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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夷「鬼奴」——丁日昌

制夷「鬼奴」——丁日昌

如果不出面辯訴,那就是承認自己非法建線,這種官司就算打到女王面前也是輸定了。千錯萬錯,就錯在自己誰也沒告訴,到頭來哪國法律也幫不上忙。
五月二十八日,群情激昂的農民兄弟們在策動之下,一夜之間就把227根銅線電杆——那時候老百姓尚不知電報之名,都稱為「銅線」或者「電線」——拔得乾乾淨淨。連木杆帶電線就地瓜分,各自扛回家去。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如果只是單純煽動農民掀桿拔線,那不過是莽夫所為。「丁鬼奴」不是義和團,暴力拆遷只是個前奏,他早埋下了一記極厲害的殺招,等著雷諾上門。
雷諾聽說了電報線路被毀,大吃一驚,二話沒說急忙去找英國領事麥華佗訴苦。他嘴還沒張,麥華佗苦笑著拿出一封文書來,說人家丁日昌早就先一步把利富洋行給告了,告它未經核准,擅行興造營建,要理事衙門介入審理。
這次爭端所產生的一個結果,就是一份總理衙門和諸國公使簽署的法律文件,把丁日昌的構想正式寫入條款中去:「電報海線沉于海底,其線端不得牽引上岸,以分華洋旱線界限。」
這麼一頭約翰牛,哪裡會把丁日昌放在眼裡!下巴一抬,借口說根本沒收到這種文書。丁日昌幾次交涉未果,牛勁也上來了。他二話不說,立刻宣布裁遣文件失竊,英國領事館需要戒嚴,把領事館圍了一個水泄不通。巴夏禮幾次要出門都被擋了回來,最後他在領事館困守數日,缺衣少食,不得以只好通知丁日昌,說那份文件找到了。丁日昌盯著他把字給簽了,這才撤了圍。
等到後來涉足官場,他作風不改,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上條陳整頓吏治。在安徽也上、在上海也上、在福建也上,汰虛去冗毫不手軟,貪官污吏一個也不放過,搞得「官不聊生」,稱得上是晚清官僚里少有的能員。以至於連慈禧太后都不得不感嘆:「爾在江蘇,官場雖恨你,然百姓卻感激爾,我也知道。」據說丁日昌在福建去職以後,福建巡撫王凱泰有一次請假回籍,路上看到一個流氓端著一碗紅糖水,故意等著人撞翻,然後強行訛詐。旁邊一個老人搖頭嘆息:「若丁撫台在此,爾何敢如此!」
19世紀的歐美活力十足,一旦有價值的新發明被提出來,立刻就會推廣到四面八方,各國都狂熱上馬立項。短短二十年間,電報線已經象鐵路一樣,爬滿了歐美各國。這個時候,遠在亞洲的老大帝國才剛剛睜開眼睛,半是驚訝半是不屑地望著這個嶄新世界。電報,不過是諸多奇技淫巧其中的一種罷了。
別說雷諾,就連麥華陀都沒料到這位中國官員玩起西洋法律比倫敦的律師們還熟。
麥華佗這回知道為什麼巴夏禮會敗在這個中國官員的手裡了。他趕走雷諾,回了一封公文給丁日昌,說利富洋行一貫奉公守法,貴府指責實無證據云雲。丁日昌又回一封說經查川沙確無電杆,恐系誤會,不予追究云云。兩人官面上往返了幾道文書,彼此心照不宣。
他甫一就任蘇松太道,就先幹了件大事。當時太平天國已經滅亡,戈登率領的常勝軍無所事事,在上海整天晃悠。朝廷怕尾大不掉,讓他設法遣裁。丁日昌二話不說,捋起袖子就上,跟英國折衝幾次,竟說服了英國人發出遣裁文書,調戈登回國。可裁撤在英國總領事巴夏禮這裏碰了釘子。
