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起來，我覺得很沒有面子。」

「什麼？那她是你舊主的女兒啊？」

中山太守畏懼敕使之名，巧妙迎合督郵的詭辯，派出探子四處行走，尋找玄德落腳之處。

「不過，倒是好機會。」

聽說主人喜歡浪跡天涯之人，經常豢養眾多食客。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見面之前，玄德、關羽不禁做著種種想象。

「不會的。他這個人非常喜歡浪跡天涯，我把大哥的家世和我們義軍棄官而去的事情細細一講，他很通世故，非常理解我們，說住上兩三年都行。」

是主人劉恢。

片刻，玄德一行也來到這座大門前。停車，下馬，看了看一身旅塵。

「是的。」張飛不悅道。

聽了張飛的話，關羽也猜到幾分。此後關羽更加關注玄德的行蹤。

「隱隱約約。」

「哎。」芙蓉答道，低下頭去。

關羽佇立片刻，發現近處林間有人楚楚走過。定睛一看，正是這家的妙齡麗人，劉恢的什麼侄女。

可是，過於安全反使張飛、關羽痛苦不堪。他們對安逸的日子感到厭倦。與他們迥異，玄德近來異常寡言少語，經常顯得想入非非。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數日後的一個夜晚。朦朧的月亮分外妖嬈。夜霧籠罩著五台山，把原野刷成銀白，朦朦朧朧。

說巧也巧。關羽、張飛都感到一時束手無策，認為這是上蒼對他們懶惰的懲戒，道：「哦，我等已在府上逗留多時。即使不出這事，我等此時也需要轉轉機運了。總之，我們三人商量之後給您回話。」

「混賬！派人去都城，還來得及嗎！？派人去找中山（河北省保定、正定之間）太守。」

「喂！」

「你到底看到什麼啦？」

夜幕降臨，一行二十來人，把手頭家當裝上馬車，把任職之地安喜縣甩在身後，消失在暗夜之中。

張飛剛剛說過：「那兒就是劉大人的宅邸。」

他已經覺得奢侈。

張飛道：「謝啦！只要有酒，住多少年都行啊。」

「大可放心！」張飛滿懷希望道。走到山下一個平靜的村莊時，他說：「大家在這兒等一下，歇歇車馬吧。」

「那還是我們結義前幾年的事啦。這個芙蓉小姐跟玄德被黃匪追殺，都遭遇到危難。一個偶然的機會，兩人在某地古塔之下邂逅。他們早就認識啦。」

「為什麼不告九-九-藏-書訴我！」

「再來一杯！」

隨即相互依偎，玄德道：「你出來啦！」

「劉恢在這方面可是個非常嚴格的人呢……對食客、豪傑們溫情一片，但對家裡的人嚴厲得怕人……所以……就連這樣到苑子里來，都要煞費苦心。」

「那他是想老家的母親啦？」

他躡手躡腳，走在南苑白色梨花下的小徑上，四處張望。

「噢，另有原因啊。」

「你，如此磨蹭，還不把他們給平安無事地放跑啦……趕……趕快派人，緊急差人！」

不久，山下疏林邊上出現了一堵宏偉的土牆。張飛一邊陪著玄德等人，一邊像誇耀自家住宅一樣自豪地說：「就是那座宅邸。怎麼樣，簡直就是豪門宅第。」

「太踏實啦。」關羽笑道，又點張飛嗜酒的毛病，「可別現眼啊！」

「大哥近來是不是也開始想再去打仗了？風雲人物，一下子沒了精神頭兒。」有一次關羽問道。

翌年。春上。

「啊，太平銷蝕大志！」他慨嘆。

劉大人沉穩寡言，喚來用人，騰出南苑客館，權當三人住房，吩咐一番，便自回去。

「來一杯吧。其實，酒剛才全醒啦。」

劉恢說完退出。

「嗯？」

不一會兒，主人劉恢出來招呼：「啊，在下就是這裏的主人劉恢。歡迎各位遠道而來。各位的情況剛才已經聽張飛講過。請不要拘束，隨便住吧，一年兩年都行。只是窮鄉僻壤，沒有什麼好招待的啊。不過，酒可有的是啊。」

