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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話 吉祥之兆

第十七話 吉祥之兆

那女子見雲亂神情凄苦,微微搖了搖頭,琵琶調子已然到了下闋,接著唱道:
玄宗龍顏大悅,加封回紇汗王骨力裴羅為懷仁可汗,賞賜金銀財帛,于含元殿中大宴群臣,雲亂為首的回紇使節各有封賞。
竇鼎心中氣惱,只當這回紇人以此示威,更是不悅,哪裡還顧得上堂堂大唐衛尉卿的風度,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轉身催促連蟬回府。
漠北鐵馬逐雲亂,玉郎封侯踏雪還。
玄宗早忘了已將連蟬賜婚竇鼎之事,對唐回聯姻之事也頗有興趣,正要開口應允,貴妃一旁附耳過去輕聲說道:「莫非皇上忘了已把連蟬賜婚常山公主愛子竇鼎了么?」
其實聖駕蒞臨大慈恩寺並非意外,常山公主常在宮中行走,自然知道玄宗最為寵幸貴妃楊玉環,事先奉上奇珍異寶,婉言相求。貴妃也是個伶俐人兒,何況現在三千寵愛集於一身,她提議要去大慈恩寺,玄宗自然言聽計從。
泣問有心人,忍教對蟬一半遷?
事有蹊蹺,但對雲亂而言,當下最重要的卻是連蟬。
玄宗每年冬至祭天後都會尋近郊名勝遊覽一番,此番更得貴妃楊玉環提議,擺駕大慈恩寺。
雲亂神情凄苦,瑟聲說道:「難道……真的讓你嫁給那個竇鼎不成……」
連蟬的臉色更是慘白,「何況賜婚之事是姨母與貴妃娘娘一手促成,就算你開了口去求聖上,她們也不會讓我們如願……」
結伴出行,或信馬由韁遊歷近郊山水,或雙雙流連西市的胡姬酒肆,在胡旋樂舞中消磨時光……
那女子一曲終了,手中琵琶已停,清音仍在反覆吟唱:「泣問有心人,忍教對蟬一半遷?」
玄宗也覺兩人般配,都是自家血脈,親上加親更是美事一樁,未等連蟬開口已傳旨賜婚,只待連蟬守孝期滿就大肆操辦此事。
雲亂心中茫然,連連追問為何不可,卻聽連蟬言道:「聖上賜婚詔書已下,你若帶我離開,則是抗旨欺君……」
雲亂身處長安城中,每日與連蟬相對,只怕時間過得太快,最恨天色漸晚,華燈初上之時又要送連蟬回常山公主府邸。
物是人非,昔日與連蟬在此飲酒賦詩,旖旎情事歷歷在目,可惜大唐天子的一道詔書卻硬生生將連蟬變成了別人的未婚妻。此時此刻,如夢初醒,種種甜蜜俱已成空!
連蟬聽得此言,心中歡喜,正要開口應允,突然身體微顫,愁眉深鎖,半晌輕聲言道:「我……不可以跟你走……」話語未畢,已然哽咽。
雲亂與連蟬約定守孝期滿便以回紇王弟的身份向大唐天子請求和親,既可鴛盟得諧,也可促成唐回兩地友好佳話一段。於是雲亂修書一封,將詳情細數,招來驛丞,派人快馬加鞭送返回紇。
連蟬素來對姨母甚是尊重,不好拒絕,欣然同往。因隨行大多是常山公主府中女眷,雲亂雖知連蟬要離開幾日,也不好跟去,唯有暫別連蟬,強忍相思。
玄宗龍顏大悅,對連蟬更是讚賞,一問才知是已故唐昌公主之女,思及亡女,心中更是憐惜,見連蟬年已十七還是閨中裝扮,就尋思要為她覓一好夫婿作為補償。
眾人各自回宮,常山公主也打道回府,雲亂于寺廟外匆匆見得連蟬跟隨常山公主登上馬車,只覺得連蟬臉色慘白,素如縞灰,心頭更是不安,卻不明就裡。而官員隊伍業已起步,跟隨聖駕回宮,唯有亦步亦趨……
自從上次在大慈恩read.99csw.com寺外匆匆一瞥,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連蟬已清減了許多,默默靜坐在欄邊,臉上儘是悲切之色。這等寒冬夜雨,便是裹著被褥也覺寒冷,更何況這般門戶大開,衣衫單薄地靜坐深宵?
