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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三、一位淡泊隱士的愛情

第六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三、一位淡泊隱士的愛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錢塘江水更是無情,它不管不顧這一對情人熱淚盈盈,也不等他們將同心結打好,把定期說妥,就漲起大潮,催著行舟早發。此番涉水而去,不知何日是歸期,縱是許下了誓言,又拿什麼來痴守?不知為何,我讀到這兒,有種預感,只覺這次離別,是覆水難收。他們之間,再也無法于最深的紅塵里重逢。這是宿命。青山綠水的宿命,是看過滄海桑田依舊容顏不改;人的宿命,則是嘗盡悲歡離合,接受生老病死。一程山水,一份榮辱,一段幻滅,若起先沒有多情的相許,此時的無情也算不上是相棄。

長相思

林逋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看到「羅帶同心結未成」,https://read.99csw.com就會想起《紅樓夢》。越劇《紅樓夢》里,有很好的唱詞:「休笑前人痴,由來同一夢。綉金翠袖,難搵悲金悼玉淚。菱花鏡里,誰擁曠世情種。羅帶同心結未成,鵲橋長恨無歸路。紅樓今猶在,唯有風月鑒空。」這裏的「羅帶同心結未成」,說的是寶黛二人,也許還有尤三姐和柳湘蓮,又或者包括司棋和潘又安,以及那些同心卻沒有完美結局的有情人。是命運之繩將他們束縛,空有情緣,卻無分相依。眼睜睜看著疊合的心被拆散,相扣的十指被剝開,表象完美,看不到內在的鮮血流淌,彼處已刺骨錐心。人生,總是因為有這些遺憾,才有殘缺的美麗。倘若都是四季繁花,清風朗月,又如何去,品嘗冷暖不同的況味?
一闋清詞,一支玉簪,像是他樸素人生里,最華麗的表達。總是有人,想在他平靜的歲月里添上一段凄美的愛情。卻不知,他生性淡泊,不read.99csw.com與凡塵有太多的糾纏。縱算愛過,也是出自於人性的本真,沒有誰認定一個隱士就該無欲無求。我相信,他以女性口吻寫下的《長相思》,一定和他的情感歷程有關。也曾有過「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心愿,只不過這段緣,來時如露,去時如電,沒有在他生命中停留太久。他的心性,註定他此生長隱山林,漠然世事。
他不孤獨,他有梅妻,有鶴子,有高僧一起參禪,有詩友共剪西窗燭。一生很短,一生也很長,幾十年倏然而過,卻凝聚無數日月風霜。他閑隱孤山,梅花冷月,一世清涼。從前的事,記得的不是很多,卻也未敢輕易相忘。如果放棄繁華,選擇寂寥,也算是一種過失,那麼那一闋清詞,一支玉簪,也足以聊慰他平生之憾。
至今為止,我還是相信,隱士林和靖在年輕時,有過一段銘心的愛情。也許他愛的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子,也許他們之間有著平九九藏書淡的故事,而這一切,就像浮雲萍水,聚散都只消剎那。我們只記得,他隱居西湖,結廬孤山。只記得他,不仕不娶,梅妻鶴子。在他這首以女性口吻而填的小詞里,依稀可以找尋到一些回憶,以及在他的墳墓中,所看到一方端硯和一支玉簪,又似乎尚存一些昔日的痕迹。其實,千百年了,一切都相安無事。我流淌的筆墨,並不是想去探尋什麼、證實什麼,只在時光的崖畔,看一段水雲過往。
林和靖乘風逐浪,埋跡孤山,不管青山是否依舊,潮起又是否潮平。無論他的心,是否真的放得下,這一切,他不必給任何人解答或者交代。那淚濕裙衫的女子,轉身之後,可以嫁作他人婦。誰又敢斷言,平淡的婚姻註定不會幸福?命運既是給過你取捨,無論結局是對是錯,都要坦然相待。幸福對許多人來說,都只是一個奇迹,我們的責任,是活著。在無限的時光里,有限地活著,除了隨遇而安,似乎別無他法。我們的九_九_藏_書心,既是比不過山水的深奧和遼闊,又為何不去融入它們,做一株平凡的小草,一朵安靜的浪花,在沉默中,幻滅與共。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兩岸青山,千萬年來,以同一種姿態相看遙望,看過多少舟帆相送,萍聚萍散,似乎總是那麼的含情。而此際,見一對情人在流水江岸,依依作別,難捨難分,它們卻依舊只顧渡口的行人歸客,對他們的離情別緒,卻視若無睹。其實,這兩岸青山,早已許下過不朽的盟約,它們所看的,只是這些往返的風景。至於人間寒暑,花落花開,百年甚至千年的時光,它們都不聞不問,更何況只是這一對平凡的戀人?他們的悲喜,薄似飛花,輕如落葉,怎麼可以撩起青山萬古不變的滄桑?
攤開歷史的長卷,我們所知道的永遠都是一些淺露的表象,那些真實存在過的點滴,都隨著昨日逝者,埋葬于塵土。只留著這些未亡人,在歲月的河流,划槳打撈,https://read.99csw.com撈起的也不過是破碎的片段。回瀾拍岸,雖擲地有聲,浪花潮濕了記憶,蒸發過後,依舊無痕。夢醒難入夢境,弦斷難續弦音,時光泛濫,卻不會重疊,我們不必等待那些無望的重來,因為還有足夠多的開始。倘若林和靖當年娶妻生子,過著平凡的生活,也就不會有那段梅花往事、放鶴傳說。而我們在孤山,又是否還能尋到一絲明凈與淡泊?
放鶴亭中,一曲長笛吹徹千年詩韻。在杭州孤山,住著這樣一位白衣卿相,他叫林逋。歷史上說,他通曉經史百家,性孤高,喜恬淡,不趨名利。他的一生,幾乎沒有出仕的記載,在他年輕的時候,就閑隱山水,不問春秋。他常駕小舟遍游西湖寺廟,和高僧詩友往來,參禪論文,烹茶煮酒,徜徉清風,醉卧白雲。每逢孤山客至,有門童縱鶴放飛,林逋見鶴必棹舟歸來,一蓑煙雨,一懷明月,不染俗塵。就是這樣一位不仕不娶、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的隱者,也同樣有著不為人知的前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