雷諾拿著那封文書,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如果出面作無罪抗辯,必須得申明自己沒建過這條線路,正中丁日昌下懷。你說沒建是吧?好啊,那些農民也從來沒拆過什麼電報線,從法律角度來說,我們不能拆毀並不存在的設九*九*藏*書施。
沈葆楨剛剛上書奏請鋪設福台電報線,各國就聽到了風聲,紛紛跑來福建遊說。當時沈葆楨的計劃是修一條連接台灣和大陸的線路,福州將是大陸側的登陸口。丹麥大北公司事先疏通了閩浙總督李鶴年,予以其大筆賄賂。李鶴年就指使福州通商局草簽了合同,把整個工程從水線到陸線全包給了這家公司,搞得輿論大嘩。
說句題外話,後來丁日昌升任江蘇任巡撫以後,他的兒子丁惠衡因為鬥毆惹出了人命關係,潛逃不歸。新到任的兩江總督奏請朝廷合議此案。後來這案子還沒等最後了結,這位兩江總督就被一個前捻軍將領刺殺而死。一時兇手的動機眾說紛紜,有說是兄弟恩怨,有說是湘軍內訌,有說是謀逆傾軋,還有人就懷疑這次刺殺案是丁日昌主使的。後來這個主張被主審官鄭敦謹駁回,因為丁日昌一貫行事端正,這次兒子出事,他大義滅親,親自押著兒子來自首,說他買兇殺人根本沒有證據。
上海的洋商們都在私下裡嘀咕,說清政府根本就是在國境線上又築起一道長城,看來惟有通過外交手段才能翻越這段障礙,讓東亞與歐美聯為一體。各國公使也各施手段,都設法想作吃螃蟹的第一人。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列強都忙著鑽營遊說的時候,第一個在中國土地上戳起電線杆子的,居然是一家名不見經傳、也沒政府背景的英國小公司——利富洋行。
開工之前,他既不向官府申請,也不請示英國領事,而是自己甩開膀子,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沿著川沙廳(今上海浦東)小岬到黃浦江口金塘燈塔間偷偷摸摸建起了一條專用電報線路,長達21公里,光是電線杆就立了227根。
這場火燒連營的好戲演得乾淨利落,挑不出一點毛病,讓英國人想抗議都沒地兒訴苦。生生氣得英國總領事巴夏禮吹鬍子瞪眼睛,也徒嘆奈何。
威妥瑪跟雷諾是同胞,約翰牛都個性倔,非要擰著來不可,死活要把電線接上陸地,這個舉動惹怒了廣東的一群賈界好漢——七十二行。
1870年的時候,英使威妥瑪向中國政府提出要求,希望英國大東電報公司鋪設香港至廣東、以及從廣州經上海至天津設置海線。清廷就把丁日昌這件事拿出來作先例,只允許他們海線到岸,卻不可另接旱線。
丁日昌如此舉動,是有深刻原因的。就在丁日昌就任的前一年,也就是1874年。日本政府通過《台灣番地處分要略》,派遣陸軍中將西鄉從道率艦隊和3000打著探險隊旗號的陸軍於四月入侵台灣。因為消息輾轉遲鈍之故,等到清廷收到消息派林則徐的侄子沈葆楨赴台援救的時候,當地居民牡丹社酋長阿實祿父子已然戰死,日本的龜山都督府都修了一半了。
到了1875年,丁日昌調任福建巡撫。他對於在上海的電報爭端一直耿耿於懷,到了福建以後,他立刻從海外禮聘了專業技|師,在福建船政學堂附設了電報學堂,培養相關技術人員。這是中國第一個培養電報專門人才的學校,雖然只是個非正式的訓練班,但影響極大。第一所正式的電報學校——北洋電報學堂還要等到5年以後才在天津被盛宣懷設立起來。接下來,丁日昌要作的事情,讓福建全省都為之震驚。
中國第一條電報線路就此結束了它短暫的一生——它甚至還沒滿月。這一事件從此也讓那些洋行商人們收斂了許多驕橫之氣,知道在中國到底還是不能太亂來的。
