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喂——有人嗎？！」

「誰乾的？」

旅途疲倦，馬元義打了一個大哈欠。甘洪也倦怠地半睡半醒，挪動著雙腳。

「瞧您說的！我就是一個從涿縣糊裡糊塗跑到這兒來的賣席子的窮小子。老師傅，放開我吧。」

「可是，就我出門的這些日子，她挂念兒子，人都瘦了，太愛替孩子操心啦。」

「看見了吧，那兒也貼著黃盟符呢。你也看了上面寫的字了吧。這個地方也一直是我們黃巾軍的勢力範圍。」

他莊嚴地推開草門，出去拯救病人。此時，他的門前已經蝟集了五百之眾，磕頭請張角收為弟子。

「很久以前就在你家了，是嗎？雖然舊了看不出痕迹，但那決非凡人所佩之劍哪。原來還該掛著琅玕珠子，而且劍帶還該配有皮或錦的腰帛呢，人稱帝王之佩。總之，劍身肯定是舉世無雙的寶劍！你試過這把劍嗎？」

剛剛跨出拴馬的舊門，馬元義就叫正在給馬解韁繩的甘洪停下手來，一邊指著一個樹根，道：「劉備，你坐下！」

「不知道了。」

「剛才聽說你小子有出人頭地的面相啊。怕是當不上王侯、將軍吧。不過說實話，我也看你小子有前途。怎麼樣啊，入了黃巾，做我的部下吧。」

「……」

「哎。」

「那種事情是多得很！」馬元義說得很是理所當然，「就算我們再四處暴亂，如果背後沒有黑幕源源不斷地送來軍費和兵器，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攪亂後漢的天下呢！」

話題回到當下。

「再喊喊！」

這時，老僧才注意到跟著賊人的劉備的存在。他直勾勾地注視著青年劉備的臉，彷彿要盯出一個洞來。「啊！」他突然大叫，聲音裡帶著被人重擊似的驚愕，從佛椅上站起身來。

馬元義回頭看了看甘洪，道：「沒準兒真的沒有。老傢伙挺鎮靜的。」

思想惡化，組織混亂，道德頹廢。後漢末期朝廷對此卻無能為力。

「哎，老頭兒！」

光武帝完成統一大業振興後漢王朝，至今已近二百年，宮府內外已經漸漸現出腐敗和崩潰的徵兆。

蒼 天 已 死

甘洪用半月槍柄去打老僧的小腿。

就在這時，又有一事攪得人心惶惶不安。

張角下山，親口將此事告訴鄉里的鄉親。

劉備背著賊人的行李，被夾在馬和半月槍中間，默默走著。一連走了四天，翻過丘陵，渡過河流，穿過平原。

張角向順從自己勢力的愚民鼓吹「享九_九_藏_書受太平」，許以逸樂，要他們「謳歌現世」，暗裡鼓勵他們搶掠。

馬向北走著。

劉備莫名其妙，道：「老師傅，您這是做什麼？」說著去拉老僧的手。

大方領萬餘人，小方領六七千人。各方內部有部將，有方兵。張角還讓人們稱自己的兩個胞弟張寶、張梁為地公將軍、人公將軍，讓他們擁有最大權威。自己則君臨他們之上，稱「大賢良師張角」。

「那些蓮花兒，多麼美麗啊！我看哪，紅蓮、白蓮都是無數老百姓的幽魂。每一朵花兒都在詛咒、仇恨、哭泣、顫抖……」

「不！豈止這個地方，當今天下都是黃巾黨的。後漢朝就要滅亡了，要改朝換代了。」

「得得，廢話少說！沒吃沒喝的，你是吃啥活下來的？！」

「有吃的吧。我們要在這兒填飽肚子。趕緊準備！」

這就是黃巾軍的起源。起初是張角經常用黃巾扎髮髻，後來風靡全軍，逐漸成為同夥成員的徽章。

「哦？！這麼說，黃巾軍的背後有外族匈奴？」

接著，馬元義開始大談黃巾一夥的勢力、世間的未來，想要吸引容易為功名而衝動的那顆年輕人的心。

遠處現出低矮的丘陵。

聽到這裏，劉備才第一次開口問道：「那麼，張角良師滅了後漢以後打算自己登帝位嗎？」

劉備還在說著話，馬元義卻突然站起身來，道：「哎呀，來啦！」

「沒有……」

「……」

甘洪喊著，朝微暗的堂房裡張望。裏面空空如也，一位皮包骨頭的老僧坐在堂房正中的佛椅上。可是，不知老僧是睡是死，像具乾屍，空洞洞的眼睛衝著房梁，寂然不答。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黃 天 當 立

