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庭院里桃花盛開。

「你說什麼？」

劉玄德被引入的地方不是客廳，而是和曹操的宅第相連的南苑閣。曹操已在那兒等候著。

「難道你沒看到最近玄德大人總是去邸內的菜園，盡學著老百姓的樣子干農活嗎？去菜園也就算了，他還親自擔水、施肥，拿著鐵鍬去挖蔬菜和蘿蔔，這算怎麼回事兒？」

「丞相言過其實。我沒有迅飛的神通，也沒有可掌控的腳爪，更沒有顯隱自如的才能。如果說我是龍，大概也只是條土龍吧？」

「主公去丞相府了。」

「是，曹丞相好像有什麼急事，突然派人來迎接主公的。」

「這不行！」張飛極力反駁道，「大哥不是經常說三人的血流在一起，三人一心同體嗎？我們的手腳應該用於朝夕練習弓馬才是。如果是肩擔糞土當個老百姓，就不是一心同體了。」

「你為何這樣說大哥？我們是結拜兄弟啊。」

聽兩人這麼一說，劉玄德也無法拒絕，只得如履薄冰地走進了相府的大門。

劉玄德從曹操執拗的眼神中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是躲不過去的。於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他搶先一步走出樹下，仰望著天空，說道：「嗨，雨已經停了。」

「是嗎？……你說得不錯。」

「啊？是被曹操叫去的嗎？」

「這還猶豫什麼？你小子今天不是損害主公的威嚴，還責備我嗎？你對我什麼都敢說，到主公面前看你還敢說什麼。」

「我知道。」

劉玄德突然受到曹操派來使者的迎接，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會有什麼事呢？

「我們生性愚鈍，到現在也難以理解。所以今天特來向大哥請教。」

「不，我不喝了。」

「住在這個京城裡，大哥一直謹言慎行。所以把我們的主公說成大哥恐怕不禮貌，就說我們的大將吧。」

「那是飛龍升天！」

「你小子為何對主公的行為感到不滿？」

「你說了我再說。」

「看來是去幹活了。」

「君子說『晴耕雨讀』，這就是隱士修身養性的方法。所以read.99csw.com我認為我們也要實踐君子的生活。」

他身體清瘦、臉部細長，一對鳳眼總是炯炯有神。近來曹操越發顯得氣宇不凡，其威容氣質與相貌非常契合。

俄頃，只聽得「吧嗒」「吧嗒」一陣聲響，有許多東西落在頭上或地上。仔細一看，原來都是青梅樹上的梅子。

「如果想當老百姓，不如乾脆回樓桑村去。什麼京城裡的宅第，什麼左將軍的官職也都可以不要了。只知道挑著糞桶干農活，我們的軍隊也不需要了。」

避雨時，曹操和劉玄德談論起天時的變化。

「自古以來，就有無數個龍的傳說，但是至今還沒有人看到真龍的只鱗片甲。」

「你這小子說話就這樣沒大沒小，現在大哥在朝廷被尊稱為皇叔，在外也被以左將軍劉豫州相稱。我擔心如果我們還是用過去的口氣來稱呼大哥，就可能因為自己的嘴巴不嚴而貶低了我們主公的威望。」

「這事真讓人頭疼。如果讓我們從現在開始當隱士，不就是要成為一個不接觸外界生活的人嗎？」

「說什麼蠢話！」

「說得對！」張飛有些得意忘形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要過那種隱士或君子的生活。如果要當老百姓，那我們就不需要桃園歃血結義，扛著大旗走過來了。說句失禮的話，大哥的想法我們實在猜不透。」

張飛和關羽氣得變了臉色，對留守的家臣厲聲喝問。

關羽剛說完，張飛就不滿意了，他小聲地挑唆道：「太沒勁了，太沒勁了，這樣說不行。只有犯顏直諫才有效，你剛才說的是忠臣說的話嗎？」

「再喝點酒咋樣？」

「丞相的戲言實在不敢承當。」劉玄德故意低下頭，裝出不好意思的模樣。

「不，我看到的不是神秘的龍，而是風雲際會時的人龍。總之，依照我的認識，龍就是人。」

「那就一起走吧，跟我來！忠義的行為是最難做的。對上要善於諫言，就算賜你死也無怨無悔。」

「……」

「好，快！」

曹操https://read.99csw.com問：「你知道宇宙的道理和變化嗎？」

吭哧，吭哧，鐵鍬不停地在地上挖著，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劉玄德一身野外干農活的裝束，不時地用肘臂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曹操一見劉玄德，就開口道：「你到京城已有兩個月了，我一直忙，疏於問候，一切都好吧？」

