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滿意的點了下頭。「我先回辦公室了。周毅、小何，多關照一下她。」

馬文對倪可的反應感到大惑不解，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想幫幫這對可憐的母女。他納悶地問道：「怎麼了？不可以嗎？」

終於，馬文發現自己不能再這樣滿腦子想著她了。他從皮轉椅上站了起來，走出這間辦公室。

「這個月的工資，我先預支一千元給你。我們這附件有家洗浴中心，我建議你去好好洗個澡，然後換上我們商店的工作服。另外，你可以在店內選購一些比較便宜的生活用品和化妝品。總之，我希望你能從今天開始，身心都煥然一新。可以嗎？」

另一個年輕男店員說：「老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您畢竟不了解她的來歷，又只跟她接觸了短短十幾分鐘。您真的認為她是能完全信任的嗎？」

男店員進門后，對坐在辦公室內桌前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說：「老闆，抓到一個小偷。」

「你偷的東西加起來還不到三十塊錢，」男人說，「當然我不是說這就是合理的，而是我能看出來，你不是那種居心不良的慣偷，一定是遇到了某種困境，逼不得已，才會做出這種行為的。」

「你們好，我叫倪可。」倪可像他們點頭致敬。

直到門口出現一個穿著店員服的年輕女人，站在收銀台聊天的三個男人全都停了下來，值愣愣地望著她。

女人回答道：「二十二歲。」

他們又閑聊了一會。商店裡零零散散的顧客進出著，他們沒怎麼在意。

想到這裏，憐憫之心令他無法對這個女人作出嚴厲的指責。他本想對她的行為作出告誡，但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竟然轉身拿起一罐午餐肉，遞給女人，說道：「你把它吃了吧。」

馬文把錢交給她。「好的，你去吧——哦，對了。」他叫住剛要轉身的倪可，「還有一件事——你現在住在哪裡？」

女人遲緩著說：「我叫……倪可。」

那男人看上去寬肩粗腰，穿得西裝革履，他的視線離開電視屏幕，瞄了一眼被帶進來的女人，對男店員說：「好了，放開她，她偷了什麼？」

那年輕店員過來了，開始為其他顧客划價、收錢。男店員抓著那女人，幾乎是將她拖到了裏面的一間辦公室內。

「你先去洗浴中心洗澡吧，然後換上這個，再來見我。」

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非得要留一個十多分鐘九*九*藏*書前在自己商店偷竊的女人在這裏工作。是同情，是好奇。還是一時衝動？他真的想不明白。

「你女兒呢？」

「就這些？」

女人聽到他這樣說，渾身哆嗦起來。她嘴唇掀動，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看來是被說中了傷心之處。她仍然不敢把頭抬起來，啜泣了一陣后，她說出了令男人感到意外的話：「不，你說錯了。我是個慣偷。這一帶的超市、商店、包括小雜貨鋪，我幾乎都偷遍了。雖然像你說的，我沒偷什麼貴重的東西，但我的行為就是一個可恥的小偷，是一個應該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樣被唾棄的對象。」

馬文滿意的點了下頭，走到辦公桌旁，打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千元錢，遞給倪可。

女人尷尬到了極點，店內的其他顧客此刻都驚訝地望著她，一個女小偷，一個像老鼠一樣偷竊食物的賊——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因為我是個外地人，居無定所，又沒有身份證……」她停頓下來，緊咬著嘴唇，許久才艱難地說出，「而且我一個人，帶著一個有病的女兒，有諸多不便……」

兩個男店員忙不迭地點頭，顯然非常樂意。

「啊……」倪可激動得全身發抖，看來她對工作的渴求已經期盼許久了。此刻，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動和謝意，竟然跪了下來，感激涕零地說道：「謝謝……謝謝你！這麼久了，終於有人不再看不起我……願意給我一次工作的機會。」

倪可搖頭道：「不，我有住所。」

倪可的眼淚從眼裡傾瀉出來。「結果，你還是懷疑我在騙你？你認為我跟你說那些話，是為了換取同情，好獲取這份工作，或者……這一千元錢？」

馬文蹙著眉頭，定睛看著倪可。過了一會，他說道：「倪可，我信任你，也真心地想幫你。但你現在的表現，不得不讓我產生懷疑——你剛才對我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你真的有一個七歲大的女兒？」

「那就好。」馬文說，「我打算今天下班后，到你家去看看你生病的女兒，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希望能盡一份力。」聽到馬文這樣說，倪可驟然變色。她渾身顫慄了一下，面色驚惶，好像對馬文的提議感到恐懼不已。

男人晃了下腦袋，意識到自己看到出神了。他說道：「我的名字叫馬文，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此刻心情複雜，他思量了九-九-藏-書片刻，說道：「你，可以把頭抬起來嗎？」

