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我啊。我回來啦！」

「……」

哐當

「謝過！」

「再見！」

「那你是打算去涿縣母親大人身邊啰。」

「是的。」

「嗯。只要見到老母的面，知她老人家健康，馬上回來。時代風雲不等人。涼秋八月，三人再賞五台山的月亮吧。」

母親看著伏在地上的兒子，繼續訓斥道：「你離家不過兩三年而已！想當初你招募鄉兵，未及訓練，就拿起簡陋武器，去廣闊天地平定天下騷亂。可才時過三載，你就想著立功揚名，衣錦還鄉……母親可不這麼想！母親盼望的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夢！……世間哪有這麼簡單！」

「對不起……」

「多麼孤寂啊！又有太多不便……」

「母親……」

「呃……是的。」

「是的……」

家門未進，玄德就已滿眼熱淚。想起來，南征北戰幾度春秋，甚至未給家鄉老母寄過衣食之資。連寫過幾封書信都屈指可數。

「是豪強都會打勝仗。但如果你不能戰勝正確道路上的障礙，不能戰勝經常襲擊自己的懦弱之心，勢必難成大事。」

五台山影已經甩在身後，遠看模糊一片。張飛對玄德道：「昨天聽了你說的話，我等已經read.99csw.com不再對你的心思抱有懷疑。而且很理解你那顆多情多恨的大丈夫之心。就像我愛酒一樣嘛。」

「今年秋上。」玄德道。

「母親年邁，還能活幾天？想想億萬人民的幸福，母親又算什麼呢？！你的心——已經奮起的遠大志向，如果因為我這個母親而頓挫，那母親寧願為億萬人民而折壽，來激勵你啊。」

哐當

就按劉恢所言，來這裏時帶來的二十來位同人都託付給劉家，關羽、張飛、玄德別過，各自暫時藏身去了。

「大家珍重！」

母親打斷兒子的話，道：「阿備。……你回來幹啥來了？」

老母雙眼明顯濕潤起來。稀疏的頭髮已經像盛開的梨花一樣雪白，眼角顯得蒼老……搭在織機上的手被稻草渣磨得粗糙不堪。

「很明白吧……你也是快三十的男兒，這點事兒……」

三人朝三個方向而去，回首相望離別的身影。

「……不過大哥，」張飛又覷了覷玄德的臉道，「沒有豪傑不近色之理。你也不會一輩子獨身一人。你要是真的喜歡芙蓉姑娘，我張飛替你說媒，保准成功。在我來看，她既是舊主的女兒，又無依無靠，還不如ｈtｔｐｓ://ｒeａd•9９csｗ.com託付給你照顧一輩子呢。不過現在不行啊。不是時候啊。得志以後再說吧。」

手底下越來越暗。白色的星星爬上天空。

「是！」

「乘亂世伐取一州一郡的豪傑們志向短淺。可你不一樣。你是大漢宗室的後裔，中山靖王的子孫。為了萬民，你要拔劍而起啊！」

告別關羽、張飛二人，玄德改變裝束，打扮成鄉民模樣，一個人悄然回故鄉涿縣樓桑村去了。

翌日。玄德等三人突然暫離五台山麓劉恢宅邸。

臨別，主人劉恢為落魄豪傑玄德等人舉行離別小宴，道：「請看好時機回到此地。你們帶來的二十名兵卒和用人，就先留在我的宅子里吧。等下次回來，再準備東山再起。雖然黃巾之亂已得平息，而都城洛陽卻已露出自潰之兆。請自重自愛，為國家儘力。」

他雙膝跪下。

是誰，今天還在十年如一日地操作這織機？

二人頷首。

離開織機，他一個人去屋后桃林散心。已是晚春，桃花落盡，樹梢上只能看到黑色花蕊。

不久，伙房冒出做晚飯的炊煙。是母親想為失意的兒子做一頓熱飯。

咔嗒

「你回來就為這嗎？」

老母推開玄德九_九_藏_書拉著她的手，撣去衣裳上稻草屑，嚴厲叱責道：「像什麼話！跟個孩子似的……就這樣，你還是個憂國憂民的大丈夫嗎？！既然已經回來，也就無可奈何。但你不可久住。今晚歇一宿，就可離家去了。」

