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宋時魚傳來了一張照片。照片果然是黑沉沉的，只有左下角有一處亮燈的地方，似乎是建築物。

她要了一輛計程車，不一會兒就到了村口。小鎮的春節正過得熱鬧，鞭炮的響聲如爆豆一般，此起彼伏。由於山坡陡峭，只得棄車步行。爬了幾十級石階，就碰到一位拄拐緩行的老奶奶，便上前問宋時魚住址。老奶奶回頭一指一所幾乎是嵌進岩石的紅頂房子，說小魚就住在那裡。

「宋時魚呢？你是他大姐吧？」愛佳進得屋中，見屋內收拾整潔，一看這大姐就是操家能手。

「媽媽好嗎？」愛佳進屋后，取出人蔘，「這是我同學從長白山帶來的，興許用得著。」

「什麼是最主要的？」

「只說一點。」愛佳覺得佔了上風的感覺不錯，「你喜歡我，但你不敢明說。」

「我以為你是一點多那班飛機，沒想到你這麼早。」他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無論如何，這次來看宋時魚，至少可以迴避父親再次召開家庭會議敦促她婚事的麻煩。出發前，她給愛淘寫了個簡訊，明確讓她轉告父親，自己要在假日期間外出旅遊，請父親放心。

最後，宋時魚問愛佳：真的要在春節后結婚？

宋：四星，在這裡是最好的了。

宋時魚低下了頭。

「小申那邊，到底是怎麼個說法？」孔志軍披了條毯子，蜷在沙發上。他看上去極其平靜，只是神情間沒了往日的活力。

孔：能不能照張相片發過來？

「這是你布置的作業，請批改吧。」愛佳從包里取出一個小本本。上面，記滿了從公司同事到陌生人的表情。

「伯母……您好。」愛佳走過去，微笑著看著老人。

「好，關鍵是早下決心。」孔志軍說，「明兒個，讓愛美回來吃個飯，商量一下你的婚事。」

「人的眼睛向外看，所以了解自己比了解他人更難。」宋時魚說，「你聰明，能幹，也敏銳，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在情感上舉棋不定九_九_藏_書。」

「喲，原來你就是愛佳呀，快請進。」中年女人眼睛亮了，放下籃子，開門請愛佳進屋。

愛美這段生活很平靜，與婆婆的關係進了一層，定好春節要陪婆婆出去旅遊。

「你說什麼？」愛佳覺得宋時魚莫名其妙。

孔家三姐妹，現在最難過的是愛佳。相了半天夫，弄得雞飛蛋打，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她打開了「查找」，信手鍵入「宋時魚」三字，查了一下，沒有這個人。

孔：亮燈的地方是什麼？

「是。你是……」中年女人有些驚疑。

老人臉上已經沒有多少肉了。她動了幾下有些乾癟的嘴，說不出話。

宋媽媽已經很瘦了，眼窩深陷，半靠在支起的摺疊床上。

「我完全可以裝作十分驚喜的樣子，迎接你的到來。」宋時魚看著她，「但我交你這個朋友，沒必要玩那些虛的。再說，你曾叫過我一聲師父，我必須告訴你，你現在的精神狀態非常危險！」

