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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密室驚心

第三章 密室驚心

「天哪!」鍾博士吼了起來,震得郎周耳膜生疼,「這不是一種簡單的心理現象!這個女孩兒在做她以前最想做的事情!可是……可是這超越了人的生理極限哪!在她兒童時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郎周猶豫了一下,「我馬上就要離開上海,去九江找蘭溪。」
朦朧中,郎周似乎聽見一絲響動,彷彿有野獸在房間里爬行,呼吸聲在靜夜裡嗬嗬地響,還有一種嚙齒類動物咀嚼的聲音,他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場噩夢,卻無法從夢中掙扎出來。直到啾啾的鳥鳴聲吵醒他方向,他猛地從床上坐起,才發現出了一身冷汗。天亮了。
「你知道?」杜若懷疑地看著他,「昨晚你什麼動靜也沒發現嗎?」
鍾博士笑了:「那地方有什麼危險的?咱們又不下鄱陽湖。」
郎周並不知道她將人稱換成了「它」,勉強笑了笑。他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恐懼和虛弱。郎周十六歲就敢在全國各地流浪,但他也知道這不是因為自己膽大。童年時,鎮里的孩子總是嘲笑他被父親拋棄,這帶給他一種尋找父親探求真相的動力,加上那時候寄人籬下的日子使他性格有些倔強、偏執,這才敢不顧一切離開小鎮。但這並不意味他堅強,他知道自己其實很脆弱,很膽怯,缺乏自信,缺乏勇氣,可偏偏他生命中所遇到的兩個女人,蘭溪和杜若,都是很獨立,很堅強,這帶給他一種莫大的壓力。然而,這恐怖的時刻,他必須要拿出勇氣,來保護她。
郎周知道杜若要離開了,悄悄地後退,隱藏在餐廳的椅子后。可是廚房裡直響,就是不見杜若出來。郎周覺得奇怪,起身探頭進廚房裡看,猛地眼前出現了杜若的面孔,直勾勾盯著他!
「是個女孩子,二十歲了,算成年人了吧?」郎周低聲說,報亭在路邊,有些吵,他怕鍾博士聽不清,又重複了一下,「成年人。」
郎周答應。杜若躺到床上睡覺去了,連鞋都沒脫,匕首也抱在懷裡。郎周怕匕首刺傷她,想從她懷裡拿出來,但想了想,還是留著讓她壯膽子吧。為了讓隱形人出現,他們關了燈,屋裡一片漆黑。他坐在床前,看不見杜若的臉龐,但從那沉重的呼吸聽來,她已經睡著了。郎周一會兒盯著寂靜黑暗的客廳,一會兒瞪大眼睛觀察著自己身邊,感覺那股寂靜像是一把冰冷的尖刀在緩慢地向自己刺來。可他看不見那把尖刀……
他站起來活動一下,確定卧室沒有人潛入,悄悄走出卧室,拉上門,縮在沙發角埋伏起來。觸目是團團黑暗,夜空中無星,無月,彷彿有樹葉沙沙地響,也彷彿是遠處夜行人走過的腳步聲。郎周縮在黑暗中不停地拿匕首划著周邊,因為他看不見,即使有人悄悄接近也很難發覺。
郎周無奈,只好把蘭溪被死而復生的殺人魔劉漢陰擄走的情況跟他說了一遍。鍾博士吃驚地望著他,郎周還以為他怕了,不料他連連搖頭:「哪裡有這種事情!這個世界上很多怪事都可以用弗洛伊德解釋清楚。警方神經過敏。」
「是郎周的。」她想。她軟倒在地上。
郎周傻傻地點頭。
這時候郎周忽然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似乎鼻子里瀰漫著一股氣息,他臉色一變,赤著腳跑到冰箱邊拉開冰箱門,頓時一股寒意浸透了肌膚——昨天買的滿冰箱的食物全部不翼而飛!
