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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警察職責

第四章 警察職責

「連老百姓都不知道,那這種絕密的東西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你心裏清楚。」李澳中冷冷的盯著他。于渤海張大了嘴:「李所長,我可沒幹啥違法亂紀的勾當呀!老天爺在上……」
李澳中哭笑不得:「這也是你那也是你,人家剛給了你錢和化妝品就罵起了小妖精,你積點德好不好!」
他低頭尋找自己的大蓋帽,康蘭順手從床底下拽了出來扔到了一邊:「整天戴著這個破東西,沒人不知道你是警察。」
「是的。猶豫。」烏明清苦苦一笑,「我思量到底該不該徹底毀滅這個地方。我畢竟是人民警察,偽劣產品對社會的危害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它畢竟讓丹邑縣老百姓富起來了。你說我狹隘也好,地方主義也好,可我畢竟是在丹邑縣長大,對這裏我有著太深的感情。況且,因為制假,丹邑縣發展起來的畢竟不止假貨,種植、養殖、餐飲、建築、農村勞動力就業……我忍心全毀了嗎?更重要的是,我拋不開自己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雙倍工資、流水花園的小別墅,遠不止這些。慢慢的你就清楚了。這就是咱們的封口費呀!你說我能不猶豫嗎?」
「他一共有四個窩點。」烏明清慢慢地說,「兩個假煙窩點,一個在老鷹溝,攔馬河的上游和一條小溪交匯口東側的山洞里;另一個在葫蘆村一個農民王芒種的家裡。王芒種家的后牆貼著山坡,連著一個白堊洞,窩點就在那裡;假藥廠更隱蔽,就在咱鎮北的國有糧庫里。他跟糧庫主任是拜把兄弟。至於替他製造藥品的是鎮子里幾十家老百姓,統一收購后再運進糧庫包裝、裝箱。假食用油廠我只是聽說過,在哪兒真不知道。」
「不是不是!」烏明清連忙擺手,「我只是覺得白小姐和我們李所長似乎有某種共同點,但我說不清楚。」
李澳中提示他:「是個殺豬賣肉的。」
「為什麼不敢要?」康蘭又插回襪子里,「只要是錢我就敢要。哎。她怎麼會給你這麼多錢?」她懷疑地打量他一眼,「僅僅因為你替她追回了那批機器?不對吧!你救過那麼多人怎麼沒人給你錢?」
「是啊!很簡單的交易,你還他機器,他把攔馬河和葫蘆村的山洞爛到肚子里。」
李澳中冷漠的問:「怎麼,抄不得?」
白思茵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神悠悠的,李澳中覺得他像看見了一層紗,像夢裡的夢境。「毒品真是害人不淺。」她說。
「于渤海!」李澳中冷冷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是誰讓你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仗著誰的勢力我清楚,我李澳中是什麼人你也清楚,別以為我人在神農鎮就得按神農鎮的規矩辦事。你信不信,只要我一聲令下,你今天就走不出這個派出所!連於富貴都護不住你!不信你可以試試。」
然後是一大串的費用清單。李澳中當晚就在病房裡陪床。康蘭也想陪著,給李澳中攆了回去,兩人分工,一個白天,一個晚上。
「哦呵,」李澳中氣了個半死,「你居然連制假售假違不違法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覺著你干這行國家還應該明令保護大力扶持呀?」
「你這房子可有些年頭了吧?有三四十年?」
李澳中點點頭:「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看看這個。」說著把老盧頭的筆錄擲了過去。于渤海剛翻開一頁就大叫了起來:「誣陷!誣陷!這是純粹的誣陷!俺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盧宗佑!」
李澳中越來越疑惑:「現在這些原來的居民還在不在?」
「早就不痛了。這傷是兩年前的,一個癮君子斷了糧,把毒品販子八歲的女兒劫持了,刀就架在她脖子上。葉揚從他背後的牆頭上撲他,沒撲准,那傢伙揮刀就砍小女孩的脖子,第一刀砍到肩膀上了,第二下我伸胳膊擋住了,留下個紀念。」
看來這老頭昨晚確實想清楚了——想清楚答辯詞了,對答如流。李澳中拿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好了!好了!盧宗佑,你也別說了,我也不問了,于渤海收了馮世貴的錢,早把機器還給人家了,順便把你賣給了馮世貴。」
「兩槍十一刀嘛!」白思茵露出小女孩的天性,咕噥著嘴,氣乎乎地說,「人家沒見過警察抓壞人的樣子,想看看遺留的古迹嘛!」
這段時間李澳中一直呆在縣城的家裡照顧明天,康蘭拿到了流水花園的鑰匙整個人都不同了,一旦化裝完畢,就興緻勃勃地提著鑰匙走街串巷四處兜售。那套房子價值十五六萬,太有魅力了。這時候,馮世貴有打來了電話。康蘭接過一聽,摔在茶几上。
回去的路上,烏明清一個勁兒地問他到底有什麼辦法從於渤海手裡討回機器。李澳中笑了:「老烏,辦法就在你身上,你只要告訴我于渤海那個假煙窩點還有假藥、假食用油窩點的位置就可以了。」
