男女混合的國家比較好哇。面試時說是說哪裡都行,沒想到還真被選進派遣國里唯一一個沒有女隊員的國家來了。」聽到鄰座一哥兒們這麼嘟囔著,我問道:「是這樣嗎?」他吃驚地回答道:「你不知道嗎?P國的治安超差的,不會派女隊員去的哎。」那本冊子的後面似乎也寫了。
康孝侮辱的是一樹的母親。一樹母親有好幾個情人,是靠著他們的錢把一樹養大的。「你的東西都是你媽用身體換來的,那輛自行車也是。」
早知如此,當初就領證了——我正後悔著,便收到了你的信。我寫的信順利地寄到了你那兒呢。你的信也來到了我的手中。那麼偏僻的地方,寄封信要花上二十天對吧。到底是怎麼從村裡運送到小鎮去的呢?
在說明會開始前,我走進附近的一家咖啡館消磨時間。在那裡,我一直想著你。
眺望繁星的純一(怎麼樣,很有詩意吧!) 六月五日
我對你說,寫信是為了把我們倆的回憶留在紙上。我會這麼想,是姨媽給我看了她結婚前姨父寫給她的信的緣故。
從這兒開始,也許我要稍稍違背和你的約定了。
這時,我突然靈光一現。
前幾天,村民們給我開了個歡迎Party。作為回禮,我想做點兒日本菜讓他們嘗嘗。日本咖喱可謂日本菜的代表啊!
是不是從康孝被欺負那時起,你就不再笑了呢?
我是冷靜地想過後才這麼說的,可你卻一副困惑的樣子,驚詫地,甚至略帶怒氣地問:「為什麼你會這麼理解啊?」你對我說,兩年,對於我們曾經共同累積的歲月和即將度過的漫長人生來說,不過是短短的一瞬罷了。
不過,為了確認你平安回來,我一直在家門口等著。一小時過去了,你的身影還沒出現。回家的話你一定會經過這裏。另外,我注意到了更嚴重的一點:一直以來都會有人陪你一起去現場,可今天只有你一人。
我在想,要不要業餘去學學烹飪或是英語呢?
我不知道他這話有多少認真的成分。雖然不太相信這世上存在著那種特殊能力,不過如果是精通各類書籍的康孝的話,也許可以像體察書里出場人物的心理那樣,看透現實中的人的心情吧。這傢伙會對我說什麼呢?一想就覺得有些可怕。我不想攪和進去,所以連「一樹不是那樣的人」都沒說一句,就迅速地離開了。
是時候該和你聊聊那起事件了嗎?
這些都是推測,我們再也無法得知事實真相。即便你的記憶恢復,也很難確切地知道事件的罪魁禍首康孝到底做了什麼吧。
不僅僅是精神上的,還有,比方說:
我拉開窗帘想看看星星,誰料窗外已是一片明亮。現在已經七點了!還有一小時我就得出門上班了!!
0究竟是什麼呢?
看了你的信,我第一次得知「家屬訪問團」。我剛來時,也是乘坐事務局租來的小型飛機。不過事務局告訴我們,如果要私下出門,得自己和當地漁夫商量。另外運送郵件的專用小艇會不定期開出,說不定可以搭個便船。
我以為小組活動會像學校教課那樣,實際還挺輕鬆愉快的。一般都是看看無字幕的英文電影,或是反覆聽著英文歌曲,在歌詞卡上做填空。現在,我可是非常期待每周兩次的集中活動呢。我向曾在美國留學的阿部借了卡朋特的C。作為初級聽力練習的材料,如今已經能夠不看歌詞,哼九_九_藏_書唱出高潮部分了呢。
從一開始,暴力就源自那個人幾近異常的嫉妒心。完全沒有的事兒也要懷疑,聽都不聽表姐的解釋就動手。那個人沒帶表姐去音樂會,而是把她帶回了公寓,一直毆打到她失去意識。
聽我這麼說,你把長長的頭髮,貼在纖細的下頜上,問道:「是這種感覺嗎?」其實根本沒這麼可愛。住在我家旁邊的房東大嬸,在之前那位電器隊隊員回國時得到了他的電動剃鬚刀。後來電池沒電了,就把我帶來的原本打算給收音機用的一整盒十粒裝的五號電池都拿走了。每天早晨,隔壁都會傳來生氣勃勃的剃鬚刀的響聲呢。
「一樹好像以為憑力量就能制伏別人呢。傻不傻啊他?我只跟你說啊,我呢,有種特殊的能力,只要稍稍觀察一下想要搞定的人,就知道什麼話最能傷害他了。看在我和他也算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我一直忍耐到現在,不過,差不多也是時候給他一下子了吧。」
你了解我的所有,我對你——怎麼說呢,寫到這裏,我突然沒了自信。
過去的人還真是浪漫主義啊!