魚姬面露寬慰之色,轉臉看看身邊的瀟湘柚子,悄聲說道:「他二人情深意重,不久定會雙雙離去,回歸回紇,柚兄是否願賭服輸?」
十載秋心托一物,廣寒深宮鎖嬋娟。
雲亂細細品味歌詞,覺得似乎在有意無意敘述自己與連蟬昔日之事,不覺心念一動,轉眼望向那個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時過半月,適逢玄宗冊封貴妃楊玉環,宮闈大慶,有無雙美人相伴,每日鶯歌燕舞,漸漸疏於朝政,對雲亂的傳召也不再那麼頻密。出得宮闈,雲亂遣副使回國,將大唐天子的誥封賞賜押運回國,自己則暫留長安,一面等候大唐天子的傳召,一面也多出時間陪伴連蟬。
雲亂心中豁然清醒,起身將一錠紋銀扔在酒案,人早已狂奔而去……
恍恍惚惚之間聽得一陣琵琶急奏,猶如春雷乍響,又如飛瀑驚泉,突然甩出一聲長長的空鳴之聲,原本喧鬧的酒肆突然間靜了下來。
言語雖輕,卻如傾盆大雨,一下子將心神激蕩的雲亂澆醒!
聲音雖輕,卻提醒了玄宗。
聞得琵琶聲,竇鼎拔劍起舞,漫天飛雪之中往來翩飛,連綿不斷,如長虹游龍,首尾相繼,又如行雲流水……
連蟬無言以對,淚水緩緩而下,滴落在雲亂手背上,帶起一陣刺痛。
雲亂心頭此起彼伏,原本緊握連蟬肩頭的手一點一點緩緩鬆開……
「不錯……的確不可因我二人之事引發兩國戰事……」雲亂黯然言道,「不如……不如我再進宮面聖,請求聖上將你改賜於我……」
兩人隔著一道圍欄緊緊擁抱,似乎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彼此。原本急驟的雨絲不知不覺也變得溫柔起來,淅淅瀝瀝,在他們沒有覺察的情況下已經停止……
回紇汗國雖已立國,仍是大唐屬國,立國之初東征西討戰亂廝殺,才有如今的安定,豈能因為他一個雲亂引發大唐和回紇的戰爭?
只道鴛盟相諧好,
玄宗思索良久,面有難色,「唐回聯姻固然有助於邦交,只可惜連蟬已經賜婚常山公主府竇鼎。我大唐宗室之中尚有許多品貌端莊的女兒,都可為回紇王弟的良配。」
夜闖公主府,本就有違禮法,若是失手被擒,自然逃不了圖謀不軌之罪。但云亂此刻心中只有連蟬,便是再兇險,也是非去不可。
那名叫魚姬的女子也不強辯,只是抬手整了整額角的秀髮,「那便拭目以待吧,希望柚兄輸了可不要食言。」
連蟬緩緩抬起頭來,看到面前的雲亂,隔著一道密集的雨簾,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
一邊貴妃見得這個契機,哪裡會放過,嬌聲言道:「皇上不見這眼前就是一段金玉良緣,卻還到哪裡找去?」
冬至乃是祭天祭祖之日,每年玄宗都會依例去近郊祭天,一路鳳輦華蓋相應,侍衛官宦妃嬪宮娥簇擁,隊伍延綿數十里。雲亂得蒙聖寵,也在官員之列,旁證大唐天威浩蕩。
常山公主與竇鼎心愿得償,自然歡喜,拉了連蟬叩謝皇恩,全然沒看到連蟬低垂的臉上儘是悲切之情。
只見那女子輕啟朱唇,曼聲唱道:
雲亂心中憐惜,慢慢穿過花木遮蔽,走到圍欄邊,雨https://read.99csw.com水掉在雲亂身上,濺起更為細小的水花,染濕了連蟬蒼白憔悴的容顏。
明德門開十里煙,綺羅袖舞萬花鈿。
連蟬雖依依不捨,也不願在旁人面前表露,回頭對雲亂莞爾一笑,便緩步走入府內。
雲亂心中微驚,適才出酒肆才過午時,一路奔來並未停留,從午時到子時,中間相隔六個時辰,居然一晃而過!
