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然當然。」老婦人說。她繼續拿棍子攪她的肉湯。幾分鐘之後她撈出了塊什麼東西，吹幾口氣讓它涼下來，然後把它塞進嘴裏。
「恩……」阿瑟回答道，儘管他並不明白自己這是準備好乾嘛。
阿瑟從口袋裡摸出那本皺巴巴的旅遊手冊。他也不大確定自己為什麼這麼干。他已經讀過了，而她，他猜，並沒有想讀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把它展開，好讓自己可以對著什麼東西若有所思地皺會兒眉頭。小冊子沒完沒了地絮叨著夏威流斯的預言家和智者們古老神秘的藝術，毫無節制地誇大夏威流斯人的接待能力。阿瑟隨身帶著《銀河系漫遊指南》，可最近他發現，裡頭的條目常常發神經，越來越深奧難懂，而且還多出了好多x,y和z。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但阿瑟不知道毛病是出在自己這一本還是出在整個《指南》公司；沒準是公司內部有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不大對頭，也可能他們乾脆產生了幻覺。但無論如何，他比平常更不信任它了。換句話說，他如今半點也不相信上頭的鬼話，只有坐在石頭上盯著什麼東西發獃的時候才拿它墊著吃三明治。
「當真？」阿瑟問。
「不用客氣。」杆子上的老頭說，然後他消失了。
「等等，我能把這記下來嗎？」阿瑟一陣激動，趕緊在口袋裡翻他的鉛筆。
「沒錯。」阿瑟說，「那之類的，老實說，有時候我覺得這是個問題。」他陷入了有些絕望的境地，不斷地用幅度小，速度快的動作試圖保持住上風向的位置。對方突然一個轉身朝自己的洞走過去，阿瑟著實吃了一驚。
「建議，呃。」老婦人又說，「比較概括的那種，你說。關於什麼的？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那之類的？」
「不，」老婦人說，「這是我這輩子的大事記。你瞧，任何人提供的建議的質量都跟這個人實際上的生活質量有關。喏，你把這份文檔讀一遍，你會發現我勾出了我所做的所有重大決定，好讓你看得明白些。每一項都有索引和交叉引用。看見了？我給你的建議就是，如果你能做出跟我完全相反的決定，那麼最後你或許不會落到……」她停下來把肺里充滿空氣，為接下來的感情激蕩做好準備，「……這麼一個臭烘烘地破洞里！」
神使的村子也好不了多少。
阿瑟回答說自己很樂意等。
那人凝視著布滿樹叢的炎熱大地。從這兒阿瑟剛好能看見剛才的老婦人，雖然只是遠處的一個小點；她還在跳來跳去地拍蒼蠅。
「影印機。」她耐心地解釋著，「你得幫我把它拽出來。它是太陽能的。不過我得把它放在洞里，免得鳥在上面拉屎。」
她若有所思地嚼了一會。
他爬上去。錯了。
「我猜是這樣沒錯。」阿瑟說，「恩，或許我會去的。」
「看見了。」阿瑟回答說，「事實上我還向她諮詢過。」
「冬天怎麼了？」
「去看看啊。」老頭說。
「我說，關於什麼的？」她幾乎是在尖叫。
阿瑟晃晃悠悠地爬起來，扯了一把乾草擦擦衣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吸引對方的注意。他簡直想乾脆晃到別處去算了，可又覺得在人家家門口吐了一攤，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他琢磨了半天接下來該怎麼辦。他看見地上零零星星地長著幾從乾草，於是過去把它們收集起來。但他還是有些擔心——如果再靠近自己吐出來的那些東西，他很可能不但沒法把它們清理掉，反而會增加它們的數量。他開始跟自己討論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卻意識到對方終於開始跟他講話了。
