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為自己而活，無論是親人的意願，還是朋友的建議，我都不再考慮了。」愛佳的眼神變得堅定，「人的一生太短暫了，為什麼要為別人考慮得太多？為什麼不聽從內心的呼喚？」

「魚哥，你說海的那一邊是什麼？」小時候的柳冰雪很黑，很瘦，但眼睛很大。宋時魚知道那是餓的。柳冰雪父親早死，母親改嫁，她跟著瞎了一隻眼的奶奶長大，生活充滿艱辛。

想到這裏，宋時魚笑了。

而此時的宋時魚，將煮得很爛的菜搗碎，再弄點油湯泡了飯，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母親。他知道，小時候，母親就是這麼喂姐姐和他。母親已經不能吃海鮮了，這是一個遺憾。

「我當時就很奇怪，為什麼愛淘會讓我到你公司求助？」愛佳道，「現在我明白了，你與愛淘早就認識，你們私下達成了一個協議：愛淘要幫助小墨，需要錢，明知我不會給，就想了一個讓我交諮詢服務費的辦法，當晚你就給了她兩萬。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我只交了九千，你為何要損失了一萬一？」

愛佳第一次吃到這麼豐盛的海鮮。特別是那蝦，肥大壯碩，足有四五寸長。

「最近缺錢，又剛看完《水滸》，有殺富濟貧的想法。」愛淘認真起來，「二姐有錢，可是不給我；大姐夫是款爺，但與大姐關係出了點問題，不能向他要；老媽的私房錢太少，湊不到這個數。既然宋老闆有求於我，咱得合計合計。」

那天下午，他正在北京后海的酒吧閑坐。這時，他看到小鬼精靈愛淘身邊有一個氣質不凡的女人，大概二十七八歲，神情間透著一股大氣。愛淘算是熟人，曾與她的老師一起來諮詢過婚姻問題。

「愛佳，你多想了，舉手之勞而已。」宋時魚說，「你分析得靠譜，請繼續。」

「是的。」宋時魚看著她的眼睛，「愛佳，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明白我的心？」

「你會相人，在某個地方見過我，就動了心思。」愛佳笑道，「不過你這個人性情內斂，知道我相親都相傷了，直接交朋友，效果恐怕不會好，就趁我正好相五個男人的機會，弄得煞有介事，讓我不知不覺間信任你。」

「一會我回酒店了。」愛佳說，「剛聽大姐說這地兒不錯，https://read.99csw.com想玩兩天，你就不用陪了。」

但宋時魚沒料自己的招數還是被愛佳識破了。

——你可以把事做絕，但不能把話說絕。這是她信奉的一條道理。

愛淘對宋時魚沒感覺，但覺得此人有點名堂，心眼不壞，挺適合二姐的。然而她非常清楚，如果貿然介紹二姐給他，只會弄巧成拙。她覺得二人要建立戀愛關係，必須有鋪墊，最好是在不知不覺中加深了解。

直到現在，宋時魚仍然認為自己沒有錯。追求女人，也得因人而異。像愛佳這類女人，情感上受過傷，相的親太多，看花了眼，得用「溫水原理」——就像把青蛙放進水裡，逐漸加熱，青蛙會不知不覺間走向極樂世界。

「看來你認定我別有用心。」宋時魚嘆道。

「你是孔愛佳嗎？」電話那頭一個冷漠的聲音說。

愛佳本來不想這麼早就向宋時魚挑明。但既然這人沒什麼情趣，她實在忍不住回擊一下。

「沒錯，宋時魚，你是一個能做好朋友的人，但我們不合適。」愛佳嘆道，「如果你是我，你會在遭受一個男人的羞辱后立馬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嗎？你大概也知道了，父親要我嫁給申崢嶸，他才會含笑而去——你也許不能理解我與父親的感情。如果是原來的我，寧可自己過得不幸福，也會無條件依從他的意願，只要他開心就好。但就在剛才，我突然想通了。」

「當然要陪。」宋時魚說，「這裏離嶗山不遠，我介紹你去找個老道，好好幫你看看。」

「她本來想把你介紹給我。」宋時魚說，「但她知道你對別人介紹對象已經產生了抗體，況且我自知長得寒酸，沒有眼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既然已與宋時魚談開，她的心頭再無疙瘩，十分放鬆。

在向宋喜妹了解到此地有不少好去處之後，她決定這兩天去遊玩一下。如果有宋時魚相陪，自然更好。不陪，獨行也可。

宋時魚突然站了起來，推窗望海，半晌不語。

「真正的愛情，沒有策劃，沒有功利，甚至不關心相貌，而是在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彼此能喚醒隔世的記憶，彼此能融入對方的精神，能為之而生，亦能為之而死。」愛佳目光灼灼，九*九*藏*書似乎要穿透宋時魚的內心，「但是，我也承認這種超然物外的愛情像鑽石一樣稀有，像傳說一樣只能存活在想象中。一個人喜歡另一外人，是愛的權利，但並不是福利。你喜歡我，我從內心感謝你，但我不喜歡你的策劃，甚至厭煩！」