關羽親眼目睹這家的深閨佳人跟玄德成了共享春宵私語的夥伴，感到非常震驚與狼狽。

多少次各州兵馬襲擊，多少次陷入追兵詭計，歷盡千難萬險，總算來到代州五台山下。

「慢！不能就這樣。要催他們速派快兵，追捕玄德等人，押送都城。」

莫非她是劉家的女兒？劉備獨自一人想象著。

「芙蓉！」

快馬飛奔中山府。

「是啊。反正我們這樣的食客有好幾十人的嘛。我也一樣，跟關羽、張飛他們幾個心腹住在一個屋裡，他們眼睛亮著呢。要背著他們出來，也不容易。」

玄德臉上的神情，看上去在深深反省自己。

中山太守接到命令，立即派出鐵甲快兵約二百人，分兩路向玄德一行追去。

關羽看到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慌忙從后苑梨樹林跑回來。朝客館擺放飯桌的房間看rｅaｄ•９9csw.ｃｏm了一眼，張飛還在那裡自斟自飲。

「派去都城嗎？」

棄官出走，張飛也是大加贊成。他召集起僅有的手下兵卒和僕人，道：「主公這次突然有點想法，準備辭了縣尉官職，暫時過過悠閑自適的日子。其實，這些都是因為我毒打敕使督郵之故。你們有地方落腳的人就回家去吧。沒地方落腳的，就跟著主公吧，就是病人也不能扔下，苦樂與共嘛。」

「是這個地方的大地主。呃，把他當做大鄉紳不會有錯。在宅子里豢養百八十個食客，是家常便飯。所以，照顧我們二十來人，他不會介意的。而且，他在當地德高望重，他家是我們暫時藏身的最好地方。」

「你有如此心情，自然叫人放心。其實，我和張飛正暗自擔心，你既是我們的盟主，又是肩負著遠大希望的豪傑，為了一個女人而壯志銷蝕，豈不遺憾至極？！……那你和芙蓉姑娘並非真心談情說愛啰。」

距離雖遠，卻奇妙地留下了深刻印象。

「月亮真美啊！」

「秘密？」

玄德一時現出莫名其妙的神色，隨後立即毅然抬起低伏的目光，道：「馬上離開。不能給恩人劉大人再添麻煩。我也沒有心思總是待在這裏享受安閑。」

「太為難你們啦……如果想不出落腳的地方，我所信賴的人那裡有放心安居的地方，我介紹你們去。」

有人帶著本該得到的東西，自由離去；也有人留下來，不管天涯海角都跟隨玄德。

「哎，誰知道啊。」

「難得你這麼喝啊。」

「是的。」

「張飛，跟著你的指引到了這裏，有什麼落腳的地方嗎？已經到五台山下了。」

玄德微笑裡帶著幾分羞恥之色，答道：「不。戀愛乃路旁之花。」

「都相好了，還能怎樣！？」張飛一臉失望地喃喃自語。他用手撐著臉，一隻手獨自斟酒，道：「英雄豪傑，在和平的溫床上放久了也會發霉，變成他那個樣子啊。」

「是啊。對玄德再好不過。」

「別看劉大人現在隱居鄉間，以岳南隱士自居，以前他跟我的舊主鴻家可有血緣關係，給鴻家當軍糧兵馬顧問，一直跟舊主鴻家有來往。當時我給鴻家當家臣時，也承領過他的好意。鴻家滅亡后，我的酒錢、遺臣的安置等，實際上也都是麻煩他的。」