影印機是個老掉牙的大傢伙，躺在一輛搖搖晃晃的手推車上，剛好隱藏在山洞幽暗的陰影里。地面凹九*九*藏*書凸不平，凈是石頭，手推車的輪子卡在不同的方向上負隅頑抗。
「就算我在杆子上坐了大半輩子，」那人說，「這也不代表我是個傻子。冬天去南方。海邊的小屋。坐在高煙囪上。」
該死的天殺的。他這麼想著，並且感到自己需要一點點指引和建議。他拿出《銀河系漫遊指南》。他找到「指引」，上頭說「見建議」。他找到「建議」，上頭說「見指引」。最近它經常來這手，阿瑟琢磨著或者這玩意兒也就這樣了。
「哦。」阿瑟好不失望，「好吧，有沒有比較有針對性的建議呢？針對我的？」
他身後三十尺左右還有一根杆子，在大約三打杆子里，它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上頭坐著一個老頭，似乎正在沉思，而且還沉思得板起了面孔。
老婦人聳聳肩，又咚咚地走到了火堆的另一頭，火上，錫鍋里的東西正大冒氣泡。她拿棍子攪了攪。
「換句話說，買間海濱小屋。」
一兩個鐘頭毫無交流的沉默之後，老婦人認定太陽能板已經吸收了足夠的能量，可以驅動影印機了。她再次消失在洞口，一陣東翻西找之後拿出幾張紙來喂進機器里。
「……拒絕發表評論。」收音機說，「下星期，澤布希區的失業人口總數，」它接著往下說，「將達到有記錄以來的最高水平。一份將於下月出爐的報告指出……」
「唔，」阿瑟說，「就是比較概括的那種，其實。旅遊手冊上說……」
他四下看看，尋找可以幫助自己定位的東西，最後找到了那根杆子。
「你可以去機場拿一份。」老頭說，「這種東西在那兒堆成了山。」
她把吐出的紙交給阿瑟。
「如果我是你就做幾下深呼吸。」老婦人一面嘟囔，一面咚咚咚地走進了黑黝黝的洞里。
「哦。」
「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告訴你？我可是在杆子上坐了四十個春天，夏天和秋天才想出來的！」
「一。」老婦人說。
「哦，這些日子《時空連續》里到處都能看見她。當然我們這兒收不到3D電視節目，感謝偉大的綠色巨怪阿克雷斯埃爾。可收音機里總有消息，她在空間/時間里滿世界瞎逛。她倒是想安定下來，想給自己找個穩穩噹噹的時代過日子，這位年輕女士。最後肯定是流著眼淚收場。多半已經這麼收場了。」先知揮起鐵鎚，砸中了自己的拇指，力量還挺大，於是滔滔不絕地罵起娘來。
「什麼？」阿瑟問。
「不能告訴你。」
阿瑟在最後一瞬間及時破解了她的意圖。他們一道把鍋里的東西倒進了水溝。
「受不了了，呃？」老頭又回到四十尺之外的那根杆子上盤腿坐下，絲毫看不出任何活動的跡象，「你向我尋求建議，卻應付不來任何自己不明白的東西，那我只好跟你講些你已經知道的事兒，不過當然，要讓它聽起來好像很新鮮的樣子，呃？好吧，跟平時一樣，我就開始做生意吧。」他嘆了口氣，眯起眼睛，把悲傷的目光投向遠方。
「關於什麼的？」她問。
「你怎麼過去的？」阿瑟滿臉困惑。
「哦，沒錯。」老頭說，「你的祈禱，好的。有鉛筆嗎？」
「額，是的。」他說，「是的，我是說……」
「再換！」先知蠻橫地大吼一聲。阿瑟再次按下重設鍵。
阿瑟決定做個聰明人。他遇上的每個人都當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痴，他已經受夠了。「我說，」他說道，「你不是預言家么，不如你來告訴我如何？」
「在大地遭遇海水的地方。在大地遭遇空氣的地方。在身體遭遇心靈的地方。在空間遭遇時間的地方。我們喜歡待在一邊，然後望著另一邊。」