馬元義若無其事地環視一下地面。咬掉根的野草、蟲子的腿、老鼠的骨頭什麼的散落一地。

「你若不知，就聽我的。你佩帶的劍是誰給的？」

這時節，夜晚天涼，白天卻炎熱得要把人烤焦。所以一聽到水，劉備也不由自主踮起腳尖。

歲 在 甲 子

蒼 天 已 死

「搜吧……」

「好吧，我當。」

各州諸侯及郡、縣、都的長官、官吏，四處逃散者有之，投降為賊者有之。屍體堆積成山，被燒死的不計其數。

老僧好容易睜開獃滯的眼睛，挨個兒掃視一下眼前的甘洪、馬元義和青年劉備。

連莊主和地方官吏都防不勝防，頻頻向洛陽告急。可眼下，漢帝內宮頹九-九-藏-書廢不堪，內爭不止，混亂一片，根本無力向地方派兵。

「有人嗎？」

「老傢伙胡說八道……」

「不是。」劉備搖搖頭，說，「父親、祖父都是樓桑村的百姓。」

大賢良師張角

可事實是，黃巾軍越是跋扈，老百姓就越是沒有一天安穩，更何談樂土。

「是亡父的遺物。」

「哦，太謝謝您啦！」劉備徹底裝老實，「我在老家有老母，雖然蒙您好意，但我不能入你們的伙啊。」

劉備只是聽著，自始至終沉默不語。

「這麼叫都沒個人出來呢。」

轉眼之間，張角的勢力遍布各州。

「廟？」甘洪伸長脖子，「謝天謝地！大方，肯定還有酒呢。和尚都愛酒咧。」

「……」

「你要認為我是胡說，可以去池塘里看看。紅蓮的下面、白蓮的底下全是腐爛的死人屍體，都是被你們同夥殺死的善良百姓和婦女的死屍。還有不願意入夥黃巾被弔死的莊主、莊主夫人和戰死的官差。有好幾百人的屍體啊……」

「可是，總得有點什麼吃的吧？」

天 下 大 吉

十多年前。有個無名之士，名叫張角，巨鹿郡（治所在今河北平鄉西南）人氏。

天 下 大 吉

老僧觸摸到劉備的手，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渾身顫動。他把劉備的手放在額頭上，道：「年輕人，我已恭候多時啦。我要等的人就是你啊！你就是那位打退鬼魅跳梁，辟樂土于黑暗國度，指明路于如麻亂世，救大眾于塗炭深淵的人哪。」

「所以，我的部下是絕對打不敗的。怎麼樣，劉備？我勸你可是為了你出人頭地哦。當我的部下吧，就在這兒加入黃巾軍吧。」

黃巾軍樂謠部給這段文字配上柔和的曲調，讓黨徒士卒唱，唱得這支歌謠像熱病一樣從村莊到縣、郡都流行起來。

「那倒是啊，一直讓她過窮日子嘛。你要是入了黃巾軍，讓她吃飽了飯，她還會擔心你嗎？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我母親同意的話。」