「是你么?」連蟬幽幽問道,臉上已濕成一片,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眼見公主府外四個守門的衛士都靠在門廊邊的柱上,雖依舊站立警戒,但不時頭腦微點,半睡半醒,頗為疲憊。
懷仁可汗得知王弟與大唐宗室出女相戀,自是有意玉成,昔日大唐與吐蕃、突厥都有和親先例,回紇汗國立國尚淺,倘若成就此等佳話便是開唐回聯姻先河,于大唐回紇都是百利而無一害。於是懷仁可汗下詔按唐例婚俗備上大批禮金財帛,交由專人押運前往長安。此時已到秋冬交替,沿路風沙頗大,比尋常季節入唐要多花許多時日,不過縱然如此,也可趕得上來年初春。
玄宗見常山公主也在,心想多日未見,正好閑話家常,於是吩咐眾臣在寺外等候,只攜了妃嬪皇子皇孫入內。雲亂雖想見連蟬,也只好在外等候,不敢唐突天威。
《長相思》出自樂府篇章,調子均一,所配的詞卻不一,坊間歌女傳唱更是各有千秋。
誠然,忤逆聖旨已是大不敬,更何況是拐帶宗室出女。若是攜連蟬私逃,必定觸怒龍顏,發兵追討回紇。
雲亂立於街頭,目視府門緩緩關閉,方才轉身上馬,一路策馬趕回驛館歇息。雖然明日還要入宮拜會大唐天子,但今宵得會佳人,心潮起伏,哪裡還睡得著?啟窗外望,但見月色之中苑內那棵玉蕊花樹皎潔如玉,思前想後,覺著冥冥之中就是這花樹為媒,引出他與連蟬的十余載情緣,心懷謝意,於是翻身起來,喚驛丞取來絲絹彩帛將花樹妥善相護,唯恐夜來風疾,折損了嬌嫩花枝。
酒肆中依舊是鶯歌燕舞,喧鬧非凡,沒人察覺那女子和士生已然消失無蹤,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次日午時雲亂奉詔入宮,朝拜大唐天子,獻上若干財帛馬匹和裝盛于檀木盒中已經硝制的白眉可汗頭顱。
求親使節伶牙俐齒,先行歌頌稱讚大唐天子的不凡氣度,繼而委婉提出求娶宗室出女薛連蟬為回紇王弟之妻。
另一方面,竇鼎對連蟬也早有愛慕,昔日常山公主應唐昌之託將連蟬帶回府中照顧之時本就有表親聯姻之意,竇鼎也把這美貌的表妹當做未來妻子的最佳人選,平日里噓寒問暖自是不說,而今憑空跑出來雲亂這號人物,心頭自然不舒服。雲亂身為異邦使節,竇鼎終不能對他如何,對連蟬呼喝制止又怕傷了感情,這般左右為難,在雲亂與連蟬攜手遊歷,笑逐顏開之時,他卻酸楚難當,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萬全之策來,唯有求助於母親常山公主。
皇族眾人都覺連蟬與竇鼎甚是相配,又見貴妃開口做媒,焉有反對之理,紛紛贊好。
白衣士生長嘆一聲,坐起身來正色道:「那是自然,我瀟湘柚子豈是食言而肥之輩?」
這般患得患失卻是情人們心中最真實的寫照。
兩人近在咫尺,目光交匯,一時間百感交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族宗親跟隨玄宗入大殿禮佛,再登大雁塔遊https://read•99csw•com覽遠眺,而後被迎至花廳奉茶。
連蟬喜極而泣,伸手抓住雲亂的手掌,繼而被雲亂拉進那早已被淋得濕透,卻依舊滾燙的懷抱!
