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亂記得昔日之事，隱隱覺得這少女絕非常人，而此時出現在這裏，恐怕與連蟬頗有淵源。思慮之下，早忘記了朝堂之上的禮儀，不自覺地站起身來，移步走到那少女面前，目光灼灼。

這麼一來，竇鼎怒由心生，言語之間自然是沒什麼好話，更是故態復萌，時常不回府中過夜，偶爾回來，也是冷言冷語，極盡譏諷之能事。

竇鼎也知嬌妻得來不易，百般溫柔體貼，時常陪伴連蟬吟詩作賦，畫眉添妝。

雲亂遣開房門外的侍衛，伸手推開象牙雕飾的木門，只見那少女背對門口，跪坐在房中間的那張波斯地毯上，正埋頭在拾掇什麼。

長安城中本就美女如雲，以竇鼎衛尉卿的身份自然少不了路柳牆花的招惹。雖然礙於連蟬和母親常山公主的臉面，沒有娶納妾室進府，但也花錢在府外收了幾個外房，若是對府內聲稱要在宮中當班，則十有是去了他處尋歡作樂。

常山公主與連蟬藏身府中的地窖，方才暫時保住性命，雖隔著一層地板，還可以聽到外面的腳步散亂，呼喝慘叫，時有得得馬蹄之聲，卻是野盜們縱馬游弋，在昔日尊貴的公主府中大肆踐踏！

那毛驢頭大耳朵長，四肢粗短，肌肉甚是強健！

連蟬有孕，竇鼎自然歡喜，那段時間倒是時常留在公主府中陪伴連蟬。

所以回紇葛勒可汗所面臨的既有大唐派遣來借兵平亂的使者，也有叛軍送來約為同盟的文書。

此時天已漸明，雲亂疲憊的雙腳踏入驛館的門檻，一步一步穿過廳堂，所見之處也是牆壁污損、桌椅碎裂的殘敗之狀。然而此時，他的心頭卻湧起幾分奇妙的感覺，就如十年前在茫茫繁複的公主府感知到連蟬所在一般！

兩年中，竇鼎很少回府，先前常山還在小兩口中間勸慰，到後來也頗為著惱。

看到這個玉蟬，雲亂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這枚玉蟬雕工細膩，無比熟悉，與長久以來掛在他頸項的玉蟬本是一對！

連蟬的遭遇只是她一個人的坎坷，而整個大唐都沉陷在盛世的榮光中，持續著歌舞昇平。

玄宗聽信了楊國忠的建議，想要儘快結束戰事，下令鎮守潼關的將領哥舒翰出關作戰，結果被叛軍打敗！

雲亂知曉那名叫魚姬的少女已去得遠了，於是翻身跨上毛驢，叱令一聲，那毛驢發足狂奔，朝房門沖了過去！

雲亂翻身下驢，自廳中撿起一隻桌腿，胡亂纏上些幔帳，於火中取得火種，沿路照明，在府中搜尋連蟬的蹤跡，一面高聲呼喚連蟬的名字。只是空空院落回聲激蕩，更顯得死寂……

雲亂搖搖頭答道：「單于城地處邊遠，就算驛馬神駿，所收到的消息也延誤十余天，自然不知如今長安境況。」

走到近處，卻見地上扔著自己的驢皮馬鞍，鞍上包裹的皮革已被揭了下來，那少女手中一把剪刀正在修剪那塊驢皮，神情專註，似乎就連他推門而入都沒覺察。

雲亂知道是魚姬所施的法術，不敢多看，只是抱緊驢身，閉上雙眼，一路風馳電掣，早穿越萬水千山！

魚姬對著驢皮吹了口氣，驢皮如同沒有重量一般飄出手掌，待到落在地上，頓時膨脹起來，伴隨強烈的風聲鼓噪，赫然變成了一頭活生生的毛驢！

毛驢進得長安，方才恢復平常的速度。

冬去春來，又到花朝之日，連蟬與竇鼎的婚禮辦得甚是盛大，由玄宗與貴妃親自主持，在紫宸殿中大宴群臣，便如公主出嫁一般的排場。

雲亂何嘗見過繁華的長安變成這般https://read.99csw.com形狀，心中更是擔憂連蟬的安全，催促胯|下毛驢飛奔，趕去東市的常山公主府。路上遇到些許馬賊流寇，要麼是被雲亂手中的佩刀砍下馬背，要麼是不敵雲亂胯|下毛驢的神駿，轉瞬就被遠遠拋在身後。