「是你在夢遊。」
廚房裡的冰箱里有一隻醬板鴨,兩盒牛奶,十幾個雞蛋,一根蒜茸火腿腸和五六個蘋果,櫥櫃里還有上午買的一個大西瓜。郎周壯著膽子慢慢跟了過去,廚房裡稍微亮一些,他清楚地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那裡,手中寒光一閃,咔嚓一聲,嚇了郎周一大跳。
郎周傻傻地點頭,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昨晚發生的事。杜若忽然想了起來,瞪大眼睛問:「那……那惡魔……來了嗎?」忽然,她發現了郎周額頭上的傷口,臉上駭然失色,「你受傷了?是……是它傷了你?」
那男伢說自己是藝術家,喜歡民間的紙紮工藝。紙紮是一種冥器,用竹篾、蘆葦、高粱稈紮成各種具器皿和人物框架,糊上色紙,飾以剪紙,焚燒給死者。紙紮雖然是用紙紮成,但人物塑像的頭部卻需要用帶有黏性的膠泥土捏成烘乾,這鄱陽湖邊有大量的蘆葦、竹林和膠泥土,他才買下張東的房子住在這裏潛心藝術創作。
劇烈的恐懼在郎周的喉嚨里澎湃著,他使勁捂住嘴巴,緩緩地跌坐在了地上。曾使他們驚恐交加、疑神疑鬼的隱形人居然是杜若!原來那無限的溫柔里,才潛伏著真正的危機。
「她第二天清早還是正常吃飯,彷彿前一晚的東西是吃進了別人的肚子。」郎周靜靜地說。
「啊?鄉下?」鍾博士愣了愣,說,「對啊。我仔細查清楚了,那個號碼是九江廬山區,一個叫呂家咀的村子。那地方在廬山和鄱陽湖之間,靠近鄱陽湖西岸。的確是鄉下。」
「不用走了?」杜若有些吃驚,「郎周,你怎麼了?你這副獃滯的樣子,讓我好擔心你啊。為什麼不用走了?」
郎周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被杜若發覺,她手裡寒光九_九_藏_書閃閃的匕首讓他肌肉收縮。
兩人在驚悚不安中度過了一整天,郎周甚至出去買了兩把防身的匕首,交給杜若一把,另一把自己貼身藏好。晚上,他留在杜若的房間里。兩人四隻眼睛瞪得大大的,都不敢睡覺,後來再也熬不住了,杜若將匕首放在枕頭下,睡在床的里側,郎周睡在外側,手裡緊緊握著匕首。
郎周打了個寒戰,結結巴巴地將杜若夢遊中可怕的場景說了一遍。鍾博士奇怪地砸了咂嘴:「奇了。夢遊中極少出現傷人的舉動,怎麼會把你腦門給弄傷了……哎,你剛才說……說什麼?她吃了一隻醬板鴨,兩盒一斤裝的牛奶,一隻大西瓜,還有一根半斤多重的火腿?這……她……」
「什麼?」郎周頓時呆了,「蘭溪在江西?你怎麼知道的?」
「啊?這樣啊。」鍾博士考慮了一下,說,「要不這樣,你到九江后就去廬福大酒店,我訂好房間。你從上海到九江坐火車要十七個小時,坐大巴要十二個小時。我去乘最近的航班,肯定比你先到。」
黑暗一點點地淡薄,天亮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人變成了空殼,活靈活現地站在街上……
「家裡原本很有錢,蓋了個洋房,就是湖邊那頭的白房子。不吉利呀。」老太太說,鍾博士一句話也聽不懂,郎周只好按原話給他翻譯,「剛蓋了房子,家裡人就死個精光,剩下他一個人。後來他出去混日子,過了幾年和一個外地的男伢一塊兒過來住了一段時間,接著又出去,沒幾天就死了。那男伢拿著張啥手續,說張東把這房子賣給他了。從此就住了下來……」
「可是……」郎周沒法跟他解釋,「那地方很危險!」
吃完火腿腸,杜若又喝了兩個生雞蛋,然後提起匕首把冰箱里剩下的雞蛋盡數搗個稀爛,這才罷休。這一頓吃的東西,足夠兩個人吃一天。她那麼纖弱的人怎麼吃得了呢?令郎周奇怪的是她清早起來照樣胃口很好,絲毫沒有飽脹的感覺。
郎周猶豫了一下,也開始配合她四處搜尋可疑痕迹,他爬在地上幾乎像獵狗一樣,結果還真讓他找到了——地上斷斷續續有幾團碎麵包屑。他精神一振,喊來杜若,兩人順著麵包屑的路徑尋過去,卻發現它延伸出了門外。他們打開門,看見整潔的樓梯口拐彎處,三樓的垃圾通道旁邊,掉了一片火腿腸的腸衣。腸衣旁邊是零零散散的麵包屑。
如果在平時,杜若的關心總會使郎周心裏熱流翻滾,可是現在他卻感動不起來。想著昨晚匕首刺來的一幕,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杜若說:「你狀態很不好,別是熬夜熬壞了身體。你睡一覺吧。我去做飯。今天咱們就走。」她眼睛裡帶著強烈的渴望,「去尋找咱們的父親。」