「不要緊，大雨馬上就會停的。」

「告訴我這是為何！我們真的要學君子嗎？」

「夏天快到了，已經……」

「對面放置酒席的小亭要繞過那條梅溪才能到達，的確是個眺望梅林的好地方。」

劉玄德回過頭來，問張飛道：「呵，找我何事？」

「哦，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不要記在心上。其實，今天我叫你來，是因為看到相府梅園裡的梅樹已結出了梅子。我突然想起了前年征伐張綉時行軍途中的情景。當時，我對那些在炎暑中饑渴難忍又苦於無水的士兵們說：『前面不遠處就有梅林。大家趕快衝啊！』實際上，我是想通過這個騙術讓士兵們加快行軍速度。他們聽了我的話后，立時覺得口中生津，終於忘卻了乾渴，使夏季的長途行軍也變得非常順利。」

「那你馬上回答我，像你小子這樣壞心眼的傢伙還真沒見過。」

「我今日是第一次走進南苑大門。」

奔向那兒的小童和家臣們一邊觀景，一邊在風中驚呼著。說時遲，那時快，鋪天蓋地的大雨迅即而至。

劉玄德含笑默默地聽著，半晌才緩緩地開口道：「有些事你們不必知道。如果不明白，回去干好自己的工作就是了。」

曹操說著，趕緊帶著劉玄德躲到樹蔭下避雨，等待著大雨過去。

儘管沒有詩情畫意，但兩人看著桃花，都不約而同地回憶起樓桑村的桃園。張飛從最先開始就一個人獨自坐在樹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桃花發獃。

「呵，好大的一片梅林哪。」

「噢？難道是通過左道旁門的巫術嗎？」

「你為何事這麼擔心呢？」

「劉豫州，你是第一次來九_九_藏_書這兒吧？」

「為何？我不想和你站著說話，你千萬不能到外面去議論主公。」

「現在不是光替大哥擔心的時候，馬上從後面追上去可能還來得及。如果丞相府不讓我們進門，我們就撞開大門闖進去！」

曹操說著，率先起身入園，沿著寬闊的梅園道路快步走去。

關羽和張飛改變了對大哥的看法后，倆人每天互相照應著消磨無聊的時光。但是，幾天之後，當他們外出回來后一看，菜園和宅內都沒見到劉玄德的身影。

「別看他臉上很高興的樣子，其實心裏一定很煩惱。我真的為他擔心哪。」

「若是這樣，我也可以帶你去那兒賞花。」

「我們的大將？」

他們只是非常冷淡地回答：「我們只知道好生侍候，不知道丞相找您有何要事。」

「主公去哪兒了？」

「樹上的梅子越來越大了，可是我們的大將究竟想幹什麼呢？」

「什麼？你這小子又想借我的手來替你遮蓋是不是？」

「龍的變化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龍，時大時小。大的時候吞雲吐霧，翻江倒海。小的時候則埋首伏爪，潛形深淵而不起波瀾。其升，飛揚于大宇宙內；其隱，則藏於百年深淵。就龍的本性而言，其為陽物。現在時已春深，龍正為變大之際，世稱龍飛九天。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若英雄得志氣與時運之濟，則可縱橫於四海。」

「也許說有它就有，說沒有它就沒有。比如說，今天——」曹操指天說道，「我們剛才不是看到雲柱掠過那兒的山巒，以驚人的速度升騰嗎？但是，有誰能取得這種變化留下的痕迹，來證明雲霧的神秘性和自然變化的迅速呢？」

「那是為何？」

劉玄德回答：「不是很清楚。」

兩人說著，飛一般地沖了出去。他們沿著許都的大路，直奔丞相府。

劉玄德說了這幾句話后就不再多說了，也許還在籌謀討伐曹操之事。仔細想想，就不難看出劉玄德現在每天下地種菜，是在和董承密會後才開始的。

「丞相何出此言九九藏書？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太難了，像我這種肉眼凡胎的人實在難以回答。」