她扭頭眯著近視眼瞅瞅他，然後又轉回去，朝一隻九-九-藏-書蒼蠅揮拍，沒打中。
不過這真讓人有些精神崩潰——那老頭現在開始從杆子上走到地上，從地上走到杆子上，從一根杆子走上另一根杆子，從杆子上走到地平線然後再回來。阿瑟的三維宇宙被他搞得一團糟。「拜託你快停下。」他突然說。
阿瑟坐下來聽。
阿瑟站在禮貌的距離之外，觀賞了好一會這充滿異域風情的表演，然後終於小聲咳嗽，想吸引對方的注意。這聲輕柔的咳嗽原本是出於禮節上的考慮，不幸卻首先牽扯到了呼吸系統——他吞下了比迄今的吸入量多出一長截的當地大氣，導致一陣沙啞駭人的咳嗽突然爆發，於是癱倒在石頭上，眼睛里淚水長流，險些窒息。他拚命呼吸，可每一口都讓情況更加噁心；他嘔了一地，結果又差點嗆死；他翻身滾過自己的嘔吐物，又繼續滾了好幾碼，最後終於掙扎著雙手撐地，氣喘吁吁地爬進了稍微新鮮點的空氣里。
「不，我是說，聽上去像是個我認識的人。」
那女人已經轉過身，正往他這邊走。阿瑟試圖不著痕迹地判斷風向，並且在她接近時稍微調整了自己的位置。
他又指著旅遊手冊皺起眉頭，好像想確定自己確實沒有看錯，也沒有傻乎乎地走錯了星球之類。手冊上說：「友善的當地居民會很樂意與你分享古人的知識與智慧。來同他們一道窺視過去，未來那炫目的奧秘吧！」上頭還附送了幾張優惠券，可阿瑟臉皮太薄，沒有當真把它們剪下來或者亮給人家看。
阿瑟眨眨眼。
「建議。」她說，「建議，呃？」
「沒。」
「旅遊手冊上說，」阿瑟又把它從口袋裡掏出來開始看，「我可以得到一個特別祈禱，完全為我和我的需要量身打造。」
「打擾一下。」阿瑟說，那人沒理他。或許是沒聽見吧。風向有些亂，阿瑟能聽見他咳嗽也是全憑運氣。
「你能給旅行的人提些建議嗎？」
她一把抓起自己的乒乓球拍，捲起衣袖，跺著腳走到那堆山羊樣的東西跟前，幹勁（兒）十足地拍起蒼蠅。
「請問，您說什麼來著？」他大聲問。
「再也沒人來找咱們了。」那人粗聲粗氣地回答道。他拿起一塊木板橫在小屋的窗戶上，開始往上釘釘子。
「聽說過一個叫斯達弗洛穆拉貝塔的地方嗎？」阿瑟問。
先知大手一揮，收音機從小凳子上掉進了滿地塵土裡。它繼續呱呱叫喚，活像只嗓子不好的小鴨。
他去了銀河系東部的外部，因為據說在那裡可以找到智慧和真實。特別是在一個名叫夏威流斯的星球，那地方充滿了神使，先知，預言家還有比薩店——誰都知道，干這行的絕大多數對烹飪都毫無辦法。
她又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打擊。蒼蠅啪嗒一聲撞扁在石頭上。它的內臟流得到處都是，那模樣准能讓她滿意——只要她看得到那麼遠的話。
「當然，買棟海濱小屋。」
「……予以徹底否認。」收音機說，「下個月，蘇福林王朝的濟得王子將與拉烏里阿爾法的琥麗公主喜結連理，這場皇家婚禮將是奔加濟領地有史以來最為壯觀的盛世。我們的記者崔莉恩·星象親臨現場為大家發回報道。」
阿瑟激動萬分。旅遊手冊里跟他承諾的就是這個。這人似乎活動在艾歇爾畫上的空間里，而且對各式各樣的東西都能發表無比深刻的見解。
「呃，我來尋求您的建議。」他喊回去，覺得自己有點傻。
「哈！旅遊手冊！」那女人啐了一口。現在她揮拍的動作看上去或多或少有些漫無目的。
阿瑟很幫忙的揮揮手。「哈嘍！」他喊道。
看她的神色，你不得不承認，這多半就是給她的生活帶來意義的瞬間。
阿瑟扶住木板還沒釘上的那頭九_九_藏_書，老先知匆匆忙忙地走進自己幽暗的小屋，沒過多久拿出台亞以太收音機。他把收音機打開，調了調頻道，然後把那東西放在自己平時說預言時坐的木頭小凳上。然後他接過自己的木板，又開始敲敲打打。
「你從哪兒來，孩子？」他問。