除了租借,在我所查到的方法中只剩一種,就是和當地鎮上的漁夫商量。這太困難了。大概「家屬訪問團」已經接到了太多隊員朋友或戀人的諮詢,因此,月刊上寫明了參加者必須為三等親以內的家屬,附加其他一些在普通宣傳冊上沒印的條件。
第二天早晨,最早來到學校的教務主任發現了從學校教學樓跳下的康孝的遺體。雖然沒找到遺書,但從你口袋裡的紙條看來,可以肯定把你和一樹叫去倉庫的是康孝。紙條上的筆跡也是那傢伙的。我把發現倉庫冒煙的事、門從外面鎖上的事、還有救你出來時候的事,都告訴了警察。
從外面一打開大門,火焰就朝我襲來。被濃煙和熱浪嗆得模糊的視野里,我看見你倒在地上。我不顧一切地衝進倉庫,抱起你跑了出去。就在這時,裏面燃著的木材一下子倒下來,堵住了入口。我抱著你跑去最近的一戶人家,告訴他們材料堆積場發生了火災,請那家人叫來了救護車。後來,倉庫里的火燒到了堆在外面的木材上,最終變成了一場最近幾年都沒發生過的大火。附近的住戶都跑來滅火。火被完全撲滅時已過了零點。在火災的源頭——那間倉庫里,發現了一樹的遺體。光靠看外表已經辨認不出是誰了,可是,我知道他是一樹,因為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康孝的身影。
在火災現場,我並不是做了什麼二選一的抉擇。單是救助靠近門邊的你就已經用盡全力了,我甚至沒注意到倒在裏面的一樹。而且,假設一樹是離門近的那一個,我也沒有自信能否穿過火焰,將體格那麼健壯的他帶出來。
雖然在電視電影中也看過那種場面,可我總覺得那是一個和自己完全無緣的世界。可是,從小學六年級起,那不再是和我無緣的事了。父親姐姐的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姐,曾在我家小住過一段時間。表姐又美麗又溫柔,從小就很疼我。因此,我無比期待她的到來。為什麼剛剛結婚沒多久的表姐會來我家小住?這個問題我想都沒想過。
你在懊悔當年沒能救得了兩個人嗎?
現在用文字將這件事的前後串聯起來,我自己都覺得上火:這解釋是多麼天真幼稚!可是,那時還沒有能輕輕鬆鬆取得聯繫的手機,也不像現在這樣重視家庭暴力問題,總認為會使用暴力的,一定是那些脾氣急躁易怒的人。
然而,你並沒有進去阻止他們。
他是個皮膚白皙,相貌溫和的人,臉上總是浮現著溫柔的笑意。對我這個小學生,用詞也很是禮貌。
其實呢,這個月開始我參加了公司的英語會話活動小組。是今年春天從總公司調來的阿部邀請我的。雖然有些猶豫,但一想到要是英語口語水平提高,就算不跟著家屬訪問團,也能一個人去看你了,我便決定試試。
十幾個國家,其中之一就是P國。
話要說回當天的說明會。首先,志願者隊向我們分發了按職業種類劃分的對象國便覽冊,我們必須看著冊子,從中找出自己能申請的職位。醫療、農業、土木·建築、教育——在這些條目中,我翻開了教育這一頁。身為高中數學教師,我能申請的,只有「數理科教師」這個職位了。有十幾個國家對此有所需求。
約好去看的電影是一部非常甜蜜的愛情片,我實在沒有一個人去看的勇氣,也沒什麼其他特別想看的片子。正想著怎麼辦呢,車已經到站了。車站旁的宣傳欄里,一張海報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在一片乾涸的土地上,一棵參天大樹下,一名日本男子正單手舉著塊小黑板,為黑人孩子們上課的情景。是國際志願者隊招募的海報。
回國后,我們再好好談。兩年,一晃就過去了。
我很想寫下「我很好」這三個字。可這次的回信遲了一個月,作為賠罪,我想我還是得寫下真相。其實,我得了瘧疾。這種病在日本可能並不為人熟知。這是一種由蚊子傳播的會致人高燒的疾病。在發著燒做著噩夢卧床不起的這段日子,我一直想著你。
然而,當我知道你是因為對錶姐的罪惡感而介入其中,當我想象著你是以怎樣的心情進行調停時,我對自己自始至終的旁觀者身份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我一直對自己說,康孝被一樹揍是應該的。事到如今我才意識到,這不過是因為我沒有阻止的勇氣。
又及:我覺得明早再看一遍的話也許就投不出去了,所以現在就封起來吧。信封就像你看到的,是航空專用信封。因為要和你寫信,出國前我買了一大把。
你的「加法」完全沒錯。那時我要是聽了你的話,闖進人群中,那麼最後也不會是那樣糟糕的結局。事到如今,無論什麼借口都太蒼白,可我還是想告訴你那時我沒有進去阻止他們的原因。
又及:我這裏也看得到獵戶座。
由美去了諮詢處的第二天,就不再和我說話,第二個月便辭了職。我還以為是她丈夫逼她這麼做的。直到兩周前,我在街上偶然遇見她,問起她的近況時,才得知她已經和丈夫離了婚。由美怨恨地瞪著我說「都是你害的」,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話說得有些離題了,回到原題。寫信的話,是不能指望對方立刻回應的對吧?
