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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門憶舊 功成無所用

尚門憶舊

功成無所用

與唐維祿一樣,尚雲祥也是一散步就是一天,喜歡到繁華的地方去。李仲軒說:「唐老師喜歡到有樹有草的地方去。」尚雲祥說:「我有我的道理呀。」
唐維祿家在農村,離寧河鎮有段距離,李仲軒便總是趕到唐維祿家學,有時十來里路一會兒便走到了,而且人越來越精神,覺得沒走夠。
唐維祿說:「想在人前逞能,得在旮旯受罪。」後來唐維祿以前的徒弟總到祠堂來,李仲軒的家人便有了意見,唐維祿就不再來了。
馬路上人很多,人人走的方向都不同,正好練「眼觀六路」,而且視線打開了,心態也會隨之開闊,尚雲祥逛一圈繁華鬧市,心情反而會很輕鬆。
他教拳遵循古法,要在沒人的地方教,樹林里都不行,必須周圍有牆,完全與外界隔離,不準第三雙眼看。
李仲軒拜師尚雲祥后,詢問尚雲祥:「唐師只https://read•99csw•com讓我一個人練,不能讓人看見,說是古法,這是什麼道理?」尚雲祥回答:「沒什麼道理,不搞得規矩大點,你們這幫小年輕就不好好學了。」
唐維祿說:「你走遠路來學拳,走路也是練功夫。」李仲軒去得就更頻繁了,即便有時唐維祿不教什麼,也覺得來回走一趟,很是舒服。
個別拳師還有獨立的熊形、鷹形,其架式與合演中的熊、鷹略有不同。李仲軒問:「您這也是熊形?」尚雲祥笑了,說:「我這個熊形與眾不同,好像狗熊靠在樹上蹭痒痒。」
唐維祿的師傅是李存義,李存義當國術館館長時,一天有個人背著口大鐵鍋來了,將鍋往地上一放,跳到鍋沿上打了套拳。可想其換步該有多快,腿功了得。
見李仲軒一臉詫異,又說:「你不是喜歡發力嗎?功夫上了後背才能真發力,有人來襲,狗熊蹭痒痒般渾身一顫,對手就出去了(震倒了)。」
說到這兒,他一拍李仲軒,又說:「看來練拳就得晚上練,讓誰也不知道。」
唐維祿文化程度不高,人卻很文雅,平時總是懶洋洋的,拿著個茶壺一溜達能溜達一天,性子非常溫和。
尚雲祥就很喜歡看徒弟練拳,練好練壞無所謂,他也不指點,看一會兒就覺得很高興。他自己從不在人前練拳,卻像京戲票友般,特別愛看人打太極拳、八卦掌。
一次,尚雲祥帶著李仲軒去訪一個開武館的朋友九-九-藏-書,武館里有許多學員在練武,李仲軒就小聲對尚雲祥說:「他們這樣練不出功夫來吧?」尚雲祥很嚴厲地瞪了李仲軒一眼。
「八卦如推磨,除了向前推,還要推出向下的碾勁,八卦掌一邁步要有兩股勁,隨時轉化,明白了這兩股勁的道理,就能理解八卦掌的招數為何千變萬化。」——該說形意拳了,尚雲祥卻不說了。
年輕人喜好神秘,李仲軒也覺得這麼練形意拳,跟瞎子走路一樣,不在拳、腿,而在全身,晚上更能體會這味道。
尚雲祥答道:「練練熊形!」
李仲軒便省悟到晝練夜練截然不同,白日練眼,晚上養眼,都是提神的方法,形意拳的關鍵在於神氣。
形意拳有十二形,從動物動作中象形取意而出的拳法,極為簡練,一式也就一兩個動作。在十二形之外,還有一式叫「熊鷹合形」。形意拳的所有招式都起源於它,但傳授時往往最後才教,也往往只說「老鷹俯衝,狗熊人立」,是一俯一仰兩種動態連貫。read.99csw.com
