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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捕獵

第十章 捕獵

金副政委舉起了微沖,郭念孫握住槍管壓了下去。
「我是清白的!我沒有殺人!失去的還會再回來的!」李澳中喃喃自語。
郭念孫簡直氣呆了。金副政委也瞧出有點不對:「老郭,李澳中雖然當過刑警,但也不至於對咱們武警的情況這麼清楚呀!」
板兒也不說話,趁眾人罵的工夫把兩人扯進自家屋。看你們髒的。「咦,狗娃,你咋流血了?啥,碰上狼了?我這兒有草藥。你們還沒吃飯吧!」
「我不想連累你。」李澳中猛地轉了個彎兒,駛上了通往西山的公路,「那樣會讓一大批人蹲監獄。可我又必須見明天一面,就乾脆自己出來了。沒想到還是連累了你。」
「算了吧!」坐在後排的刑警隊楊隊長說話了,「就一些木柴檢查站、收費站什麼的,沒幾個人,想攔也攔不住。李澳中有槍,最好讓無關人等別輕舉妄動。」
她垂下了頭,凄楚地說:「我也有個預感,回到外面,我會失去你。無論你多勇敢,無論我多有錢,在那樣一個社會裡,我們根本無法掌握我們的未來。」
「他們敘什麼?」郭念孫沉著臉問。
何順生覺察到他的意圖,急忙大喊:「澳中,不要!」
「李澳中,你的要求不算太高,也並不過分,你何苦採用這麼激烈的方式,這樣只會使你更被動,更達不到你的要求。」
李澳中露出痴醉的神情,喃喃地說:「這裏就是黃岩嘴。」
「局長!你別過來了!快追!剛才有一輛黑色奧迪突然闖進來劫走了李澳中!快追!」
「這老傢伙還知道銀行!」楊明義罵了一句,說,「到公安局去取。」
「明白!」兩人頻頻點頭。
「山上怎會沒有蛇呢?菜花蛇、黃條蛇、白條蛇……」
「絕不能答應!他不會殺老林的。」
「你要飛走。」他慢慢地回憶,「我一拽,你落在了地上,衣服卻飛了。」
「你屋裡幾年沒住人了!」土丁大笑,「只怕現在住著幾窩狐狸。」
「那麼李澳中的條件……」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漸漸發亮的時候,大山忽然活了。成群結隊的野雞鴿子噗嚕嚕的從岩石中飛出,咕咕叫著盤旋在林野上空。鳳頭白靈三三兩兩的竄上枝頭,清脆婉轉,相對而鳴。滾圓的山鶉肉彈般在樹梢林間突突亂射……他們深知聽見了野山羊的咩咩叫聲。
「李澳中,你出來吧!狙擊手已經撤下來了。」郭念孫喊。
「往西。」李澳中簡短地回答,似在側耳傾聽,神情頗為緊張。
「不是。來送你一張照片。」葉揚看見了一直沉默的白思茵,朝她笑了笑。
吱——,緊急的剎車聲。一輛黑色奧迪突然從路的拐角處躥出來,瘋狂地沖向人群。武警們還以為是警車,手忙腳亂地閃開,奧迪划著長長的輪胎印,硬生生停在李澳中和林近平旁邊。
板兒爺等人嘿嘿暗笑,也不擋他們。
李澳中哽咽著點頭。
「這個神廟出了瘋子,十幾年來從來沒人進過。」李澳中向他解釋,「案發後現場立刻被保護了起來,沒人能溜進去踢桌角一腳。這腳印既不是瘋子的,所以必定地在兇殺時留下的。兇手消滅了所有痕迹,但他忘記了這至關重要的殺人一腳。」
「照片。」李澳中驚訝了。
原來4月25日凌晨公安局接到密報,26日庭審時有人策劃李澳中逃跑,公安了法網,準備對房東說是將其一網打盡。不料僅僅三個多小時李澳中就鋌而走險強行越獄。顯然有人泄漏了消息,而且必然牽涉到公安局和看守所的高層人士。此事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局極其重視,迅速派出了調查組,但怎麼也查不出問題。他們當然不知道是李澳中怕連累了白思茵而突然做出的決定。在調查組看來,李澳中和白思茵就成了關鍵的線索,必須將他們抓捕。
傳達室的窗帘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臉,武警們的槍口全瞄準了那張臉,仔細一看,原來是林所長。林近平推開一扇窗子,神情頹廢,沖外面喊:「老郭、老金!李澳中要你們在三分鐘內準備好汽車,打開大門,不然就和我同歸於盡。」
村民們聽說他們要走,神情也頗為不舍。
村民們一見自己的狗全死了,怒火萬丈,一聲呼嘯,帶著二十多條粗壯的大狗沖向警察,將他們團團圍住。
七八戶人家,養了三四十條狗,村口放了十幾條,剩下的二十多條也牽出來了,人跑狗叫,氣勢洶洶地撲向山坳。一下山坡,眾人頓時呆了,只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三四條狗屍,另有兩三條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大口大口的血沫從嘴裏往外冒,身上布滿了槍眼。旁邊七八個警察正圍著擺成一排的四條狗屍默哀。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正扛著一個似乎裝有手電筒的塑料盒繞著狗屍轉。根叔傻了一樣蹲在地上發怔。

5

整個看守所里的空氣凝結成了一層堅冰,硬得幾乎要炸裂。武警中隊紛紛出動,荷槍實彈,迅速佔據了各個制高點,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大門邊的傳達室。所里的警務人員則向沒頭的蒼蠅亂竄,紛紛打聽出了什麼事,一臉末日到來的恐慌。
「李澳中,你別衝動!」郭念孫在武警的護衛下緩緩跟著他,「你是警察,知道這有什麼後果。你想想你兒子、想想你妻子,你再怎麼也該替他們的將來著想吧?」