當然，自己一直過著戰場殺伐的九-九-藏-書生活，又從僻壤漂泊而來，因而越發覺得遠處的女性美麗。

片刻，所謂劉恢的侄女，那個美人佇立月下，楚楚動人。周圍沒有樹蔭，沒有物影，寬廣的草坪上，只有夜露閃閃發亮，彷彿灑落的寶石。

兩人見面，相互一笑。

劉備拜託暫留，恭敬道：「承蒙照應！」

「是啊。剛才你把話說得像謎一樣，今晚玄德出去，我就悄悄地跟上了他。於是怎樣？……啊，我不忍道也。我沒想到，他竟是那麼個柔弱之人！」

「什麼？」

關羽問。玄德好像也在考慮，一起問道：「到底想到哪裡落腳？」

「啊。」

「哈哈……」

梨花下，兩人徘徊在小徑上，毫無倦意。知道是在做夢，卻又在追夢。

「我跟你一樣，對現在的世態和時機不遇並不那麼悲觀。可是，今天晚上徹底失望啦。……我原來一直相信，隱於野潛于淵，終有一日蛟龍定會抓住風雲，可是……」

「原來如此。那我們二十個人要是再帶食客來，劉大人恐怕就會皺眉頭了吧。」

「你是說這個啊。」

「領命！」

「怎麼事兒？」

梨花小徑突然站起一個人影。一個躲在花叢中的年輕男子。

跟著張飛的指引來到南苑客館。這裏悠閑得像世外桃源。與其說主人喜歡浪跡天涯之人，不如說他給人的感覺是一位飄逸之人，心裏喜愛風流更甚。

聽張飛此言，玄德也放下心來，道：「這樣的人家可以棲身。」

第二天早晨。二位早早將主人之意「如斯云云」地轉達給玄德，以謀善後之策。

「噢，你去哪兒啦？」

「你們都那麼辛勞，為什麼一到晚上，你就非想到這兒來啊？」

劉恢看了看屋內情形，道：「打攪打攪。」

「為什麼？」

「張飛……」

關羽瞠目結舌。這時，屋外傳來腳步聲。

「你的樣子很失望啊！」

「還在喝呢？」

玄德忽然勒住馬，看到宅邸旁邊有條路，路旁栽著杏樹，一位在僻壤難得見到的麗人騎著白馬在路上走過。白馬後面，跟著一個書童，似睡非睡，肩扛古琴，伺候美人。

「哎呀，大事！」

「我也在問。我對自己的心情也感到不可思議。」

「劉大人？哪裡人，幹什麼的？」

「不過二位，求你們放心。這不能成為玄德的全部。戀愛也只是一時的。我會馬上找回自我，找回中山靖王後裔劉備read.99csw.com的自我。從一寒村田夫起事，高舉義軍大旗已經兩三年，至今故鄉仍有老母，盼兒歸來，不知兒子已成屍骨還是流落洛陽。我怎能喪失大志呢！……二位也可放心！請相信玄德。」

「不知是真是假。他竟然在跟這家養于深閨的那個叫芙蓉姑娘的美人幽會！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墜入情網了。還是我們義軍的盟主呢，心卻被一個女人搶走，成何體統？！」