似乎有不少隊員收到了家屬和朋友從日本寄去的裝滿日本食品的包裹。隊員們稱它們為「愛的寶箱」,經常互相轉告說:「你的寶箱寄到郵局了喲。」包裹沒法直接寄到你們的住處呢。這麼說來,你的地址寫的也是郵局的專用信箱。
我曾經從電視廣告中聽說過國際志願者隊,不過對其具體做什麼完全沒有概念,只是隱隱有一種印象:一群人在冷漠地挖井或植樹。這幅海報中所展現的藍天下的課堂,引起了我的興趣。而且,黑板上寫的還是乘法算式。這些發展中國家的孩子也會學習這些啊,我暗自驚嘆。你也許會難以置信地問我:「你這是什麼偏見啊!你忘了自己是幹什麼工作的了?」
一樹在自行車存車處揍了康孝。在你的阻止下,一樹回去了。之後,我要康孝去向一樹道歉:「一樹動手固然不對,但原因在你。」可康孝的臉上卻浮現出薄薄的笑意,說道:「被打了我才知道,那傢伙果真是值得蔑視的人。」
向你求助,首先是因為我的自行車前面就站著你。其次,我覺得你說不定會有辦法。你和康孝君、一樹君都住在同一區,和誰關係都很好的樣子,說不定你可以從中調停。我覺得你是能夠將「對的事」付諸實踐的人。我希望你意識到我的想法。
你說有重要的話要對我說,還把我帶到連過生日也沒去過的高級餐廳。我還以為你要拿出戒指來向我求婚,沒想到卻聽到你說國際志願者的事已經定下來了的消息。

出國前,你對我說一起去領證時,我硬是逞強著說「我等你兩年,放心去吧」,領證的事就暫緩了。但是,看了《Blue Sky》我才發現,隊員家屬有各種福利呢。
「這和谷口同學你無關。」我冷漠地回答道。
萬裡子(我投降了) 六月二十五日
寫到這裏,也許你會問:「出發前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讓你擔心。不過,也有那麼一次,我差點兒就要說出口了。
純一(我也江郎才盡了) 八月十五日
我用了你不好意思用的稱呼作為開頭。
其實,那天我提前出門,是為了去買戒指。之前,我的一個朋友和認識不到一年的對象結婚了。參加他的婚禮時,他問我「你怎麼還不和你女朋友結婚」,倒真讓我思考起「為什麼」來。會不會是因為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久,久到錯過了考慮結婚的時機?深深體會到這一點的我決定,要以三十歲即將到來為由,向你求婚。
雖然有懊悔,但和我去P國完全無關。

暑假的時候,康孝這麼對我說道:
初試是英語和按職業類別的筆試。申請數理科教師的話,則是數學和理科的一些綜合基礎問題,以及以自己擅長的主題設計一節課的教案。成績合格的話便可進入複試。這一輪似乎是八比一的合格率。
數理科的老師也一樣。我不僅僅教孩子們數學和理科,還指導村裡老師們的教學和課程安排,和他們一起編寫教科書。要是村裡的老師能掌握教學方法的話,那我的工作也算成功了。以後,這裏也就不再需要新隊員來。可是,在教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都熱情地點著頭,自信地說「記住了,絕對沒問題」,但我回國後會怎樣就很難說了吧。我看多半又會回到老樣子吧。
對你突然撓我痒痒這件事,我並不討厭。當我把你的手拉到跟前,問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你總會回答:「不,沒什麼。」這樣的你,我只是單純地覺得很可愛。
好好保重。
那天,我早早就出了公寓,接到你的電話時已經在電車裡了。我有些生氣:都這個點兒了別放我鴿子啊,還是你提出要去看這部熱門電影的首映的呢。為了這個,我昨晚還特地熬夜,把工作提前做完。
每次別人說你很酷,沒什麼表情的時候,我都會想,讓你的笑容消失的罪魁禍首,是我吧。聽到對你的這種評價的時候,我一定會試圖撓你痒痒。你呢,就一副受不了的樣子,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完后,你總會問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這就是現在我們之間的距離和時間呢。
兩人出去后,總算是清靜了。我閉上眼睛,你的形象又浮現在我面前。這次穿著圍裙。真遺憾,下半身也好好穿著衣服呢。