雲亂雖挂念連蟬,但也欣然陪伴玄宗,時有談論唐回兩地風土人情,儘力促成兩地友好聯繫,這也是使節分內之事。
玄宗擅長音律,眾多樂器中最愛琵琶羯鼓,此時身處佛門清幽地,羯鼓奏來頗煞風景,於是吩咐左近取來平日所用的紫檀琵琶。
連蟬早已止不住淚水,顫聲道:「倘若可以,今日你求親之時早就應允,須知君無戲言……何況……」
雲亂著人安置隨隊而來的彩禮,更向大唐天子求見。
此時突然風起,繼而大雨嘩嘩而下,眾侍衛見風雨大作,紛紛退避,皆道這等風雨之夜,不太可能有人潛入,不多時都走了個乾淨,想必是濕了衣衫各自回房更換。
直到月上中梢,雲亂方送連蟬回常山公主府,一路共乘一騎。
那女子目送雲亂的身影漸漸消逝在暮色漸濃的街角,輕輕放下琵琶,自酒案上掂起酒盞輕抿一口,轉頭對那白衣士生施施然言道:「他會帶那姑娘走,柚兄你輸了。」
雲亂心中痛楚,眼見連蟬的背影微微發顫,想是悲泣不能自已,更是難受。「難道你真的可以放下我們的一切?」
青梅竹馬花尤妍,豈料朔風掃舊園。
那女子見雲亂看向這邊,也微微頷首報以一笑,手中琵琶輕拂,起了一個調子,卻是坊間傳唱甚廣的《長相思》
一行人到了大慈恩寺,寺內的僧人紛紛前往迎接,常山對於玄宗到來一點也不意外,攜竇鼎、連蟬一同前去接駕。
樊籠偶走金絲雀,故籬彩箋惜連蟬。
雲亂見得竇鼎神情,如何不知他心系連蟬,然今夜與連蟬重會,已知彼此心意,也不做他想。思慮竇鼎到底是連蟬兄長,於是和顏悅色報以微笑。
常山有意在玄宗面前提點竇鼎,提議由竇鼎在廳外做劍器之舞為娛,玄宗見外孫生得英武挺拔,心中歡喜,欣然應允。
隨著連蟬琵琶聲由急漸緩,竇鼎收劍于身後,結束了這場精彩至極的劍舞。
到了常山公主府外,雲亂飛身下馬,將連蟬抱下馬背,府外早有公主府家奴上前掌燈引路。府門洞開,衛尉卿竇鼎立於門口,見連蟬歸來本欣喜若狂,又見雲亂與連蟬神態親昵,心中不悅,忌諱雲亂回紇使節的身份也不好當面發作,一張臉拉得老長,黑如鍋底。
長相思,在長安。
轉過影壁,只見花木掩映中一段開敞的圍欄,欄邊的珠簾紗幔都未落下,房中未嘗掌燈,一片幽暗中一個單薄的人影靠在圍欄邊的矮榻上,垂首靜坐。天際交織的雪亮雨絲映出那人的臉龐,不是連蟬是誰?
連蟬立在當地,有苦難言,想要反對,但天威難犯,如何說的一個「不」字?垂首而立,點點珠淚全都咽進了肚子里。
常山公主駙馬亡于秋末,于城郊大慈恩寺中列有牌位,早晚有僧人誦經供奉,每逢駙馬祭日,常山都會攜子女前往拜祭,盤桓寺中半月。以往常山都未強求連蟬同行,這次卻以病痛孤寂為由要連蟬陪伴遣懷。
這般朝夕相對,兩情繾綣,不覺已半年有餘,兩人情意更深,訂下終身之約,然連蟬之母喪需守孝三年,終身之盟唯有等到來年開春守孝期滿才可諧。
歌聲由歡暢轉為幽怨,雲亂聽到「樊籠偶走金絲雀,故籬彩箋惜連蟬」一句,心https://read.99csw.com頭驀然一驚,手中杯盞「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心頭似乎有個聲音在不斷重複連蟬的名字!