魚姬笑而不語，兩人轉瞬而逝，這深苑沒了人跡，更是蕭殺非常。

雲亂在外遊歷兩年之後，接到回紇傳來的消息，王兄骨力裴羅因病去世，長子磨延啜繼位，號稱葛勒可汗，於是結束了自我放逐的流浪生活回到回紇輔佐新王。

國家安定已久，大唐軍民久疏戰陣，見得安祿山、史思明所率的叛軍，紛紛望風而遁。僅僅一個月時間，安祿山取下洛陽，而後儘是兵荒馬亂的亂世！

雲亂心中更是驚惶，轉身繼續尋找連蟬，走到石階邊突然踩到一物，俯身就著火把一看，居然是一隻染滿血污的玉蟬！

雲亂在公主府中四下搜尋，始終無所收穫，最後找到後院廚房，只見地面一個寬約一丈的方洞大開，一條石階直通地下，想來是昔日儲存米粟的地窖，於是小心地沿著石階而下，果然見得一個石室。

只見那驢皮不過一尺寬，正好被剪成一頭毛驢的形狀，雖然修剪時間甚短，卻惟妙惟肖。

樂伎們向著回紇可汗盈盈下拜之後，便要開始演奏。

瀟湘柚子茫然搖頭，「當年的確沒有這等說法，萬物天生天養，輪迴自然。」

天寶十年，恰巧連蟬與竇鼎成婚五載。

大明宮雖大，但毛驢神駿，兩個時辰的奔走早踏遍宮中的每一處角落，依舊沒有連蟬的蹤影……

連蟬與竇鼎朝夕相對，雖然彼此心意不通，話不投機，也只有極力勉強自己迎合夫郎，加上孕中身體不適，更覺煩悶，如此抑鬱度日，不免時常淚下。

此時兩人言語聲調頗為激越，只是苑中的雲亂和連蟬都聽不見而已。

雲亂貴為王叔，加上一直勤于政務，已受封特勒一職，身居高位。

時而有人看到雲亂疾奔而過，在這茫茫深宮中苦苦尋覓，都道這人吃了驚嚇患上失心瘋，想這亂世之中，全身自保尚難，又如何找得到失散的人呢？

雲亂緊緊握住玉蟬，一面嘶聲呼喚連蟬，一面飛奔而出，跨上毛驢，在這廢城中飛奔尋覓，只盼天可憐見，可以來得及救下連蟬……

雲亂心知事已至此，早成定局，悲苦難當，澀聲言道：「縱然想放，卻已刻骨銘心，註定糾纏終生了……」他轉身緩緩離去，行出數步立住身形，「你既然心意已定，雲亂唯有祝福而已……」話語未畢，已快步離去。既然緣盡，多留也只能平添傷心。

苑中影壁的花窗外站了一人，正是昔日酒肆之中醉卧聽曲的瀟湘柚子，見這對好事多磨的有情人終於走到一起，心中也頗為安慰，突然覺得背後生風，知道是魚姬到了，於是轉身笑道：「你也來了。」

常山公主府也是一樣！

魚姬見瀟湘柚子信守承諾，心中感激，「多謝柚兄成全。只需柚兄助我避過地心烈焰，待我尋得阿鼻大城，柚兄即可全身而退，絕不敢煩勞柚兄深陷險境！」

安業坊外的回紇使館也和長安城中其他地方一樣，就連大門都被拆了一半下來，館中驛丞隨從早已經逃得不知所終……

數年之後葛勒可汗在鄂爾渾山谷建立了新都回紇牙帳單于城，雲亂自然隨駕遷入，除每日為朝政殫精竭慮外，每每在鷹飛草長的大漠中看到大唐來的商旅，總會想起在那遙遠的繁華城市中的那https://read.99csw.com個溫婉女子……