「這房子不是你的?」
「五十五。」
「一肚子的冤枉。」小馬說,「一個勁兒問我他到底犯了什麼事兒,我也不清楚,看來他自己清楚的很,鬧過一通就不言語了,老老實實在二號房裡呆了一夜。」
「不管在什麼地方,哪怕是在他媽肚子里,讓他中午十二點以前到派出所!告訴他,他只有兩個小時了。」
這位曾在許多傳聞中出現過的白思茵董事長挺年輕,似乎只有二十三四歲,瓜子臉,大眼睛,長發披肩,一副純情少女的模樣。但李澳中第一眼就感覺到了她的成熟與沉穩,這個人絕不是個只知道從老爸手裡接遺產的嬌嬌女,只看馮世貴這個堂哥在她面前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樣子,這種權威絕不是能夠靠別人能給自己樹立的。
「哎,」康蘭身手制止,「你可別這麼說。我沒這麼想過。人家又漂亮又有錢,除非我這麼笨,還能看上你?你別是做賊心虛吧?不過這事兒也不可不防,那小妖精是挺迷人的。」
「李所長,我想通了。」于渤海驚碎了李澳中的沉默,從沙發里站了起來。「你說的對,有錢大家賺,鬧翻了大伙兒一拍兩散,誰也賺不著。那套機器俺還他!」
「我正忙著,在家裡照顧兒子。你那批機器弄回來了?」
老王苦笑一下:「臉兒熟https://read•99csw•com的都死啦,沒死的咱也不認識。」
白思茵勉強一笑:「別說這些,小天會康復的。來,讓我看看你的傷疤!」
「唉,一言難盡。你的破案過程我已經向董事長彙報過了,她非常欣賞,一定要見你。李所長,賞個光吧,讓本人做個小東。這些日子我交了霉運,諸事不順,你就給個面子讓我成功一次吧!」
「你動吧,爸爸那方面我想辦法。審出口供,然後給點錢打發他去養老。」白思茵目光冷冰冰的,和方才勸酒時的風情萬種判若兩人。
「哎喲!」康蘭冷笑一聲,「這還沒一撇呢就開始向著啦!」
李澳中拿過筆錄,仔細看了看,于渤海的大名赫然其上。這下子就套牢了他。李澳中吩咐小馬:「這是于渤海的手機號,你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李澳中要見他,讓他立刻到派出所。」
「哦。知道知道。」老王恍然大悟,「這人早年在神農鎮大名鼎鼎,殺豬絕不用兩刀,一刀從脖子捅進去,豬血放的又快又乾淨。魯一刀最拿手的是賣肉,你要幾斤一刀下去便是幾斤,半個秤星都不差。我記得很清楚,七八……十來年前有一次魯一刀在賣肉,有個買肉的想為難他,要一斤三兩瘦肉、兩斤六兩肥肉,魯一刀隨手一刀把肉肩上的肥瘦肉劈開,又一刀,兩塊肉落下。扔到他籃子里,那人不信,拿秤一稱,兩塊肉,一斤三兩、兩斤六兩,一錢不差!」
李澳中無聲地灌下一杯酒,扭頭望向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黑暗堆積在玻璃上面,濃濃地擠壓著斗室的燈光。他看見玻璃外有一根樹枝在抖,抖得厲害,黝暗的枝條均勻地反襯出夜色的清淡。「我也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沒有死了?你知道我看著身邊的戰友一個個犧牲心裏有多難受!只有自己死,心裏才不會難受。可是老天爺偏偏不讓我死,它要讓我眼睜睜看著我最愛的人去死!哈哈……」
李澳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老烏,真他媽有你的,怪不得這幾年鎮上太平多了呢!前幾年,我們刑警隊一出動,百分之八十都是撲向神農鎮。老烏,那你收集這種資料幹嗎呢?」
康蘭望望兒子,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讓李澳中陪著白思茵去了。白思茵剛剛出門,忽然轉回身遞給康蘭一個薄薄的信封:「嫂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拿著,小天用的著。」
李澳中到了醫院已是黃昏時分,天邊的霞從樓頂重了出來,整個路面一片血紅,他趕到自己在一張鮮血染紅的地毯上,上面遊動著無窮無盡的基因細胞,順著它的方向洶湧澎湃地朝兒子撲了過去。他覺得自己好像分裂開來,明明在走著,卻有另一個自己朝著這地毯發瘋般地踩著、哭嚎著、咒罵著,直到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地上。自己也的確筋疲力盡了。
「你不認識他怎麼知道他和馮世貴的關係!」李澳中厲聲質問,「別給我來套江湖把戲!再看看這個。」又擲給他幾張照片,「這是在被盜現場的地上提取的。當時天黑,你們搬開麵粉袋時怎麼不想想地上會有麵粉!對於我這個刑事警察來說,腳印就跟指紋一樣可靠。上面這張是你的吧?你看你鞋底外側腳後跟磨得樣子,還帶著外八字!」
「李所長,你可終於來了。等得俺心都焦了。長這麼大,除了俺爹快死的時候等他咽氣,俺可從來沒這麼辛苦等過一個人。」這于渤海四十多歲,長的又黑又壯,滿臉絡腮鬍子,眼睛精明靈活,臉上偏要露出一種子憨厚相,「李所長,來跟煙,萬寶路,可不是咱這鎮子產的。」
「他沒有再砍你嗎?」
「白小姐,你開的是飯店還是法庭?」李澳中譏諷地說,「看到你像個法官一樣審判別人,我怎麼感覺我成了開飯店的?」
鎮政府和烏明清的處境雷同,鎮長賈和生一開始向于渤海交涉過幾次,于渤海死不承認,一見賈和生就嬉皮笑臉:「呦,抓賊的來了。」一把揪住他連連質問,「你看我像賊不像?你看我像賊不像?賊眉鼠眼還是賊頭賊腦?」如是者三次,馮世貴再來求,賈和生死也不去了。