早在1859年,法國欽差回國后就曾經寄送給清廷一部電報機作為禮品,恭親王奕卻「以為無用相卻」,又送還了人家。到了186https://read•99csw•com3年,英、法公使就向清廷建議引入電報,法國人李梅還為清廷開列清單,詳估開辦電報所需費用,電報線路架設、局所的數目位置,電報價目等等。可惜清廷對於電報毫無興趣,更不准許鋪設電報線路。當時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就認為電報這玩意「于中國毫無益處,而貽害於無窮」。那時候中國還十分封閉,連修一條鐵路都惹得怨聲載道,遑論電報。最離譜兒的謠言甚至說那一根一根杆子戳在地上,專門吸地氣和死人魂魄,然後順著線給傳到英吉利、法蘭西之類的地方去,供洋人吸食。洋人之食地氣,如我民之吸鴉片,是上癮的。
丁日昌一心要建台灣電報,但他深知沈葆楨失敗的原因,所以上奏摺的時候避而不談福台,而是建議修一條台灣島內電報線。這樣頑固派就沒了口實,他們對台灣蠻荒之地沒興趣;而洋務派也心滿意足——只要島內網路修完,等到時機成熟時徐圖緩進,接一條海底電纜過去,就能與大陸連通。此所謂拆屋開窗之計,沈葆楨拆屋不成,丁日昌再開窗子就容易多了。幾經折衝,於是朝廷終於批准了他的請求。
經陳彝、李鶴年這麼一鬧騰,朝廷也沒了興趣,沈葆楨也只好死了心,福台線終究沒有建成。那些回收的設備全都扔在庫房裡,無人問津。等到一年後丁日昌打算修台灣電報線,打開庫房調撥這批物資時,驚訝地發現已經全部鏽蝕無法使用了。
可是呢,上海政府對電報的態度很明確,絕計不允許這種申請。利富洋行先請當時的英國總領事巴夏禮出面申請,被堅決拒絕。利富公司駐上海的頭頭雷諾是個富有冒險精神的英國人,他覺得反正中國人軟弱好欺,不妨搏上一搏,先造個既成事實。於是雷諾橫下一條心,拍出一萬兩白銀,從英國進了一批電報材料,找來兩個德國技|師,外加雇來的二十幾個中國民夫,都集結到了上海租界與吳淞口之間的地段。
1870年那會兒七十二行還沒成規模,但氣勢已在。他們雖然都是商人,愛國之心卻比官員強多了。他們覺得英國人這個舉動太過囂張,要求總理衙門抵制,總理衙門若是不抵制,就讓商人們自行籌款組建公司,肥水總不能流去外人田裡。
緊接著,新官上任三把火,丁日昌挾著壓制巴夏禮的餘勇,呼啦啦啦一口氣全燒到了洋人頭上。他先把本來駐紮城內的英國兵攆到了城外,然後巧使手段,要回了吳淞口的炮台控制權,還摟草打兔子,順手撤銷了會防營向英法兵支付的軍費。最後丁日昌抓了100多個在上海胡作非為的英國流氓,公開示眾羞辱一番,挨個兒踢回英吉利去也。
丁日昌派了電報學堂學生蘇汝灼、陳平國主持設計,武官沈國先負責施工,自光緒三年(1877年)七月初十正式開始建設,到九月初五完工。一共設立了兩條電線,一路是從台南府城出去,到安平鎮海口;一路從台南府城到旗后,也就是今天的高雄,全長40多公里,共設了3個電報局,分別位於台南府城內右營埔、安平鎮鯤身和旗后。
廣東七十二行雖不及廣東十虎那麼有名氣,但可比十虎厲害多了。那時候廣東商界雖然還沒有商會之名,可各行業之間已經懂得抱團聯合,逐漸形成了聯盟商會,號稱七十二行。七十二行在廣東戰績彪炳,力拒過來廣東籌餉的大學士剛毅,讓他空手而回;搞過大遊行嚇得廣州駐軍不敢出營,甚至組織過萬人集會,幾乎把粵督岑春煊轟下崗。這份能量任誰都不敢小覷。
不過他對付洋人有豐富的鬥爭經驗。巴夏禮都被氣得吐血,你雷諾算哪根蔥九九藏書