「但還是被你識破了。」宋時魚雙手一攤，「看來，什麼都瞞不了你。」

「您是哪兒？」愛佳有一種不祥之感。

她一邊吃海鮮，一邊聽隔屋宋時魚的動靜。宋時魚一邊喂飯，一邊小聲地說著話。愛佳突然想，如果自己老了，也癱瘓了，會不會有人這樣對待自己？

宋時魚先去喂母親吃飯，由宋喜妹陪她。愛佳喝了一點白酒，感覺不錯。

「懂。」宋時魚說，「四目相對，似曾相識，是一種懂，但那只是淺層的懂。真正的懂，是一生的負載，一世的相扶相攜。古往今來，無人能夠準確定義愛情，是因為它只限於兩人的感覺——唯有相知，才能深愛。愛如同相貌一樣，先天雖然重要，但後天的彌合更顯重要。我三十五歲了，我有我的缺陷；你經歷了一系列的情感變數，你也有自身的不足。但剛才你的分析，不正說明你我的了解正逐步深入嗎？」

「我看是上策吧？」愛佳淡然一笑，「在你幫我連相五人之後，正逢我大姐與蕭詩人私奔，你覺得機會來了，就跟我一同去了內蒙，順便灌輸一些看人的方法，讓我著迷。當時我還納悶，為什麼你收了我的服務費，而不收大姐的？現在明白了。」

由於父親的干預和願望，愛佳努力隔離著她對宋時魚的好感，儘力嘗試與申崢嶸相處，結果卻出乎想象。現在想來，此事看似與宋時魚無關，實則有關。

「什麼？」

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宋時魚的表情。他的表情有什麼特點呢？愛佳想不出。

「可是這仍然有風險。」宋時魚說，「萬一申崢嶸真的認準了你，我就沒辦法了。」

回顧三十五年的人生，大多都是失敗。他本無什麼雄心壯志，中學同學就在本鎮的黃海船廠工作，干到了中層，年年分紅利，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但他不願在家鄉發展，主要是兩個原因：一是他認為一個男人要想有效避免懶惰，就得離開故鄉；二是故鄉乃https://read.99csw.com傷心之地，他的初戀隨著他入獄而化為泡影——那個竹馬青梅的女友柳冰雪，去了海的那一邊的韓國，聽說嫁了一個富豪。每次他推窗望海，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

「哪一點？」

「父親不喜歡你，他固執地要我嫁給申崢嶸。」愛佳的眼神黯淡下去，「自然，愛淘第一時間就告訴了你，你當然也並沒有像老爸想象的那樣，在他一句話的打擊下就退縮了，而是繼續行動。你一方面找了一個你認識的人，叫程米西，讓她敦促申崢嶸向我發起進攻；另一方面，你讓愛淘激我試探申崢嶸。因為在你看來，我與申崢嶸是不會成功的，所以你的策劃就是讓我與申崢嶸的關係加速死亡。」

「基本明白了。」愛佳道，「沒想到，宋老師的本領高啊，居然讓我妹妹做了卧底。」

不料她把這個想法一說，宋時魚十分贊同。

海鮮真的很好。是宋時魚起了個大早，專程從海邊的市場上候來的。

「你昨晚與我聊天，就知道以我的性情，一定會來，而且會急著來。」愛佳道，「但你卻故意留出空間，好讓我了解你的家庭，你的過去。你可能根本沒去機場，而是在外頭轉了一圈，在合適的時間回來了。」

「公安局。」那頭說，「你們的總經理郝正乾昨晚被捕，他提到你，因此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我在去年國慶節時見過你。」宋時魚終於說，「那天，你和愛淘在後海酒吧。說真的，當你回頭一笑時，我當時就傻了。因為，我似乎在哪裡見過你，但又想不起來。從面相上看，你是少見的旺夫相。」

「我只想去看看，我會回來的。」她認真地說，「我不會把你弄丟了。」

過了幾天，他找到愛淘，同她閑聊，主要是試探。聊著聊著，愛淘眼珠一轉，說宋老闆是不是看上我二姐了？原來愛淘那天也看到宋時魚了，見他不主動來招呼，也就裝糊塗。

她開始為宋時魚斟茶，並微笑著看他，直把宋時魚看毛了。

……我不會把你弄丟了。這句諾言並沒有實現。宋時魚入獄后，柳冰雪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她的奶奶也在宋出獄的兩年前就去世了。

