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騎虎難下，他的人生在這個叫雙島的地方第一次遭遇尷尬。就像是在一個夢境里，他彷彿猜到了一個悲情故事的開頭，卻沒猜到它的結局。不過，人生如戲，戲夢人生，儘管出現了冷場，袁崇煥也只能演將下去。他只能嘗試著以百般的激|情激起這一百二十個看客的血性來，唯有如此，他才能自救，大明也才有一線生機。

其實，袁崇煥一直沒有想過要置毛文龍于死地。

其實，他的人生哪一步走的不是險棋呢？

毛文龍斷然道：那兄弟們就沒活路了。

毛可將。

所以從理論上講，毛文龍要殺人也是不用崇禎批准的。

毛可侯。

要毛文龍離開皮島，就等於要十萬「毛家軍」離開皮島。這幾乎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可以說毛文龍在大明王朝建立了一支史無前例的「毛家軍」——手下將領為了表達對他的忠心，都改姓毛了。

但是有一點袁崇煥沒有猜到：毛文龍帶來了一百二十個隨從。

眾將官響亮作答：

因為他有崇禎賜給他的尚方寶劍。

袁崇煥重建信仰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他首先指出了隨從們在這個時候出劍的荒誕。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一個在四分之一秒就能夠死去的偶像註定是脆弱和不真實的。袁崇煥宣布了毛文龍該死的十二條罪，十二條當斬之罪，其中最嚴重的有這麼三條：九年以來，兵馬錢糧不受經略、巡撫管核；自開馬市，私通外夷；開鎮八年，不能復遼東寸土。跟著這樣的人混，怎麼會有前途？毛文龍對國家對朝廷不忠不孝，你們卻對這樣的人講忠孝，這不荒誕嗎？

袁崇煥說到這兒真的攤開雙手，並將這姿勢定格在那兒。但是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毛文龍的一百二十個隨從並沒有作出反應，而是站在原處冷冷地看著他。毛文龍則豎起耳朵，作傾聽狀，似乎袁崇煥所做的演講完全與他無關，他只是一個虔誠的傾聽者。

毛文龍：解除海禁！否則一切免談。

一個人只要動了殺心，他是不計後果的。

就看他們誰先動手了。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袁崇煥要殺人，那是崇禎也攔不住的。

事實上袁崇煥要殺人是不用崇禎批准的。

所以除掉毛文龍，收服「毛家軍」，直接關係著大明王朝的生死存亡。

這是對他人負責，更是對自己負責。

十萬「毛家軍」反戈一擊的話，那絕對是致命的。

他奶奶的，我把努爾哈赤都打得屁滾尿流，我還怕你毛文龍這個土匪頭子不成？

他當著毛文龍的面召集了他的部下將官，一一詢問他們姓甚名誰。

人生需要面對面的溝通。

都是虎狼之師啊。

袁崇煥：皮島之事朝廷會統籌解決。

所以，保護信仰就是保護我們的明天。

毛文龍彷彿又回到了江南那鑽研麻衣相術的時代，他必須重新搞懂自己的命運有沒有柳暗花明的可能。

一個人品有問題的人，竟長期佔據大明朝的咽喉地帶，擁兵自重，我行我素，這是國之禍患啊！

因此袁崇煥要殺毛文龍，或者毛文龍要殺袁崇煥，就大明律法層面而言，是沒有什麼法律風險的。

毛文龍打起了悲情牌，但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逼手下們表忠心。是啊，這樣的時刻，誰也不願當有奶便是娘的叛徒、九-九-藏-書走狗，一百二十個隨從紛紛發誓要無限忠於毛文龍。

袁崇煥：誰不講團結？誰不講團結我斃了他。

毛文龍：我正要請教督師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隨從們的劍拿不住了，他們急需找一個靠山，而袁崇煥及時為他們搬來一個靠山，那就是大明王朝。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這是你們存在的全部意義和邏輯鏈條所在，也是你們講忠孝的最後歸宿。

袁崇煥斷然道：海禁決不能解除，這事關天津登萊的防務。海禁一旦解除，天津登萊將腹背受敵！

毛文龍的隨從們開始出劍了。他們把劍架在袁崇煥的脖子上，滿臉的信仰破碎后的茫然。

崇禎選擇了將毛文龍的奏疏快遞給袁崇煥的做法，他在上面未置一詞。他希望袁崇煥有個聰明的處理方法。但是，崇禎沒想到他的這一做法竟很微妙地改變了毛文龍的命運；而毛文龍可能到死都不會明白，他的命運在袁崇煥打開他寫的奏疏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了。