瀟湘柚子嘆了口氣，「小生當然是不想輸此賭局，只是當時形勢危急，若是袖手旁觀，讓匪人一刀殺了連蟬，實在於心不忍。」

唐玄宗寵愛貴妃楊玉環，不理朝政，耽於逸樂，更愛屋及烏，對楊氏族加提拔。楊氏一族權傾天下，貴妃族兄楊國忠更是身居宰相之位，把持朝政，整個大唐朝堂不堪。

而此時地處於鄂爾渾山谷的回紇牙帳單于城卻是一片欣欣向榮。經過十年的積累發展，回紇國力日益強盛，與周邊各國往來通商頻密，可汗部下的軍隊更是兵強馬壯。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風聲漸漸沒有那麼急切，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只見遠遠的一座城池矗立暗夜之中，正是長安！

雲亂端坐其位，見得眼前大唐樂舞，心中思緒萬千，一曲樂舞剛罷，又有幾名樂伎手抱琵琶上得殿來。

雲亂神色不定，心中既憂慮，又萬分追悔，心想當日若是下定決心帶連蟬離開，想必又是另一番造化。幾番思慮，卻見眼前的少女仍在好整以暇地修剪手中的驢皮，心想這名叫魚姬的女子必定不是一般人，此番趕來預警，必有救人之法，於是開口言道：「而今形勢危急，不知道我當如何才可助連蟬脫困？」

連蟬與竇鼎婚後還算和順。

身邊早有家奴上前伺候，並告知可汗送來的美女已送至雲亂房中。

最初是家奴席捲軟細而逃，繼而外面的土匪流氓也相繼光顧。

連蟬既已為竇家婦，也不作他想，兢兢業業盡著自己為人|妻子、兒媳的責任。唯有在獨自一人之時，總會想起前情種種，黯然淚下……

這個樂伎正是當年在酒肆之中吟唱《長相思》的那名妙齡少女，最為詭異的是，時隔十年，居然容顏和當年一般無二，就像才從那時候的酒肆步入這朝堂一般！

一天連蟬早起，突然覺得胸中作嘔，尋思前些時候就覺得頭暈乏力，只道是感染了風寒，待到請來宮中御醫診治，才發覺已有三月身孕。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已奔到常山公主府外，只見門戶大開，一路上儘是殘敗之物。進得府內，更是慘不忍睹，從花園到大廳沿路倒著數具屍首，遍地血污，原本金雕玉砌的廳堂已然起火，昔日的白牆被煙熏得焦黑！

自安史之亂爆發以來，回紇也陸續收到大唐戰事境況，由於地居偏遠，消息由驛馬傳來，已延誤了十余天，只知道兩軍尚在潼關僵持。

瀟湘柚子哈哈大笑，「我瀟湘柚子豈是食言而肥之輩？既然應了魚姬姑娘的賭約，自然要願賭服輸，別說魚姬姑娘只是要借我『萬載靈須』一用，就算剝了我這身老樹皮，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長安城中的人尚在酣睡，卻不知道大明宮中的皇帝出逃，只帶了近身的妃嬪臣子和宮中的皇子皇孫逃走。

唐軍與叛軍的交戰持續了半年有餘，不敵叛軍來勢兇猛，唯有退守潼關，指望靠著潼關地利抵抗叛軍。

雲亂目送連蟬的八人花輦在人群簇擁中自大明宮移至常山公主府，心中仿若失落了一塊，交代了接替自己的回紇使臣后，跨上雪駝一個人離開了長安……

雲亂對眼前的異變頗為吃驚，轉頭見魚姬示意自己騎上毛驢趕去長安，心中更是確定遇上了仙家，於是欠身施禮，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不知姑娘是何方神仙，如此相助在下，實在不知如何報答？」