「先關他一夜。該想的讓他想清楚,想清楚了說出來就流利多了。」
烏明清的反應很奇怪,看看白思茵,又瞅瞅李澳中,神情中似乎隱藏著一絲困惑。白思茵的直覺非常敏銳,迅速捕捉到了烏明清的情緒:「烏所長似乎對我覺得很新奇呢!」
于渤海不敢再說什麼,一低頭從他側身溜了出去,騎上摩托車一溜煙地走了。李澳中撿起花盆,一捧一捧地用手把散土堆到水池邊上,他看見自己有個倒影飄在水波里,臉皮鬆弛,眼袋腫脹,唇角還深深刻著兩道皺溝……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這樣蒼老,在刑警隊破獲自己最後一次接手的那件殺人分屍案時,刊登在省報上的照片還是那麼年輕,僅僅半年光景……
「哪裡!哪裡!」三個男人一起搖頭。
李澳中回到醫院病房,康蘭正焦灼不安地等著他,一見他回來,急忙把他拉上走廊伸出手指低低地說:「兩萬!」
「不知道。」
李澳中疲憊地點點頭:「要不要他擺一桌你們說開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老王晃晃頭,「原先的幾十戶人家住在河西,我們鐵路上的住在河東,井水不犯河水,很少打交道。那些人也怪得很,喜歡磕頭祭拜,河西的天上整年香煙繚繞。我們心裏也憷得慌,誰還敢主動去找他們閑扯?」
椅子上的老頭問:「同志,你是來追回房子的?」
康蘭彎腰從絲|襪腿里取出一張支票:「白思茵給的。兩萬。」
「同志,你打聽什麼事?」
「是嗎?」白思茵流光溢彩地瞟了李澳中一眼,咯咯地笑了,「可能是您和李所長以及我都是想做大事的人,故此能感覺出一點共同。至於鎮長和書記大人,已經是大權在握,所以不大關注我們這些小民吧!」
于渤海一言不發,硬梆梆地挺直在沙發上。李澳中也不搭理他,只是望著窗外。窗外又起風了……兒子的關節和骨頭是否又會疼痛?那張沒有一絲顏色,連嘴唇和眼瞼都是雪白的https://read•99csw.com小臉紙一樣粘在李澳中的眼裡。這是他心中最可愛的一張面孔。
氣氛沉默了下來。李澳中望著面前的酒杯發獃,他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間冒出這句話,提起這種話題。那根本就是無意識的,不自主的就從腦子裡溜了出來。是不是很早就已經在潛意識裡徘徊了?對這個女孩子,從香城大酒店第一見到她起,他就有這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彷彿很熟悉,又彷彿很陌生,彷彿是他很親密的一個人,又彷彿是無數張面孔中的一個錯位。
李澳中點點頭:「要我是馮世貴,我就真死了這條心,可這人非要講什麼義氣,非要我來跟你見面談個交易!既然你不想談,我就回復了馮世貴,你們兩個斗個你死我活吧!」
「這鎮子有些年頭了吧?怎麼當初會沒多少人?」李澳中大惑不解。
康蘭喜出望外地推卻:「這怎麼好意思,你留著自己用吧!」
「澳中。」烏明清的稱呼親近了許多,「老盧頭你打算怎麼辦?」
賈和生長嘆一聲:「老馮,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鎮長是給誰當的。給於富貴當的!于渤海那王八蛋仗著于富貴是他堂兄,幾次三番讓我下不了台。我要有把柄,早收拾他了。」
「你在鎮里住了多少年了?」李澳中問。
「他只是摸不清虛實罷了。」李澳中嘆了口氣,想起刑警隊時的歲月。若不是那時的聲名鎮著,別說是我,賈和生也無法讓他這麼聽話。忽然間一股靈光點醒了他,就像黑夜裡不知名的角落一個閃光,猛地喚醒了他的記憶,老盧頭……五六十歲!本鎮人!踏破鐵鞋無覓處!
「不知道。」
見到他這種反映,兩個老頭齊齊鬆了口氣,神態自然多了:「你不知道?這房子它不是我的,當初來這兒修鐵路時這鎮子里沒多少人,大片房子都是空的。我們整天在鐵路邊睡窩棚,見這些房子離鐵路近,又是無主空房,就都搬了進來。我就選了這間,住了七八年,退休后就乾脆住到這兒沒再回山西。」
「白長華?」老王搖搖頭,「沒聽說過。」
「是嗎……」白思茵凄楚地一笑,「你對女兒不感興趣,卻對老爸感興趣?」
白思茵怔住了。所有人都怔住了,獃獃地望著李澳中。
李澳中頓時感覺到了一種塌陷。以前李澳中絲毫沒有意識到那本筆記在他心中竟然佔據了這麼重要的位置,等到它的謎底來而又去,他才明白,它的分量遠遠超過了自己目前從事的職業。它代表了一個讓人心碎的慘劇和一段歷史的空白,也許這段空白里有著他仍然不懂得去期望的一切。
李澳中遲疑了一下:「那麼……魯一刀呢?」
「那就好。」李澳中剛想再說,手機響了起來,妻子連哭帶叫地撲進他的耳朵。「澳中!澳中!小天的呼吸困難了!我一送到醫院,醫生們就把他推進了急救室,到現在也沒出來。你快來呀!」
「哇!」白思茵驚嘆了,伸出一根食指膽怯地放在了上面,輕柔的向下滑動。李澳中心裏一縮,感覺到了她的細膩和輕柔。一種很遙遠的感覺翻上心頭,他似乎坐在鞦韆上面,隨著上下的起伏,藍天和大地一點一點地伸展,又一點一點地收縮,盪起來的風纏繞在他的軀幹和四肢,像一件絲綢的外套,一件一件地披上,整個肌膚就在這間隔不斷的新鮮中顫粟著。
康蘭翻來覆去地看著信封,滿面疑惑。
「歷史這麼悠久,人丁肯定興旺,那你剛才時怎麼說沒幾個人呢?」
小馬放下話筒:「他說他坐火箭趕回來。李頭,你真厲害,一聽是你,這于渤海連個屁也不敢放。」