這有稜有角的字確實是你的筆跡。不過,我已經有多少年沒看過你手寫的字了呢?回想起來,還得追溯到高中抄你數學課作業那時候呢。
表姐來到我家的那天,我簡直不九-九-藏-書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面容憔悴,雙目無神,甚至不能靠自己的雙腿站穩。我的表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陪她來的姑媽不願在我這個孩子面前說明。不過,後來大人談話時我豎起耳朵偷聽,這才得知表姐是來我家避難來了,為了逃離她的丈夫。
順帶一提,我住的房子是水泥築的。為了抵禦龍捲風,造得非常結實。家用電器是一台冰箱。洗澡可以淋浴。洗衣服呢,是在水桶裏手洗。有煤爐,做飯什麼的倒也沒問題。主食是紅薯,到鎮上就能買到米。村子靠海邊,魚貝類品種豐富,去菜場能買到非常新鮮的海產品。貨幣自然是有的,不過在這村裡,貝殼竟然也能用來買東西!從前當做貨幣使用的貝殼,好像就是因為盛產於這個村子而得名的呢。下回,我去找找看吧。
平時我們幾個社團活動的結束時間都不同,所以放學時三個人都碰不著面。可那天正巧是暑期末全校統一測驗的前一天,社團活動暫停,於是三個人便在自行車存車處遇上了。
帶著這樣的決心,我來到了P國。在這裏,我的工作是教村子里上學的孩子們學數學和理科。所謂的挑戰極限是什麼,我現在還在摸索著。
這樣的你,卻說要帶遭到家庭暴力的朋友去律師事務所。管別人家的閑事,要是招致她丈夫的怨恨該怎麼辦?難道你那朋友就沒個親人的嗎?我倒先擔心起你的處境來。
我想擁有和你一樣的眼神——帶著這種心情,我提交了申請書。通過了初試的筆試,又通過了複試的面試,最後接到了錄取通知。我總算對自己有了些信心,便向你彙報了這件事。
我幾乎要產生我還在日本的錯覺了。
做咖喱的方法似乎是從電器隊隊員那兒學來的,不過,她完全無視比例,做出的咖喱稀得像水。而且搭配的不是米飯,是紅薯。我表示很感激,但是實在沒什麼食慾,請她拿回去。這時,偶然從病房前經過的護師先生很高興地進來了。他可是吃得津津有味,連鬍子上都沾滿了咖喱呢。
如果那天你取消約會是因為別的原因,那麼就算我為了消磨時間而去參加了說明會,大概也不會提出申請的。讓你一個人在日本待兩年,我可擔不起這個心。我甚至自信地斷言: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什麼都做不了。我想要一直守護著你。
「要是還不放心,在我走之前,我們就去領證吧。」
這裏的廣播,不知為什麼經常會放ABBA的歌。特別是那首「Dancing Queen」。儘管覺得有點過時,但歌詞好懂易聽,推薦給你練習聽力。
「對農業領域的人來說,也許要考慮能最大限度發揮自己能力的氣候和土壤,可對數理科教師來說,哪個國家條件都是一樣的。派遣國定下來后,我會好好查查當地的教育、文化、宗教情況,為我今後的工作做好充分的準備。」
還是說,你在逼迫你自己?
我一面看著海報一面想著這些。下方寫著的說明會地點正巧就在我們要去的電影院方向的一棟大廈里,時間也是當天那個時段。去看看也好,我便決定去參加說明會。
還有,謝謝你的寶箱。
我記得那是九月十日左右發生的事。在放學后的自行車存車處,一樹君狠狠地揍著康孝君。周圍站著二十來個同年級的學生,還是男生,就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一樹君非常強壯,是縣內重點培養的柔道選手。這樣的他把身形纖細,只會讀書的康孝君打倒在地,不斷踢著他的側腹。那情形真讓人看不下去。
我的朋友見過你之後,非常羡慕我呢。總是藏在我身後,走路時會離我半步左右的你,又嬌小又可愛,永遠笑眯眯的,而且無論什麼事都會和我商量,溫順地接受我的意見。他們說這樣的你非常迷人。
那時你的眼睛似乎在對我說,「你錯了」。我很難過。人們都說,眼睛會說話什麼的,根本不可信。可是,我還是難以允許眼前這一切的發生,便自己衝進去阻止了他們。
下一封信寄來之前,我打算多了解些星座知識,誰讓我只認識獵戶座和北斗七星呢。你那裡還看不見吧?所以,我想要找到我們倆都能看到的星座。儘管並肩仰望有些困難,兩人在不同的地方看著同一顆星星,這感覺也很幸福呢!
