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抱著她的細腰，把她放到白馬鞍上。

「你說我啊……」

這時，一根繩索在他的眼前放下。繩子從高高的窗口沿著石牆嗖嗖垂下，有如神譴。

「不動真格的你還不開口了！」

「對不起！」說著，劉備也騎上馬來，跨坐在一個鞍上。然後一隻手護著芙蓉，一隻手扽住白馬韁繩，把馬頭撥向老僧指引的方向。

外面傳來一陣馬的嘶鳴。要是官府的縣軍打過來就好了。劉備抱著一線希望。但好像是兩三個望風回來的賊兵走過。然後萬籟寂靜，大地無聲。

「哎呀呀，李朱范，真夠慢的啊！」這邊的馬元義伸長脖子道。

「哎，哎……」

「哎，是誰呢……」

李朱范愈加生氣，斥責劉備把劍給了別人，為什麼不把茶葉罐兒交給自己。

丁峰看了一眼青年劉備，毫不猶豫地答道：「啊，就是他！就是這個年輕人，沒錯！」

劉備仰望星漢，嗟嘆不已。他覺得後悔：就算盡孝道，想法與身份不符也是不對。

有人到窗下救自己。有人在外面等自己。劉備掙扎得更厲害。

李朱范也一起擰著劉備那隻好使的手威脅道：「不交出來就砍了你！剛才我可說了，茶葉是張角良師的最愛，就是以良師之威也很難弄到手。你這樣的賤民，就算弄到茶葉又能怎樣？！趕快交給我們獻給良師！」

「哎呀，大方，原來你在這兒哪！」姓李的漢子一邊跟在其他同夥後邊從馬鞍上下來，一邊擦著汗，反向馬元義抱怨道，「不是說好在山上的孔廟等嘛。可到了那兒沒見你們的影子，我們六神無主啦。哪裡是走得慢哪。」看上去像是同夥的半開玩笑，被責備的馬元義也只是呵呵地笑。

劉備什麼也不說，一副決心事到如今聽天由命的樣子。

那是一支有五十來個賊人的小隊伍，裏面有兩三個賊將騎著馬。他們拿著鐵鞭，看上去好像在聊著什麼。不一會兒，看見馬元義的身影，一窩蜂地朝寺廟靠過來。

「啥？！」

老僧說著，眼睛忽地朝塔尖望去。這時，除了九-九-藏-書吹過林子的秋風，突然又響起人的腳步聲和馬的嘶鳴聲。

劉備不是草木。不曾有過的心跳讓他熱血沸騰。然而，那只是在把她從地上抱到馬鞍上的那一瞬間。

「不用擔心。就算活著，以後還能活幾年！？何況這十幾天是吃草根、蟲子勉強活下來的。那是靠著一心想救鴻家小姐的心愿才活下來的。現在，鴻家小姐已經託付給可靠之人，而且我還為這世間發現了你，沒有牽挂啦！」

劉備知道搪塞不過去，早已斷念。但想到老家的母親還在盼著，就比要了自己的命還難受。

馬元義和李朱范輪番審問劉備。

「小姐，趕快上馬，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老僧向他招手。

李朱范現出很意外的神情，但聽馬元義仔細一說，立馬感到奇怪，心生疑竇，衝著奉命屯集在池塘邊上的那群部下大喊：「沒準兒就是他！喂，丁峰，丁峰！」

啊呀呀，白馬毛色美麗，馬鞍華貴，任何語言形容它都會遜色。白馬後面跟著一位步態婀娜、身姿楚楚的美麗女子，流露出害怕世間風雨的神情。女子眉清目秀，皮膚白皙，眼裡飽含憂愁與煩惱……在這種出人意料的場合，在這星夜的光照之下，這女子看上去宛若天仙。

「是的。要是賊人知道是你讓我們逃走的，師傅，他們可不會放過您的啊。」

劉備抓住繩子，腳蹬石牆，隔著窗戶朝外張望。

芙蓉身體輕盈，散發著柔和高貴的馨香。她的胳膊環在劉備的肩上，黑髮觸到劉備的面頰。

他想，與其被拉進賊窩，受盡人生恥辱，再被殺死，不如乾脆在這裏一咬牙死掉。

這是一間石頭砌的屋子，地上鋪著磚，除了粗大的圓柱和窄小的窗戶外一無所有。

劉備忍著雙臂的疼痛暗暗思忖。但還沒想好，李朱范的鞋子就迫不及待地踢到他的腰上，罵道：「你小子是啞巴還是聾子？！」

芙蓉「啊」的一聲，依依不捨地緊緊追去，塔口的門卻從裏面突然關上。

寺廟後邊有片疏林。秋天的銀河hｔｔps://reａｄ•9９cｓｗ.ｃom把林間小道照得微亮。

劉備萬般無奈，交出了貼身緊藏的小錫罐兒。李朱范如獲至寶，雙手捧著，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肯定是洛陽的名茶。」