「隔壁」是幾百碼之外的一個洞，阿瑟朝它走過去。青煙和水蒸氣冉冉升起——煙來自一個小火堆，水蒸氣來自火堆上一個破破爛爛的錫壺，壺裡還散發出一股挺噁心的味道——至少阿瑟覺得那是從壺裡出來的。一根繩子上搭著些脹大的膀胱，原本屬於當地一種好像山羊的動物；膀胱正在太陽底下曬著，那股味兒也可能是它們的傑作。不遠處——事實上距離近的讓人擔心——還有堆當地類山羊的殘肢，那味兒也可能是從那兒來的。
他從小平台上下來，踩著螺旋形的踏板爬的飛快，落地的時候很有些暈頭轉向。
「一棟海濱小屋。」他說，「甚至不必建在海濱上，儘管最好的那些都在那兒。我們都喜歡，」他繼續道，「臨界狀態下的派對。」
他開始往坐著老頭的杆子走，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下來時已經攪亂了方向感，現在根本沒法確定要找的究竟是哪一根。
「不是那個公主。」阿瑟說，「那個記者。她叫崔莉恩，只是不曉得『星象』是從哪兒弄來的。她跟我來自同一個星球。真想知道她都去了些什麼地方。」
「做任何事都要跟她完全相反。」
「還有一個跟它配套的祈禱，非常重要。」老頭繼續往下說，「所以你最好趕快把它記下來，以防萬一嘛。小心駛得萬年船。『主啊，主啊，主啊。求你保護我不受剛才的祈禱所害。阿門。』就這樣了，大家過日子遇上那麼多麻煩，基本上都是因為省略了這最後一部分。」
「冬天你不坐在杆子上嗎？」
陽光火辣辣地灑上去，老婦人再次消失在山洞里，拿出幾塊五顏六色的金屬板，把他們連在機器上開始收集太陽能。她眯著眼瞄了瞄天空，太陽挺亮，但空氣卻霧蒙蒙的，並不清爽。
「好吧，謝謝你的幫助。」阿瑟說。
如今事情已經很明白了，根據她拍蒼蠅時流動的情況判斷，那股怪味主要來源是她無疑。曬在太陽底下的膀胱，潰爛的屍體，再加上腐敗的肉湯，它們對空氣質量可能都有不小的貢獻，但最主要的嗅覺衝擊就是那個女人自己。
「恩。」阿瑟說，「謝謝你……」
「有。」阿瑟說。
「你所能看見，聽見或者經歷的一切都是針對你的。當你感知宇宙的時候你就創造了一個宇宙，所以你所感知的宇宙里，一切都是針對你的。」
老頭又嘆了口氣。「我只不過是，」他把一隻手伸到自己的後腦勺後面，「隨便找個話題閑聊而已。」他把胳膊拿回身前，一根手指上多了個地球模型，在他之間滴溜溜地轉著，不會錯的。他把它收起來。阿瑟驚呆了。
「得過一陣。」她說。
「海濱小屋可不是什麼房產。它是一種精神狀態。」男人轉過來看看阿瑟。
他看見一個先知正在關店門，意志消沉得很，於是他上前詢問原因。
那人終於四下瞟了幾眼，看見阿瑟時似乎有些吃驚。不過那究竟是驚喜還是僅僅吃驚而已，阿瑟倒也說不清。
阿瑟勉勵幫忙，臉皮都漲紫了。「出去換口氣。」老婦人說。
阿瑟滿腹狐疑地看著他，「這也能在機場找到嗎？」
收音機里爆發出眾人的歡呼和軍樂隊響亮的噪音。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說：「好的克拉爾特，下個月中旬的這一幕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琥麗公主美艷絕倫，她穿著一件……」
「我們這就來看看，那祈禱是這麼說的：『保護我別讓我知道我不需要九_九_藏_書知道的事。保護我甚至別讓我知道存在著我不知道而其實可以知道的事。保護我別讓我知道我已經決定不去知道我決定不去知道的事。阿門。』就是這個。反正你自己心裏也是這麼祈禱的，所以不如乾脆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哦。」阿瑟說。
「我這就過去。」阿瑟說，「別走開！」