愛佳想了想，作了回答：父親初定在元宵節。

「你以為你了解自己？」愛佳端起茶碗將茶喝了，根本沒嘗出味來，「你在愛淘打架那晚，為什麼因為我父親的一句話就垂頭喪氣而去？你還像個男人嗎？」

宋：沒有。只是，我心頭不爽！

愛佳沒動。「難道你了解？」

宋：是的。我們家的老房子，就在石島鎮的半山腰，這會就能看到海，不過黑沉沉的，只有一些漁火。

「申處長並不適合你。」宋時魚說，「一個三十四歲還沒有什麼情感經歷的人，必定有某些情感缺陷。你說過了春節就結婚，我想不是真的。」

宋時魚接過，翻了幾頁，嘆道：「愛佳，你有心。那請你給我看看相吧。」

宋：報告領導，俺是回來看望老母親。對了，你與那申處相處得如何了？

愛佳心頭一陣刺痛。這樣一個家庭，到底有什麼故事？平時樂觀通達的宋時魚，心頭又有多少苦痛？

「你怎麼知https://read.99csw.com道我要來？」

宋時魚呢？該死的宋時魚，你不是會相人嗎？你提前發一條不疼不癢的簡訊，就算了事了？還師父呢，混蛋！

大年三十，愛佳收到的手機簡訊就像京城的鞭炮聲一樣，沒有中斷過。

宋時魚的姐姐叫宋喜妹，嫁在本村。由於父親去世得早，母親多病，宋喜妹主動輟學，讓弟弟上學。後來為了更好地照顧母親，違心嫁給了本村一個漁民王三船。這王三船有先天性心臟病，婚後染上了賭博，根本不顧家，把家裡的東西輸光了。一次輸了幾萬元，無法還賬，被人逼著自剁了左手。就這樣，王三船還賭，並酗酒打老婆。宋時魚大學畢業后在威海政府機關上班，知道后實在氣不過，回家打了姐夫。不料一拳下去，姐夫一命嗚呼。宋時魚雖是失手，但還是被判了三年，工作丟了，女朋友去了韓國，再無音信。

愛佳回到新家，獨坐房中。

「媽媽半年前就不能說話了。」中年女人小聲說，「但她眼睛能看見。看見你，她高興啊！」

「你了解你自己嗎？」宋時魚將小茶碗輕放在她面前，示意她品嘗。

愛佳馬上發過去一張笑臉。那頭回應一朵鮮花。

愛佳站在原地，輕吁了口氣。宋時魚的家就在眼前，她這樣貿然而來，會給他驚喜？還是有點唐突？她想象著宋時魚驚訝的樣子。

沒法子，她只得拿起手機，給宋時魚發了條簡訊：

中年女人接過，連聲道謝。愛佳要看看宋媽媽，中年女人便領她穿過客廳，到了裡屋。

宋時魚拿出茶具，像做化學試驗般慢慢沏茶。書香伴著茶香，愛佳覺得很愜意。

「看一下咱們的聊天記錄就知道了。」宋時魚說，「你問得那麼詳細，必有來意。但這不是最主要的。」

她想起老闆郝正乾，覺得應該發個簡訊祝福新年。但她發了許久，沒有回復。

「不好，癱了好幾年了。」老奶奶搖搖頭，「他父親死得早，不容九_九_藏_書易啊，虧了他姐姐。」說罷，顫巍巍地下坡去了。

百無聊賴之間，她打開了電腦，登陸了許久不用的QQ。

「好。」愛佳心頭難過，但又無法向病重的父親說明。

「爸，過了年再說吧。」愛佳強笑了一下，「您就別操心了，放心吧，我會按您的意願做的。」

對話框里好一會兒沒有出現字。過了一會兒，宋時魚才又錄入。

愛佳皺了下眉頭，心想這宋半仙真神了，他怎麼知道自己要來？北京到威海的航班，通常是一天三趟，早中晚各一趟。看來，宋時魚是接自己去了，以為自己中午會來。

愛佳馬上加了，顯示一個大鬍子頭像，昵稱是「石島漁公」。

申崢嶸自昨晚離去后，再無半點消息。愛佳知道，由於觀念的不同，他們互相都傷了對方。

「宋半仙，這回你總會大吃一驚吧。」她深吸了口氣，慢慢向宋家走去。路程並不遠，下過雨的小道濕漉漉的，卻也不滑鞋。愛佳爬到半山腰，見宋家是二層的小樓，大概有六七間房，其中一間似乎通向岩石里。

年夜飯已經吃過了。成員是孔志軍、李曉梅、愛佳和愛淘。本來，墨留香也要來的，也受到了孔志軍的邀請，但小墨現在正是事業的關口：今晚，他先陪李故然老師到電視台做節目，再陪老師吃年夜飯——李故然老師寡居，丈夫五年前去世了。陪老師過節，這是必須的。用孔志軍的話來說，小墨上道了。

接下來他們東南西北瞎聊了一通。愛佳覺得，與宋時魚交談，無論何種方式，她總是輕鬆的。

孔：還漁公呢，這次回去是不是找漁婆去了？

「媽，小魚的朋友來看你了。」中年女人高興地將床升了升，以便母親能看見愛佳。

宋：恭喜啊。

「請問，這是宋時魚的家嗎？」還是愛佳先開了口。

孔：怎麼是這個昵稱？

愛佳正要起身回酒店，宋時魚回來了。

「能聊點別的嗎？」愛佳覺得好掃興，「我大老遠趕來看你，沒想read.９９ｃsw•ｃoｍ到一進門就要挨訓。」

聽喜妹講完這些，已時近中午了。

「大概在聖誕節以前吧。」愛佳冷靜地說。

「行。」孔志軍看了她一眼，「鳥兒長大了，都有自己的窩。愛佳，你記住，自己的人生，靠自己經營。」

大年初一，北京飛威海的航班並不擠，折扣還很低，也很準點。7：45起飛，9：10就下機了。再打車到石島灣畔的赤山大酒店，還不到10：00。一夜沒怎麼睡，但愛佳還是很興奮。