「你說要一起跨過這道難關,具體想怎麼做?」
「因為我們無聊的夫妻拌嘴,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真是非常抱歉。」
申請時雖然需要選擇職業類別,卻不需選擇希望的派遣對象國。
你看著一樹,看著康孝,看著圍住兩人的那些同學,最後,你看向了我。那時,我確信,在這群人之中,你最看不起的就是我了。
寫信的話明明就能順暢地寫下來,為什麼當時不找你商量呢?也許是因為直到由美跑來我家之前,我都對這事沒有什麼深切的感受吧。還有,既然是同性朋友的煩惱,總覺得不能告訴異性呢,哪怕是你。
我查了查該怎麼去你住的地方,發現到離你一百公裡外的小鎮都還比較容易。但要從那兒再去你的村子,就必須租船或是小型飛機。跟著「家屬訪問團」去的話,事務局可以提供小型飛機的租借服務。月刊中的一篇隨記是這麼寫的。
每次我都向由美提出例如「和家人商量」、「和可靠的公司前輩商量」這樣的解決方法,可她只是—個勁兒地搖頭,說「算了」。
康孝的視線對上我的目光后,便立刻逃開了。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活著的他。
不緊不慢的生活固然幸福,不過假設我們都能活到平均壽命吧,那現在還不到一半呢。這種被動的人生實在太浪費了。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之後,便發生了那起事件。十一月一日。
你把我從大火中救了出來。但是,一樹君卻沒能得救。那是因為你先救的人是我對吧。明明一樹君才是你的朋友。
木材店的材料堆積場上有一個很舊的倉庫。那天傍晚,康孝君將我和一樹君關在裏面,然後點燃了倉庫。我被你救了出來,可一樹君卻沒能活下來。當天晚上,康孝君從教學樓的樓頂上跳下來,自殺了。
國內有兩處培訓所,一處集中了大約三十五個派遣國的隊員。剛開始還覺著男女比例差不多,等按派遣國坐下后,我周圍就都是男性隊員了。
健康最重要了。安全也是。
我想要了解你的工作,哪怕是一點點也好。於是,我申請訂購了國際志願者隊事務局發行的月刊《Blue Sky》。上周,第一期,也就是六月號寄來了。令人驚訝的內容可真不少……
既然有朋友發生了這種事,為什麼都不和我商量一聲呢?我越來越不高興——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浮現在我眼前。
因為寫信才注意到的事,真的有很多呢。自那時起已經過了十五年了啊。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呢。
包裹寄到的消息在村子里傳開了。我還在村上的小診所里睡得昏天黑地呢,房東大嬸執著地一次次跑來問我:「你的包裹怎麼辦?」我對她說,那是一箱咖喱,打開拿去吃吧。第二天,她竟特地把做好的咖喱送到病房來。
「那傢伙看到自己挑的連衣裙上,不是別著自己送的胸針,而是沒看過的,便吼道,『是哪個男人給你的!你是故意諷刺我嗎!』抬手便打了過來。」
那位朋友是由美。有一次我參加同事的婚禮,因為要作為公司同期入職的同事代表發言,還在你面前練習了好幾遍。就是那個由美。她和學生時代同一社團的學長結了婚。一起吃午飯時,她總會向我說起她老公的事。
也許,我僅僅憑藉著救過你這一事實就將那時的罪惡感全部抹去了。就像再大的數字乘以0也得0一樣。既然你說會接受我的罪過,那我就寫下那天發生的事吧。
僅僅是結果的話,我也很清楚。可是,我卻不知道你與那件事有怎樣的關聯,又是背負著什麼度過了這十五年的。
我依賴你,並不僅僅是因為你曾從火中將我救出來的緣故,而是因為如果交給你來判斷,就不會出錯了。那時候也是,如果我不是僅憑單純的加減法,就衝進人群中的話,也許兩個月之後,那兩個人就不會死了。
又及:極樂鳥圖案的郵票真美。想和你一起看的東西,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如果我們是成年後才遇見,那麼現在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寫些童年時的事,學生時的事,更加了解彼此。可我們從中學時就開始交往了呢,現在還有什麼能互相了解的事嗎?