「砰!砰!」
老根說:「我前天打了只獾,還在腌著,我去拿!」撒腿跑了出去。
「是筆記本。我也不太明白。所長說想見見那本筆記,讓李澳中交出來。還說為這破玩意兒得罪某某某不值得。」
司機小趙說話了:「局長,別布置了,他們進山了。」
山民們不答。
「一會兒就給你。」李澳中誠懇地說,「你還是我的局長,從前我一違反紀律,你就下我的槍。每一次我都給你,這次也會給你。只是要等一會兒。」
白思茵瞠目結舌,吭哧半晌也無法形容,扭捏了半天,說:「就是他的女人。」
李澳中拍拍他的肩頭:「老林,任何人都有無妄之災,命運是預料不到的。走吧!」手槍盯著他的腦殼,身子貼在他背後,兩人一步一步靠著牆走出傳達室。
這一帶的山都是禿山,山石嶒踜,山道險峻,奧迪車在前面剛露出屁股,一轉眼又被彎彎扭扭的山道所淹沒。一爬坡,一轉彎,汽車的性能便顯而易見了,警察的桑塔納給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還不是為你!」白思茵也不管李澳中的交代,忘情地撲在他身上又啃又咬,「這幾天我下了大功夫,光在法院和公安局就花了三百萬,什麼消息買不到!你一劫持看守所長,我立刻就知道了,開著車就來了。比警察還快了五六分鐘。只不過對路不熟悉,這麼久才到。」
那狼咆哮著,嘴裏咕咕有聲,憤怒地盯著,卻不進攻。一人一狼就這麼對峙著。凄冷的峰嶺,幽暗的松林,明月斑斑駁駁照徹著人與獸的戰場,一個少女瑟瑟而立……李澳中注視著老狼那瘦長的臉。它確實老了,皺紋橫生,眼屎掛滿眼角。他看見了它內心的恐懼和渴望。一種深深的悲哀。狼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敢襲擊人的,它們兇殘而膽怯。人是直立的動物,在它們眼裡很高大,手裡又有能噴火的毀滅性武器,是極其可怕的。一般情況下敢於襲擊人類及其村落的極少有捕獵能力強的壯年狼,它們知道,一旦冒犯人類,將會導致殘酷的報復。鋌而走險的都是一些老狼,為了生存,為了填飽肚子,它們甚至敢向虎豹挑戰。它老了,已經被山林遺棄。就像自己一樣。
李澳中瞥見白思茵驚訝的表情,老臉一紅:「別笑,咱就這名字。」
李澳中和葉揚對視一眼,同時捂著嘴開懷大笑。「你不明白……」李澳中興奮得難以自抑,「這傢伙恰恰留下了鞋尖。而我穿的是皮鞋,鞋尖比他的要窄一些!哈,哈,哈……我受不了了!」
砰!砰九-九-藏-書!砰!

2

李澳中摘下槍拋了過來,何順生接在手中。
「可是我們必須得走。」李澳中無限傷感地說,「我們不屬於這裏,外面有著太多的牽挂。」
「你很早就看見它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白思茵腦他。

4

這段山路極其危險,山峰像從中間斷開一樣,這側是山路,另一側就是一座平行的山頭,只隔了十幾米,中間是深不見底的大裂縫,能聽見了懸崖下的流水聲。
「黑色奧迪?」局長呆了,「剛剛有輛黑色奧迪和我們迎面錯過去。我說那車怎麼那麼爛呢!他媽的!倒車!快追!」
「好了好了!你去吧!去醫務室先看看傷。」郭念孫揮手讓他離開,問金副政委,「李澳中還沒反應?」
「好了,老林,狙擊手已經撤了,你讓李澳中出來吧!」
「在住幾天好么?」白思茵哀求。
他感到無比的平靜,一種被容納的幸福。這裡是太行山的主脈,從東北而來,向西南而去。他們順著山谷往西,頭頂的天空被切成一條絲帶。谷中低凹陰濕,土層豐厚,松、櫟之類的喬木很少,到處是與人胸腹齊平的荊棘、酸棗之類的灌木,它們伸出一隻只小手勾著李澳中的棉囚衣,撕裂棉布,把棉絮掏出來掛在枝頭炫耀。
李澳中苦笑:「我怎麼忘了。那你怎麼知道我沒走?」
李澳中一覺睡足,精力正旺,望著她紅頭雙頰、星眸籠霧的媚態,一時間情亂意迷,屋外的聲響再也聽不見了。沒有雨,斜陽正濃,淡淡的雲霧飄滿山中。晚風吹動山林,發出波濤擊岸的澎湃之聲。
警察們精神一振,顧不得狗群,衝出包圍向山上跑去。
「所長讓我給他倒杯茶,我端過來時,他站起身走來接,腳底下一滑,一頭撞到窗玻璃上,玻璃碎了一地,他摔在地上。我和所長趕緊去扶他,沒想到他突然卡住了所長的脖子,握著一條玻璃對著他的眼睛,說:『對不起了,老林。我兒子病危,我必須見他一面。』然後下了所長的槍,用槍指著我要我過去。我一過去他一槍托砸在我後腦勺上,我一下子就暈了。」
板兒爺拿在手裡有些不放心,問:「也到銀行去取?」
黃岩嘴村位於一個半山坳里,僅有七八戶人家,一座大山小平的山峰透氣這座村子,三座大山翠屏峰一樣聚在四周,山腰是一層層的人共開墾的題梯田,只能中一些生命力強的玉米、穀子、豆類和鼠類。田頭村周滿山都是核桃樹、柿子樹、和蘋果樹之類。村前一條小河順著出山的唯一山道彎彎蜒蜒向南淌去。
李澳中笑了笑:「你接不來了,剛才在傳達室我已經打過了電話,我兒子已經被送到北京去了。」
李澳中笑了笑,平靜地說:「局長,我本來就沒想過要跑。我只是想去北京見我兒子最後一面。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路一好,嗚嗚鳴叫的警車又陰魂不散地追了上來,已經追了半個多小時了,只怕各處的交警巡警都得到了消息,自己所過之處到處都會有攔截。李澳中是警察,精通警方的追捕手段,反追捕自然也在行。警察最大的力量來自人群,有人就有耳目,就有幫手,就有武器,整個人群就是一幅巨大的跟蹤網路。他犯了愁。不管跑到哪兒,只要碰上人,警察就能跟蹤過來,乾脆進山得了,有本事咱們就在山崖邊的小道上飆車。「小趙、小孫。」他念叨著警車司機的名字。別怪我欺負你們的破昌河,誰讓局裡不捨得花錢。