愛佳心頭像麻一樣亂。

果然有一些留言，有同學的，也有客戶的。她找了一下，沒有宋時魚的，以前也沒問他有無QQ號。在這個孤獨的年夜，她多想能與這個半仙聊聊天啊。

十幾秒后，手機傳來悅耳的鈴聲。宋時魚回過來一串號碼。

「丫頭，你找小魚乾啥？」回答完，老奶奶問。

「什麼時候開始的？」宋時魚沒有否認。

出獄后，宋時魚去了濟南，進入一家國企，五年干到了中層。許是時運不濟，被捲入一樁貪污案，雖然最後的調查結果與他無關，但他已不能再呆下去，隻身去了北京。在北京，宋時魚扛過大包、做過建築、為雜誌拉過廣告、做過人力資源管理，好不容易才創辦了自己的公司。

簡訊還是不停地發來。似乎，只有在過節的時候，朋友才會想起朋友。

「我是他在北京的朋友，來看看他。」愛佳微笑著謝了她，又回頭問：「他媽媽好嗎？」

「爸，媽，房間留給愛淘了，我還是回那邊住吧。」實際上，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孔：可能過了春節就辦證了。

「是啊，我是他姐姐，他剛剛出去。」中年女人說，「他說你有可能會來，沒想到你來得這麼早。」

該死！最該發來簡訊的人，卻沒有發。宋時魚、郝正乾，還有曾經相過親的准船長、劉老闆、李海龜、魯記者，一個都沒有發來新年賀詞。

宋家的門並不大，顯得斑駁。一位中年婦女推門出來，手上挎了一個籃hｔtps://ｒｅaｄ•９9ｃｓw.coｍ子，正要出門。她好奇地看著愛佳，想問，但只是動了幾下嘴唇，終是沒有開口。

宋時魚添水的手有些顫抖，但還是將水倒入了壺中。

「因為你想出來散散心。」宋時魚道，「不是到這裏來，也會到別處去。」

孔：謝謝！你媽媽好嗎？

「如果我是舉棋不定，你就是極度的要強和極度的自卑。」愛佳提高了聲音，「一方面，你把自己弄成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樣子；另一方面，你因為多年來的遭遇和失敗，愛不敢愛，恨不敢恨，變得畏縮和懦弱。你能看透別人的內心，但你自己，卻無法走出自己！」

我心頭不爽！也許正是這句話，促成了愛佳的山東之行。

宋時魚的書房在二樓。房間窗明几淨，有兩面牆都擺滿了書。

「我沒這意思，只是看著你目前這種狀況，心裏難受。」宋時魚嘆了口氣。

孔：你有什麼建議？

老人眼裡閃過來一道光。那是一道比燈光還亮的光。愛佳頓覺臉上被剌了一下。

「我是他在北京的朋友，叫孔愛佳。」

宋：你等下哈。

祝宋老師新年愉快！方便時請告訴我QQ號，謝謝。

孔：你在海邊？

孔：有多好？

宋時魚好半天沒回話。

宋：我本來就是石島人，漁公呢，一來我們這裡是我國北方最大的漁港，二來我名字中有個「魚」字。再者，「漁公」與「愚公」同音。

「你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啊？」愛佳大為不悅。

宋：是我們這裏最好的酒店，赤山大酒店。

開房住下后，愛佳只帶了四支長白山老山參和隨身小包，在酒店翻閱了黃頁，大致了解了本地的情況。原來此處離韓國最近，依山傍海，具有「小香港」的美稱，經濟發展並不落後。她又依據宋時魚昨夜發來的照片，查詢了石島鎮的村莊，果然查到了「宋王家村」。從地圖上看，就在所住酒店後方的山上。

愛佳覺得很沒意思。本來，她以為他會驚喜的。

宋：謝謝問候，母親身體不太好，這次我得多陪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