「昨晚的收穫怎麼樣？為了洛陽船，不少商人都住下了吧？」

想死，可身上沒劍。用頭撞柱憤憤而死吧。要麼咬掉舌頭怒視星空詛咒而死。

劉備也立刻想到：「是啊，弄傷身體，才是對母親的大不孝。」於是下定決心，但還是沒有交出懷裡的茶葉罐兒。他解下腰間佩劍的皮掛帶，哀求道：「這是家父的遺物，除了這條命就數它了。我把它獻出來。你們放過茶葉吧！」

「有沒有辦法逃離這裏？」

於是馬元義道：「噢，我剛才就盯上這把劍啦，收下了！」說著一把奪過劍去，佯裝不知地說，「茶葉的事兒，老子不知道！」

於是馬元義「哼」了一聲，鄭重地把頭轉向身後的青年劉備，再轉向李朱范，道：「那傢伙多大歲數？」

劉備站起身來，但馬上明白過來，這樣毫無用處。身子被五花大綁著，解不掉身上的繩子，就算援手伸到跟前，也脫逃無術。

「喂，上哪兒去？」

劉備悶悶地舉棋不定。

劉備瞪大眼睛。

李朱范覺得不好對付，就對馬元義建議道：「反正我打算明天一大早開拔，去張角良師的總督府，獻上那個茶葉罐兒，給良師請安。到時把這小子押去，交到大方軍本部，送上軍法會怎麼樣？說不定還能發筆意外之財呢。」

「哎！」

「是啊，你是在疑慮這位素不相識的女子吧。別擔心！她是此地長官的女兒。她父親直到前不久還在掌管縣城。黃巾賊作亂闖了進來，縣城被燒，長官被殺，家丁四散，連這寺院都成了這個樣子。姑娘在亂軍中迷了路，我就把她悄悄藏在塔里。」

劉備惴惴不安起來，又擔心賊兵追來，四下張望。

「口，說起來，昨天夜裡還讓一個傢伙逃掉了，可惜啊。」

「那這是幹什麼？」

「快！快！」繩索無言地晃動，九_九_藏_書傳遞著窗外的意思。

劉備一邊答應，一邊抬頭仰望，老僧的身影站立在塔頂石欄上，一直用手指著一個方向。

站在外面的是白天孤獨一人坐在佛椅上的老僧。是他那皮包骨頭的細細身影。

「看啊！看啊！凶雲沒，明星出。白馬翔，黃塵滅。用不了幾年啦！年輕人，快去吧！再見啦——」

齋堂門扉緊閉。夜闌人寂，從唯一的高窗望去，今晚銀河下的秋天還是那麼的清澈，帶著涼意。可是終究無法逃脫此地。

劉備剛要去看，老僧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道：「不，還是不動為好。暫時在這裏待著不動，反倒……」

塔頂上，老僧俯視著這一切，覺得自己的事已了，便突然發出欣喜的聲音：

不見人影，只有一方星空。

「近來，百姓們也都學會把錢埋起來，商人們也成群結隊，趕在我們襲擊之前溜之大吉，我們越來越不能像以前那樣得心應手啦。」

「咦……」

危急關頭，老僧繼續說了下去。

說完，老僧的身影風一樣消失在塔里。

劉備用腳尖把匕首撥過來，好不容易把它拿在手上。他割斷捆綁自己的繩子，迅速來到窗下。

「嚯！」

「哪裡，沒有沙金寶石，不過他跟洛陽船做了茶葉交易。你知道，說起茶，那可是盟主張角的最愛啊。我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搶過來獻給大賢良師，都在那小子住的旅店做了記號。可是從旁邊點火燒起來后闖進去一看，那小子不知啥時候已經逃得沒影兒了，找都沒找著。這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最大的失誤啦。」賊人李朱范就在劉備身旁大聲說著。

「喂，姓劉的，聽說你想背著我逃跑啊！我看，你是官府的探子吧。肯定是的！肯定是縣裡官軍的密探！聽說今晚縣軍在前邊十里的地方下了寨，你想溜出去給他們報信嗎？！」

「難怪你長相奇特。不是縣軍的探子，就是直屬洛陽的姦細。怎麼說都是官家的人吧。趕快從實招來！不招，有你苦頭吃的！」馬、李二人猛踢劉備，罵道。

賊人小隊原計劃就要開拔前九-九-藏-書行，但來了一個望風的報告：「前邊十來里，有五百來官軍在河邊紮營，好像在搜捕我們。」於是行動立馬發生了變化，改成「今晚在此過夜」。五十來個黃巾賊直接把寺廟當成宿舍，動手解下隨身攜帶的乾糧袋。