「局裡的警車都是些破桑塔納和爛昌河,它們那毛病我太熟悉了,甩不掉這種貨色也太對不起你這輛奧迪A6了。」李澳中驕傲地排排方向盤,駛進了一條崎嶇的土路,「你放心吧,在這種路上顛他個把鐘頭,他們的車就散了架。哎,對了,你怎麼會來得這麼及時?」
他剛設下一個懸念,還沒等人出來問,自己忍不住又叫:「狗娃回來啦!」
車門開了,李澳中轉了出來,繞到另一側拉開車門,把白思茵拽出來。人一出來,車子前半部頓時輕了,車頭翹了起來,晃了晃,帶著一團碎石栽近了斷崖深處。久久不見迴響。
警察們見狗後面跟有人,知道不是野狗,也不敢開槍,眼睜睜看著狗們瘋狂地混戰。那群山狗有十幾條,個個都是在深山老林和野豬、野狼、野豹的搏鬥中倖存下來的梟雄,經驗異常豐富;警犬們血統純正,軀體高大,訓練有素,戰鬥力也非常強,奈何只有四條,一場慘烈的拼殺,盡數殉職,屍橫當場。
他知道,這是一種拒絕。山以外的人是無法感覺山的,就像何局長無法感覺自己那把被沒收的手槍。它是一種符號,一種象徵,一種聯繫,一種血與根的對話。
車門開了。「李澳中,快上車。」一個尖銳的女生喊。
「他說的對。」郭念孫黯然說,「他的確贏了。」他苦笑一聲,「上帝判了他無罪。」
「老郭,怎麼搞的?我怎麼聽到那麼大的槍聲?李澳中是不是有導彈!」是公安局長的聲音。
警察們怒氣勃發,也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下車,全都支好了武器。
武警們立刻戒備起來。
何順生沉吟半晌,無奈的搖頭:「這個要求不在我的權力範圍內。我不想騙你。」
警察們誰也沒想到李澳中的車子會突然停在了一個拐彎處。他們正玩命地追,一拐彎,赫然發覺李澳中的車一動不動就停在前面,趕緊剎車。何順生的車頭離李澳中的車尾不到兩米,還好,沒撞上。後面的車就慘了,一個接一個地親起了屁股,噼里啪啦的全撞在了一塊兒,撞毀了十幾隻大燈,有些連引擎蓋都掀了起來。
土丁女人恍然大悟,曖昧地瞥了兩人一眼,笑嘻嘻地走了。白思茵羞紅了臉。李澳中笑了:「山裡人最接近本質,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你說那些文明詞彙,他們不懂。」
兩人吃完飯,只見土丁一家五口每人包著一卷被褥雄赳赳氣昂昂地跨出家門,挨家挨戶地路過,過一個家門,少一個人,最後只剩下土丁自己。李澳中詫異地問:「土丁叔,你這是幹啥?」
「我們的狗比你們的值錢得多!」
「我們同時發現了對方,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李澳中站了起來,「它怕人,我又何嘗不怕它。我十五六歲時在黃岩嘴打過狼,不過都拿著火銃,徒手……從來沒有過,一跟你說,嚇壞了你我就分心了。」
「現在你能證明自己無罪了,怎麼還要逃?」
「這是一隻老狼。」李澳中冷笑一聲,「來吧!」
「會!」白思茵一挺胸,歡快地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了,「那柴火是怎麼點的?」
「你會做飯?」李澳中驚奇不已。
「老林,你沒事吧?」郭念孫問。
「哼!我懷疑咱們所里有內奸!」郭念孫冷冷地說,「老金,你知不知道,今天上午局裡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說外面有個能量很大的人準備在明天庭審時策劃李澳中逃跑,計劃非常周密,買通了很多要害人物。局長已經布置好了,等他們往裡跳,準備一網打盡,抓住幕後策劃者,要咱們這一兩天注意防範,嚴防有人向李澳中遞送消息。今天中午12點多我剛接到通知,可為什麼我們接到通知后不到兩個小時李澳中就改變了主意,要用這種方式越獄?」
郭念孫的手機響了起來。
「我的內心永遠在這孤獨的山林里。」白思茵深情的注視著他,「手裡的金錢無法帶給我安寧。」
「傻瓜!」李澳中輕輕嘆了口氣,「你幹嗎要來呢?你知不知道你闖下多大的禍!會連累你蹲監獄,會累垮你所有的公司。」
「你認得路么?」
李澳中坐在車裡沒動,通過後窗破碎的玻璃喊來了何順生。何順生似乎很詫異,竟然說了這麼一句話:「咦,李澳https://read.99csw•com中,你怎麼不跑了?」
「政府的尊嚴?」李澳中冷笑,「你們只顧政府的尊嚴,我們老百姓的尊嚴呢?我可以容忍你們的腐敗、你們的徇私枉法、貪污受賄我可以視若無睹,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察,我沒有力量去改變這個社會,可是我也有尊嚴,我絕不能容忍你們像玩一條狗一樣玩我!一涉及到某些人的利益,就栽贓陷害我、就把我投入監獄、就指使犯人把我往死里打、就借腐朽的法律來判我的罪……我告訴你們:老百姓也是有力量的!」
「那麼……就撤?」葉揚問。
李澳中黯然:「人生是盤棋,人只是一枚被任意擺放的棋子。可是……正因為在棋盤上,我們才叫棋子。走吧!我去向板兒爺他們辭行。」
「到!」楊隊長立正。
又回到了大山。母親死後,已經有三年沒有回過那個貧困的山村了。李澳中感到深深的愧疚。這十幾年來,山林的印象早已淡漠,彷彿妻子衣櫃角經年不用的舊紗巾。查案、蹲點、追捕、通緝,在茫茫的人世間東躲西藏,亡命天涯,連惟一證明自己存在的下一代都養不活。這一生的價值又在哪裡呢?