很快，毛文龍出招了。但很可惜，他這次出了誤招。

他沒有選擇與袁崇煥直接溝通，而是再次上疏崇禎，傾訴心中的委屈與不滿。他甚至說了這樣的話：實在是文臣誤國，而非臣誤國；諸臣獨計除臣，不計除奴，將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

袁崇煥：怎麼，你們也想造反？

但是，他沒想到毛文龍不是敵也不是友，而是一一小人。

毛文龍怎麼也想不到，四分之一秒之後，他的人頭會悄然落地。人世間的很多事情往往取決於四分之一秒。四分之一秒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存亡，同樣，四分之一秒也可以決定一個王朝的歷史走向。袁崇煥這一劍，從歷史的拐角悄然刺來，帶著一個中年男人罕見的衝動，帶著崇禎事後不可理解的決絕，刺向毛文龍。這是袁崇煥的處|女刺，角度刁鑽，神劍見首不見尾。毛文龍甚至沒有看清袁崇煥出劍的方位和力度，就睜著比牛卵還大的眼睛倒下了。

袁崇煥冷眼看劍身，劍身發出藍盈盈的幽光。

一百二十人都可成為公侯將相。

毛文龍冷冷地催他：袁督師，接著往下說啊，我正聽得過癮呢。

大明王朝需要面對面的溝通。

這個清秀的杭州人曾經潦倒不堪。但他不明白，同樣都是人，為什麼命運竟迥然不同？命運是什麼？人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嗎？

當然，更想不明白的是毛文龍的一百二十個隨從。他們看著地上毛文龍的頭顱，看著毛文龍死後依然大睜著看向他們的雙眼，本能地將袁崇煥團團圍住。

因為溝通的結果無非是兩個：冰釋前嫌或一拍兩散。

毛文龍：為朝廷守東江，不敢回去看西湖。

第一步，他走得很小心謹慎。他請求皇上催促戶部先湊發十萬兩兵餉給毛文龍，讓毛文龍感受到他的善意。接著他以面授方略的名義，邀請毛文龍離島一敘。談什麼呢？談對后金東西夾擊的軍國大事。

袁崇煥殺機已現，他是註定要先動手了。

毛文龍在皮島經營多年，手下的兵都是他帶出來的。

一個人是需要信仰的。

袁崇煥：沒什麼意思，嚴肅軍紀而已。如果大明朝的軍隊人人都想著去經商，這仗就不用打了。

這是冷場所導致ｒｅａd•９9ｃsw.cｏｍ的沉默，這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必然結果。

除掉毛文龍，不僅是大明王朝的需要，更是袁崇煥恢復自信、展現男兒本色的需要。

唉，有什麼辦法呢？皮島和金州的戰略地位太重要了。當時的兵部對毛文龍的作用有一個判斷：毛文龍滅奴（指努爾哈赤）不足，牽奴則有餘。也就是說毛文龍在海外可以牽制努爾哈赤的軍隊。不承認他甚至不優待他肯定不行：他今天可以牽制努爾哈赤的軍隊，明天一翻臉也可以引進努爾哈赤的軍隊。

毛文龍心情很複雜。一方面，他接收到了袁崇煥的善意；另一方面，他對袁崇煥的海禁政策還是想不通：又打又拉，什麼意思嘛？還有離島一敘，會不會不安全？可袁作為他的頂頭上司，他還真不好叫他到皮島來見他毛文龍。于情于理，他都得聽從袁崇煥的安排。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問題。

袁崇煥又煥轉移話題，提出他要賞賜毛文龍手下的官兵每人銀一兩、米一石、布一匹，藉機向毛索要兵將花名冊。毛文龍豈肯輕易亮出家底，推脫說沒帶在身邊，讓袁崇煥就按十萬官兵的數來賞賜。袁崇煥心裏冷笑一聲：這老狐狸，以為我袁某人是慈善家呢！