這位兩江總督的名字大家也許都能猜出來了,沒錯,叫作馬新貽;而那位刺殺他的人,叫做張汶祥,這件案子就是赫赫有名的清代四大奇案之一刺馬案。
此事轟動了整個上海灘,洋人們見識到這位丁大人的手腕兒,紛紛誠惶誠恐跑來致意,順便探探口風。丁日昌敏銳地洞察道「商者逐利」是天性,今天趕走了一個雷諾,明天可能還有另外幾十個雷諾。電報是時代大勢所趨,不能一味消極避讓。唯有未雨綢繆,早作打算,才能給後人留出一片可爭的餘地。
1905年的時候,這個商會聯盟改了名字,就是赫赫有名的廣州總商會。
可見丁日昌有勇有謀,慣於用洋人的規矩壓迫洋人,整了你還讓你說不出話來。碰上這麼一號內外通吃的強人,巴夏禮尚且走不過幾回合,雷諾一介小小洋行的經理,下場可想而知。
丁日昌為人正派,作風強硬,理所當然地招致了其他顢頇官員的排斥。那些官員面上不敢說什麼,私下裡都罵他是「丁鬼奴」。這個外號是有原因的,因為丁除了會內治以外,還熟悉洋務,跟江南造船廠等洋務企業淵源頗深,經常跟洋人打交道。恭親王奕就因為支持洋務,被人罵成是鬼子六,這次丁日昌更慘,連鬼子都算不上,只是一個鬼奴。
後來發生的「大北公司海旱事件」證明,丁日昌的這一約定是極有遠見的,此系后話,咱們後面會詳細講講。
丁日昌隨信送來的,還有一大堆證據,不過這些證據都是分開另外一個信封裝的。麥華佗是個老油條,知道丁日昌的微妙暗示。若是真提起訴訟,你們穩輸,只是訴訟曠日持久,兩邊面子都不好看;現在證據我給你了,卻不附在起訴書里,意思是我也不想鬧大,你知道理虧,把苦主壓住,這事就當沒發生過算了。
於是丁日昌不動聲色,一邊派心腹去搜集利富洋行的情報,一邊讓人給沿線當地農民製造輿論,說這電報線路吸人魂魄,破人風水,同時暗示他們如果出了什麼事官府絕不追究。當地農民本來就對這些電線杆看不順眼,只是出於對官府的敬畏不敢妄自生事,如今既然官老爺都發話了,那還有什麼可怕的?
當時遠東的電報事業剛剛起步,只有新加坡-長崎、新加坡-香港兩路電報。他們想跟國內聯繫的話,要麼還是走傳統的郵船,要麼就託人把消息捎去香港或者日本,再轉發國內,既貴又麻煩。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上綱上線到忠孝的高度,沈葆楨也只得徒嘆奈何。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朝廷內還在為電報爭執不休的時候,福建又爆發了一起與這條電報線有關的弊案,這讓本來就風雨飄搖的福台線雪上加霜。
電報線建成之初,利富洋行掌情報先機,屢屢得手。雷諾鋪線有功,大是春風得意,不免有些頭腦發昏。別人每每恭維幾句,他免不了吹噓幾句電報的功勞,一來二去,利富洋行私設電報的事就傳到了那位新任蘇松太道的耳朵里。
丁日昌思忖再三,決定趁熱打鐵,跟各國領事和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會作了一個約定,表示只要手續完備,可以有原則地允許他們設置埠內專線,但絕不允許他們把專線與國境外的國際電報海線相連接。這一招「以退為進」極見功力,洋人們本以為專線已不可得,驚見丁竟然法外開恩,歡喜還來不及,哪裡還願意去煞風景抗議「禁接海線」,趕緊沒口子答應下來。
他打算著手建一條從福建到台灣的電報線。
這可就苦了那些在中國作生意的外國人。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以前大家都沒電報,日子也就湊合著過來;現在歐洲大陸電報密布,偏偏這個老九_九_藏_書大帝國不進鹽醬,讓習慣了現代文明的西洋商人們大為不滿。