真是好長一段前言啊。
是不是吵架了?一開始,我的心情還頗為輕鬆……
那個人用如此誠懇的語氣說完這番話,在玄關前的水泥地上跪坐下來。看到他這樣,父母便讓他進了家門,在客廳里給他泡上茶,打算聽聽他怎麼說。
「不會啊,沒什麼。」
「這樣也行啊!」我興奮極了,好想給你寄去寶箱啊。訂購月刊真是太明智了。說起日本食品的話,還得是梅干、仙貝、還有鳥冬面和蕎麥麵之類的吧。不過,既然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我想在寶箱里塞滿你想要的東西,所以,儘管要求吧。
表姐來到我家的第三天,那個人也上門來了。我的表姐夫,和結婚前的那次登門拜訪一樣,帶著滿面溫和的笑意,站在玄關處。
你不也無憂無慮地以為那是個「在太平洋赤道附近,雨林中住著極樂鳥的國家」嘛。極樂鳥,那天我是第一次聽說這種鳥。
再多的痛苦往事,只需這一句話便可全部抹去,只當從未發生。這就是「乘以0」的意思吧。
我也想過拒絕這份錄取通知,還像以前一樣和你在一起。可是,冷靜地想想,單單參加過國際志願者隊的考試,我的內在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之前似乎是我大小看這裏的學校了。我現在帶的學生相當於日本的初中生,他們的教科書和我們用的基本相同。對於0乘以任何數都得0,他們也是知道得理所當然。
和你商量的話,你會給我什麼建議呢?也許你會覺得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必要問你。可是,我只不過想讓你明白,不想和你商量,絕不是因為那件事的原因。
你並不軟弱,也不膽小。你擁有比任何人都強烈的正義感和勇氣。為什麼我忘記了呢,我不過是救過你一次而已。
十五年裡,比起「不記得所以不提起」,「記得卻閉口不提」的一方,要辛苦得多吧。
別說是同一個村子了,派去P國的隊員全是男的哦——話都已經到嘴邊了,我還是咽了下去。
意識到和你有約,已經是我和由美一超走出家門之後了。牽著步伐沉重的由美,我一邊想怎麼穿了雙這麼難走的鞋出門,一邊低頭看向腳面,這才突然想起之前為了和你見面,已經早早把新買的鞋放在玄關處了,於是慌忙給你打了電話。
無論生在何處,數字和數數大概都是非常重要的。不僅僅是加減法,乘法什麼的也必須掌握——說不定會遇上「給五個孩子每人兩個蘋九九藏書果,一共需要幾個?」這樣的情況。
話說,你每天的生活都得用英語呢。出發前你說過,因為是個偏僻的小村莊,也許日常會話得用當地語言,是這樣嗎?你雖然對國外沒什麼興趣,英語卻學得很好,還說就跟玩智力遊戲一樣。現在,你是不是連當地語言都已經牢牢掌握了呢?
話說,你那兒有家用電器嗎?出國前怕那裡沒有電飯煲,我們還一起練慣用普通鍋煮飯呢。買得到米嗎?不會還是物物交換吧?用貝殼或金塊什麼的——我的偏見也夠嚴重的,真對不起,可實在是難以想象那裡的生活。
遲疑著沒和你領證,是因為我擔心自己會成為你的累贅。如果這兩年,我能不依賴你順利度過,那麼我就可以和你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我如此祈禱著。
5×0=0。你會如何教那些生活環境和文化都與我們不同的孩子們呢?任何數和0相乘都得零。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老實說,我還真不明白「和0相乘」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說全部都消失了嗎?
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你要好好保重。
不過,不論是誰,都和那時衝進人群中的你,有著一樣的目光。
你唯獨想不起那起事件,我一方面覺得有些吃驚,另一方面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除了那一天,你都不是受害者。倒不如說,你是那傢伙唯一的夥伴。你大概想都沒想過,自己竟然會遭遇那麼悲慘的事。
要是你的話,會怎麼打破這個僵局呢?生活中的「計算」,就連我這個數學教師,也不擅長呢。
那起事件里,你沒有任何錯。不管怎麼探究事實,你沒錯這一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如果你能認同,那麼我也願意相信自己沒錯。0+0還是0。
我甚至想要放棄這樣一次次的調停。但是,康孝君遭到了更加嚴重的窮追猛打。這是當然的呢。也許康孝君是自作自受;也許他是狠狠地傷害了一樹君。一樹君在欺侮康孝君時,真的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肯定暴力。暴力撕裂的不僅僅是康孝君的身體,還有他的心。
萬裡子 四月五日
知道了你是因為想起十五年前的事而決定參加考試,我非常後悔自己當時管了閑事。現在,我很擔心你。怎麼能跑去治安這麼糟,甚至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的國家去呢?