她獃滯機械地握著匕首,推開卧室門走了進去。郎周愣愣地跟上去,發覺眼角一陣模糊,血腥味撲鼻,手一擦,才知道滿臉鮮血。他顧不得包紮,只是獃獃地望著杜若。她機械地回到卧室,重新抱著匕首縮在床上沉沉睡去。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
片刻工夫,整隻醬板鴨只剩下一副骨架。她把鴨骨扔在地上,拿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喉嚨咕咕咕地響,不到一分鐘,一斤裝的牛奶被她喝得乾乾淨淨。郎周看得目瞪口呆。她隨手扔掉空牛奶盒,又拿出另一盒牛奶喝了個乾乾淨淨。隨後拽出火腿腸,用匕首在腸衣上一剖,撕開腸衣大口大口地吞吃火腿肉。半斤多重的蒜茸火腿頃刻間被吃個乾乾淨淨。郎周這時才想起吻杜若時聞到的那股怪味,居然是她口腔里吃蒜茸火腿殘留的味道!
鍾博士點頭同意,郎周說那你就要換下你這身名牌西服和花|花|公|子的皮鞋了,你這身打扮到鄉下太惹眼。鍾博士實在沒了辦法,只好換了一身休閑服裝,邊換衣服邊嘟囔著一些心理學名詞,什麼群體人格,什麼個體差異,郎周也聽不懂,但最後一個詞他聽懂了——「氣質」。他說這是我本人的獨特氣質。
杜若的眼睛無神地大睜著,身體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跌跌撞撞地跑進卧室,抽出那把匕首。上面沾著血跡。
拿起電話他才想起來,他不知道鍾博士的電話。但是隱約記得鍾博士辦公室走廊的牌子上寫著:鍾氏心理諮詢。他試著給114查詢台撥打電話,居然真的登記有,服務台小姐把鍾博士辦公室的電話給他。郎周撥了過去。
杜若在夢遊是毫無疑問的。但是正常的人又怎麼能吃下那麼多東西仍然不覺得飽脹?這根本不是人類的生理現象能解釋得通的!看杜若白天的反應,她對自己夜晚夢遊似乎毫不知情,那麼到底是什麼在控制著她?是否有一種東西潛藏在她身體里,控制著她的行動?難道夜晚夢遊來吃那麼多食物,是因為「它」感到飢餓?
警察很理解這種有些怪癖的藝術家,草草看了看就走了,但是從此村子里就陷入了恐怖。首先是呂三伢家丟了一隻雞,過了幾天這隻雞找到了,活靈活現地站在雞群里,卻成了一隻空殼。雞身體里的內臟、肉等東西統統九_九_藏_書不見了,只留下一張完整的雞皮和一副骨架,被重新密封起來充進氣體,就像活的一樣。
杜若也光著腳跑過來,怔怔地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沒有驚叫出來。然後她發瘋似地從卧室的枕頭下抽出匕首,在屋子裡來回逡巡,將柜子、床底、沙發后、陽台上,全部都找了一遍。沒有人,甚至連個老鼠洞都沒有。
郎周只好點頭同意。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守夜,一定要捉住那個隱身的惡魔,結束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然而到了深夜,郎周又有些坐立不要了,主張報警,杜若說:「你跟警察說咱們屋裡的東西被人偷吃了?」
「那冰箱里的食物……」
郎周深吸了口氣,說:「杜若,別胡思亂想了,要不你先睡覺吧。昨晚你熬到了將近2點,今天又一整天精神緊張,不要累壞了身子。」他把杜若拉進卧室,「我在這裏陪著你。」
到了呂家咀,郎周才發覺來得不是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呂家咀是個只有一百多戶人家的小村子,瀕臨鄱陽湖的一個湖灣,全村以漁業為生,風景秀麗無比。此時正是打魚歸來的時候,湖岸上停滿了船,男女老幼,操著難懂的九江方言吵吵嚷嚷搬運打回來的魚蝦。
學富五車的鍾博士頓時茫然了。郎周又找了幾個人問,都是一聽說張東就趕緊跑,臉上露出恐懼的神情。郎周頓時也茫然了。他們一直問到天黑,結果把湖畔的人統統嚇跑了,兩人傻傻地站在岸邊,望著湖裡的漁船晃來晃去,心裏也是晃來晃去,不知道該怎麼辦。
鍾博士把電話號碼說了一遍:「沒用的。我又打過好幾次,但是根本打不通,佔線,估計電話沒掛好。我查過那個區號,是江西九江的。具體大概在九江南面的一個區,好像是廬山區吧。這個很簡單,一查就能查到。」
兩人愣住了:難道那個潛入者竟然就地將食物吃完扔進了垃圾通道?那麼多食物,根本不是一個人能吃得完的。他們到樓下的垃圾池裡一翻,雞碎骨,幾張火腿腸腸衣,麵包袋……丟失的東西全被吃完,殘骸聚集在這裏。
突然,頭重重地一沉,他猛然驚醒,才發覺自己竟然打了個盹。他舒了口氣,忽然,一種若有若無的聲響傳來,在房間里!