6

手電筒的光芒射在臉上。他看不見對方的臉。
「我沒事。老郭,我算完蛋了。你讓人衝進來吧,別耽誤了你們……還有,李澳中說讓你們撤去後面大樓上的狙擊手,不然所有條件都不談。」
「那咱們去哪兒?」白思茵心裏害怕,不停地說著。
李澳中心情沉重。眾人又東拼西湊,湊了一包鹽,一大包熏肉,一隻水壺,一把手電筒,以及火柴之類。板兒爺又回屋取出一把火銃送給他:「我老了,用不著了,你拿著留個紀念吧。」
白思茵笑著又說了一會兒,強烈的睏倦已經麻痹了大腦,朝他懷裡一歪,瞬間便沉入了夢鄉。李澳中讓她平躺在床上,蓋上來福新婚時的合歡被,自己躺在床邊久不成眠。老屋還是原來的模樣,甚至傢具都沒動,他感覺自己在經歷著一場幻覺,似乎一切還都是童年時的模樣,一切都沒有變……
兩岸的人隔著深淵面面相對,沉默無語。澗底的流水淺淺可聞,帶來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山間的歸鳥寂寞地鳴叫,在濃烈的夕陽里拖出孤獨的痕迹……眾人沉默著。
「照片。」葉揚從上衣口袋裡抽出好幾張,「這是去年在山神廟兇案現場無意中拍上去的。你看,這是瘋子吊著的屍體,這是那張摔倒的神案。當時你曾經一個疑問:神案很重、很寬,瘋子吊在繩套里,腳踩在桌面上,如果他是自縊,他怎麼把這個神案蹬翻的,而且倒向了這個方向?這個問題我們也考慮過,但是平心而論,這隻是疑點,不是證據。尤其後來他們認定兇手是你,這個疑點就沒人再提了。」
正這時,密集的警笛聲隱隱而來,公安局的人終於來了。郭念孫鬆了口氣。
突然間一陣激烈的狗吠聲從村頭傳來,無數狗的狂叫、慘叫、哀鳴攪得山林動蕩,似乎爆發了慘烈的戰爭。所有人的臉同時變色,一起扭頭望去,只見來福慌慌張張地從山坳里冒出頭,連滾帶爬跑了過來:「快走!快走!讓狗娃他們快走!山下來了一夥警察,舉著槍、帶著狗,來抓他們了。」
看守所西北是大山,三面是村莊,密密麻麻的居民房屋遮斷了大道,只聽見警車迅速地接近,尖厲的呼嘯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居民的房子里像蘑菇一樣長出密密麻麻的腦袋,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這個難得一見,罪犯和警察僵持不下的場面。
「我不管!」白思茵摟了他好幾次,卻被顛簸的車子給彈了回來,「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這比什麼都重要。哎,我的計劃都安排好了,明天就能把你就出來,你幹嗎那麼急,非要強行越獄。弄得我措手不及。」
他們一直折磨了兩天,終於在一座山谷中警犬發現了李澳中的線索,眾人興奮起來,跟著警犬一路狂奔,結果到了一條小溪邊,線索沒了。這時候他們接到了縣裡通知,說李澳中老家在黃岩嘴,他可能隱藏於此。但誰也不知道黃岩嘴在哪,神農鎮政府有人知道,但最快一天後才能到。眾人抓了瞎,便毫無目的地順著小溪往上走,剛翻上一座山腰,密林中箭一般躥出十幾條高大的山狗,自己的警犬一見就好像三生六世的仇敵,拽都拽不住,撲上去撕咬在一起。
板兒爺讓他摁了手印,這才珍而重之地折了起來,又從皮襖夾層里掏出白思茵送的支票,折在了一起。剛要裝起來,楊明義眼尖,一把把支票奪了過來,一看,臉色頓時變了,把支票還給板兒爺,大叫一聲:「李澳中在這裏!走!」
李澳中認真地聽著。
土丁也罵:「去年我挑了兩筐柿子到神農鎮,還沒換東西,縣塘我叫啥費!我哪有錢?我窮山溝里要錢有個屁用,都他娘換鹽換火柴,誰賣?他娘的不交錢就不讓我換,不換我有個屁錢!好說歹說非要扣我一筐柿子。」
山民們憤怒了。他們圍而不攻,不睬這些人是為了拖延時間,讓李澳中他們走得更遠,一聽這話,土丁忍不住了:「你們的狗是你爹媽養的?」他嘰里咕嚕罵了半天,說得又快又急促,警察們一句也沒聽懂,只是憋著火嘿嘿點頭。板兒爺知道自家的話他們聽不懂,就乾脆也裝作聽不懂他們的話,兩幫人各自對牛彈琴。
雖然語氣不太肯定,白思茵也大鬆了口氣,放開了他。
葉揚嘆了口氣:「這點事也辦不到,我不但不是你的朋友,連人也不是了。我這就裝病,立刻回到縣裡。我走了。」
「但是……能證明這腳印不是你的嗎?」白思茵仍有疑問。
瞄準得過於倉促,一顆子彈從李澳中耳朵擦過,一顆子彈穿透了林近平的肩膀。李澳中只覺耳朵一陣麻木,隨後林近平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他沒敢猶豫,弓身鑽進了汽車,白思茵猛地一打方向盤,把周圍的武警逼得紛紛後退,箭一般躥了出去。
「什麼某某某,你說明白點兒!」
郭念孫搖搖頭:「給你一輛車容易,但是政府是絕不會受罪犯要挾的。你也知道,這涉及到政府的尊嚴。」
又翻了幾座山嶺,漸漸走不動了。山間月光晶瑩,織出一種非人間的意境,陰風呼號,松搖影動,遠遠近近鳥啼獸哭,似乎走進了幽冥鬼域。白思茵的體力接近虛脫,幾乎要崩潰,一路全賴李澳中攙扶。
李澳中坐到了地上,喘著氣:「幸虧是一隻孤狼,要來了一群,今天就完蛋了。」
車子駛上了山道。
「走吧!」板兒爺說,「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怕你不踏實。昨天來福去山前挖葯,碰上一夥警察,牽著狗,挎著槍,向他打聽黃岩嘴。來福胡亂一指,讓他們去了後山。他們遲早會找來的。」
出來的還是林近平,他朝著兩人喊:「李澳中讓你們打開大門備好汽車。」
白思茵忘情地點頭。
「上警校時你告訴我的,說你家房子建在一個山洞上,好躲避山裡的土匪。洞口就在你父母的床下。」
「筆記本?」
金副政委瞪大了眼睛:「這事兒我怎麼知道?」
郭念孫暗自後悔,怎麼忘了切斷傳達室的電話線!