也許是因為在燒得恍恍惚惚神經敏感的時候聞到了咖喱的香味,才想起這樣的事吧。我掉了幾滴眼淚。咖喱的香味勾起了我的鄉愁。似乎該為此賦一首川柳呢,遺憾的是我沒有那樣的才華。
既然你意識到我並不是那麼軟弱,那麼也請你依賴一下我吧。哪怕是一點點也好,也許我可以為你分擔。就像常說的那句,「相互扶持才有『人』這個字」。想要為你做些什麼的心情,是真的。
到去年為止,這座村子里有一位日本電器隊隊員,好像就是他把前村的電線拉到了這兒的。大概因為這樣,村裡人便以為日本人都精於此道,很多人對我說「快幫我們修好吧」,或是來詢問「什麼時候能修好啊」,甚至還有人帶著壞了的收音機來找我修呢。
我最期望的,就是你不再想起那時的恐怖場景。十五年來我一直如此期望著。也曾考慮過也許只有我離開你,你才會連發生過火災這事都一併忘記。可是,我做不到。如果沒有那一天,我們也不會如此心意相通。儘管我一直對自己說,我們能在一起並不僅僅是因為那件事,可卻一直沒有向你確認的勇氣。
這麼一來,村子里通電這件事反倒顯得不可思議了。村裡人都穿著衣服的吧。
「我決定同一樹和好。不過心裏還是有些不安,所以希望你也在場。請在傍晚六點來材科堆積場。」紙條上這麼寫著。你連家都沒回,穿著制服就往材料堆積場去了。堆積場在我、一樹和康孝家住的這個區里,和去你家的方向完全相反。我在家門口看見你騎著車往堆積場去,心想,那倆傢伙又打起來了啊?可又覺得自己去了也是徒添無力感,便沒想要追上你。
我這麼回答道。之後寄來的合格通知上寫著,派遣國為P國。
一開始就寫出完美的信可能比較困難,不過,當我準備好信紙和鋼筆,消除掉周圍的噪音,靜靜坐在桌前時,心情和發簡訊時完全不一樣了。感覺似乎這麼做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意。寫信這件事,再一次讓我正確認識到我和你之間的距離和時間。
在那之後的一周,一樹打了康孝。
表姐的臉上浮現出膽怯的、猶豫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母親提議道:「不如試著去聽聽演唱會?」她默默地點了點頭。那個人一邊流淚,一邊向我父母道謝。
從沒聽你談起過國際合作或者志願者什麼的話題,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你對此抱有興趣。從之前對國外旅行都沒什麼興緻,甚至連護照都沒辦過的你的口中,說出了讓我無比陌生的國名,還說要去那裡工作兩年,我實在沒有什麼真實感。
而現在,就算和以前一樣給你發簡訊打電話,也無法見到你。就算約好時間,也不是幾天內就能見得到的。真要見面,得等到兩年後了。所以,我可能會難過得在電話這頭哭起來吧。掛了電話,也許還會給你發簡訊,把我寂寞孤獨的一心情一股腦地傾訴給你。可這些只會讓你更加為難而已。
休息日在你房間睡到快中午時,常會聞到一陣咖喱的香味。睜開眼睛,穿著圍裙的你正攪拌著咖喱鍋。我很喜歡睡眼蒙嚨地看著這樣的畫面。
我常常被朋友問起,「你們在一起時都說些什麼呢?」沒主題的閑聊,或是談論電視節目、電影、書、音樂和社團活動,有很多好玩的話題呢。可是,我們卻從沒一起放聲大笑過。
因此大家才來找我的吧。一開始,我只是在自己看到時去阻止,可漸漸地,目擊到欺侮的同學都會來我這兒報告。體育館后、屋頂上、河邊、還有郊外廢棄了的木材店材料堆積場。
這裏談不上是可以輕輕鬆鬆邀你來玩的地方。不過,窗外這滿天的星斗,真想在什麼時候和你一起並肩仰望。

還是不硬寫些什麼特別的了,我就坦率地寫下我現在的心情吧。
「那人竟然……」、「人不可貌相啊……」關於表姐夫的隻言片語交替飛舞。結婚前,他們兩人曾來我家拜訪,我也得以和表姐夫有過直接的交談。
比起這種細節,我更在意的是「家屬訪問團」。訪問團每年組織一次,可以和在P國工作的其他隊員的家人一起,去P國參觀隊員們各自的工作情況。事務局會承擔80%的交通費和住宿費,超便宜的。不過,問題還不是錢。
以前,想見你了,就坐電車去你住的公寓。你常常說,女孩子一個人很危險啊,然後就變成你來我這裏。要是當時不方便見,我們就約好第二天見,或是周末見。再然後,互道晚安,一天就結束了。