貴妃與常山交換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提到有舞無樂,總覺有些遺憾。於是常山上前力薦連蟬,以琵琶伴奏。
不久便是年關,懷仁可汗派遣的求親使節也已經到了長安。
此番重逢對兩人而言,無疑是上天賜予的一段良緣。
心曲且付青眼渡,情絲暫借笑顰傳。
昔日垂髫牆頭現,瓊蕊枝頭弄紙鳶。
然而每日皆有驛馬帶來消息,告知婚使行程近況,日夜企盼之時,卻又嫌時間過得太慢。
雲亂聞得此言,只覺得世界紛紛繁繁,喧鬧一片,半晌回不過神來。
剛轉過一個花廳,又見一隊侍衛過來,於是將身一縱,攀在迴廊的梁下,看著眾侍衛家奴挑燈自廊下走過,一個個精神困頓,不過是按例走走形式而已。
連蟬依常山公主而居,方才結束宮幃樊籠一般的生活,有機會時常出府遊玩。初時也曾回過這薛苑,可惜雲亂奉詔回歸回紇,而薛苑也被撥為擴建回紇驛館所用,種種情狀都已是物是人非……
聖前獻技,竇鼎自然是鉚足了精神,姿勢優美雄健。
雲亂偕同求親使節到得梨園,只見玄宗皇帝正與貴妃歌舞為樂,上前行過君臣之禮,得聖上賜坐。
兩人一同將花箋系在玉蕊花樹枝頭,攜手花下,互訴離愁,兩情繾綣。
苑中寂靜,只有偶爾枝葉上積聚的雨水掉落在花叢中發出簡短的啪嗒聲。
街邊酒肆依舊熱鬧非凡,美貌多情的胡姬在酒肆中跳著歡快的胡旋舞,隨著羯鼓胡笛的伴奏,旋動著婀娜的身軀,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
府中自有侍衛家奴挑燈巡視,雲亂小心避過巡邏的侍衛,踮起腳尖,快速穿堂過府,直奔后苑。
雲亂幼年之時初到長安,便得玄宗青睞,時隔十余載,曾經的伶俐孩童已成了一方使節,氣度非凡,更得玄宗喜愛,留于大明宮中數日,陪伴君王觀看樂舞對弈,或是一同馳騁校場馬球為娛。
長安雖大,自西市到北城的常山公主府也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雲亂一路飛奔而去,只覺得天色越來越黑,到得公主府門前,只見大門緊閉,門前兩個朱紗燈籠在檐下隨風而擺,遠遠傳來更夫悠長的呼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雲亂白日在長安街頭所見的青年武官就是常山公主之子竇鼎,前年駙馬竇繹病故,竇鼎便子承父職,官拜衛尉卿,執掌皇城軍衛。
「只嘆天意弄人……」連蟬緩緩轉過身軀,不願讓雲亂看到自己哭泣的容顏,「你走吧……天下之大,自然有比我更好的女子,莫要再牽念於我……」
雲亂輕輕落在地上,周圍早已無人,只有雨聲淅瀝。如此這般更方便行事,雲亂快步前行,轉過幾個迴廊,只見一個小苑近在眼前,苑中細竹婆娑,在風雨中沙沙作響。
連蟬頗為惶恐,手抱琵琶叩拜玄宗,移步廳外,拂弦三聲,只覺手中琵琶音色絕佳,果然是難尋的極品。隨後弦樂叮咚,或急或慢,萬種變化皆在那雙纖纖素手。
昔日兩人青梅竹馬相交,也只知姓名,不明身份,長大之後更是音容變化很大,所以雲亂入城之時,連蟬並不知道那騎著雪駝的回紇使節就是時常挂念的雲亂。
雲亂走進酒肆,早有殷勤的胡姬上前侍候,三杯三勒漿下肚,眼前早迷濛在水汽之中……
駿馬緩步慢行,雲亂心中卻只願https://read.99csw.com路途更遠一點,可與佳人多聚片刻。