「我將來一定到海那邊看看。」她小心地將海貨收拾起來，連斷了的九_九_藏_書蟹腿都不放過，「魚哥，你去嗎？」

「我和愛淘的確早就認識。」宋時魚承認，「但借錢的事，你多想了，是我主動借給她的，與任何事都無關。」

這段時間她除了工作，沒閑著，果真按宋時魚的要求，記錄了上百人的表情。隨著對這些人的表情的比對研究，她果然有了些心得。

「不會。」愛佳搖搖頭，「你通過愛淘，了解了我的過去；也通過米西，了解了申崢嶸這個人，所以這個風險並不大。」

「你要錢幹什麼？」宋時魚笑道，「價格太高，如果一萬以內，可以考慮。」

「這回你錯了，我從內心感謝你。」愛佳微微嘆息，「實際上，你幫了我們家很多忙，我們三姐妹都受過你的恩惠。」

「什麼問題？」愛佳一愣。

「給我兩萬塊，我負責做內鬼，絕對保密。」愛淘伸出手掌，放在桌子上。

「你沒有錯。」愛佳的手像游魚一樣從他的手心裏滑出去，「錯的是我。二十九年來，我根本不懂愛情。當然，你更不懂。」

愛佳正要說話，手機突然響了。

宋時魚恨柳冰雪不辭而別，但他內心裡卻在乎那兩小無猜的真情。

今天母親配合得非常好，精神更好——老人家可能認為他終於找著媳婦兒了。而實際的情況是，道路仍然漫長。

「愛佳，祝賀你。」終於，他回身說，「我不得不說，你是我三十五年來，見到過的最敏銳的女人。如果說，以前你心裏還有障礙，但今天你的心結已經解開。只是，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我明白了。」宋時魚說，「我承認你的分析八成是對的，但有一點，你沒有提到。」

愛佳腦袋裡「嗡」了一聲。郝正乾出事了！

在她內心，還是希望宋時魚繼續「策劃」。剛才說的那一通，無非是個性使然。女人也要面子，尤其是有點成功的女人。

「哦，你是說愛淘？」宋時魚沒有反駁。

愛佳的思維突然像電流一樣通了。

「你想明白了？」半晌，宋時魚問。

所以，她沒有把話說絕。

「那你敢說以前沒見過我嗎？」愛佳問。

「既然你知道我料定你會來，也知道我大姐一定會熱情招待客人，現在，為什麼不馬上下去，享受今天清晨剛從海上捕撈回來的海鮮？」

「我不去。」他https://read.99csw.com說，「你也別去了。我怕見不著你了。」

自第一次見到宋時魚起，她只能用「平淡」二字來形容他的表情。這個人的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目光除了偶爾有些憂鬱，總是那麼有神采。愛佳承認，與宋時魚在一起時，她是放鬆的，但還遠未達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我明白你的心。」愛佳伸過手去，握住他的手，「但我剛剛被人嫌棄了，就跑來找你，你不覺得我這樣的人，挺賤？」

宋時魚沒有說話。

「謝謝宋老師高看。」愛佳接著說，「愛淘這丫頭胳膊向外拐，就算你沒什麼私心，但她為了小墨，作了姦細，我不會輕饒她！」

宋時魚的手僵在那，他只能聽著。

他喂完母親吃飯，回到桌子上去。愛佳已經酒足飯飽了。

就這樣，兩人商議了一個辦法，待愛佳相親時機出現，再算計一把。果然，不久后愛佳一連相親五人，愛淘積極配合宋時魚，演了幾齣戲。

宋時魚自第一次情感失敗后，幾乎將所有精力用在了研究人上。為學習相人，他拜過嶗山老道、五台山大師，系統學習過古典相學和現代心理學，經過反覆實踐，逐漸掌握了一些訣竅，這才創辦了「試離婚」公司，生意居然不錯。愛佳給他的第一印象是：聰明，敏銳，多情，善變，有同情心，患得患失。這種女人像野兔一樣不能受到驚擾，往往心口不一，本質卻是善良的。宋時魚本來想與愛淘打個招呼，但瞬間他改變了主意。如果愛淘身邊這位女人未婚，以她的面相和身體語言來判斷，她非常警惕，目的性太強，想追她得動動腦子，決不能打草驚蛇。

多年來，他沒再真正談過戀愛，直到碰到了愛佳，他封凍的情感才面臨復甦。

在得到確認后，那頭說：「大年初一打電話給你，很不好意思。但無論你在哪裡，請馬上回到公司。」

「是韓國，聽說很有錢。」宋時魚將海貨分了，三分之二歸她。

那時候，宋時魚的母親身體還可以。她不止一次說：「孩子，你別等冰冰了，人家說不定都有孩子了。你老大不小了，趕緊找個人過日子吧。」

「愛佳！」宋時魚將手反扣過來，握住了她的手，「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喜歡你，想方設法讓你了解我，一直默默地關注你，我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