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二、艷冠群芳 任是無情也動人

第六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二、艷冠群芳 任是無情也動人

這首詞里的「任是無情也動人」,與《紅樓夢》中用得有異曲同工之妙。秦少游是北宋婉約派詞人,他的詞多寫男女情愛和抒發仕途失意之感慨,文辭清麗婉轉、音律諧美、情韻深濃,經久耐讀。其中描寫男女愛情部分,大多寫青樓歌女,情意深切,悱惻纏綿。他的千古名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至今仍被人吟詠。然而,看似情深,又似乎有些差強人意,就像是給一段離別,找一個美麗借口。
她豐腴的肌膚、華貴的氣度,與花王牡丹相配。在大觀園,她是艷冠群芳的蘅蕪君,林黛玉是世外仙姝寂寞林,是一朵永遠凝露的芙蓉。到後來,我才知道,「任是無情也動人」出自於晚唐羅隱《牡丹花》之句「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冷艷無情的薛寶釵亦有她動人之處,她的美貌、她的才華、她的修養,還有她的沉穩,是諸多女子所不能及的。然而,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縱是無情,也抵不過金九九藏書玉良緣的宿命,大好的一生誤在了賈府。
紅顏已薄命,再看畫中人,顧盼含笑,楚楚動人,令賞畫的秦少游心生憐惜。他有心相惜,可是丹青不解語,縱是解語,崔徽此心也只為裴敬中,又是否會與別的男子而再動情呢?畫上崔徽,花容月貌,可是觸摸上去,沒有溫度,她只是被封存在紙上的冷美人,已不解情愫,無關風月。可秦少游對著這不解語的牡丹花,仍嘆息道:「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只一句,不知打動多少人的柔腸。
詞中寫的是崔徽。畫像中的崔徽,一名多情的歌妓。「水剪雙眸點絳唇」,眼似秋波,脈脈含情,朱唇一點,勝似桃花。這樣一位絕代佳人,被畫匠用其妙手丹青描進了畫中,任世間風塵起滅,她卻擁有永恆的美麗。更有人以為,崔徽取丹青素筆,對著菱花鏡,臨影子淡掃輕描。畫雲鬢雙眉,畫春容柳腰,再描七分曼妙,三分冷傲。
這世間,唯情動人,唯情感九_九_藏_書人。人生長恨,多少人,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畫中的崔徽,不是無情,而是深情若許,只是丹青妙筆,可以留駐紅顏佳色,卻描不出她的一往情深。寄身大觀園的薛寶釵,又豈會是一個真正的冷美人,只不過,沒有人看到她夜半不寐,相思如雨。她知世情難測,深邃如海,不敢去愛,只將一顆真心冰封。她知人生萍聚,雲煙萬狀,轉瞬皆是空幻。倒不如無愛無恨,做個無情之人,反比多情的人更讓人心動。
初次讀「任是無情也動人」這句詞,其實是在《紅樓夢》里「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這一回,行酒令時寶釵掣得一支簽,簽上畫了一枝牡丹,並附有一句詩:「任是無情也動人。」當時覺得這句詩用在寶釵身上,實在是絕妙。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崔徽這般絕色女子,身為歌妓,自是有一段辛酸往事。當年眉黛含顰,無限心事,也被畫師描進了畫中。崔徽是歌妓,與一個叫裴敬中的男子一read.99csw.com見傾心,相愛數月,后裴敬中離去,崔徽身不由己,無法相從。幾月後,裴敬中的密友知退來訪,並有一名叫丘夏的人善寫|真,知退為崔徽請來丘夏,為其寫|真,果得絕筆。崔徽持畫給知退,並對他說:「見到裴敬中,就告訴他,『崔徽一旦不及卷中人,徽且為郎死矣』。」一語成讖,不久后,崔徽病了,形容憔悴,已不復舊時容顏。再不久,她死了,死於相思。
薛寶釵是大觀園的冷美人,她穿著不見奢華,唯覺淡雅。她服冷香丸,清冷的幽香,給人一種迷離的美。她少言寡語、明哲保身,對人不親不疏、不遠不近。她對世事人情早已看透,卻用一顆清醒的心,冷冷地看著別人沉醉。總之她就是這樣一個山中高士,冰雪美人。
而此時的秦觀,又怎麼不是對美人的窺探?只不過他無須登牆偷窺,可以立在畫像前,任意地端詳崔徽的神情和姿態。久而久之,這位風流才子難道不會對畫中人生出一絲情愫?傳說中https://read.99csw.com,秦少游和蘇小妹有過聯詩對句酬姻緣的佳話,是否屬實,已無從考證。但歷史上有記載,他的正妻是一個叫徐文美的女子,和他同鄉,是江蘇高郵人。但她或許不是秦少游鍾情的女子,因為他不曾為她填詞寫句。反而青樓歌女,卻贏取他的愛情。他為營妓樓東玉填過一首《水龍吟》,為名妓陶心兒賦詞《南鄉子》,皆是柳月花邊,無比多情。他寫香囊暗解,羅帶輕分,他與佳人分別,就說兩情久長,不在乎暮暮朝朝。這一切,都應和了一句,動情容易守情難。

南鄉子

秦觀妙手寫徽真,水剪雙眸點絳唇。
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
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https://read•99csw.com
畫里的崔徽似半掩的荷花,只露了一半身段。秦觀說,這模樣兒,就像是宋玉東鄰的女子,因傾慕宋玉的容貌與才情,便登牆偷望他有三年之久。每次牆頭遮去了她半身玉|體,只能露出她翠羽之眉,如雪肌膚。我就不明白,這樣一位妙齡女子,既有登牆窺探之膽色,又為何不敢翻越那一牆之隔,和宋玉吐露衷腸。而宋玉?又怎會不知鄰女對自己的傾慕之情,堂堂男兒,竟忍心一個女子為他登牆三年。我寧願他們,在月上柳梢時,可以人約黃昏后。也許那樣,成就的又會是另一段佳話了。只是,鄰女長久的等待和隱忍,到最後,換來的也只是一聲嘆息。若她無情,只在隔院的鞦韆架上看自己的風景,爬滿藤蔓的重門終年落鎖,素手焚香撫琴,也許登牆窺探的人,會是悲秋的宋玉。她微惱地遊盪在院中,那冷傲的風姿,縱是無情也動人了。
然而,何謂有情?何謂無情?就像我們,至今也無法知道,究竟是流水辜負了落花,還是落花辜負了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