「為什麼？我走了這麼遠才來的。」
「那麼你得搭把手，影印機。」她說。
阿瑟感到有些迷茫。整整一個宇宙的東西就擺在他跟前，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抱怨會不會顯得太過彆扭。可他就是覺得缺了兩樣：他出生的世界和他心愛的女人。
不過，這個星球似乎遭遇了什麼不幸。阿瑟來到最著名的先知集中地，在村裡的街上瞎晃悠，結果卻覺察到一種垂頭喪氣的氛圍。
「你怎麼會——」
「我正聽著呢。」阿瑟一面抱怨，一面無助地跟先知的鐵鎚搏鬥。
「抱歉？」
阿瑟到了最後一個目的地，發現那村子里幾乎豎滿了長長的杆子。他們高的嚇人，從地面完全看不出上邊有些什麼。阿瑟努力爬上爬下，前兩根頂上都只有蓋滿鳥糞的平台，直到第三根他才發現了別的東西，過程相當的艱辛。杆子上釘著短木樁，呈螺旋形徐徐上升，你得踩著它們往上爬。任何觀光客，哪怕稍微不如阿瑟勤勉刻苦，肯定會閃兩張照片然後立馬逃到距離最近的餐廳——在那兒你可以買到又甜又粘的巧克力蛋糕，拿到苦行僧那兒當著他們的面吃個痛快。不過，這也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本行星苦行僧的大量流失。事實上，他們幾乎全都轉戰銀河系西北部那些比較富裕的世界，開起了財源滾滾的康復中心。如今他們討生活比原先要容易大約一千七百倍，而且巧克力的味道實在妙不可言。後來大家發現，大多數苦行僧在開始苦行之前都沒嘗過巧克力是什麼味道，而大多數來康復中心的顧客則正好相反，對這東西實在過於了解。
「我吃過了，謝謝。」阿瑟急忙說，「真的不必，我吃過了。」
「營業嗎你？」阿瑟喊道。
不過，它同樣可能來自在殘骸跟前趕蒼蠅的老婦人。那是毫無希望的任務，因為每隻蒼蠅都有長翅膀的瓶蓋大小，而她的武器不過是只乒乓球拍。再說她似乎已經快瞎了。反正拍子在天上亂飛，是不是也會碰巧跟某隻蒼蠅發生接觸，只聽一聲厚重悅耳的「鏘」，然後蒼蠅就會劃破空氣，摔到離她洞口幾碼遠的石頭上，啪嗒一聲來個開膛破肚。
「那冬天呢？」
「他懂個鬼。就是因為她不願意掏腰包我才搞到那棟海濱小屋的。她給你什麼建議來著？」
「準備好了？」老婦人問。
「你想幹嘛？」老頭好不耐煩地沖他嚷。阿瑟認出了他現在坐的那根杆子——就是自己先前吃三明治的那一根。
「人人都在聽。所以這地方才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他一口唾沫啐到灰塵里。
「你不會想吃點午飯吧？」她向阿瑟打聽道。
「三。」她又說。
這話至少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神疑鬼地朝他這邊掃了一眼，不過由於視力問題，要想在一堆模模糊糊的石頭中間找到他恐怕有些困難。
阿瑟聽從了她的建議。事實上他差點換氣過度。他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於是屏住呼吸跟了上去。
「琥麗公主？要是遇上個認識琥麗公主的傢伙我就打聲招呼，現在非得重新換對肺不可。」
那人一臉迷惑地皺起眉頭。阿瑟完全看不出他是沒聽懂還是沒聽見。
「哈嘍？」阿瑟喊道，「哈嘍！」
人們告訴他說，要想找到頂尖的，就問問其他神使跟誰做諮詢。可那一位也已經關門大吉。入口處有塊牌子，上頭寫著：我什麼也不知道了。試試隔壁→
read.99csw.com，當然這隻是個建議，不是神諭。
「見鬼。」他說，「抱歉！」他對老頭喊道。對方如今在他正前方大約四十尺遠的地方。「迷路了。馬上就來。」他又爬下去，搞的自己又累又煩。