曹操目不轉睛地看著劉玄德的臉，說道：「你的身體可以說很健康，這是經常在陽光下勞作的緣故。聽說你最近常到菜園去干老百姓的農活，農務就有那麼開心嗎？」

「你對我說再多也沒用。」

「是曹操的心腹許褚和張遼二人，他們帶著馬車而來。」

「這就更奇怪了。」

「你為何要換這樣的口氣說話呢？」

「你也是其中的一條龍吧。」

「那請您說說看。」

在曹操的帶領下，劉玄德一邊由遠及近地觀賞著，一邊發出驚嘆的聲音。

「你為何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大哥，請原諒今天這樣叫你。」關羽跪在菜地上說道。

「當然是擔心我們主公的行為嘍。」

「有那樣的事？」

「嗯，是關羽嗎？每天沒事幹哪。」

「那當然。」

由於心中有著難以啟齒的隱憂，連平素一向沉著的關羽也不由得為劉玄德的安危深感不安。他問道：「來迎接主公的是誰？」

「好，我輸了。」劉玄德隨意地笑著安撫道，「你們說得沒錯，今天也是你們該知道的時候了。我確實有更深的考慮，現在也一直為此擔心。」

劉玄德有些拘謹地點了點頭。

「真啰唆，你給我閉嘴！」關羽對站在一旁的張飛罵了一句，又道，「我們知道你一定有更深的考慮，但是這兩個月來你每天到菜園去，默默地學著干老百姓的活兒。你為何要親自挑糞呢？如果是為了鍛煉身體，那我們希望大哥最好還是練習練習弓馬騎射為好。」

「原來如此。你這樣做確實不用花費。但如果認為你真的沒有賺錢的慾望也不對，我看得出你對蓄財還是有興趣的。」

「張飛——你在打呵欠嗎？」

「丞相親自帶路，我實在是惶恐之至。」

「就是大哥呀。」

「確實很開心。」劉玄德沒料到曹操開始只提這些事，他稍感放心，接著又道，「現在丞相的政令暢行無阻，天下太平。為了消磨閑暇的時光，我在後園耕九_九_藏_書作菜田自娛。既無花費，又能健身，而且晚飯也吃得很香。」

「主公，你這不是在開玩笑嗎？在現在這種形勢下，還要學那種小人之業，實在太傻了。」張飛站在後面大聲地嚷道。

「大哥今天也去菜園了嗎？」

「你這小子不可以這樣說話。」

於是他靈機一動，突然指著關羽道：「關羽，你先說！」

「噢噢……真是不得了！」

幾小時前。

「你說得不對！」曹操使勁地搖頭道，「我見過，就是用這雙眼睛看到的。」

於是他對使者張遼和許褚問起迎接的原因。

他默默地停了一下，扶著鍬把仰望著初夏的太陽，然後放下鐵鍬，挑起糞桶，在剛回填的菜根土上施肥。

曹操憶及此事，充滿著自傲的意味。他又道：「我由此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請你過來，一邊煮著青梅品嘗佳味，一邊小酌對飲。好了，跟我走吧。我們先去梅林那邊觀賞，然後再去赴宴。我在前面帶路。」

「你不要太謙虛了。你也是遍歷全國各地的人了，一定知道當世的英雄。你認為可以稱做當代英雄的人物究竟是哪些人呢？」

「我們二人現在就去找大哥評評理。」

「我想這也許就是天意。所以我真擔心，不知道大哥是怎麼想的。」

「為何，就是為了左將軍呀。他最近每天在忙什麼？你小子知道嗎？」

「龍是實際存在的嗎？」

關羽苦笑著，緊挨著張飛坐在一塊石頭上。對面能見到系著許多馬匹的馬廄。後面是塊空地，只有幾間下人住的房間。

此時，一陣大風吹來，只聽得梅樹的嫰葉和樹梢都發出了「沙沙」的響聲，天色霎時變得昏暗起來。正在驚疑之際，對面遙遠的山後升起了一柱捲雲。

「不，你就說說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論是誰都可以。說說看！」

「龍！龍！」

聽了家臣的回答后，兩人獃獃地面面相覷。

光聽講話的語氣還像左將軍劉備，但正因為如此，張飛更感到大哥的愚昧。他從來都不是個善言的謀士，只會粗口說話，更不善於對主公提出什麼忠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