他想了想,卻想不明白。這種生理和心理的問題他感覺自己太陌生了。腦子裡一閃,他突然想起了北京的鍾博士,那個海龜應該對這個有專業的見解。他急匆匆地在一個十字路口找到郵政報亭,那裡提供長途電話服務。他沒有手機,原來的丟在了畫家村的家裡,到上海后杜若打算給他買一個,他不太習慣花女人的錢,拒絕了。
鍾博士沉吟了一下,問:「她夢遊時有什麼舉動?」
屋外響起汽車駛過的聲音,劃過一束微弱的光柱。就在那一閃中,郎周看見一個人影在黑暗的客廳中悄無聲息地行走,猶如鬼魅一般。那人影經過沙發,在郎周頭頂帶過一縷氣流,讓他感覺冷颼颼的。然後腳步聲朝廚房方向傳去。
郎周看見她花容失色的驚恐模樣,心裏嘆息,說:「沒有外人進來。這傷……這傷是我晚上抱著匕首睡覺,不小心划傷的。」
「杜若!是我!」郎周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連滾帶爬地到門口打開了燈,耀眼的燈光嘩地鋪滿了屋子,杜若伸手遮了一下燈光,手重新放下的時候,眼睛里的殺機已經消失,重新恢復了迷茫的神情。
郎周還沒說同意不同意,鍾博士已經迫不及待了:「那好,咱們就這樣約定。我現在儘快去訂機票了。」說完不等郎周回答,竟然匆匆掛了電話,看來鍾博士從地球另一端去印度的渴望,竟然比哥倫布還強烈,好歹哥倫布從計劃到出航還籌備了十幾年。
郎周苦笑一下,只得作罷。鬧鐘里的時針一點點地往上移,四周逐漸死亡般寂靜,他們的心慢慢提了起來。午夜12點的時候,杜若縮了縮身子,說:「聽說12點是晝夜交替的時刻,這個時間陰氣最重,它會不會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二十歲肯定是成年人了。剛剛到法定結婚年齡,哈哈。」鍾博士笑著說,「弗洛伊德認為——當然,現代人還這麼認為,夢遊是一種潛意識壓抑的情緒在適當的時機發作的表現。(媽的,又是弗洛伊德!郎周惡狠狠地想。不知道為什麼,他聽見這個名字總有些恐慌的感覺。)嗯,你不懂心理學名詞吧?其實也很簡單,就是說一種痛苦的經歷,她平時不願回想,結果久而久之就被意識給壓抑下去了,變成了潛意識。這時候的她幾乎忘了以前曾經發生過的痛苦經歷,能夠開開心心地生活,不再受這些痛苦記憶的影響。可是,這種痛苦的記憶並沒有被消滅啊,它只是被你無意識中給壓抑了嘛,因此在某些時候,一旦外界有所刺|激,你那被壓抑的潛意識就像被手壓在水面下的空瓶子一樣,手一挪開,或者手上用的力氣一小,它就浮上來了。浮上來怎麼辦呢?就在你大腦皮層休息的時候控制了你的大腦,驅使你的身體去做一九_九_藏_書些你非常想做的事情。」
他上了電梯,1816房間正對著電梯口,一敲門,鍾博士興高采烈地迎了出來:「你終於到了!」
老太太說到這裏不說了。郎周再問,小夥子急忙去關上了門,然後親自給他們講起了村子里發生的種種恐怖事件。
這一夜,他再也不敢睡覺,緊緊握著匕首守在杜若床前寸步不離。