4

「這……這錢……真是馮世貴給我的?」老盧頭問。
「你不痛么?」
他點點頭:「是啊,假,劣,黃,毒……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干這個。」
李澳中不說話了,心裏的震驚無以復加,現在他可以確定一件事了:這本筆記上寫的不是小說。他忽然有些煩躁,按白長華在筆記的最後一頁記述,他去找新筆記本,那就是說應該還有另外一本筆記?它在哪裡呢?如果還在於富貴的保險柜里可就有些麻煩……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本筆記這麼感興趣。是因為于富貴的身份,還是因為筆記所記載的可怕的歷史?
李澳中厭惡地推開他的手臂,老盧頭一去,帶走了李澳中全盤的期望,整個心裏失重般無力,眼前的這類人和這類事提不起絲毫興趣。于渤海謙恭地跟在李澳中身後進了辦公室:「李所長,你叫俺來為了啥事?」
「我爸爸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白思茵猛地灌下一杯酒,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她還要倒,他剛伸手抓住酒瓶,她伸手撥開他,「不,你聽我說,我不傷心。今天晚上我非常痛快。真的。我掌管一個數億資產的大集團,從來不敢跟任何人說心裡話,沒有朋友,不敢開懷大笑,也不敢哭,我怕手下人看不起我,永遠得做出一副端莊嚴肅得樣子。我很累了。那天一見你,就覺得你很親切,喝酒時你一直冷著臉,可我就是覺得你很親切,給我一種很充實、很安全的感覺。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不管,我相信我的直覺,在我認識的所有男人中,沒有一個肯為信念豁出命的,越是有地位的越是如此!」
「魯一刀……」老王皺著眉,和那老頭兒面面相覷。
李澳中放下電話,瞅了康蘭一眼。康蘭迴轉了身,沒答理他。
李澳中立刻沖了出去,前門冷冷清清,腳下的神農鎮棋盤似的呈現在眼前,依著微微起伏的地勢綿延而去。鎮里的聲響隱隱傳來。李澳中騎上摩托車衝下山坡,在神農鎮的大街小巷轉了三四圈,無盡的面孔在身邊掠過,售假攤販的叫賣充斥了雙耳,只是這衰朽不堪的老頭就像蒸發了一樣,消失得徹徹底底。李澳中掉頭駛向香城大酒店,問馮世貴,沒見。有一個員工說,十分鐘前老盧頭從後門溜進了庫房大院,提了一包衣物出來。
「是……不是。」他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李澳中隨著白思茵來到大街上,冷風一吹,他才https://read.99csw.com想起自己竟然第一次忘了戴帽子。她坐車來的,但她不上車,讓李澳中和黑色奧迪跟在身後,挎著鱷魚皮的黑色單肩坤包,面對著一家家的飯店不住皺眉,向東走了將近一里才算挑了間滿意的飯店,在二樓找了間臨街的單間坐下。白思茵不愧自己有大酒店,點的菜別具一格,李澳中聞所未聞。
「籍貫?」
「我這次本來以為會呆很久,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得到處理,公司事情也多,我還得儘快趕回去,這套化妝品留在這兒一時也用不著,還是嫂子你先用吧。下次回來,我可希望見到你更漂亮的樣子吆!」白思茵表情親密的說,「嫂子,快五點了,你們也忙了一天了,不如咱們到外面吃頓便飯吧。女人最重要的是營養平衡,你這樣勞累,很容易衰老的。」
「本鎮的。」