郭念孫搖搖頭:「這不是我能證明的。好了,大門已經打開了。汽車沒有。你讓李澳中出來吧!老林,我能為你做得就這麼多了。」
郭念孫氣得大罵,對步話機說了兩句,命狙擊手藏隱蔽一點,一聽命令,力爭一槍擊中李澳中的腦袋。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地道?」李澳中問。
「我兒子沒有將來!」李澳中慘笑,「他一死,我就跟這個社會徹底決裂!我向它挑戰!向它宣戰!」
話音未落,只見奧迪車猛地躥了出去。在眾人的驚呼中,黑色的奧迪像一隻巨大的甲蟲凌空飛了起來,飛出山道的依託投向虛無的懸崖上空read.99csw.com。警察們目瞪口呆地望著奧迪車略微傾斜地在空中平平拋出,越過近十米寬的山澗,就在即將墜入懸崖的剎那,車前輪搭上了對岸的石壁,橫著一滑,車身的一半掛在了懸崖上,兩隻後輪懸在了虛空。
「嗨!也不知咋回事。咱守在村口的狗和他們的四五條狼狗一見面就跟仇人似的,立馬紅了眼,撲上去就咬。咬成了一團,誰也分不開!他們那狗死了兩條,咱的狗死了三條,每條狗都傷了。」
葉揚等人休整了一天,聯繫了三四家外縣市的兄弟單位批湊了八條警犬,帶著各報紙、電視台的四五名記者又進了大山。他們先和武警們匯合,分給他們一半的物資、一半的警犬和一半的記者,然後分頭並進,在深山密林中開始了艱難的搜索。這下可苦了這幫警察,山間的日夜溫差極大,防寒服脫了穿,穿了脫,不到兩天所有人都患了重感冒。更困難的是林木無邊,斷崖交錯,野豬、野狼和山豹不時出沒,這些野獸還不能開槍獵殺,只能鳴槍嚇退,弄得精神極度緊張。
「但是我是被冤枉的。」
李澳中堅決推辭,眾人一起望著板兒爺,板兒爺無奈地擺手,讓七八個人操起傢伙把李家老屋徹底打掃了一遍,幾家湊了被子、褥子,把他們送了過去。
韓幹事哭喪著臉歪著脖子跟隨武警來到前院,只見七八名武警端著衝鋒槍或蹲或站神情緊張地瞄準了50米外的傳達室。四周的房頂上到處人影晃動。政委郭念孫拿著擴音器,面色冷峻地望著那個寂靜的屋子,一言不發。
李澳中呆了。
李澳中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憤怒,眼睛充血,狼一樣盯著郭念孫,但握槍的手卻紋絲不動,槍嘴凝滯在林近平的後腦上。郭念孫怕他失去理智,一衝動斃了林近平,趕忙閉了嘴。這時候他已經靠牆移到了看守所門外,只見外面的牆頭、樹頂、地面布滿了武警。不知有多少槍口指著自己。
「你……你是懷疑……老林和他勾結,演了一出苦肉計?」
谷中轉眼就黑,像猛然給人掩蓋的地牢,陰冷可怖,不辨方向。這裏人跡罕至,根本沒有路,方才循著走的獸道也遮在灌木叢下找不到了。李澳中折了根粗大的荊條在前面探路,披荊斬棘,打得枝葉亂飛,驚起歸巢的宿鳥東一頭西一頭的亂竄。
「你來抓我的?」李澳中黯然神傷。
李澳中深知火器對山民的重要,百般推辭,板兒爺掛到他肩上:「山裡狼多,好好活著。」
罪犯與警察相隔不到五米。
郭念孫獃獃得放下手機,注視著剛剛被架起來的林近平,露出苦澀的笑容:「老林,這下子我和你一樣了,完蛋了。」
兩個狙擊手垂頭喪氣地跑了過來,空著手站在政委們背後。
「我知道對不住你。」葉揚垂下了頭。
警察們痛不欲生,全紅了眼。這狗是他們千懇萬求賠盡了好話才從兄弟單位借來的,都不是自己的!一下子全死了!訓練一條好警犬比訓練一名好警察還難!當即有人罵了起來,舉起槍砰地擊穿了一條山狗的頭顱。一聽槍響,警察們就像聽到了命令,紛紛舉槍,砰、砰、砰……把剩下的八九隻狗統統給斃了。
村外響起了槍聲,隨即是狗的哀鳴。村民們紅了眼:「他們開槍殺狗!來福,你送狗娃他們走,咱們去跟他們拼了。」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李澳中說,「我再退一步,只要你答應帶我去北京見兒子一面,我立刻就給你槍,並且帶上你的手銬。局長,我相信你的承諾。」
「不能撤。」金副政委慢慢地搖頭,「他有罪沒罪不是我們說了算的。一旦讓個罪犯進了北京城,丹邑縣大大小小的烏紗帽只怕會落下一大片。追吧!」
「打開大門可以。」郭念孫說,「但是我無權調動汽車。老林,這是你的權力,但是現在我已經命令暫時停了你看守所長的職務。」
「局長說策劃者能量很大,為防範消息泄漏,只通知到我和所長。」
「我贏了。」他說,然後看了白思茵一眼,「是你贏了。」拉著她的手隱入山坳中。
「不,不,不!」李澳中連連擺手,「我有家,我的家還在,房子也在,我還是回自家屋去。」
大山又活了。
「啊?」眾人呆若木雞。
狂亂過後,李澳中摟著白思茵赤|裸的身子,兩人調笑一陣,白思茵坐起來穿上了衣服,驕傲地宣布:「我要給你做飯去了!上午土丁嬸就把鍋碗什麼的送了過來放在外面。」
罵了半天,山民們舒服了,看看天色,狗娃也該走遠了,這才開始和談們討價還價。警察們驚訝地發現,一談錢,他們每一個字都聽得懂,他們說的話也異常地清楚、明白,每一毛錢都不帶錯的。這才知道給糊弄了。警察們忍氣吞聲,商量了一下,葉揚和楊明義忍痛開了一千塊錢的條子交給了他們。
「能甩開他們嗎?」白思茵擔心地問。
「什麼?」局長何順生一看,果然李澳中的車子進了山間國道,不由氣地破口大罵,「李澳中你個王八蛋!真是他媽的家出逆子精通本行!前面有沒有哨崗?」
「但是你是個犯人。」
「狗叫咋回事?」板兒爺問。
「去我家。」他雙手握緊了荊條,「我老家離這了大概二十里,叫黃岩嘴。小心——」
白思茵牙齒打顫,緊緊抱住他胳膊。他覺醒了,連忙改口:「現在天冷,蛇類大概還在冬眠吧?」
「啥?」眾人紛紛湊過頭來,好奇地端詳,「這紙片值十萬塊?」
眾人一呆,紛紛破口大罵。罵山下的人。「娘個頭,上下沒個好東西,咱狗娃給他們抓賊,挨刀挨槍,死了多少回!咋恁不講良心!」
「可是你既然半個月前就發現了,為什麼不把他拿出來證明李澳中的無辜?」白思茵沒有笑,冷冷地追問。
「是你們的狗先攻擊我們的!」
「那幫混蛋故意跟咱們耗,肯定是為了掩護李澳中逃跑!」楊明義惡狠狠地說,「他一定走不遠,追!告訴看守所那幫武警,讓他們從前面迂迴包抄。」
「白思茵!」李澳中一呆。郭念孫的背後的兩名狙擊手突然接過旁邊拋來的狙擊步槍,同時扣動了扳機。
「李澳中,你放下槍,我保證把你兒子接過來和你見面。」郭念孫說。
就在這時候,李澳中突然停了車!