「不不，張角良師沒有那樣的想法。」

「井裡已經投了毒，喝了就死。」

「那就跟你明說了吧。帝王的問題等滅掉現在的皇帝以後會變成一個重大議題。還得跟匈奴商量商量。」

「喂，甘洪！」

他幾次意欲出手拔劍，但又想起了母親，萬一失敗……考慮到身懷大志，每次都默默隱忍下來。

就在這時，劉備突然被一種衝動攫住：現在就跑！

如此ｒｅad.99cｓw•ｃom仍不能痊癒的人，張角便親自前往，大聲唱咒，口稱把病魔趕出家門，施以符水之法。受法的病人沒有下不了床的。

大方馬元義自鳴得意地談論著黃巾賊的興起和世間現狀，邊說邊從落座的石階上用下巴指了指廟門。

歲 在 甲 子

黃巾賊張開魔掌，勢力如燎原之火，如今已遍及青州、幽州、徐州、冀州、荊州、揚州、兗州、豫州各地。

黃巾軍用黃色做成全軍旗幟，大旗上書有宣傳文字：

「有老媽也沒關係啊，給她飯錢不就得了？」

「再往前……」

老僧有氣無力地搖搖那張蠟一樣蒼白的臉。

鄉人們誠實，信以為真，紛紛道：「咱鄉的秀才神仙附體啦！」他們立刻奔走相告，尊崇張角為救世方師。

張角讓弟子設三十六方，劃出級別，分成大小，稱領頭的為軍師，並授「方師」稱號。

老僧舉起搭在椅子上的骨瘦如柴的臂肘，轉圈兒指了指身後的祭壇、牆壁和四周，道：「沒有！沒有！沒有！……連佛像都沒有了！這裏什麼都沒有了！」

「那，打點兒涼水來！」

第十代帝王桓帝駕崩，繼位的第十一代帝王靈帝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輔佐重臣競相侮辱幼帝，猥褻朝綱，奸佞之人得勢，有真才實學之人被悉數放逐山野。

有一年，幼帝駕臨溫德殿。突然狂風大作，一條長二丈有餘的青蛇從樑上落到皇帝龍椅旁邊。皇帝「哇」的一聲撲倒在地，不省人事。殿內騷動自不待言，禁門武士手持弓箭和鳳尾槍沖將進來，要刺青蛇。就在此時，大風夾著冰雹打得皇城地動山搖，青蛇化作雲霧升騰而去。此後三日三夜，天像露底的鍋一般，大雨傾瀉不止。洛陽二萬戶民宅受淹，數千戶房屋倒塌，無數百姓溺死受傷。

老僧大睜塌陷的眼睛，目光驚異地凝視著劉備的臉龐，一眨不眨。

張角閉門謝客，身著道衣，齋戒沐浴，常帶南華老仙所授之書，靜心修行。一年，惡疫流行，村裡每天死人甚多。張角道：「今天乃神命我出山之日！」

說著，自己也坐在石階上，擺出一副大模大樣的派頭。

相反，對逆之者則嚴懲不貸。殺人、掠奪財寶是黨徒們的家常便飯。

老僧繼續說著什麼，被馬元義的大嗓門兒嚇得哆嗦了一下，突然閉口不語。劉備趁這當口，走出堂房。

傳說張角在鄉里乃稀世秀才。一次，他進山採藥，路遇一個長相奇異的道士https://read.99csw.com。道士手拄藜杖，向張角招手，道：「我已候你多時。」邀他同行，把他引進白雲深處的一處洞窟之中，授書三卷於他，道：「此書乃《太平要術》。你可體味此書，救天下塗炭，興道施善。如若醉心於一己之榮耀而生歹心，將立遭天罰而亡。」

賊人馬元義和甘洪已先走到外面，見劉備遲遲不出，便收住腳步，一邊豎起耳朵偷聽老僧的喃喃話語，一邊回過頭去，不耐煩地呵斥道：「喂，劉備！幹啥呢，要拖到啥時候啊？趕快拿著行李出來！」