毛文龍毫不示弱：正是袁督師你自己！你一方面講要團結，一方面給我使絆子。你禁止我海外貿易，兄弟們只能是死路一條了。

袁崇煥：要是朝廷感念你這麼多年來勞苦功髙，特許你回老家呢？毛文龍：……

袁崇煥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個小島——雙島。雙島在三岔和旅順之間，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島嶼。袁崇煥以為，對現在的毛文龍來說，越是荒無人煙的地方，越安全。毛文龍應該有安全感了。

袁崇煥不是沒考慮過除掉毛文龍的後果。

袁崇煥開始以一種賭徒的決絕心態下注。

袁崇煥明白，現在說什麼都不頂事，必須要趕快給他們找回一個信仰。

他開始鑽研麻衣相術，想搞懂自己的命運有沒有柳暗花明的可能。但是一切都曖昧難言。直到二十年後，當他成為遼東巡撫王化貞的標下游擊之時，他才恍然明白，行走改變命運，而時勢註定會造英雄。他在刀鋒上遊走，很快有了自己的根據地——鴨綠江口近海的皮島。在明朝與后金對抗的格局中，這是個很有價值的小島。1623年，毛文龍率部一舉攻下了遼東要地金州，儼然成坐大之勢。真是刀把子裏面出政權，雖然毛文龍的所作所為很有游擊的習氣，且未經朝廷的允許，但朝廷還是對他優待有加，提升他為左都督掛將軍印，賜尚方寶劍，並認可他設鎮皮島。

毛可公。

袁崇煥：你還是捨不得現在這個位置吧？

一百二十人都姓毛。

崇禎看了毛文龍的奏疏，一方面煩這個人為什麼老是打小報告，另一方面也對袁崇煥出手的狠辣感到震驚。這完全是后金的干法啊，自己的軍隊封鎖自己的軍隊，他袁崇煥想幹什麼？造反？不太可能。可如果不是造反，袁崇煥走這一招狠棋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后金趁勢攻過來怎麼辦？現在這情勢要不要我老人家出來調停一下？可我要是插手了這件事，袁崇煥會不會說我太小氣，老是不放權給他？唉，毛文龍的兵餉還指望袁崇煥read.99csw.com去解決呢，朝廷是再也拿不出錢來了。

事實上也難怪袁崇煥會想不通。他是遼東戰事的最高指揮官，以欽差大臣出鎮行邊督師，毛文龍毫無疑問應該是他的部下，理應受他節制。但是現在毛文龍的所作所為太讓他失望了。

在沉默中，袁崇煥的心漸漸地硬了起來，也冷了起來。

毛文龍的隨從們終於把劍扔了。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實際上到了這個時候，不扔劍也不行了。是的，他們可以替主子復讎，殺了袁崇煥，但是殺了袁崇煥，就意味著他們與整個大明王朝為敵，他們將困守雙島，坐以待斃。這是他們絕對不願意作出的犧牲。

毛文龍必須離開皮島「島主」的位置。

袁崇煥沉默了一下：我要是不同意呢？

袁崇煥將尚方寶劍扔給傻站在一旁的旗牌官：你讓他說。

毛文龍這邊兵餉還沒到手，那邊又被袁崇煥卡住了喉嚨，真是苦不堪言。毛文龍明白，袁崇煥太知道他的七寸所在了。原來毛文龍為了廣開財源，不僅在島上經商，還與日本、朝鮮、暹羅進行海上貿易，每月可收入白銀十萬兩，以貼補軍用。袁崇煥一宣布海禁，毛文龍顆粒無收。

袁崇煥很淸楚他自己在走一部險棋。

所以，毛文龍的人品絕對有問題。

袁崇煥現在要做的工作就是把毛文龍和他的一百二十個隨從先切割開來。

後果很嚴重，可以說極其嚴重。

必須鉗制毛文龍，否則其他各邊防部隊如何能做到令行禁止？毛文龍不守規矩，大明軍隊統帥的權威、整個部隊的凝聚力和戰鬥力都成問題。袁崇煥決定痛下殺手，宣布海禁：以皮島為圓心，方圓兩百里為半徑，嚴禁海上貿易。袁崇煥的這一舉措可以說一夜之間切斷了毛文龍的糧餉裝備供給渠道，整個部隊的生存頓成問題。