他走後，兩人面面相覷。

「不得志的抑鬱一旦發泄到這個方面，人可就毀啦……還有，那個女人不就是個女人嗎！？又不是劉恢的親女兒，到底是什麼人？」

督郵一聽，道：「什麼！？逃掉了？這麼說那個叫張飛的傢伙也……」

再說督郵。挨打后不久，手下小吏上前，把他抱進縣衙館舍，幫他療傷。他渾身鞭傷火辣辣地痛，發起高燒，許久不省人事。

「主人肯定也發現了玄德跟芙蓉小姐的關係，覺得不可，這才拿這個借口來說事兒。」

兩人肩背相依偎，朝梨樹林走去。

「不是不是，他可不是想去打仗啊。」張飛搖頭。

說完，一個人離去，不久回來，告訴大家：「劉大人同意啦。大家放心，就當坐上大船啦。」

一旁的人告訴他：玄德解下官印掛在你的脖子上，撂下幾句話就離開了。聽說今晚他已帶著自己人逃之夭夭。

待到稍稍好轉，他便像說夢話一樣大叫：「縣尉玄德何在？！」

一溜煙離去的玄德等人先回私宅，把私信、文書等當廢紙統統燒掉，匆忙收拾，準備當夜離開此地。

「戀愛時，說出來害臊，我確實是真心戀愛的。不能欺騙女人，也不能欺騙自己。只是有戀情。」

「……其實呢，那個，那個芙蓉小姐是我舊主鴻家的女兒。劉恢也跟鴻家關係不淺。所以，舊主鴻家沒落後，我就把芙蓉小姐帶到劉家，拜託他幫我藏起來。」

「怎麼樣，還踏實吧？」張飛問道，一臉居功自傲的樣子。

只聽此一語，關羽就覺得「真不愧……」遂打消自己的杞人之憂，眉頭舒展。

關羽也自報姓名和故鄉，仰承將來的高誼。

於是關羽一不做二不休地道：「話雖如此，你不留戀嗎，這裏的深閨佳人？」

「可能也有點吧。不過，另有原因。我是悟到這一點，才故意不跟他照面的。」

「哦，你怎麼就沒面子啦？」

「其實，我今read.99csw.com天看到別人的秘密了。」

「哎呀，啥時候……」關羽發現了什麼，自言自語道。

已經接近內苑深處。林泉映照，看得見對面主人劉恢及其家屬居室的燈火。

「喝了再說吧。」

「呃……」

看著張飛的神情，關羽想起：最近南苑梨花盛開，夜晚春月輝映，宛若彩霞，美麗絕倫。一位比月亮還美的佳人常在梨花下徘徊。這時，玄德的身影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客館里消失。

「噢。派人去說些什麼？」

「咦，好像在哪兒見過……」玄德忽然感到。

「你以前就知道？」

「就說玄德經常虐民，此次敕使巡察，玄德害怕東窗事發，反而向敕使施暴，企圖煽動良民謀亂，但事情早早就被官家發覺，便帶手下混入暗夜，肆意棄官出逃……」

「唉，不會再往前去了吧……」

「哦，原來早就……」

數日之後。有報告說：「不知何人，用馬車載著家財，帶著隨從十多人，自安喜縣朝代州（今山西代縣）方向北去了。其中三人騎在馬上，看似流浪武士。」

「正是玄德。給我綁了，押送都城！」

麗人很快進入圍牆裡巨大豪宅的大門。

三個人正圍著飯桌。張飛照例不停地喝酒，關羽也拿著酒杯陪他喝酒。過了一會兒，玄德走出屋去，只留下器皿和酒盞。

得到兩人同意，劉恢進得屋來，商量道：「有件事很麻煩。幾天之內，洛陽的巡察使和中山太守要來巡視此地。我的宅邸要給他們當下榻之所。當然，會發現你們藏匿在此。你們得轉移到別的藏身之處暫避，否則會有危險。」

「不喝酒，還有什麼可乾的？空有髀肉之嘆，不得時利，不喚風雲，蛟龍也只能潛在淵底。你也潛在酒里如何？」

對！今晚我要跟蹤他。關羽暗忖，並不告訴張飛，疾步走出屋去。

說完，按著張飛的指引出發。

五台山下，村落和平。土豪劉恢兼任村長。因此，這裏既無惡吏棲身，也無匪賊之患。

「是，明白了。」

「不能這樣講。」玄德坦誠道。

「哦，是玄德！」

關羽證實了自己的預感，心裏反倒感到一陣寒冷。他一向對什麼事情的內幕、他人的隱私之類，避而不視，漠不關心。但這次卻終於悄然跟蹤別人。

向北，向北，逃亡人的身影跟著車馬急急趕路。

「夏天、秋天月光明媚，但這個時刻更好啊！就像在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