「哦？！……為什麼？為什麼決定漢人的皇帝還需要跟匈奴商量？他們可是自古侵犯秦、趙、燕等國邊境，威脅我大漢的外族呀！」

說著，手搭涼棚，朝遠處平原望去。

說著，老僧屈膝跪在地上，好像見到了文殊菩薩一般膜拜不已。

「這可說不好。不過劉備，你要是答應當我的部下，我就講給你聽。」

「所有東西都被你們的同夥搶走了。這裏，就像大群的蝗蟲糟蹋過的莊稼地啊……」

「那，總還有泉水吧？池塘里開著那麼漂亮的荷花呢，肯定有地方有涼泉。」

連三歲孺子都沒有不知道這個名字的。

老僧點點頭。

「那也是你們戴著黃巾的同夥乾的。跟前面的莊子打仗時，為了不讓殘兵藏身，在所有的井裡都投了毒。」

每次出現如此凶兆，人們都會盲目傳唱黃巾賊「蒼天已死……」的歌謠，紛紛入夥賊黨。希冀享受隨心所欲、橫行霸道、殺戮搶掠的「黃巾太平」之人暴增。

張角再拜，問老翁名號。道士答道：「我乃南華老仙。」語畢，化作一縷白雲飄然飛去。

此處插敘幾句，交代一下黃巾軍起義時的世間現狀——

「能吃上飯啦！有涼水啦！看哪，那邊有座廟呢！」

「沒有？！這麼大的廟怎麼會沒吃的？！你以為我們是誰！看看我們頭上的黃巾！我是大賢良師張角的方將馬元義。我們要搜啦，要是搜到吃的，砍下你的腦袋！」

「這傢伙，真拿他沒辦法！喂，劉備、甘洪，咱們走！」他說著走了出去。

富豪紛紛獻出財寶，乞得活命。寺廟、民宅則家家戶戶在門上貼著寫有「大賢良師張角」的黃符。人人都得起誓絕對順從，簡直像祭鬼神一樣敬畏。這就是當時的狀況。

不僅是身體患病的人，接著連那些心裏患病的人也雲集而來，在張角面前懺悔。窮人也來了。富人也來了。美女也來了。大力士和九-九-藏-書武師也來了。這些人或拜在張角的帳下，或下廚幹活兒，或侍候在張角左右，或在眾多弟子中誇耀自己成為張角弟子。

有心者竊自憂患「這世道欲將何往」！？在各地起義的黃巾軍中口口流傳的童謠「蒼天已死」又流行起來，詛咒後漢末日的聲音甚至充斥洛陽城下。

不一會兒，老僧獨自哼了一聲，好像想起了什麼，道：「啊，啊！就是你！」

「無論如何，假裝順從方為上策。總會有機會逃脫的。」

大賢良師張角！

唱過之後，讓民眾交相稱頌張角之名，至今還會使人產生天上樂園就要在地上實現的感覺。

幫他扛著半月槍跟在馬後的手下甘洪道：「沒準兒在哪兒搞錯了路吧。反正到了冀州（治所在今河北柏鄉北）會碰面的。」

大賢良師張角！

「那誰來當下一個皇帝呢？」

「大方，快看！這兒也貼著咱的盟符呢。這座廟也入了咱黃巾的伙兒啦！」

紅色彗星現身；細風全無的白晝竟會突起黑色旋風，颳倒皇宮望樓；五原山山崩地裂，一夜間數十部落被埋入地底。

黃 天 當 立

五百弟子遵他之命，攜金仙丹、銀仙丹、赤仙丹等秘葯，去往各地巡治惡疫。他們講述張角方師的功德，給男人金仙丹，給女人銀仙丹，給孩子赤仙丹。神葯功效顯著，不出數日眾皆痊癒。

聲音中帶著哭腔，獃滯的雙眼充滿仇恨的光芒。

「一言為定？」

「好事啊，母親聽了大概也會高興的……不過，母子之間也有禮數，我還是稟告母親之後再給您回話吧……」

走過廟前石橋，馬元義在破敗的寺門前下馬。兩扇門壞了一扇，另一扇徒有其形。門上貼著一張黃紙，上面寫著這樣的文字：

丘陵環抱著一叢樹木和沼澤。沼澤里開滿紅蓮和白蓮。

「哈——」

所幸連日無雨。秋天，萬里碧空，沒有一絲雲彩。黍子細長的穗兒有時甚至遮沒了馬和人的肩背。

劉備猜想他們大概在說賊人同夥的事兒。

近幾年，凶兆年年發生。

他定了前提，便先從黃巾軍的發祥開始講起。

「眼光短淺的人會覺得我們光欺負良民了，但也有相當多的地方像神一樣崇拜我們的主將張角。」

鞍上的馬元義不時回首南望，嘴裏嘟噥著：「那幫傢伙還沒趕上來，咋的啦？」

「不不，你的面相骨相已經顯露啦。年輕人，告訴我，你的祖先是皇帝一脈，還是王侯血脈？」

「老衲吃的嘛……」老僧指了指自己鞋子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