大唐使臣獻上珍寶樂伎，眾樂伎受命御前演練，一時間朝堂上鶯歌燕語，絲竹灌耳，舞影翩ｈｔｔｐs://rｅａd.９9cｓw.ｃom翩。

葛勒可汗接見使臣之時，雲亂也在君王之側，從旁疏導，可汗亦有助唐之意。

魚姬莞爾一笑，「柚兄果然大度，明知會輸，也還是出手相助弱女，高風亮節，佩服佩服。」

魚姬見雲亂表情甚是緊張，也就不顧左右而言他，直接告知連蟬此時的處境，雲亂得知連蟬身陷險境，心急如焚。然而單于城與長安相距將近，昔日出使之時，路上足足顛沛數月才到得長安，而今雖然知道連蟬的境況，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雲亂心中更覺失落，想這等兵荒馬亂，連蟬一個弱女子如何可以逃得性命，只怕早做了匪人刀下亡魂，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無法停止尋覓。自宮中回到長安街頭，雲亂突然心中靈光一閃，隱隱升起几絲希望，催促毛驢調轉方向，向安業坊奔去……

安祿山的叛軍尚在百里之外，長安城中早無先前的繁華，宮闕民居被焚毀的十之，昔日亭台樓閣大都成了一片廢墟。

「你叫魚姬？」雲亂皺眉問道，「我是否曾在哪裡見過你？」

雖然地窖之中尚有一些乾糧飲水，但也不知道還可以支撐多久……

想那膠合在木鞍上的驢皮何等堅固，就算是最專業的工匠也不見得可以輕易將皮革自馬鞍上整塊剝落下來，更何況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少女。

葛勒可汗雖說年紀比雲亂還大上幾歲，卻也頗為開通。這個小王叔年逾三十還未有妻室，難怪見得大唐來的美貌樂伎就如此失態，於是哈哈大笑，當場將那少女賜予雲亂，遣人送至特勒府。

雲亂雖覺得有幾分蹊蹺，也未覺恐懼，走到少女面前開口問道：「你在做什麼？」

久而久之，連蟬也知道自己的夫郎外面有人，只是心不在竇鼎身上，也不覺如何氣惱，反而竇鼎不回來的時候更為自在。

葛勒可汗雖有趁亂逐鹿中原之意，但得王叔雲亂勸阻分析利害，方才打消了念頭，只是一時間還沒有拿定是否出兵助唐的主意。

既然連公主和衛尉卿都對這個竇夫人沒有什麼好臉色，府中的家奴丫鬟自然也趨炎附勢，沒將這衛尉卿夫人放在眼中。

連蟬緩緩點了點頭，「緣分已盡……不放又能如何？」

常山雖有幾個女兒，兒子卻只有竇鼎一個，自然把香火傳承看得很重，原本指望連蟬可以生下子嗣，事情搞成這樣也只有斷了念頭，唯有寄望于竇鼎的外室，所以睜隻眼閉隻眼，就算竇鼎在外面如何荒唐，也不再加以斥責。

「阿鼻大城？」瀟湘柚子沉吟片刻開口問道，「小生雖痴長萬載，卻沒聽過這阿鼻大城的說法。阿鼻地獄倒是聽過，據說是最深層的地獄，犯了重罪的人死後靈魂永遠受苦之所。」

雖然連蟬一直努力克制對往事的追憶，但始終抑鬱難遣，所以數年以來身體都不算康健。

雲亂聞言更是心驚，「那……連蟬是否隨駕出逃？」

魚姬見瀟湘柚子一臉無奈，也嘆了口氣，「柚兄此言倒顯得我不是那麼光明正大了，若非形勢所迫，我也不會驚擾柚兄的逍遙日子，非要拉柚兄下水……若是柚兄實在為難，你我賭約就此作罷，柚兄也不必為難。」