「因為……」郎周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他知道自己心裏藏不住事,不說出來他辦不到,「因為,沒有惡魔,也沒有隱形人。」
「大嬸,我們是專門從上海過來的。有什麼事情你就告訴我們吧。」郎周哀求。
「哦……」鍾博士有些失望,隨即又振奮起來,「這樣吧,我也去九江,在那裡和你會合,一塊兒去找蘭溪。找到她之後你幫我引見引見那個女孩子。」
郎周唔唔兩聲,不置可否。鍾博士問:「你的手機號是多少?」
這話一說,呂三伢害怕了。因為後來其中一個腦袋向上一抬,猛地就不見了,現在看起來,那分明就是一個腦袋,沒有連著身體和脖子。他們的身邊居然住著一個殺人惡魔!村裡人恐慌了,有人悄悄報了警。來了五六個警察,仔細搜查了那座白房子,只在屋裡看見了幾個用湖邊帶有黏性的膠泥土塑成的人物臉譜。
郎周啞然,半晌才說:「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實在沒辦法。不如咱們去尋找父親。你不是說過嗎?要陪我去找他!」
郎周渾身一顫,忙不迭地避開。杜若一愣,郎周乾笑一下,說:「你差點碰上我的匕首。」說完把匕首藏在了身後。杜若嘆了口氣:「我決定了,聽你的。今天咱們就走,不再找什麼隱形人,什麼惡魔了。這樣子下去,咱們神經都太緊張了。像昨晚這樣,萬一刺中的地方稍微一偏,那可……那可怎麼辦?」
郎周頓時驚呆了,甚至忘了逃跑。但是等了幾秒,預想中匕首插入胸膛的情形並沒有發生,杜若睜著眼睛,竟像是沒有看見他一樣,手裡提個垃圾袋,袋裡裝著剛才吃剩的殘留物,一步步走來。郎周忽然明白了:她這是在夢遊!
杜若醒過來,一睜眼,發現郎周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她揉揉眼睛,嫣然一笑,關切地問:「你一夜沒睡?」
匕首已經掉在了床下。他想起昨天發生的恐怖事件,四處打量一眼,卧室里沒有一點變化,杜若正縮在床上靜靜地熟睡,一條纖細白皙的胳膊搭在了他的腰上。望著杜若熟睡的模樣,郎周心裏湧出一種溫柔的情愫,他輕輕在她唇上一吻。杜若輕哼一聲,睜開了眼睛,臉上閃過一抹羞紅,摟住他的腰閉著眼睛不肯睜開。
郎周一開始沒有準備,計程車司機送他們到了這裏就走了,現在兩人可謂走投無路。後來他們實在沒有辦法,不提找張東的事,到一戶人家裡買點飯吃。花錢買,漁民們當然樂意,一個乾瘦的小夥子充滿戒備地請他們進來。這家裡只有這個小夥子和他老娘住,老太太倒很熱情,專門給他們做飯。郎周趁機問小夥子關於張東的事。小夥子冷著臉不說話。
過了片刻,就聽見「啊」的一聲尖叫從廚房裡傳來,杜若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臉色慘白,驚恐地指著門外:「那……那惡魔……惡魔又來了!郎周!冰箱里的東西又沒啦!」
然後那人影飛快地伸出手抓起一個東西往嘴裏塞,一些液體嘀嘀嗒嗒地墜到了地上。原來是砍開了那個西瓜。過了片刻,那人影拉開了冰箱,冰箱里的燈光慢慢地泄露了出來,照在那人影的臉上。這一刻,郎周看見了那人的模樣,頓時渾身顫抖!