毛文龍：我回老家沒問題，怕只怕十萬弟兄也要跟我回去。這麼多人擠在一個小小的杭州城，朝廷考慮過怎麼安排嗎？

回答完畢后，袁崇煥每人賞銀三十兩，然後發表重要講話：你們都姓毛嗎？錯！你們本來有自己堂堂正正的姓，為什麼要改姓毛呢？要改姓，也只能姓朱！你們是我大明朝的官兵，不是某一個人的私丁家兵。我也知道你們辛苦，不能享受到與我大明的官兵同樣的待遇。可你們想過沒有，為什麼你們就不能享受到與我大明的官兵同樣的待遇呢？一句話，畫地為牢、作繭自縛。你們跟錯了人，站錯了隊，所以你們走到了今天。好在你們是被蒙蔽的，現在回頭，完全來得及，本部堂攤開雙手歡迎你們！

袁崇煥眯起眼睛：你是要我廢止海禁嗎？

接下來怎麼辦？

袁崇煥轉移話題：聽說你是杭州人？西湖很美吧？不想回去看看？

如果一旦火拚，笑到最後的一定是皇太極。

寧遠大戰、平定兵亂，還有接下來的除掉毛文龍、收服「毛家軍」，袁崇煥需要險中求勝。

毛文龍：你這是逼我們造反！

毛文龍：我毛某向來是講團結的，但有些人不講團結。

他宣布海禁，只是想促成毛文龍與他的一次面對面的溝通。

袁崇煥嘆一口氣：養虎為患，這虎現在大得是無法收拾了。

袁崇煥拉過毛文龍的肩膀，推心置腹：哥https://read.99csw.com們，這遼東海外的大事，說到底還是你我說了算。所以團結最重要團結就是力量。

毛文龍：十萬兩銀子根本就不夠！

毛文龍處之泰然。

袁崇煥冷笑：你們這是愚忠！朝廷不給你發兵飽，你們的活路在哪裡？

袁崇煥：什麼意思？

因為他們身後站著皇太極的部隊。

袁崇煥：那你要多少？

但很顯然，旗牌官的回答並沒有說服文龍的這些隨從，反而令他們更加恐懼和茫然。恐懼的是，你袁崇煥殺我們的首領跟切地瓜似的，那要是收拾起我們來還不知怎樣地麻溜呢？茫然的是，毛文龍死了，我們怎麼辦？

還有一點袁崇煥更沒有猜到：毛文龍不是來跟他談什麼對后金東西夾擊的軍國大事的，而是要求袁崇煥廢止海禁。

當然了，對於動了殺心的袁崇煥來說，他很明白自己是在做一個局。不把毛文龍調出大本營，他袁崇煥即便能除掉毛文龍，恐怕自己也要殉葬了——十萬「毛家軍」不會讓他活著離開皮島的。

因此，毛文龍必須離開皮島。當然出於安全考慮，毛文龍即使願意離開皮島的話也不想離得太遠。他是絕對不肯來寧遠的。所以，必須給毛文龍一定的安全感。

誤解了不要緊，可以坐下來談。

人生別無選擇。人生在很多情況下說到底只有一個出口。這些人曾經是毛文龍的隨從，現在他們是命運的隨從。他們將註定懷揣袁崇煥給的三十兩賞銀，重返皮島，做好十萬兵士們面對現實、歸順大明的思想政治工作。在以後漫長的歲月里，他們還註定要迎接來自大明朝廷審視甚至是懷疑的目光。

這是最後的時刻。勝了，他和大明就都勝了；敗了，他和大明一塊玩完。

隨從：為什麼殺毛帥？

袁崇煥沒有見過毛文龍的面。他只是覺得毛文龍這個人，很沒有大局觀。皇上剛掏出三十萬兩銀子來，你就乘勝追擊，你以為這是打仗啊？還有，做人不能居功自傲。你毛文龍曾經牽制了努爾哈赤，我還打敗了努爾哈赤呢！我落什麼好了？

眼前的奏疏有兩句話刺痛了他：將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

致命的十萬兩！袁崇煥這是攔喉切我一刀啊……

袁崇煥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去。他原以為，這些隨從每人有這三十兩賞銀墊底，再加上自己的激|情演講，應該可以將他們與毛文龍做一個切割。但很顯然，毛文龍在平日里早就將他們餵飽了。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們能收下袁崇煥這區區三十兩賞銀完全是看在毛文龍的面子上，誰叫他們都姓毛呢？