許多未來得及跟隨玄宗出逃的王孫公子在長安街頭流離失所，和更為落魄的流民夾雜在一起疲於奔命，稍不留神，就成為野盜的刀下亡魂。

御醫言道連蟬的癥狀是為七情所傷，縱有湯藥調理，但心結不開也難根治。

待到宴罷回府，早已是華燈初上。

「昔日你二人相約私逃，卻因擔憂國事而拆散鴛鴦，ｈｔtｐs://read•99ｃsw•cｏｍ而今大唐即將傾覆，你可還會忌諱許多？」魚姬放下手中剪刀，站起身來。

玉蟬在此，自然連蟬也曾經在此，而今常山已死，連蟬只怕也遭不幸，如何教他不心驚膽戰？

木門尚且緊閉，眼看就要撞上，雲亂大叫一聲，下意識閉上眼睛，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嘯，更夾雜各種雜音，偷偷睜開眼睛，只見眼前的景物飛快地撲面而來，或是鬧市，或是荒原，或是戰場……種種人與物都飛快擦身而過！

待到雲亂抬起頭來，眼前的魚姬已經如煙般飄散無蹤，冥冥之中聽得魚姬言語：「救得連蟬即離長安，萬萬不可朝東行！」

她身體本就孱弱，孕中情緒不定，有幾次心緒不安，差點造成小產，幸虧有御醫國手及時救治，方才保住胎兒。

雲亂心中狂跳，加快腳步，轉過過廳的迴廊，來到後院。

連蟬心中委屈，情緒起伏更為頻密，御醫傾盡心力，還是沒能保住腹中胎兒。小產之時胎兒已經有六個月大，這般受創對連蟬原本孱弱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這一病就病了兩年。

雲亂騎著毛驢遊走在夜色中的長安街道，只見到處都是破敗的民居，沒有一戶人家掌燈，可以照亮的竟然是幾處起火的房屋。路上偶爾看到幾個行人，都是手抱包袱軟細，扶老攜幼逃奔出城，一路上哭聲陣陣……

另外兩名樂伎見回紇重臣走到面前，有些惶恐，唯有中間那名少女盈盈淺笑，稍稍欠身施禮。

當夜竇鼎在宮中當值，是以隨駕而行，倉皇之間甚至沒有回府報信。而身處公主府中的常山公主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愛子居然將老母妻小一併拋下，一早就走得沒影了！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身兼范陽、平盧、河東三節度使的安祿山聯合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等部族，集結二十萬精兵，以「憂國之危」奉密詔討伐楊國忠為借口在范陽起兵。

連蟬身處常山公主府，處境每況愈下，唯有昔日與雲亂的回憶可以遣懷，暫時忘卻現實中的悲苦。

雲亂雖然驚訝，但還算鎮定，沉思片刻開口問道：「姑娘可是為連蟬而來？」

常山公主咽喉中刀，血染石室，身上的錦繡華服早被進來洗劫的匪人扒了去，猶自面帶驚恐，死不瞑目！

魚姬沉默片刻，開口言道：「柚兄之言差矣，只要還未蓋棺論定，就有無限可能。反正尚未到皇氣東移之時，不知柚兄敢不敢將這賭期延長，看看到底誰贏誰輸？」

「昔日長安一別，是否已忘了玉蕊花下的故人了？」魚姬對雲亂的問話似乎充耳不聞，徑自言道，「虧得有人十載相思煎熬，難怪世人皆道男兒薄倖。」

「你……你……」雲亂心驚，眼前這自稱魚姬的少女所指自然是遠在長安的連蟬。

最初兩年，竇鼎還對新婚妻子百般遷就，到了後來，也漸漸覺得厭煩，不再像先前一般噓寒問暖，溫柔體貼。

雲亂的目光偶然瞟了過去，突然停留在中間那個樂伎臉上，手中的酒盞不由自主地落在酒案上！

竇鼎對連蟬與雲亂的舊事本就心存芥蒂，一直隱忍不發，聽御醫診斷，更是無明火起，心想成婚五載，還記掛那胡人，不知將自己這個夫郎放在何地。

潼關一失，安祿山的叛軍如入無人之境，直逼長安！

眼見長安即將失陷，玄宗逃離長安，一路西行。

魚姬聞言微微一笑，「我不是神仙，只不過是個好事女子罷了……」

魚姬神色凝重，思慮良久方才言道：「阿鼻大城雖與阿鼻地獄有些關聯，但世人所說的地獄並非真正九_九_藏_書的地獄道，不過是後來人為造成，用以締造新次序的產物而已。柚兄既然修行萬載，數千年前是否見過有專司職務掌控世間萬物輪迴的滿天神佛？」