「追?怎麼追?」楊隊長嗤地一笑,「像他一樣飛過去?只怕上帝未必會判你無罪。」
「我呢?」她問。
「啊?」李澳中和白思茵同時驚叫,把電筒的光聚到照片上。
頭頂的光線斷了。洞里只剩下電筒的光芒,照見李澳中的臉,自下而上的光線中,那臉高低不平,似乎有些扭曲。
兩人同時沉默。何順生打破了沉默:「你把槍給我。」
眾人走後,葉揚迅速摸到了李家老屋,蹲到李澳中和白思茵睡覺的床邊,仔細端詳一番,伸手把放在床下的幾塊爛木板抽了出來。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洞口。他爬到床底,剛探過頭去,腦門上赫然頂著一支冰冷的火槍。
「不!」白思茵搖頭,「我是他妻子,我要給他做飯。」
「各單位注意!各單位注意!立即布好哨崗,發現一輛被子彈打爛的黑色奧迪,立即加以攔截。車上有一男一女兩名重犯,持有一隻六四手槍,六發子彈……」局長正通過步話機布置調動。
「韓幹事!韓幹事!」一個武警提著微沖跑了過來,「政委找你,快走!」
「你們先走。」葉揚懶洋洋地說,「我找個地方拉屎,待會兒攆你們。」
「我喜歡被你連累。」道路平穩,白思茵又靠在他身上。

3

李澳中仍不說話。
土丁響應:「我屋裡還有一隻後腿!」也跑了出去。
「算啦!」何順生擺擺手,「吵什麼!楊明義!」
林近平啞口無言,半晌,黯然說:「老郭,你別懷疑我和李澳中有什麼關係,狙擊手的位置是反光暴露的,兩人的名字是九-九-藏-書他逼我說的。至於局長的通知,我發誓一個字也沒泄漏。」
「追!」郭念孫氣急敗壞,「這車子怎麼來的?怎麼沒派人封住路口?」這時候想起來已經晚了,追也晚了。李澳中方才一直向他要車,他乾脆把車統統所進了車庫,再要開出來追,人早跑到天涯海角了。
「因為法律是很難認錯的,而小天等不及了。我必須找到公路,搭車進入山西,從那裡去北京。」
前面是一座橫嶺,他們攀著裸|露的岩石上了嶺,明月掛在東山,照見了巍峨的山勢,山頭在明月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其下皆是無底的黑暗。白思茵一上山頂便呆了,只見嶺脊突兀,兩側是陡峭的斷崖,一條小道歪歪扭扭攀了開去,道上山石猙獰,三三兩兩的油松從石縫裡探出,樹冠龐大,或是到向懸崖,或是遮斷了道路,實在險極。野獸的吼聲凄厲悲愴,一聲聲震動山野,暗處的夜梟發出冷笑似的長鳴,遠遠近近,不知何處,更增添了難言的陰森和詭秘。
李澳中和白思茵趟過小河,一進村便驚起了密集的狗吠。李澳中解釋,山了狼、獾、野豬之類很多,家家戶戶都養有四五條狗。狗吠聲中,有人出來了。一個老人,過這一件破夾襖,提著一管旱煙,一見李澳中,征了,瞅了半天,忽然叫了起來:「狗娃!你是狗娃!老根!羊倌!他嬸子!土丁!來福!快來,你們看誰來了!」
整個經過不到兩秒鐘,武警們反映過來,同時開火,槍聲大作,密集的火力掀飛了後備箱,奧迪車的尾部被打得千瘡百孔。但車子毫不停頓,一拐彎兒,順著道路隱在牆壁間。
「我把屋子騰出來,你倆住!」土丁自豪地說。
「因為……局裡下了命令,嚴禁別人再提。你知道,」他望著李澳中,「我要提副局長。」
「咱們扯平了好不好……」
「半個月前,阿蘭罵了我一頓,說我不夠朋友,是個一心往上爬的小人。」葉揚苦笑,「的確是這個樣子。但是我無法改變自己,一到領導面前就患得患失,喪失了抗爭的勇氣。阿蘭走後,我又把卷宗調出來研究,無意中發現了這張照片,神案翻倒的原因解決了:是因為有人在旁邊踹了一腳!」
「你……你要幹什麼?」何順生臉色變了。
眾人七手八腳把兩人往自己屋裡拽,李澳中搖搖頭:「板兒爺,根叔,土丁叔,來福哥,我先跟你們說清楚,這回我是落難了。被人陷害,進了監獄,我逃了出來,沒地方去。」
「第二天的傍晚,咱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白思茵感覺到了他的變化,臉一紅,身子顫抖起來,聲音也顫抖,「你……干……幹嘛……抱我那麼緊?」
兩人精神緊張,怔怔的望著懸崖半天喘不過起來。白思茵扶著胸口,臉色煞白:「嚇……嚇死我了!」
白思茵想了想,從坤包了掏出支票薄,簽了十萬遞給他:「板兒爺,您拿著這個東西,下山到銀行去,他們會給你十萬塊錢。你們接個電線什麼的吧!」
白思茵從沒見過這麼熱情的人,面前這頓飯也著實罕見,幾乎集中了全村能力,豐盛無比:爆炒獾肉、清燉狗腿、紅燒野兔、燒山鶉,甚至還有一碗腌了不知多久的野豬肉。只是他特別要求的野菜山民們沒好意思端,那一盤他們引以為豪的大白菜給替換了。
白思茵猛然想起一件事:「這山上有蛇沒有?」
「你……」白思茵喘不過氣來,雙拳無力地擊著他的胸膛,「……你好壞。」
葉揚和楊明義分成兩隊,分頭進行包圍式的搜索,挨家挨戶,連床底下、紅薯窖也不遺漏。然而直到兩隊人馬碰頭,卻沒有一點發現。
「說一個筆記本的事。」
「後來我就暈了嘛!過了一會兒我醒過來就趕緊拉響了警鈴。你們怎麼把他堵到傳達室,我也不知道啊!」韓幹事一臉無辜地說。
李澳中開庭審判的前一天,4月25日下午3點15分,丹邑縣看守所猛然間響起了凄厲的警報聲,一個駭人聽聞全國矚目的事件發生了。
「我沒這麼說。」郭念孫朝他眨眨眼,「你也別這麼說。不管是不是苦肉計,老林這輩子算完蛋了,即使不被判刑也會追究他的責任。咱倆也受累不淺。」
「不是。」韓幹事痛苦地揉著後頸,心有餘悸地說,「李澳中越獄了!他劫持了林所長,還搶了他的槍!」
何順生沉默了。
韓幹事為難地咧嘴,看看周圍,湊到郭念孫耳邊:「就是于富貴。」