袁崇煥覺得毛文龍誤解了他。

當然，這些我都可以不計較。問題的關鍵在於，你太不把我袁崇煥放在眼裡了。一點屁大的事就越級打小報告，什麼人品啊？

袁崇煥：難道你們真的要一條道走到黑嗎？沒有朝廷給你們餉銀，你們怎麼生存下去？

怎麼辦？

遼東戰局需要面對面的溝通。

毛文龍：我只要解除海禁！

毛文龍仍嘴硬：皮島的情況比較特殊。

袁崇煥手裡捏著還在滴血的劍，一時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手這麼快。

靠著崇禎給的區區三十萬兩銀子，他好不容易把呼之欲出的兵變彈壓下去。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呢，那邊毛文龍又開口要兵餉了，而且一開口就要按十萬九九藏書的兵來發兵餉。你有十萬的兵我怎麼不知道，袁崇煥覺得毛文龍要得太多了。

旗牌官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袁督師有萬歲爺親賜的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後奏。

本來是上奏給他的奏疏，他卻不著一字地轉給我，什麼意思？

毛文龍：正是。

那皇上是什麼態度呢？袁崇煥摩挲著奏疏，體味著崇禎的心境。

崇禎懶得去察，只把這一切煩心事交給袁崇煥去處理。

這是遼東戰局的需要，更是大明王朝的需要。

攤牌已是不可避免，但是袁崇煥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袁崇煥唰地拔出尚方寶劍。毛文龍也拔出尚方寶劍。

毛可相。

袁崇煥要認清毛文龍是敵是友。

比如毛文龍。

批評我不太可能，皇上想必也不願毛文龍坐大。十萬「毛家軍」都不姓朱了，擱哪位皇帝頭上心裏都要咯噔一下。那麼皇上是暗示我除去毛文龍？皇上如果有這個心思的話，他為什麼又不著一字呢？

他只是在等毛文龍給他一個說明，或者說是一個姿態。

你的是你的，我的不是你的。我答應給你的是你的，我沒有給你的，你不能搶。戶部也覺得毛文龍要得太多了，於是戶部員外郎黃中色被授權專理東江餉務，上島核實毛文龍到底有多少兵。結果統計數據出來是東江共有兵員三萬六千名。毛文龍上疏大呼冤枉，說黃中色只統計了一個島的數據而沒有統計各島兵員數據，何況「遼民避難，屯聚海島，荷鋤是民，受甲即兵」，誰分辨得出來啊。我說按十萬的兵來發兵餉那真是替朝廷考慮，望皇上明察。

但你談都不談，直接將自己的成見報告給皇上——究竟誰「操戈矛于同室」？

看來，除掉毛文龍，要悄悄地進行，敲鑼打鼓地不要。

但是，怎麼離開是一個問題，一個相當相當棘手的問題。

曾經，毛文龍是他們的精神領袖，是他們的信仰。

而且這信仰要能鎮得住，要High，要像杜冷丁一樣，飛快地止疼，麻醉人於四分之一秒間。

有些人的命運註定是充滿戲劇性的。

正是因為這一點，朝廷幾十名官員上疏彈劾毛文龍，說他暗藏狼子野心，建議皇上對毛文龍加強管理。怎麼管理？沒有明說。崇禎氣得直哼哼：都他媽的以為我是上帝呢，把問題推給我解決。我解決得了嗎？這事問袁崇煥去，他有臨機專斷權。

有信仰的人才有明天。

如今，信仰人頭落地，他們的明天在哪裡？

毛文龍：大傢伙都說說看，是不是要跟著我毛某人一條道走到黑？朝廷現在給你們每人三十兩餉銀了，你們完全可以奔光明去，別管我這個老不中用的……

一陣沉默。

但是麻煩的是毛文龍也有尚方寶劍。

在響亮的回答聲中，袁崇煥斜眼看毛文龍。

毫無疑問，毛文龍反跡已現。一個人想造反，那就像一個手|淫愛好者要手|淫一樣，怎麼攔都攔不住。袁崇煥根本沒想攔他，他要殺了他。

……

袁崇煥也是一直沒好心情。

袁崇煥猜得沒錯，毛文龍果然來了。

那是熹宗賜給他的。

是婉轉地批評我？還是讓我——相機行事？

奏疏突然掉到了地上，袁崇煥彎腰去撿的時候，腦子裡一個念頭一閃而過：皇上他這是不好下旨啊，如果他明旨除掉毛文龍，萬一事敗，毛文龍還不率部殺進紫禁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