早起準備入宮議政的大臣們齊集宮門外等候許久，才看到宮門開啟，宮門一開，無數宮人倉皇出逃，整個長安城頓時亂成一片！

魚姬點點頭，「這就是了，自天地混沌初開，滋生天地萬物，所存的只有六道依次輪迴，其中分出天道、修羅道、人間道、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道六道，而非如今的滿天神佛等級森嚴。眾生皆要六道輪迴，次序井然，種種福報惡報都會在所應之道時一一體現，不會因為一時的為善而減少應受的惡報，也不會因為一念為惡而被削減昔日的善業。絕不存在一生為惡，臨死之時放生若干鳥魚之類，或是日夜供奉神佛香火，就可抵消惡行，再修得一世人身的咄咄怪事，縱然應受的地獄業報如何之重，只要一直轉生為人，就不必領受，就因為成就如此投機的規則，這世間的惡才越來越多。柚兄不見現在世間越來越多寡廉鮮恥窮凶極惡之輩，就是輪迴不轉，六道紊亂之故。」

魚姬微微點頭，「前夜黎明之時大唐國君已然棄城出逃，現在城中大亂，流寇橫行，待到明日叛軍入得長安，只怕死傷更重。」

一個年逾五十的老婦人伏屍于地，身體尚且柔軟，估計死去不到十二個時辰，看其形貌，竟然是昔日尊貴的常山公主！

雲亂哭笑不得，唯有叩謝王恩，尋思下朝之後再對那少女詳加盤問。

只見那棵已繁茂許多的玉蕊花樹下靠著一個女子，娥眉微顰，面色倉皇，正是他心頭思念過無數遍的連蟬！

大唐的使節已來了兩撥，攜來大量珍寶財帛歌舞樂伎和工匠，上表之中字肯意切。

雲亂聽魚姬舊事重提，心情更是激蕩，「當日與連蟬分開並非我二人所願，而今若是可以救得連蟬，便是償得多年心愿。只是天長水遠，我只是肉身凡胎，如何能夠臂生雙翼飛去長安？」

那瀟湘柚子嘆息連連，轉頭對魚姬說道：「雖是鴛鴦離散的悲苦結局，但小生與姑娘的賭局已有了結局。姑娘所求之事，小生也自然不能從命了。」

那少女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頷首為禮，「魚姬見過王叔，王叔有禮。」表情無比坦然。

闊別十年，兩人都各自滄桑許多，在這亂世之中終於相遇，四目相交，思慕感慨之情難以言喻。

雲亂騎著毛驢奔走于偌大的宮殿之中，一面四下環顧，一面高聲呼喚，到得後來早已聲音嘶啞難辨，咽喉腫痛難當，也是全然顧不得了……

瀟湘柚子搖頭苦笑，「姑娘好生狡黠，使出這激將之法來，小生若不應允，豈不有失風度？」

奔到大明宮前，眼見宮門大開，四處人影幢幢，卻是無數的流民野盜在宮中出沒，一個個都只顧著搜刮宮中的財物，便是欄杆上的白玉獅子也都教人撬將下來……

連蟬聽他腳步聲漸遠，緩緩走向閨房深處，隱在一片幽暗之中。先前那對神秘的男女再次出現在小苑之中，臉上俱是惋惜。

王孫貴族與平民百姓紛紛出逃，眾多盜匪流民湧進大明宮中大肆搜掠，就連國家庫府都慘遭焚毀。宮中尚且如此，何況長安城中的眾多官宦之家？

魚姬見他依舊惦念連蟬，心中也是歡喜，滿意地點點頭，「不怕飛不去，只怕你無心，既然你有心，自然另有法子。」說罷亮出手中修剪好的驢皮。

名為魚姬的少女淡淡一笑，開口問道：「王叔可知而今的長安成了何等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