5

「神農鎮還有別的東西能賺錢嗎?」白思茵反問一句,「我是個商人,不可能不講回報的。起初我也不想這麼干,可是公司的競爭壓力太大了,服裝行業簡直就是一塊鐵打的蛋糕。後來馮世貴向我提議,乾脆在鎮上建一個制假工廠,專門生產對手的幾種品牌,既能賺對方錢還能打跨他們。我怕風險太大,可是神農鎮的政治環境太好了,安全係數非常高,很有誘惑力。馮世貴又擔保以他的名義開辦,和公司沒一點關係,我就同意了。結果,越搞越大,還開了家大酒店,也就像水泊梁山裡朱貴那樣吧!」
「年齡?」

7

1

夜幕已經罩下來,滿天的星辰壓在頭頂。餐廳里燈光明亮,把夜色|逼退在玻璃幕牆之後。白思茵風情萬種,在幾個男人之間穿梭,揮灑自如,把神農鎮三個實權派人物的情緒牢牢地掌握在掌心裏。李澳中漠然看著。
病房裡,兒子面無生機地躺著,似乎已經睡去。妻子半倚在床頭,頭髮亂蓬蓬的,也在沉睡著,臉上的妝一半已經脫落,上嘴唇紅,下嘴唇淡,藍色的眼影被淚水沖的泛濫了半張臉。他沒忍心叫醒她。主治醫生介紹,孩子的病情還沒有惡化,這次的高燒主要是感染引起的。
「好!」李澳中點點頭,「現在你就給我送到所里吧!明天清晨我會問出口供,下午你就可以見到你的捲煙機了。」
馮世貴躊躇了半天,眼光瞟向了白思茵:「董事長,老盧頭我遵照你的指示一直沒驚動他,現在只有他是突破口了。」
李澳中奇怪了,問:「那你認識白長華嗎?」
「地方不同,神農鎮造假太厲害了,名聲在外,不時受到上面的掃蕩。造假分子乾脆就把窩點設在深山裡。這樣連老百姓都不知道,上面哪兒查去?」
于渤海的臉色烏沉沉的一言不出,眼珠子靈活地轉著。李澳中笑了:「我承認你于渤海是個人物,不過比起這十幾年栽到我手裡的殺人越貨的兇犯,你還嫩了一點。」于渤海委屈地一攤手:「俺知道你李所長厲害,可你總得讓俺明白今兒個到底為了啥事吧!」
李澳中不再說話了。
李澳中沒有回答。
他尷尬了起來。傷口多半都在胸口或小腹上,還有大腿,這如何能讓她看?想了想,他擼起衣袖露出左臂上的刀疤,長達三公分,從肱二頭肌一直劃到肘下。創口寬達一厘米,新長的皮膚白|嫩嫩的,與其他部位黑白分明。
「什麼兩萬!」他嚇了一跳,還以為醫院又要收費了。
李澳中苦笑了一下,康蘭急忙替他道謝,語氣親親熱熱的。看樣子方才這兩個女人聊得挺投機,一接上嘴便說個不停,從孩子的病聊到這家醫院,從醫院聊到美容院,從美容院聊到到女人的臉。這幾天康蘭每天晚上回家補妝,站在比自己年輕十歲的女孩子面前絲毫不覺心虛,依然敢對某些女人的面部大肆批判,只不過字裡行間隱約流露出對白思茵所用化妝品品牌的無限仰慕之情。白思茵慧心繡口,立刻覺察到了:「嫂子,你整天這麼辛苦,最容易變憔悴,我這趟來神農鎮帶了兩化套化妝品,回頭送你一套,法國香奈兒的。」
馮世貴立刻去了,片刻,提了一個牛皮信封放在李澳中面前:「一萬塊,李所長,全拜託您了。」
神農橋是老神農鎮的標誌性建築,造型古樸,橫貫在丹河上。橋東連著一條人煙稠密的小巷,李澳中一連問了七八個人,才在這條小巷裡找到了老王剃頭鋪。剃頭這門手藝在新潮髮廊比比皆是的神農鎮早已陳舊得成了文物,但上了一點年紀的人對它絕不陌生,在充滿胰皂和碎頭髮氣息的老式房子里,放著依依呀呀的京戲或豫劇,閉目放鬆,悠然躺在老式太師椅里任鋒快的剃頭刀在頭皮、臉頰和下巴上哧哧嚓嚓地劃過。那種感覺,一想起來就讓人終生回味。因此烏明清一聽說李澳中要找一個在本鎮居住時間最長的人脫口就推薦了這個剃頭匠。李澳中沒跟烏明清多說什麼,這傢伙和于富貴交往太深,調查這種事情只能暗地調查。
轉眼間四瓶五糧液下了肚。書記和鎮長已經眉眼含春,頭顱下沉,烏明清從今天早晨一起床就是迷迷糊糊的,至今沒多大變化。白思茵依舊神情自若,眸子如水。馮世貴方才剛喝了幾杯便趴在了桌子上,現在又起來了,笑嘻嘻地扶直賈和生:「賈鎮長,于渤海那邊你還得想想辦法呀!遲追回一天,我們的損失就得上萬吶!」