馬文鬆了口氣，將桌子上的一千元再次塞到她手裡，然後從辦公桌右側的柜子里拿出一套工作服。

「那真是太好了。」馬文滿意地說，「我的這家自選商店，現在有兩個男店員，我正想再招一個女店員，可以為顧客介紹一些女性用品。一個月基本工資二千元，月底有分紅和提成，可以嗎？」

「可以可以。」倪可毫不猶豫的答應，顯得欣喜萬分。

「沒問題。」

現在是下午三點剛過，商店裡的顧客不多。馬文把兩個男店員召集起來，說自己準備留剛才偷食物的女人在這裏上班。他選擇性的把這個女人的一些相關情況告訴了他們，並表示自己只是想幫助這對可憐的母女。

老闆緩緩地搖了搖頭，對男店員說：「好了，你回去工作吧，我來處理。」

「不，不，很合身。」起先逮住她的那個男店員完全忘了之前發生的事，他由衷地讚歎道：「你穿著很精神，很漂亮。」

男人看呆了，腦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想象著這女人一番打扮后的俊俏模樣。女人被盯得有些窘迫，把頭又低了下去。

女人再次垂下頭，緩緩搖頭，低聲說道：「你不責怪我偷了你店裡的東西嗎？」

男店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就沒辦法了，他不客氣地將女人的左手從大衣口袋裡扯了出來，從裏面掏出兩罐午餐肉，像獲得了什麼戰利品那樣向店內的顧客們展示了一下，然後對女人說：「你另一邊口袋裡的火腿腸，可以自己拿出來嗎？」

倪可怔住了，顯得十分難堪。馬文通過她窘迫的表情推測：「怎麼，難道你現在沒有住的地方？」

一個二十二歲，年輕貌美的女人，卻有一個七歲大的女兒。她們背井離鄉，來到外地，居住在一個不能透露的神秘場所——因為女兒得了某種怪病，不能見人……天啊，世界上還有誰比她更具神秘感，讓人想要去探究和了解的女人嗎？這個女人身上的謎團就像百莫大三角那樣多。她所散發出的神秘吸引力，簡直令人難以自拔。

馬文趕緊將她扶起來，說道：「不必這樣，我只是想給你一次機會——像普通人一樣努力工作、賺錢養家的機會。你以後再也不用偷東西，可以過正常的生活。」

「我是說真的。如果你餓的話，就吃吧。」

男人震驚了——這個女人https://read.99csw.com，雖然自稱是個慣偷，卻有一雙湖水一樣清澈透明的眼睛。儘管她的臉龐、頭髮和衣著都油膩膩、髒兮兮的，眉目間卻透露出一股出塵脫俗的秀美，假如稍加修飾、再略施粉黛，完全是一個楚楚動人的美女。

倪可想起來之前發生的尷尬的事。他埋下頭，不敢和那男店員對視。

「恩！」倪可肯定地點頭說，「我正是這樣想的！」

「……不算太遠。」

她將錢放在馬文的桌子上，留著淚，搖著頭說：「沒關係，我可以放棄這一切。只是希望你不要這樣看我。我雖然會因為飢餓而偷竊，但我不會行騙。請讓我保留最後的自尊。」

馬文說：「倪可，別感到難堪，我剛才已經跟他們說過了，之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以後你就是這裏的員工了，好好工作吧。」

倪可埋下頭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女兒，恐怕沒法見人。」

男人怔怔地望著她，這番表白令他感到震驚而不解：「你……看起來並沒有喪失自尊心和羞恥心，幹嘛非得長期靠偷竊過活呢？為什麼不找份工作？」

對於剛才抓住女小偷的那個男店員來說，這種戲劇性的轉變讓他難以接受。但這是老闆的絕對，他無法反對，只有彆扭地說：「老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

女人略微猶豫了一下，抬起了頭，目光和男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

「對不起……我不能說。」

女人在一個角落。把貨架上的午餐肉和火腿腸悄悄塞進自己的大衣口袋內——這一幕清楚地記錄在了收銀台前的監控錄像里，男店員心中冷笑了一下，今天又逮到一個。他並沒有立即聲張。

證據確鑿，男店員就是在收網的一刻。他一個箭步跨出去，攔在即將出門的女人面前，溫和地說道：「女士，您恐怕忘了什麼？」

她以為很小心，以為自己不夠引人注意，以為能夠輕易得手。但她不知道，那男店員經驗豐富，能通過衣著、眼神和一些細微的動作分辨普通顧客和小偷。

男店員抓著女人的手臂沒有鬆開。他對店內的另一個同事喊道：「你先到收銀台替我一下，我帶她去見老闆。」

兩個男店員沒什麼好說的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離開。馬文煩躁的嘆了口氣，一把將她抓住，說道：「好吧，我相信你。我不再追問關於你女兒的事。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點——如果以後隨著hｔtｐｓ://rｅaｄ•99ｃsw•cｏm接觸的增多，你也願意信任我的話，能否請你敞開心扉，接受我的關心和幫助？」