玄宗寵幸貴妃,疏於朝政,見得回紇使臣的拜帖,恍然想起許久沒見過回紇王弟雲亂,於是欣然在宮中梨園接見。
雲亂心頭渾渾噩噩,與求親使節一起拜別玄宗出了大明宮。求親使節趕回驛館修書將求親被拒的情形告知懷仁可汗,而雲亂則漫無目的地在長安街頭遊走,不知不覺來到長安西市。
連蟬心中思念雲亂,卻無法抽身,只得每日里陪伴常山公主賞花讀經對弈。竇鼎雖有公職在身,也時常抽時間來大慈恩寺小聚,對連蟬獻足了殷勤。
雲亂無意識地抬起頭來,只見酒肆東面的角落裡坐著一個手抱琵琶的妙齡女子,旁邊半卧著一個白衣士生,手裡捏著一雙筷子,輕輕叩擊酒盞邊緣,與那女子的琵琶聲相應和。
常山公主府庭苑繁多,更夾雜許多花園水廊,雲亂對府中地形不熟,一時間也不知道連蟬閨房在府中何處。
燭盡漏殘闌乾冷,玉宇瓊樓難成眠。
雲亂看著連蟬的眼睛,柔聲說道:「我是來帶你走的。」說著緩緩伸出手去。
求親使節見雲亂神情頹然,知道此事不成,忙婉言謝絕玄宗,高聲歌頌大唐天恩,和親之事就此作罷。
魚姬聞言,左手微微掐算一番,眉頭微皺,卻不再言語,耳邊聽得遠處雲亂低聲說道:「今日入宮向聖上求親,才知道已將你賜婚竇鼎,事到如今我只好冒昧前來,若你應允,我們立即連夜出城,回歸回紇,從此不再分離。」
「何況什麼?」雲亂嘶聲追問道。
祭天完畢,果然天降瑞雪,吉祥之兆。
雲亂轉身閃進公主府旁邊的暗巷,雙足一點,已躍入府內,落在花園牆角。
常山公主一行人在大慈恩寺一住就是大半月,若是往年早已回府,偏偏這一年眼看冬至將近,依然沒有離去之意。
常山公主如何不知兒子的心意,何況對連蟬非常喜愛,於是在兒子面前將此事應承下來,苦思良久,心中早有計較。
自此之後,雲亂再沒見過連蟬,每次去常山公主府邸拜會,都被家奴以抱恙搪塞,偶爾見得竇鼎,竇鼎一副躊躇滿志之態,言語之間處處透著優越之感。
雲亂心頭血往上涌,雙手抓住連蟬肩膀,「我不在乎!只要我們離開長安,他們也不能拿我們怎樣。」
白衣士生臉上依舊帶著笑容,頗有自信,「未必,未必。還未看到結局,魚姬姑娘此言未免說得太滿。」
瀟湘柚子嘆了口氣,「我等自然是希望他們鴛盟得諧,只可惜這老天未必會天從人願。」
雲亂與連蟬相擁于幽暗之中,身後的影壁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男一女,卻是白日酒肆中唱曲的魚姬和名為瀟湘柚子的白衣士生。
女郎聲音十分婉約,上闋唱罷,又連一陣清音伴奏,琵琶聲聲含情,旖旎到了極致。
隨後梆子咣咣咣響了三聲,居然是在報三更的時辰!
雖然每日去常山公主府外接送連蟬惹得竇鼎異常不快,但熱戀中的情人眼裡通常只看得到彼此,而沒有其他。
一曲終了,連蟬起身與竇鼎一起叩拜聖鑒,飄搖細雪中男的丰神俊朗,女的溫婉秀麗,恍若一對璧人。
連蟬嘴角浮起一絲悲戚的笑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聖上找不到我們,難道堂堂回紇部族也要和我們一起東躲么?」
誰料錯配緣,淚染鴉巢遍。
雲亂心中浮起一分奇妙的感覺,快步走了過去,身上衣衫早已在風雨中淋得精濕也顧不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