郎周孤獨地站在客廳里,無聲地站立了很久,慢慢走到門口,拉開門,走到了清晨的陽光下。
他怔怔地看著杜若提著垃圾袋打開門,將垃圾袋扔進樓道拐角的垃圾池,又轉身上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郎周怔怔地想著,忽然杜若彷彿警覺到了什麼,頭一扭,眼睛里散發出一種駭人的光芒,殺機迸現。郎周還沒反應過來,杜若手裡的匕首惡狠狠地揮了下來。郎周驚駭地偏頭,眼前寒光掠過,額頭上一陣劇痛,已經被匕首劈中。
郎周頓時焦急起來,哪一間卧室?難道那隱形人是從窗口防盜網處潛入的?千萬不要進入杜若那一間。郎周祈禱著,可是不遠處即是黑暗翻卷,他什麼也看不見。一股冷氣襲來,卧室門的確開了。他甚至聽見真切的呼吸聲,它在朝自己接近!
郎周搖搖頭。杜若的身體像根抖動的繩子一樣突突顫抖,語無倫次地說:「那……那就是說……我們真的是看不見它的?不,」她環顧著左右,「這裏不能呆了。咱們走,立刻走。」
郎周到大堂里一問,服務員說鍾博士剛到,正在1816房間等著他。郎周想:這鍾博士看來無論見到誰都要自我介紹他的三項原則,連服務員都知道他的博士頭銜。
杜若可怖地睜著眼睛,眼神中充滿冰冷、虛無,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彷彿覆蓋了一層冰雪。她拉開冰箱門,取出那隻醬板鴨,雙手拉著兩隻鴨腿一撕,鴨子裂成了九九藏書兩半,她抓住一半鴨子拚命地撕扯著吃起來,那種貪婪、飢餓的樣子讓郎周感覺到彷彿自己的肌肉被撕裂一般痛苦。
那老頭兒嚇了一跳,警戒地上下打量他,搖搖頭:「搞摸司?恩不知道客。」說完急急忙忙地走了。
兩人心驚膽戰地度過了一天,什麼事都沒有心思去做,夜晚來臨的時候,郎周終於遏制不住內心的恐懼,目光閃爍不定,尤其是衣櫃鏡子上的反光和人影,讓他心裏直跳:「杜若,不如咱們離開這裏吧?你想想,當我們睡著時,四周一片寂靜,床邊會站著一個隱形的人,在悄悄觀察著我們,這種日子我真是受不了。甚至當你夜晚到衛生間,到沒有一個人的客廳,他都會在你身邊跟著你。我們看不見他,摸不著他,甚至連他走路時帶起的風聲都感覺不到,這……這太可怕了!」
郎周想:「你還能吃得下嗎?」
杜若眼中忽然泛起一絲淚光,伸手輕輕摸著他的臉:「我答應過的,我一定做到。但是我一定要找到這個隱形的傢伙,否則咱們到哪裡都無法安心。他會永遠跟著咱們的。」
惡魔最終還是沒有的。可他卻又一次開始了流浪的生涯。正像他來時那樣,他什麼也沒能帶走。
看食物包裝被撕裂的樣子,不可能是老鼠之類所為,甚至一盒牛奶還被|插上了吸管。兩人頓時頭皮發麻,屋子裡真的有一個隱身的幽靈!