然後她跛著腿，慢吞吞地走到那堆長的好像山羊的東西跟前，把嘴裏的那一團吐到上頭，又跛著腿慢吞吞地走回錫鍋旁邊。他想把鍋子從那個三腳架一樣的東西上解下來。
她終於發現了他，然後自顧自地哼了哼，轉身繼續拍蒼蠅。
「我能說什麼呢？」他說，「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恩。」
「哦？為什麼？」
奇怪的是，那人的臉現在離他只有兩尺來遠了。他看起來似乎完全正常，可他的身體正盤腿坐在四十尺開外的杆子上，臉離阿瑟卻僅僅兩尺之遙。他似乎並沒有移動腦袋，也沒有做出任何奇怪的動作，就這麼站起來走到了另一根杆子上。阿瑟暗想，要麼是天氣太熱，要麼就肯定是空間在他那裡有什麼不同的形態。
「看見了吧？我們的競爭對手。」先知大發牢騷，「這兒，拿著這個。不是那個，這個。不，不是那樣。這頭向上，另外一邊你這傻瓜。」
他如蒙大赦般點點頭，既然她不覺得難堪，那麼他下定決心，自己也不要臉紅。他出洞吸了幾口氣，然後回去繼續又推又抬。這一幕重複了好幾回，最後影印機終於移動到了戶外。
「看見她了？」老頭突然喊了一聲。
阿瑟在第三根杆子頂上停下來喘口氣。他呼吸急促，熱得要命，因為每根杆子都有約莫五六十尺高。整個世界似乎都在他周圍打轉，轉得他頭暈目眩，不過阿瑟並不太擔心。因為他知道，從邏輯上講，在去過斯達弗洛穆拉貝塔之前自己是死不了的——他還由此發展出一種態度，每每面對極端的個人危險時都異常歡欣鼓舞。坐在五十尺高的杆子上的確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不過吃塊三明治就能應付過去。他拿出預言家的影印版個人史準備開讀，突然聽到背後有人輕聲咳嗽，不禁嚇了一跳。
「我說，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她的聲音又細又刺耳，阿瑟只能勉強聽清。
「二。」她說。
「這就是，呃，這就是你的建議對吧？」阿瑟猶猶豫豫地翻了翻。
他倆齊心協力解下了錫鍋。從她的洞口往外是一個角度不大的下坡，順著坡往下走就會看見一排矮小粗壯的樹木，這排樹守在一條陡峭卻並不太深的水溝邊緣。一陣全新的恐怖氣味正從溝里往外瀰漫。
這次他記准了目標，然後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地爬上去，眼前卻還是空空如也。這時候他意識到，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那人是在耍自己玩兒。
地平線在惡臭的熱氣里晃動著。
他猛然一轉身，三明治也沒拿穩；它在空氣里打著滾往下翻，等終於落地的時候看上去已經很小了。
「拿著那頭，我給你看。」
「還有什麼別的建議嗎？」阿瑟問，「除了跟買房置業有關的。」
「……已經得到了證實。」收音機說。
「請原諒，」他的呼吸終於順暢了一點點，「我實在是太抱歉了真的。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大傻瓜而且……」他無助地指了指人家洞口附近的那一小堆嘔吐物。
「你看不見我所看見的，因為你看見的是你所看見的，你沒法知道我所知道的，因為你知道的是你所知道的。我的所知所見不能加到你的所知所見上，因為它們原本全然不同。它也不能代替你的所知所見，因為那將意味著替換你這個人。」
「明天，」它繼續道，「彭福拉·維古斯的副總統魯皮·賈·斯蒂普會宣布自己有意參加總統競選。在明天的一篇演講里，他會……」
「要幫忙嗎？」阿瑟頗為禮貌地一躍而起，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