看守所武警和刑警隊都隸屬於公安局,兩幫人馬一聽都笑了:「他媽的全國幾十萬公安,有幾個能像咱們局的敢玩兒命!」
「老韓,到底怎麼回事?」郭念孫冷冷地盯著他,兩眼冒火,「一個犯人怎麼輕而易舉就受到了所長的接見,還進了所長辦公室?你們從號子里提人有沒有給他上銬?他怎麼那麼容易制伏一個看守所長?你們還有沒有警惕性!」
「你?」金副政委對他怒目而視。
何順生鑽進了汽車又探出頭交待:「老金、小楊你們聽著,現在李澳中交了武器,你們沒有受到致命的攻擊時絕不能開槍,懂嗎?」
「我再說一句,汽車!」李澳中惡狠狠地說,「不然我現在就斃了他。」
記者們兩眼放光,紛紛打開相機、攝像機拍了起來。「絕對吸引讀者!」一個記者剛讚歎一句,只聽一聲呼哨,一大批狗黑壓壓地撲了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後面是五六個農民。
「老李,沒想到吧?」他聽出是李澳中的聲音,得意地一笑。
「政委……政委。」韓幹事滿臉羞愧,「我也不知怎麼搞的,今天上午李澳中告訴我要見林所長。我也沒在意,下午所長上班我才告訴他。沒想到所長竟然很高興,立刻就要見他。我也知道李澳中這人厲害,就給他上了銬帶到所長室,所長和他以前認識,兩人就敘舊,所長還批評我,讓我把手銬給他下了。」
思維漸漸沉入了夢境。父母正在做飯,他第一次穿上了屬於自己的小皮襖。小天是自己的兄弟,光著身子孤零零地站著。他去抱他,一撲,撲進了墳墓……
黃岩嘴幽靜而迷人,彷彿一個虛無的田園,隔絕了山外的一切聯繫、一切污染、一切禁忌。兩人做夢般度過了三天。拋開一切束縛去生活,在彼此的眼中,整個世界都濃縮到這個只有七八戶人家的山村裡,人生變得簡單而又愉快。兩人留戀了起來,山外的世界忽然隔得很遠,彷彿上一個輪迴里微茫的記憶。
那隻野狼顯得又累又餓,吐著血紅的舌頭吁吁直喘,兩隻前爪不停刨著地面,在白思茵驚叫的同時已騰空撲了上來,直奔李澳中的咽喉。李澳中大喝一聲,粗大的荊條準確地劈在它的臉上,力量強勁之極,把它劈得橫著摔了出去。
路兩側的楊樹急劇的向後推過,整齊的楊樹似乎結成了一道樹牆,奧迪車忽然彈起忽然摔下,劇烈地震動著,在這種土路上,李澳中竟然開到一百二十碼,把後面威武的警車全裹進了揚起的灰塵中。警車的窗外全是漫天的灰塵,連路也看不清,兩邊又是株距很短的楊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謝謝你,局長。」李澳中凄慘地一笑,「剛才我之所以停車,是白思茵和我打了個賭,我知道逃不了了,也不想陪你們在山道上飈車,讓兄弟們陪葬,我們決定讓上帝來判決!上帝說我有罪,她就陪我死;上帝寬恕我,我就和她結婚。如果我死了,就證明我有罪;如果死不了,就證明我是清白的。我不再相信人間的法律了。我只相信上帝是公正的。再見了,局長。」
李澳中笑了:「它不是值十萬,它本身就是十萬塊。不過只能到銀行里換錢。收下吧。」
「葉揚。」白思茵說話了,「你再幫個忙。這個照片我們拿著沒有用,你去丹邑大酒店502房間找一位方律師,他是我的法律顧問,專門帶過來解決澳中的事,讓他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個案子翻過來。這是五十萬的支票,https://read.99csw.com是他的活動經費,你交給他。」
眼皮緩緩掀開,他看見了白思茵的臉,自己正緊緊地把她摟在懷中:「現在什麼時候?」
依舊是沉默。
「還是那句話:要見他兒子。讓我們提供一輛加滿油的汽車,保證只看兒子一眼就自首,保證老林毫髮無傷。」金政委愁眉不展,望著傳達室喃喃地咒罵,「哎,有情況!」
「葉揚?」那人驚叫了起來。
這些人正是葉揚和刑警隊長楊明義率領的李澳中舊日的同事。他們和看守所金副政委的武警派兵分兩路追捕李澳中,金副政委恨急了李澳中,義無反顧鑽進了深山老林,葉揚他們有些怠工,在山裡轉了一個下午,借口山高林密,找人需要警犬,回到了縣城。一到縣城,他們才發現自己和李澳中成了全國矚目的焦點人物,離奇曲折的案件,傳奇性的強行越獄,公安系統的精英罪犯,千里太行山的角逐,還有家資億萬的美貌少女,更嚴重的是牽涉到駭人聽聞的司法腐敗……
林近平的眼角濕潤了。
「咱們往哪兒走?」她膽怯了。
他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爬起來,穿上衣服,幫她點上柴火。不料過了一會兒她又來諮詢:「先放油還是先放菜?」
李澳中捧起她的臉:「在驅車跳崖之前,你要留下來陪我賭一把。我說過,賭贏了我就拋開一切,和你結婚。我說到做到。」
新聞記者的鼻子有多靈敏,如此精彩的新聞簡直讓他們發了狂,一夜之間全國各地的報紙、電台、電視台紛紛報道,各大著名的網站更是連篇累牘,用生動的想象填充報紙所無法捏造的空白,有兩家電視台和報紙乾脆派出新聞記者和攝影記者追著追捕隊深入太行山跟蹤報道。
李澳中沒有說話。
李澳中沉默了:「這是在深山。你的力量在外面的世界,在那裡,你根本不需要我保護,我任何事也幫不上你。」
「後來呢?所長室離傳達室一百多米,看守所里到處是人,傳達室還有武警,他怎麼能夠佔據傳達室?差一步就出了大門?」
「你和老金各自帶一批手下繞過懸崖繼續追捕。老郭,咱倆回去寫報告吧!」何順生苦笑,「他媽的李澳中,有種!不愧是咱公安局出來的。好了,回去給他擦屁股吧!」