「我沒有手機。」郎周說。
郎周對他的狂熱絲毫無法理解,心想:這個傢伙看來應該先給自己做一下心理諮詢。不過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只是回答:「我在上海。」
不知道夜有多深,也不知道那股寂靜還能維持多久。郎周漸漸覺得睡意襲來,連連打呵欠,眼睛也淚汪汪的。他迫使自己不要睡覺,可是不知不覺中那種疲勞睏倦的感覺鬆弛了他的神經,大腦處於一種麻木狀態……
郎周汗毛直豎,緊緊握住匕首,神經緊張得似乎要綳斷,一股陰冷的氣息隨之而來,瀰漫了他的全身。他瞪大眼睛,仔細分辨著聲音的方向,可是黑暗太濃重了,什麼也看不見。沙沙沙……嗤嗤嗤……微弱然而實在。彷彿是某種物體在地上拖著身軀爬行,彷彿是某種動物充滿警戒的呼吸。郎周的額頭滲出了冷汗,忽然,吱……呀呀呀,一種磨牙的聲響傳來,似乎是門被慢慢地推開了。
杜若還以為他太困,沒有在意,先去洗漱了一下,然後去做飯。
鍾博士像在普及心理學知識一樣,淺顯易懂地講解,郎周幾乎能感覺到從電話筒里濺過來的唾沫星子,不過他還真的聽懂了,但沒有注意到鍾博士不知不覺中將人稱代詞換成了「你」。
杜若沉默著,問:「咱們去哪裡?我難道能去學校寢室里住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即使咱們離開,誰知道他會不會仍舊在身邊悄無聲息地跟著咱們?」
老太太給他們端上一盆魚湯,說:「恩莫打聽了,外面黑麻了地,恩們吃完就回去吧。」
沒有人知道那男伢叫什麼名字。大約三十歲,長相沒什麼特別,深眼窩裡總是閃爍著陰冷的寒光。而那個彷彿中了魔鬼詛咒的白房子,就成了全村人的夢魘。起初倒也沒什麼異常,那男伢非常有錢,自己有輛金杯車,他還在湖邊建了個碼頭,買了一輛快艇,裝了四部發動機,開起來像子彈一樣快。他並不和村裡人來往,自己一個人住在那座白房子里。可是有一天夜晚,村裡有個漁民呂三伢在湖上捕魚時船壞了,很晚才回來。經過湖邊的白房子時,發現白房子二樓的窗口有兩個人,只露出兩個腦袋,緊緊貼著窗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後來其中一個腦袋一下子就不見了。
九江,郎周並不陌生,他流浪時代曾經在廬山呆過一段時間,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廬山終年陰雨。他又問鍾博士關於夢遊的問題。鍾博士沉吟了一下,說:「夢遊,簡單地說就是患者在睡眠的時候突然下地行走,做出各種各樣的舉動,過後再回到床上睡覺。但是你要明確一點,雖然被稱作夢遊,其實跟做夢丁點兒關係也沒有。因為夢遊的時候,患者處於深層次睡眠狀態,這個時候人是不會做夢的。夢遊在兒童里不算稀罕,幾乎每十個孩子中會有兩個半有夢遊的經歷。但是成年人夢遊就非同尋常了。嗯,你說的那個人是小孩子還是成年人?」
郎周點點頭:「我知道。」
走在上海的街頭,郎周發覺自己對這個城市又重新陌生起來。一種疑惑一直在他腦子裡旋轉:「吃那麼多東西,杜若為什麼不覺得飽脹?」
「你……鍾博士,你能把那個號碼給我嗎?」郎周頓時焦急了起來。昨天,也就是說蘭溪現在還活著!在江西!
對於流浪探險,郎周頗有經驗,他先到一家戶外用品店買了野營必備的東西,裝了一個大背包。然後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司機很快將他帶到廬福大酒店門前。九江市規模不大,只能算一個二級城市,市內建築普遍不高,但廬福大酒店卻高達二十層,聳立在長江邊。
「我也奇怪。上次你來的時候我們本來約好到你老家百吉鎮去一趟的,但是read.99csw•com隨後我就聯繫不上蘭溪了。昨天有個人給我打來電話,我聽著像是蘭溪的聲音,但她只叫了一聲『鍾博士,我是蘭溪』就斷了。然後再也沒有打過來。我查詢了一下電話號碼,是江西的,我還以為你們去了江西。」
老太太嘆了口氣,驚恐地朝門外望了望,悄聲說:「好駭人一個哦。張東是村裡的流子板兒……」郎周看見鍾博士一臉茫然的樣子,悄聲解釋:「就是地痞的意思。」
這個每天晚上偷吃東西的隱形人,居然是杜若!