那時候洋人囂張,尋常百姓見了都繞著走;而官府的人呢?他們一見這些工人有恃無恐地當道挖坑載桿扯線,以為必有後台,也不敢上前詢問,誰也沒想到是洋鬼子偷偷上馬的項目。結果民不究,官不查,上海乃至全中國第一條電報線就這樣生生被膽大包天的雷諾給建起來了。
丁日昌是個天生的耿直漢,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20歲那年考中秀才,補了一個廩生。按照道理,廩生應該是由朝廷供養,可當地官員手握錢糧就是不發。丁日昌氣急了,一個人跑到縣衙門口擊鼓大罵:「青天白日,餓死廩生!」直罵得縣太爺縮在後堂不敢出來,其個性可想而知。
整個風波就此平息,各方皆大歡喜,只有雷諾一個人訴苦無門,飲恨回國。他本來進了一批新的電報線路材料,打算擴大規模,這回也全打了水漂,扔在庫房無人問津。
理事衙門名義上是由上海道的官員擔任主審,外國人擔任陪審,實際情況恰好顛倒過來:只要是涉及到華洋爭議的,都是外國人把持著大權。所以丁日昌特意致函負責理事衙門業務的麥華佗,要求開審此案。
同樣是以百姓制夷,丁日昌就玩得高風亮節,而李鶴年則玩得無恥之尤,兩下比較,高下立判。
沈葆楨得知以後,一怒之下告去了朝廷,說咱們剛跟洋人作了海陸約定,李鶴年這麼干,不是等於自己扇自己耳光么?結果朝廷責成李鶴年立刻收回陸線,大北公司出了錢,也揪著他不放。李鶴年左右為難,忽然想到了丁日昌的那段往事,也如法炮製,煽動當地農民把電報線全拆乾淨,對朝廷有了交代。而大北公司方面,李鶴年在1876年2月25日派了唐廷樞去談判。談判的結果是合同取消,但是工程費用照付,足足付出了15萬兩白銀之巨。敗國之臣,無能竟至如斯!
這一條閩台電纜用得相當久,日據時期也用,二戰時期也用,二戰勝利後台灣回歸祖國以後,還曾經用這條線與福建外海的川石島電信局進行通訊,一直到1949年把它截斷。後來加拿大出了一位台灣史的研究專家史康迪,他從1982年開始就試圖找到這條電纜,走遍台海兩岸,爬梳資料,一直到今天仍舊沒有放棄,前後近30年,其中波折不可曆數——不過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雷諾是個洋人,不曾想到為自己算上一命。他不知道就在自己架線的同時,一位本來在南京「遇缺即補」的道員已經領了蘇松太道的職銜,悄然赴滬了。而這一位道員,將會是他命中的一位大剋星。
後來日本考慮到時機尚未成熟,逼著清廷簽訂了一個《北京專條》,勒索了一筆銀子,方始撤軍。兩年以後,丁日昌去台灣考察,想到這段往事,覺得台灣通信不便,消息滯后,容易貽誤戰機,於是又想到了電報這玩意。
這是中國第一條自行設計、施工並掌管的電報線,建成的地點不在大陸,卻在台灣,不能不說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唯一可惜的是,受制於頑固派的阻力和財力的限制,當時尚不能把台灣與大陸以電報相連,丁日昌對此引以為憾。他的遺憾一直到10年以後,才被台灣巡撫劉銘傳實現:在後者的籌劃下,從福州川石島鋪了一條「閩台海纜」直通淡水,全長達433里,創下另外一個中國第一,從此台灣與大陸聯繫日益緊密起來。
不過必須要指出的一點是,這一原則始自丁日昌,真正落實到法律上,卻是在5年以後。