全警隊的人都瘋了,七八輛警車玩命地追。他們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在山道上飈車,車速提到八九十碼,一個彎到另一個彎眨眼就到。猛一打方向盤,汽車橫著滑出去好幾米。山道邊根本沒有護欄,一會兒左側是山壁,右側是山崖;又轉一個彎,右側是山壁,左側又成了山崖,深不見底,空蕩蕩的無邊無際。只要打方向盤時車輪軋著石子就會橫著飛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前面不時又有一輛一輛的煤車迎面而來,一個不留神就會撞在一起。
「不認識。」李澳中不走了,戒備地望著前方。

1

他接過支票,起身爬出地道,一邊蓋木板一邊說:「我們的人往西去了,另一隊武警從南面追上包抄,估計不會經過這裏。你們儘快離開。」
「方才啊,我帶人挨家挨護搜查,到了你家老屋,聞到了濃濃的松油味兒。但灶里的松枝早就燒成了灰燼。我就知道你躲在這裏,松油用來迷惑警犬。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
「出了什麼事?老韓,今天是你值班,出了什麼事?」
「你少說廢話。給我一輛車,然後我放了林所長開車逃跑,能不能抓住我,咱們見個真章。」他一邊說一邊往門口移動。
李澳中突然全身充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白思茵仍不甚明白:「但這個腳印不會是以前留下的嗎?」
來福說:「我讓我女人來做飯!」
「你看,這裡有個半橢圓的灰斑。」葉揚指點照片上神案的一條腿,「我放大過,明顯是半個腳印。顯然是有人一踹這條桌腿,神案翻倒,並且倒向了受力的方向。絕對是他殺。」
眼前的山嶺綿綿不絕,像凝固的海浪,寂靜地翻騰。童年時期,他在山中放羊、打豬、挖草藥,他無時不刻不在呼吸著,他感到它搏動的生命在眼前伸展,然而離開之後又回來,它沉默了,死亡了,像一座亘古不變的化石,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任他的皮鞋在自己的軀體上踐踏。
「為什麼不開槍?」他惱怒地問。
「你醒了?」
「妻子?」土丁女人呆了,「妻子是啥?」
板兒爺說:「狗娃,你是咱們村兒最有出息的,不管你殺沒殺人,不管你犯了啥罪,咱拼著全村不要了要保護你。你放心,進村兒只有一條路,我讓人帶十來條狗去守著,有人來他也進不了村,最起碼早得點兒信,讓你藏起來。」
「我一直猶豫,直到開庭的前一天也沒拿定主意,然後你就越獄了。後來你的事引起了轟動,全國矚目,不可能有人暗箱操作了,我便沖洗了一份,找機會交給你,做個證據。」
對峙中老狼突然放了個響屁,彷彿肚裏最後的東西也給放了出來,它不再猶豫,迅急無倫地撲向李澳中的咽喉。李澳中一棍又擊中它頭顱,摔倒之後它一翻身又撲了上來。山道狹窄,它無法發揮動物靈活的特長,只能笨拙地往前撲咬。一次次給劈倒,又一次次爬起來,它的臉被劈中七八棍,滿頭滿臉都是血,但它決不退讓,把李澳中逼得連連後腿。混戰中,他的棍子被狼牙咬住,嘎巴一聲,在利齒下斷成兩截。老狼趁勢向他懷裡拱了過來,惶急之中李澳中伸手掐住它脖子,一人一狼抱在了一起。狼的後腿直立,前照拚命地抓它他胸腹,轉眼間棉衣盡破,臂上給抓出道道血痕。李澳中大喝一聲,雙臂使勁一提,把它提離了地面,拚命地向外拋去,老狼撞到崖邊一塊岩石上,發出一聲慘叫,翻滾幾下,掉進黑暗的深淵。哀鳴聲久久不絕。
「我夢見我的親人都只剩下了衣服,裏面什麼都沒有。」他想起了兒子,心裏猛然一抖。
郭念孫的臉也變了。他沉吟片刻,盯著韓幹事:「這不是普通的越獄,這些話你嚴格保密,一個字也不準再提。老金,」他轉頭對旁邊的副政委說,「還是報告局長吧!咱們做到這分上,對老林也算仁至義盡了。老韓,他是怎麼劫持所長的?」
「下來!」洞里人一伸手,把他拽了進去,順手把爛木板抽了回來蓋住洞口。洞里漆黑一片,感覺地道斜著向下,非常幽深,開闊,顯然是一個天然的洞穴。他聽見不止一個人的呼吸聲。
白思茵嚇得一呆,隔著他的肩頭望去,前面的松樹下閃起兩粒綠茵茵的東西。一隻野狼。
「李澳中不信。」林近平扯著嗓子喊,「他說你的武警里有兩個槍法最好,一個叫王小平,一個叫馬輝,他要你讓這兩個高手站在你後面。」
白思茵輕快的撲進他懷裡,紅唇封住了他的嘴:「我喜歡,這樣的男人才值得我依靠。」
「你們也乏了,先歇著吧!」土丁女人交待白思茵,「睡足了到我家去吃飯!」
「不行!」他很堅決,「小天等不及了,我有預感。可惜,你的手機打不通。」
「是不是犯人暴動了?」
警察們頓時呆了,不知所措。狗後面是人,開槍是萬萬不行的,但不開槍又害怕,這麼多狗,把他們咬死比啃骨頭還簡單。兩幫人馬緊張地對峙著,山民們陰沉沉地瞪著警察,楊明義有些心虛,自己是警察,不管出於何種原因,殺了鄉親們的狗本身就違反了紀律。警察們開始和山民談判。
白思茵一呆,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笑聲中,各家各戶老人小孩男人婦女紛紛跑了出來,圍住它們七嘴八舌說個不停。說的一快,白思茵一句也沒聽懂。李澳中也操著一種怪異的腔調和他們交談。
奧迪車駛出了村落,李澳中剛從座位底下露出來,赫然發覺剛迎面錯過的五六輛警車又追了上來。「你讓讓,我來開。」他和白思茵調換了座位,「你系好安全帶低下身,免得被流彈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