而且,又不是為了你自己的事。
他們兩人都喜愛古典音樂,在聽音樂會時相遇了。就這樣熟悉起來,交往了僅僅半年就決定結婚。我父母常常調侃說他們是「命中注定的相會」。雖然覺得原本在大企業工作的表姐辭了職有些可惜,不過我還是衷心祝福看起來非常幸福的她。
「請相信我。她是因為辭了工作,剛剛從繁忙的日子中解放出來,導致至今為止積累的疲勞一下子爆發,精神上不太穩定。那些被壓抑的情緒現在化作對我的暴力妄想,從她的內心滿溢出來。身上的淤青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她的確需要休息。可是,必需和她一起跨過現在這道難關的人,是我。不知道她和她的父母是怎麼說的我。可正因為如此,我才來請求您二位。舅舅、舅媽,請說服她和我一起回家吧。」
父母對錶姐和姑媽俯首道歉。在他倆身邊,我也哭著低下了頭。是沒把胸針取來的我的錯。「對不起」——這句話明明已經到了喉嚨口,卻無法說出聲來。心裡頭不斷重複著的「對不起」,在我的身體里越積越多。
他說,這種療法就是聽自己喜歡的音樂,或是一邊自彈自唱。這會使人一心情平靜。他自己也會和她一起參加。
村裡學校已經開始上課了吧?
重病的我所看到的你,是一|絲|不|掛的。如果你這個樣子來我房間,我會非常歡迎。不過這裏可是醫院哎。我掙扎著說,你起碼穿條內褲吧。可你只是沖我笑。我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時屋裡的門打開,又進來一個全|裸的你。我都說了,好歹穿上內褲啊。正想著,全|裸的你一個接一個地從門外走了進來。
要是中途跑去見你,可是不行的呢。
你的收音機里會放些什麼音樂呢?以前我對歐美音樂沒什麼興趣,大概你說了名字我也不知道吧。不過現在為了練習英語聽力,我也想試著聽聽看。
你好嗎?
也許是被女生插了一腳覺得掃興,一樹君那天什麼話都沒說,就那麼回去了。可是,從第二天起,全班男生對康孝君的欺侮便開始了。動手的只有一樹君,其他人只當看不見。因此這算不上是集體性的欺侮。但是,對我來說,自己身邊有人被打到流血卻仍然無動於衷,要說這些人不是加劇欺侮的幫凶,我無法認同。
無論如何,健康最重要。
確實,要是在日本時這麼寫,一定會覺得反感。何況,要是寫在手機簡訊的開頭,收到簡訊的你也會懷疑這是不是整人遊戲。不過,若是就著燭光寫在信紙上,別說是「親愛的」了,就是再肉麻的詞語也寫得出來哦。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關係從今天起就結束了?」
我的心怦怦跳著,拆開了信封。
滿懷愛意的萬裡子(受不了了吧?) 五月十五日
聽姑媽說,這是在去音樂會之前發生的事。那個人正開著車,注意到胸針后,便把車停在路邊,逼問表姐。就像之前寫的那樣,胸針是我母親在單身的時候自己買的。式樣老氣,也不昂貴,總不至於像是男人送的禮物。表姐也解釋說是借的舅媽的,可那個人根本充耳不聞。
至於看上去總沒什麼表情,只是因為我不擅長笑而已。球技大會的笑臉算得上是奇迹了吧。我從小就被人說是個冷漠的孩子,估計確實如此。讓我家人把小時候的相冊給你看,大概就能證明這一點。
去P國並非是我本人所期望的。儘管現在國際志願者隊的派遣國有七十多個,也並不是說可以從中任選自己想去的國家。
來到這個村子的時候,我從事務局複印了那名電器隊隊員的工作記錄以做參考。那裡面會不會有什麼恢復供電的提示呢?我翻看后發現,他曾經教過村公所電器科的兩名男工作人員修理的方法。
對不起,我頭腦一熱就什麼都忘了。我這毛病你也知道的。
這個地方有著這樣寬厚悠然的性格,卻嚴格執行著宵禁。一開始我很難理解,不過,現在已經能在這兒快樂地生活了。
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現在是否平安健康,還有你在那裡的新生活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