外面的人大概會嫌他動作太慢而焦急，好像在催他快點。高高的窗口垂下的繩索左右晃動，下端系著一把匕首，咚咚地打在地上，像白魚翻跳。

芙蓉像失去慈父一樣哭泣著捶打塔門。這時，高高的塔頂再次傳來老僧的聲音：

縣城長官之女姓鴻名芙蓉。而且，今晚在附近河邊紮寨的縣軍，定是長官先前四散的家丁集合殘兵，想來找黃巾賊報仇的。

老僧又如何理解他的猶豫呢？

劉備迅速跳到地面上。等候他的老僧一聲不吭，擁著他就跑。

李朱范說著，讓丁峰退下，跟馬元義一起冷不防把劉備的雙手左右反剪起來。

「咳，你小子藏著茶葉吧。快把茶葉罐兒交給我！」馬元義斥道。

手下丁峰聽到叫聲，從人群中跑過來。李朱范指著劉備的臉問在黃河邊買茶的年輕人是不是這個人？

瞅准傍晚做飯混亂，劉備想趁現在的好機會逃走，薄暮中悄悄跨出門去。

說完，老僧咬著舌頭，縱身一躍，從塔頂石欄之上跳到百尺之下的大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怎麼回事？」

劉備跪在兩人的雙腳前，心裏真不情願用母親的歡欣跟他們做交易。忽然，他一抬眼看見剛才那位老僧站在寺門後面，朝這邊窺視，一個勁兒地打手勢催他妥善處理，好像在說：「不要吝惜身外之物。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快給他們！」

「老師傅，老師傅，這是要往哪兒逃啊？」

「看看，是不是這個人？」馬元義指著身邊的劉備問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收穫，不過燒了一個村子，東西還是有一點兒的。財物都打成馱子，按例送到咱們的寨中倉庫去了。」

「年輕人，年輕人！」

「年輕人，如果我救你還算是對你有恩，就請帶上這位姑娘一起逃吧。從這裏向北十多read.99csw.com里，河邊就有縣軍的營寨。你把她交給他們。就十里地，這白馬抽兩鞭就……」

老僧牽的是一匹馬的韁繩。一匹白馬被牽出來，毛色美得似銀針一般。

所以，只要把芙蓉送到那裡，以前的家丁們就會保護她。你們二人騎上馬，一口氣抄近道逃走吧。

老僧的話劉備本該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但他卻不禁猶豫起來，與其說是因為這個任務，倒不如說是要送的人太美。

馬元義說「可以」，同意了。

「好啊！」

老僧說得像祈禱一般。

「是啊，我也沒見到，但聽探到他的部下說，是一個年輕人，穿得破破爛爛的，但有凜然之氣，所以部下說，那小子八成兒是一個不能大意的人哪。」

「年輕人，看著我的手！看著我手指的方向！這片樹林的西北方向啊！北斗星在閃耀。你們可以朝著這顆星的方向一直走。南面、東面、荷花池旁、寺廟附近、路上，統統擠滿了賊兵的身影。只有西北面可以逃。而且要趁現在就逃。趕快騎上白馬，快馬加鞭吧。」

賊人哨兵發現了他。很快，過來一大群賊人把他圍住，飛快稟報廟裡的馬元義和李朱范。

定睛一看，疏林深處果然聳立著一座古塔，比林子的樹梢要高。老僧急急地打開古塔門扉，身影消失在門裡。

「還不能逃。」

不一會兒，老僧一邊小聲叫劉備，一邊從塔中牽出一樣東西。

「現在跑吧！」

「師傅！師傅！」

「拚命想給母親盡孝，卻落了個大不孝。我死不足惜，可讓老母悲度餘生，不孝之身橫屍荒野，太可悲了！」

「可惜？他有啥值錢的東西嗎？」

劉備還在踉蹌，李朱范就又是一把，再次抓住他的後頸，氣勢洶洶地道：「沒看見啊，那邊可有五十多個殺氣騰騰的手下看著這邊兒呢，個個兒都會猛虎撲食的。快回答！」

劉備大驚，不由得悄悄地摸了摸藏在懷裡的小錫茶罐兒。

「請到那座塔下。」老僧邊跑邊指。

「可是，老師傅，您怎麼辦哪？」

劉備勇敢地答應了。

劉備被五花大綁捆在齋堂圓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