「你該講你爸爸了。」李澳中冷漠地打斷她。
老盧頭立時面色如土,在椅子上抖個不停。李澳中滿面嚴肅:「你也別怕,你是白老董事長的恩人,他也不想讓白老頭難堪,所以托我把事情問清楚,給你一萬塊錢讓你離開神農鎮找個地方養老去。」
「呃……呃?」于渤海神情尷尬,「俺不是沒想到這頭上么!聽這意思……李所長是想抄俺的廠子?」他挑釁地望著李澳中。
「唉!死的死,走的走,沒幾個啦!」老王搖頭嘆息。倆老頭一起長嘆。
老盧頭的眼皮像風裡的枯枝一樣抖九-九-藏-書個不停,緊緊盯著厚厚一沓錢,卻遲遲不伸手去拿。「快點兒。」李澳中不耐煩的催促。「這是馮世貴的爛事兒,我不想浪費時間,不要就算了。我可以告訴你,就算你不說,憑你留在庫房麵粉地上的腳印我也可以把你送進大牢。」
「老盧頭呢?」
「猶豫?」李澳中重複了一遍,咂摸著這兩個字的滋味。
「盧宗佑。」
「剛走。」
「事情緊迫,咱們這也不合法律。」李澳中說,「把他帶到我辦公室去吧!」
「二十二年,我是山西人,八十年代開山修鐵路的時候搬到這兒的。唉,都上世紀了。」
烏明清一陣冷笑:「何止這些!只要我願意,我一揮手就能叫神農鎮灰飛煙滅,幾億元的假貨一個不留。我在神農鎮幹了這麼多年,犯到我手裡的人何止上千。進了派出所,不管犯了什麼事,只要他願意向我交代鎮上制假售假的事,我立馬放人。嘿!其實他們向我交代了這種要命的機密,什麼不得聽我的?不然,不用我收拾他,自會有人收拾他。」
「沒事兒。在警隊時經常熬夜的,有時蹲點一蹲四五天。」
「老李,你不是開玩笑吧?」烏明清懷疑地身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是喝多了吧?」
「真有這個人?」李澳中瞪大了眼睛,「他現在人呢?」
「我不知道。」烏明清斬釘截鐵地說。
「老盧頭俺也不認識。」于渤海斷然否認,「他一定是受了馮世貴貴的指使。」
「追回房子?」李澳中愣了,「什麼追回房子?」
回到派出所,于渤海已經等了李澳中半小時了,正在跟小馬吵吵嚷嚷說是要走。小馬沒理會他,他嚷了半天也沒能走出一步。
「我沒有。我自有辦法。白小姐,老盧頭供出於渤海后勢必不能在本鎮呆了,養老費你打算給他多少?」
「這是錢。」李澳中從牛皮袋裡抽出鈔票扔在他面前。「點一點。要是交代了你拿起來就可以走人了。不說,錢我還給馮世貴,待會兒就把你送到縣公安局去。」
「不知道。」白思茵回答,「對這些事他誨莫如深,也沒人敢問。十五年前他來過一次神農鎮,對這裏的貧窮落後痛心疾首,還在鎮子上認識了個老朋友,說是曾經的救命恩人。不過這一點我一直不大相信,我後來問過老盧頭,他說他不記得什麼時候救過我爸的命。他回到浙江后,對神農鎮就再也沒有提起,更別說在神農鎮投資。後來他檢查出了肝癌,把所有生意都交給了我,這才囑咐我一定要到神農鎮看看,為神農鎮投點資,效一點錦薄之力。」
小馬撥通電話,對答了幾句,捂住電話告訴李澳中:「他說他在北海道。」
李澳中越聽越驚訝:「我以前還真不知道,一般所謂的『地下窩點』並不真是建在地下,這裏的怎麼還當真在地底下或山洞里?」
老盧頭有五十多歲,身材瘦小,眉眼靈活,看樣子年輕時也不是什麼安份人物,只是老了才不得不老實下來,縮著脖子蹲在地上一聲不吭。
「他在哪兒住?」
「什麼傷疤?」他愕然問。
「好了,你可以走了。」李澳中說,「記著把錢存到銀行里,別帶在身上。另外……找個別人找不到你的地方去,安安生生養老。」老盧頭一迭聲的答應著,急急忙忙地走了。
李澳中看見烏明清的眼睛深處泄露出一絲痛苦,絲絲縷縷地往外流淌,牽扯著他臉上的肌肉。沒有人說話,汽車裡沉默著,車聲響徹午夜寂寞的神農大街。