張飛知道，卻故意不吱聲。玄德默默走著。

「啊，桑樹依舊……」

「下次什麼時候在這裏相見？」

母親不是不會下定這種決心。玄德大驚，拽住母親衣袖，道：「都是兒子不好！兒子絕不再有弱者之心。明天一早天亮前兒子就走。就讓兒子在您身邊守一宿吧。」

「……」

堂屋裡昏暗下來，母親在喊玄德，告訴他晚飯已經做好。玄德回憶起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像孩子一樣老遠地答應著，跑回家來。

母親臉色意外不悅。但劉玄德卻覺得那是為了激勵自己，他在偉大母愛感召下哭成淚人。

這時宅子里傳出織機編草席的聲音。玄德的心倏地被打動。這兩三年騎馬握槍，已然忘卻自幼賴以獲取衣食維持生計的織機，如今還在故鄉勞作，不曾歇息。

時隔數年，玄德再次看到自己家門。他站在家門口，首先抬頭，懷念地望著那棵巨大的桑樹。

來到州道路標下，玄德道read•９９cｓw•cｏm：「好吧，我就在這裏別過，一個人先回老家涿縣啦。反正還要回一次五台山下的。」

張飛、關羽也都在這裏告別，打算各走各的。一向形影不離的三兄弟，此時備感落寞。

不用問，是玄德的母親。一定是兒子出征后孤守的老母。

「路上小心！」

玄德這時走近織機，把剛才母親織剩下的幾張草席織完。

「這麼長時間，連封信都沒能好好給您寫過。您一定多有不便吧。戰場上不能事事遂心，東征西討，成天就是打仗。」

「啊！母親！」

「我知道。」玄德點頭道。

「呃……」玄德伏地，道，「壯志未酬，還不是心情愉快拜見母親大人的時候。不過，剛剛棄官出走，潛身山野，想避開官家耳目，悄悄地回來見上母親一面。母親還好吧？」

「阿備啊——阿備啊——」

老母也雙膝跪下，癱坐在地。她輕輕抱住玄德身體，兩鬢白髮，顫抖不止，道：「阿備啊……這話，母親是替你死去的父親說的啊。剛才那可是你父親的聲音啊。是他在呵斥你……明天早上趁黑走吧，避開左鄰右舍的鄉親們，啊。」

「母親……」

「啊，故園依舊……」玄德嘆道。

面對故園破敗的家門，他hｔtｐｓ://rｅad•９9csｗ•ｃｏm首先由衷道歉，然後快步向後面傳出織機聲音的地方跑去。

就這個程度，與其說是在同情玄德的心，莫若說離玄德的感傷相去甚遠。

四人起身乾杯。

「哎。」

咔嗒

他以為酒與戀是一回事。

啊！那裡有一位白髮老人默默編織草席……玄德一見，就從後面跑到她的腳下。

「就為這？」

……

老母一臉驚訝，停下操作織機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玄德，道：「是阿備啊……」

說完，老母快步向堂屋走去。

可是……出劉家大門時，是三人同行的。人多眼雜，劉恢故意不來送行。而宅邸里樓台之上，卻有美人獨自目送三人遠去。不消說，是芙蓉小姐。

但是，母親看兒子的目光卻一如既往，不曾稍改，嚴厲、堅定，充滿愛意。老母強忍欲滴的淚珠，靜靜說道：「阿備……」

桃花逢春還會再開，可母親的白髮卻再也沒有返黑的一天。春秋對於人生是那樣短暫，而自己的願望又是那樣遠大。母親打心底里高興的那一天何時才能來到啊！？想到這裏，玄德不住地發出重重的嘆息聲。

「母親……玄德錯了！兒子要伸張正義，卻四處碰壁。最近過於失意，忽生疑竇，越打越搞不清自己為何而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