現在，他坐在辦公室里，手指交叉，下巴抵在指頭關節上出神。

倪可點了下頭，拿著衣服和錢出門了。

他們靜默了一會兒。女人說，「感謝你沒有追究我的偷竊行為。我以後不會再到你的店裡來偷東西了。我……可以走了嗎？」

「好的，老闆。」男店員走出辦公室，將門輕輕帶攏。

「就這些。」

「離這裏遠嗎？」

男人從皮椅上站起來，走到女人面前，仔細打量著她——一件污垢不堪的黑色呢子大衣，腳下是開了口的舊皮鞋。此刻，這女人因羞恥而深埋著頭，無法看清她的面貌，只能看見她一頭亂蓬蓬的頭髮。男人在心中嘆了口氣——一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可憐女人。她並不是什麼惡劣的壞人，從她偷的這些東西就能看出來，她只量餓壞了，想填飽肚子——僅此而已。

我的天。男人驚訝無比，「這麼說，你十五歲時，就……」

男店員想給她留點兒面子。「你能跟我到辦公室去一趟嗎？」

男人奇怪地問：「為什麼？」

「當然。」

倪可感到得再次流下淚水，她發誓般的說道：「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的。」

倪可出去后的一個小時內，他竟然一直在想這個才見面的女人。可笑的是，這種思緒好像難以抑制。

「不，我要回家。」女人快步向門外走去。

他相信緣分，相信生命中。總有一天會有一個屬於他的人出現。

現在三十五歲了，還是孑然一身。

「什麼？你有個女兒？」男人吃驚地說，「你看起來年齡並不大……你多少歲？」

「嗯。」倪可點頭。

倪可凝視著馬文，從這個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真摯的情感。她微微點著頭，說道：「好的，我答應。」

女人假裝圍著貨架繞了幾圈，當有顧客在收銀台結賬時，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將偷竊的食物緊緊按住，朝店外走去。

女人微微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這個男老闆。

「兩罐午餐肉，還有一袋火腿腸。」男店員將午餐肉放在老闆的桌子上，「火腿腸現在還在她右側衣服的口袋裡呢。」

倪可好像沒有意識到三個男人為何看呆了。她低下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不好意思地說道：「怎麼了？衣服不合身嗎？」

「上班時間是每天上午九點到晚上九點。我們提供中午飯和晚飯。一個月有九-九-藏-書兩天的自選休息時間——有問題嗎？」

女人悲哀地說道：「我嘗試過找工作，試了很多次。但是沒有任何人願意提供工作給我。」

馬文的自選商店開在城市近郊，這裏雖然沒有市中心那般熱鬧和繁華，但是作為新開發區，在這附近工作和生活的人也不少。相對來說，在這裏開店的成本和競爭都要比城中心小得多。這家店有近四百平米，是這一片比較大的小型超市，生意一直不錯。

女人遲疑片刻：「七歲……」

馬文輕輕頷首，過了幾秒，他說道：「好的，倪可——如果我讓你在我的店裡工作，你願意嗎？」

女人露出驚惶的表情，她意識到自己敗露了，抖抖索索地說道：「你說……什麼？」

「忘了之前的事吧，就像跟普通同事那樣相處，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我相信她不是壞人。」馬文說。

這真的是剛才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女小偷嗎？三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她彷佛洗盡鉛華，退去塵埃，像溢連蓮花般清新脫俗，整個看上去容光煥發、楚楚動人。

「今天你就先熟悉一下我們店裡的商品吧——尤其是女性用品。你要儘快了解清楚，好跟顧客介紹。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們倆。」馬文指著年齡稍大一點兒的男店員說，「他叫周毅，在這裏工作六年了。」又指向年輕男店員，「他是小何，才來三個多月。」

倪可連連點頭致謝，但又為難的說：「可我沒有身份證，也沒有錢交保證金，你能信任我，讓我在這裏工作嗎？」馬文頷首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我也相信你會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我沒有看走眼。」

馬文皺了下眉。「什麼意思？」

徘徊在自選商店內的女人並不知道，這家店的男店員，已經注意到了自己。

馬文長長的吐了口氣，他坐回到皮轉椅上，一隻手撐著腦袋，緩緩搖頭。

經濟上，馬文無憂無慮。但他的婚姻和情感，卻不盡人意。他結過一次婚，還沒來得及生孩子，就和強勢的妻子離婚了。之後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結婚對象。

「哎，你好，你好。」兩個男店員笑容可掬的回禮。

「對，就像信任你們一樣。」馬文篤定的說，「我相信自己的直覺，也希望你們能相信我的判斷。」

倪可驚訝地望著馬文，感到難以置信，「你……是說真的？」

「是的。」這個話題似乎讓她痛苦不已，「求你，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