2

從香城酒店出來,李澳中又搜索了一遍全鎮的每一家銀行,老盧頭沒在本鎮存錢。他按照李澳中的吩咐,去一個沒有人能找得到他的地方養老了。
于渤海瞪大了眼睛:「交易?馮世貴要跟我談交易?」
兩個女人七手八腳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妻子拍了拍他警服上的塵土,白思茵滿臉歉意:「不好意思,本來不想吵醒你的,嫂子說你三天都沒有合過眼了。」
「那你為什麼會投資到制假上呢?」李澳中問,這是個繞不開的話題。
「姓名?」
「何止有些年頭!」老王一咧嘴,「足足有四五百年了!你見那座橋了沒?神農橋!明朝修的。據說當時南昌有個什麼王,造了反,給朝廷抓到京城蹲了天牢,後來讓皇帝賜了一道白綾給絞死了。他那些王妃、王子、管家用人、三親六故的一大家子幾千口人全給貶到了這地方。」
老王的房子里果然很老,青磚,青瓦,青石的地面,連門前那棵柳樹也有上百年的壽齡,老得滿身樹洞千瘡百孔。剃頭鋪里果然放著戲曲,不知道是梅蘭芳還是常香玉正在哀怨纏綿地唱著。一進屋子,濃重的濕頭髮氣味就撲鼻而來。鋪子內很窄,僅僅牆上貼的幾十個戲里的三國人物像就彷彿擠了一屋子人。老王有六十多歲的樣子,正在給太師椅上一個比他還老的老頭剃頭,看見了李澳中,手一抖,趕忙停了下來。也許這身公安打扮嚇壞了他。李澳中急忙說:「王師傅,我是來打聽點事兒,沒別的意思。你繼續忙。」
李澳中整整守了三天,緊張加上勞累,身上的肌肉綳成了一根硬棍。到了第四天,他實在支持不了了,正給兒子喂小米湯,腦袋一沉,歪在床角睡著了。勺子掉在了地上。黃昏時分,他從空洞的睡眠中蘇醒,隱約聽到兩個女人在身邊交談,話語像時流時斷的小河一樣斷斷續續的淌進耳朵。聲音很熟悉,一個是妻子,另一個是……他睜開眼。白思茵!他叫了起來,仰頭想站起來,不料兩腿肌肉痙攣,咕咚一聲摔到在地上。
「不要命的。」白思茵說,「我來之前馮世貴就向我彙報過你的簡歷,你幹了十二年刑警,挨了兩槍十一刀,破獲九起重案,抓獲兇犯五十二人,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據我所知,沒有多少刑警能像你這麼玩兒命的。沒死,真算你運氣。」
劉思銘也心有同感:「這小子,就是于富貴見著我也得笑臉相迎,哪有他那麼囂張?這事我跟于富貴提過,于富貴也問過他,可咱沒證據,他說不是他乾的,老天爺也沒法子,難道還能嚴刑拷打?」九九藏書
「抄得!抄得!」于渤海嘿嘿直笑,「誰不知道俺于渤海是軟蛋,最容易捏,你李所長想捏俺,還不跟捏一隻螞蟻。」
「要!要!」老盧頭神情激動,敏捷得像頭豹子,抓起鈔票飛快地點了點,塞進了衣兜。
白思茵的表情恢復了嫵媚,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忘了李大所長還在。你當然是開派出所的,我只不過是為你們分憂而已。你要,你就拿去吧!」
「你很有人情味,只是有時候太不擇手段了。」李澳中說。白思茵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制售偽劣服裝的事,無奈地一聳肩。「現在,把錢給我,把老盧頭連夜送往派出所。告訴值班的小馬,別讓他接觸任何人。」
烏明清認真的審視他一番,嘆了口氣:「老李,你是個正直的人,要不是為了孩子,怎也不會逼到這種地步。我今天就算那你當了朋友……我在猶豫。」
「還能不能找到幾個?」李澳中問。
「說吧?」李澳中拉長了語調提醒他。老盧頭平靜了一下,一手捂著口袋,一五一十地交代起來。小馬記錄之後讓他看了看蓋上手印。
「知道為啥進來嗎?」
「你知道。」李澳中盯著他,「老烏,別讓人以為你是孬種行不行?難道你就沒一點男人的血性?」
「還了。我一直想找你道謝,去派出所幾次都沒見你,後來聽烏所長說你孩子病了,在醫院照顧孩子。我想怎麼都應該來看一看。」白思茵說,「剛才嫂子把孩子的病情跟我說了,的確讓人心疼。李所長,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不知道怎麼感謝才好,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說,別那我當外人。好嗎?」
「庫房大院。」
「李所長嗎?我是世貴呀!我們董事長白思茵小姐來神農鎮了,想見見你,當面向你道謝。怎麼,賞個光吧?」