尤其是在上海居住的商行們,對於此種困窘感觸最深。自從鴉片戰爭以後,上海作為5個通商口岸之一,最九_九_藏_書為繁忙,商機縱橫,商人們對於電報業務的需求日漸增加。這些需求反饋到了各國政府,於是各國政府責成駐上海的領事們來促成上海至吳淞、川沙的電報線路。可惜清政府在這一方面表現出了罕有的強硬作風,誰來說都堅決不準,連一貫與清政府關係良好的江海關稅務司狄妥瑪都碰了一鼻子灰。
所以說丁日昌是中國電報第一人,實在是當之無愧。光他一個人就佔了3項電報第一:第一個建設中國國產電報線、第一個設立電報學堂,還有就是「暴力拆遷」了中國第一條專用電報線路。
為什麼要說「又」呢?因為在他之前,一代名臣沈葆楨曾經申請在台灣設立電報局,李鴻章和奕也十分贊同。本來兩宮太后也都點頭了,但因為朝廷里的頑固派反對,最後終於未能成事。反對派里最強硬的一個人是工科給事中陳彝,他寫的奏摺拿現在的眼光來看特別可愛,不妨錄上一段如下:
巴夏禮是什麼人?那是個頭上長角、眼珠發藍的狠角色,曾經一手策劃了亞羅號事件,直接引發了第二次鴉片戰爭。他在通州代表英國跟清廷談判,結果走到張家灣的時候,被逼急了的僧格林沁抓住當人質,利刃加頸依然談笑風生。
其實雷諾也不十分怕官府知道自己私建電報。反正線路已是既成事實,只消喂些銀子,拿著英國的威名嚇唬一番,那些膽小庸碌的中國官員誰還敢追究?
丁日昌接到關於利富洋行私設電報的報告之後,起初勃然大怒,隨即又冷靜下來。這事兒雖然小,牽涉卻大。就在前一年,上海剛剛設立了洋涇浜北首理事衙門——就是會審公廨的前身——由中外互派官員共同審理華洋之間案件,這起案子不是他一個人能作得了主。
可惜他這一次如意算盤打錯了。這一位太道,不是凡人,卻是個晚清官場上出了名的辣手刺頭、洋務派的山嶽之鎮——丁日昌。
這是中國電報史上極關鍵的一個原則,後來多少紛爭,都是由它而起,影響極為深遠。
利富洋行是最早進入中國的英國公司之一,在上海混的一直不錯。同治四年,也就是1865年,利富洋行為了提高競爭能力,作出了一個重大決策。他們為了解競爭對手情況,打算在上海吳淞口設立幾個觀察點,隨時報告各國海輪進出情況。吳淞口離租界有很長一段距離,這就非得用電報不可,否則等你觀察完再馳馬回報,人家早就進港卸貨了。
英國人一見情勢不妙,就退讓了一步,說香港到九龍我們來修,九龍到廣州你們想修就修吧。不料電線鋪到增城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煽動的,老百姓又不幹了。他們也不管是華線還是洋線,一視同仁,統統砸光,最後這兩截線路一段也沒修完。
丁日昌在上海勝了洋人一陣,從此也對電報產生了興趣。他本來就是洋務派的幹將,對於西方新式發明頗為敏感,電報的種種好處也看在心裏,格外留意。
可惜這個外號完全名不副實——這個「丁鬼奴」非但不是洋鬼子的奴僕,恰好相反,他最擅長收拾洋鬼子,專克外國人。
「銅線之害不可枚舉,臣僅就其最大者言之。夫華洋風俗不同,天為之也。洋人知有天主、耶穌,不知有祖先,故凡入其教者,必先自毀其家木主。中國視死如生,千萬年未之有改,而體魄所藏為尤重。電線之設,深入海底,橫衝直貫,四通八達,地脈既絕,風侵水灌,勢所不必至,為子孫者心何以安……籍使中國之民肯不顧祖宗丘墓,聽其設立銅線,尚安望遵君親上乎?」
丁日昌冷笑,你雷諾不是想造成既成事實嗎?那我就再給你「既成」一回!經商贏利我不行,暴力拆遷,嘿嘿,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