村裡一開始還以為雞的內臟被什麼怪物吸幹了,後來這種東西陸陸續續出現,更恐怖的是這種東西竟然越來越大,從雞到鴨,從鴨到鵝,後來竟然連羊都變成了一隻空殼!村裡人開始懷疑是那個男伢搞的鬼,他在報復!頓時人心惶惶,村子籠罩在極度的恐懼中。
呂三伢當時沒在意,還以為那男伢來客了。第二天不經意地把這事說了出來,有個和張東關係比較密切的漁民當場就變了臉色,說不可能,因為那座白房子二樓對湖的窗子里,靠牆是一溜固定在牆上的牆櫃。即使有人緊靠著牆櫃,頭也不可能貼在窗戶上。能與窗子貼那麼近的,除非只是兩顆腦袋,被砍掉了放在窗台上。
鍾博士大吼大叫,把那種儒雅的海龜派頭拋之腦後,急切地說:「郎周,你知道嗎?這是心理學上從未有過的大發現……不不,還不止是心理學的!這是個新大陸,是全世界心理學家從來沒有發現過的美洲大陸!我就是……哦,你就是……咱們都是即將發現美洲的哥倫布!以前心理學界有個狂人,號稱『黃倫布』,經常發表各種奇談怪論,可他的命運也像哥倫布一樣,最終也沒能從地球的另一端到達印度。哈哈,郎周,咱們就要去啦!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去見你!」
郎周搖搖頭:「不用走了。」
郎周勸他仔細考慮清楚,會有生命危險,鍾博士只是搖頭不信,反而興趣十足。最後郎周沒了辦法,說:「要不這樣,咱們過去只是探路,絕不打草驚蛇,如果真有線索,立刻通知警方,讓他們來處理。」
郎周在廬山住過一段時間,只要他們說得慢,也能聽懂。他上前找到一個扛著一簍魚的老頭兒,問:「這裡是不是有個叫張東的?」這是註冊那個電話號碼的名字。
郎周一見他的打扮,不禁有些發獃:筆挺的西服,鮮艷的條紋領帶,腳下是鋥亮的皮鞋,上面還掛著個兔子標誌,花|花|公|子的。
「我知道你在上海。」鍾博士急不可待,「在上海哪裡?我馬上乘飛機過去。」
電話很快就通了,居然是鍾博士親自接的,一聽是郎周,鍾博士興奮起來:「啊哈,郎先生,我正愁找不到你呢。你難道沒跟蘭溪小姐在一起嗎?怎麼她在江西,你在上海?」
郎周鬆了口氣,到衛生間里洗凈了傷口,從杜若的卧室里找出創可貼粘上。照鏡子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滿眼血絲,臉色白得嚇人。
杜若彷彿被子彈擊中一般,身體有一種被拋飛的感覺,但她終於站穩了,嘴唇抖動著卻說不出話來。郎周說:「是的。是你在夢遊。你從睡夢中爬起來,提著匕首,眼神冰冷。你走出房門,黑暗對你毫無影響,你走進廚房,劈開那隻西瓜,將瓜瓤抓出來吃,像抓出了活人的心肝。」郎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刻薄,彷彿是一種欺騙的感覺令他兩眼通紅,心中刺痛,冷冷地盯著杜若顫抖得越來越劇烈的身體,無情地說了下去,「我聽見液體滴在地板磚上的聲音。你打開冰箱,將那隻鴨子撕裂,大口大口吞吃,那種飢餓的樣子使我像看見了一頭飢餓的野狼。你將冰箱里所有的東西吃個精光,將吃不了的雞蛋砸得稀爛。然後你把它們裝到垃圾袋裡扔進垃圾池。我站在你面前,你揮手就給了我一刀,你看看你的匕首,那上面沾著我的鮮血!」
杜若也實在熬不住了,眼睛仍有些紅腫,便點了點頭,叮囑他:「有事喊我啊!」
「鍾博士,你這身打扮……咱們好像是要到鄉下去的吧?」郎周問。
郎周沒理會他。兩人在房間里休息了幾個小時,然後到酒店餐廳里吃了飯,租了一輛計程車,趕往呂家咀。路程不算太遠,但是路不太好走,都是盤山公路。天上迷漫著廬山特有的雨霧,使得天色有些陰沉。廬山是避暑勝地,夏天的山上清爽宜人,但11月的廬山已經挺冷了,山風從滿山的綠樹中刮來,郎周感覺心裏冷颼颼的。
郎周從上海西客站坐卧鋪大巴,連夜出發,橫越浙江省,直到第二天中午,跨過了鄱陽湖大橋,才到了九江。下了車,感覺腰酸背痛,身體像生鏽了一樣。他坐在車站外的球形石墩上想了想,知道尋找蘭溪過於危險,自己一個人極可能將性命丟在那裡。多一個人還是好的,起碼更有把握把蘭溪救出來。不過這個危險性必須事先跟鍾博士交待清楚,自己死了就當償還蘭溪的情了,鍾博士要有個三長兩短可就太對不起人了。
杜若這才發覺自己手裡仍舊握著匕首,急忙把匕首丟開,跳下床去撫摸郎周額頭的傷口:「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