隔了幾天又看李仲軒打拳,李仲軒當時對古拳譜「消息全憑後腳蹬」有了領會,正在揣摩全身整體發力的技巧,打拳頻頻發力,很是剛猛,尚雲祥打斷他,說:「動手可以這樣,練拳不是這樣。」
他說練形意拳時,要如捉蝦般,出手的時候很輕快,收手的時候,手上要帶著「東西」回來,這「輕出重收」四字便是練拳的口訣,千金不易。
有一次尚雲祥看人練拳看得高興,兩手抱在額前,渾身左搖右晃,節奏上好像在跟著練拳的人一塊比劃。李仲軒就問他:「老師您在幹嘛?」
他說武林里有句取笑形意、太極、八卦姿勢的話,叫「太極如摸魚,八卦如推磨,形意如捉蝦」——說到這,尚雲祥就笑起來了,說:「我有別的解釋,太極如摸魚,要如手探到水裡般,慢慢而移,太極推手正如摸魚般要用手『聽』,練拳時也要有水中摸魚的勁,有這麼一點意念,就能練出功夫來了。九*九*藏*書
對於八卦掌,他年輕時得過八卦名家程廷華的親傳,可是即便是個剛練八卦掌的人,他也能一看就看上半天。尚雲祥在一次看李仲軒練拳時,興緻很好,忽然說:「其實俗話里就有練武的真訣。」
不料那人一起步,就被李存義推倒,好像倆人緊挨著似的。連續幾次都是如此,最終那人背著鐵鍋羞愧地走了。
離開武館后,尚雲祥說:「這麼一幫人一塊練武,得真傳的徒弟就混在裏面。」李仲軒認為他們都沒正經練,問怎麼看出來的,尚雲祥說:「白天練拳,眼睛要有準星,形意拳總是一束一捉,食指尖和小指根來回翻轉,眼光不離食指、小指,全神貫注,這是白天練拳的方法。」
辦完事後,在回家的路上,尚雲祥說:「古人講,武者不祥。練武人太容易陷進是非中,還不如不學武,就算學了,也最好一輩子默默無聞,有一分名氣,便多一分煩惱。小孩想打就打,打完就沒事了,不是挺令人嚮往的嗎?」
他表演完后對李存義說:「不知李館長能不能做到?」李存義說:「此種技能接近雜技,得read.99csw.com專門練,你的腿功如果真好,跟我比比賽跑怎樣?」
有時在寧河鎮里突然就碰上唐維祿,原來是唐維祿來教徒弟了,兩人在大街上邊走邊聊,聊幾句唐維祿就回去了,十幾里路跟鄰居串門一般。
他把這種感受對唐維祿講了,唐維祿說:「形意拳又叫行意拳,有個行字,功夫正在兩條腿上。」然後給李仲軒講了個故事。
此人沒留下姓名,三十幾歲,被國術館學員們稱為「老小夥子」——有了這件事,國術館學員們知道了形意拳腿功厲害,就肯老老實實練功了。
練拳的人喜歡看別人打拳,不見得在琢磨,如同寫書法的人喜歡看別人寫字,即便是看小孩寫字,見筆墨行在紙上,也覺得是一種享受。
兩人說好,相隔兩丈遠,一喊開始,那人就跑。如果他跑出十步,李存義仍未追上,就算輸了。
尚雲祥晚年名氣已很大,比武、來訪的人非常多,有時想睡個午覺都不行。一次李仲軒跟隨尚雲祥出門辦事,路上,看到兩三歲的孩子打鬧,尚雲祥就停下來看了半天,還蹲下來伸手逗小孩,李仲軒催促他不要耽誤時間,尚雲祥起身說:「我練拳一生,還不如這倆小孩。」很讓李仲軒莫名其妙。
這麼一個沒人的院子,不太好找。李仲軒想了半天,覺得只有母系家族的祠堂合適,平時無人去,便在祠堂里學拳。有一段時間,師徒二人吃住都在祠堂。練的時候只能一人,連師傅也不能看的,有疑問了,才演示給師傅求指點,而且只許在晚上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