3

「馮世貴說你爸是神農鎮人?」李澳中又想起了那把鎚子。
他大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地接了過來,果然是銀行支票,兩萬,上面簽著白思茵的名字:「這……她怎麼會給這麼多?這麼多……你也敢要?」
「對了,白老闆,那個于渤海把機器還給你了?」他問。
「一萬吧!」白思茵清澈的眸子慢慢沉入一種觸摸不到的情緒里,「我爸爸曾經是本鎮人,文革時期老盧頭救過他的命。爸爸對他很好,我也不想為難他,讓他遠走高飛,找個安靜的地方養老吧!」
「李所長,你也太小看俺了,大老爺們做事還拖泥帶水的?今天晚上俺派人原封不動地給他送回去,一拍肩膀,啥事拉倒。」于渤海豪爽地說。
「我聽派出所的小馬說了你對付于渤海的經過,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白思茵咯咯直笑,「這樣的人還就得你對付他。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確切的說是白思茵給你的。不要我可走了。」
李澳中一陣心虛,胡亂塞搪:「你別想歪了,我上次回神農鎮那天人家才來,僅僅見過一面而已。」
老王的來臉上露出緊張的表情,怔了半天無可奈何地點頭:「不止,我看足有七八十年了。」
李澳中沒有說話。
「那我算楞的還是不要命的。」他問。
于渤海嘿嘿笑了起來,一掃方才恭謙的神態,屁股重重陷到沙發上,還蹺起了二郎腿:「佩服!俺知道你李澳中是個人物,果然厲害。俺也不怕認,那十八台機器是俺搞的!你不是要抓俺么?抓吧!最好你親自把俺送到縣裡,讓你看看你的頂頭上司咋把俺送回來。俺告訴你李澳中,別說神農鎮,整個丹邑縣還沒有敢跟俺于渤海說個不字的人物!你告訴馮世貴,讓他死了這條心!」
「他去哪兒了?」
「來吧,坐到椅子上去。」李澳中指了指桌子對面的座椅。
「盧宗佑人稱老盧頭,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李澳中提醒了一句。
「他……」老王望望那個老頭兒,吸了口氣,「起碼七八年沒見過他了。估計死了吧!」
他放鬆了臉色,也不敢繼續忙,乾脆停了下來。那個老頭也睜開了眼睛。
白思茵的語氣傷感起來,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和他碰杯,喝得滿臉嫣紅,搖搖晃晃。李澳中把瓶子里的酒全倒進了魚湯里,又哄又勸把她拉了出來。司機在外面侯著,幫著他把自己的老闆塞進汽車。白思茵一上車便癱到座位上,嘴裏嘟噥著什麼李澳中也聽不清。他輕輕地關上車門,奧迪車尾燈一亮,瞬間消失在長街遠處的霓紅中。
回到派出所,李澳中沒理老盧頭,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第二天吃過早飯,他問民警小馬,「昨晚老盧頭到這兒有什麼反應?」
香城大酒店總經理馮世貴這些日子過得精確無比,完全是一種射擊運動。三點一線:派出所、鎮政府、縣政府。以前烏明清最喜歡見的人就是他,現在一見他躲都來不及。誰敢為一個外地人得罪于渤海!準確地說是于渤海的堂兄于富貴,這個一手開闢現代神農鎮的人。
回到派出所李澳中才知道,這位白思茵董事長要見的不只他一個人,烏明清、賈和生,還有鎮黨委書記劉恩銘都在其列。地點是香城大酒店頂樓餐廳。站在樓頂的黃昏里,一切都變得遙遠而寧靜,南部的平原烏沉沉地像一隻巨大的漏斗向下斜去,北部的山嶺似乎也矮了,峰嶺與山脈被稀釋成一紙模糊不清的水墨。

6

「哪容他砍第二刀!」李澳中一撇嘴,「吸毒的人都沒力氣,我一腳就把他踹到了地上。」
妻子的話那麼清晰,彷彿她就在旁邊,李澳中下意識地向外跑去,身子撞倒了花牆上一盆菊花,花盆倒扣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盛開的花朵劇烈地一抖,花瓣散開,簌簌地撒了地。他清醒過來,想起了自己還在派出所。
于渤海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李澳中把扔給他的筆錄和照片收起來,說:「他也太夠意思了,有錢大家賺,不絕人財路,其實這鎮子平安了這麼多年,反正你們也賺夠了錢,就亂他媽的一場有什麼不好?我這派出所被你們稱做『養老院』,我他媽的也真想活動活動,威風一下,找找夕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