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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瀛台泣血

第十章 瀛台泣血

「嗯。」光緒身子抖動了下,「去吧——」
「皇上不必灰心,那些夷人對此皆不予認可的。雖說老佛爺為著這,打算重用那些義和團眾,不過以他們,又怎會是夷人的對手?」
「老佛爺已經起駕。」載漪悠長的話語響徹乾清門廣場,「著六部九卿各率司員,入乾清宮朝會!」
「告訴那些義和團眾,見洋人便殺,給我往猛里做!但殺一男夷者,賞銀五十兩;殺一女夷者,賞銀四十兩;殺一稚子者,賞銀二十兩!」
「嗻。」
在人們如坐針氈般焦急的等待中,一連兩天,紫禁城內絲毫消息亦無。即使是孫家鼐這等重臣,幾次遞牌子謁見亦都被擋了回來,說是聖躬違和,不能臨朝。至於患的什麼病?究竟病情怎樣?卻無從得知,直讓人們心裏猴抓了一般坐卧難安。好不容易到了第三日晚晌,終於紫禁城內傳出了小道消息:多羅郡王載漪之子溥俊繼承穆宗毅皇帝為嗣,冊封為皇子。一時間人們直炸了鍋一般!
在眾目睽睽下,孫家鼐側身穿過前面奕劻、載漪、榮祿幾人直到御案前,叩頭道:「貝勒溥俊雖性聰敏,只奴才愚見,冊立皇子,事宜從緩,請老佛爺三思。」
「老佛爺起駕嘍!」
「奴才——」從驚怔中回過神,奕劻在臨清磚地上「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響頭,「奴才已然儘力,只——」光緒冷冷哼了聲,轉身至窗前一把推開窗戶:「朕說你什麼了嗎?」遠處,平靜的湖面上泛起陣陣漣漪,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受驚價在半空中旋著,起落不定。又是誰來了?難道——
四天時間,除了每日小睡幾個時辰,他便伏在案前,擺弄著那些滴滴答答或者鶯歌燕舞能發出各種聲響、表演各種姿勢的自鳴鐘、八音盒。在這孤懸湖中、與世隔絕的小島上,似乎只有它的聲音還能使他感到生命的存在。
宛若當頭一記重擊,眾人都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奴才不敢,奴才斗膽亦不敢的。」
「不不,奴才聽清了……聽清了……」
「奴才一時失言,請老佛爺恕罪。」孫家鼐頭伏在地上,雖看不清臉上神色,只聲氣聽來卻還是那般的鎮定,「冊立皇子,奴才絕無異議。只為免生干戈,還……還乞老佛爺三思。至於皇上聖躬違和不能理政,老佛爺可暫行垂簾,代為署理。奴才拳拳忠誠唯天可表,請老佛爺明鑒。」
「她不是人!」光緒回首望眼靜芬,堅定的語氣不容絲毫置疑,「她是機器!權力的機器!為了能擁有權力,她親生兒子可以不要,祖宗社稷可以不顧,朕又算得什麼?!在她眼中,朕只不過是她權力棋盤上的一粒棋子,一粒可以隨意擺弄的棋子,只要她覺著它已沒了利用的價值,她便會毫不憐憫地將它拋掉!」
慈禧太后腮邊肌肉急速抽|動著,眼角餘光掃了下載漪,嘴唇翕動著似欲呵斥,只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用冷峻的目光向大殿各個角落掃了下。在她目光的威懾下,大殿一時間又恢復了先時的寧靜:「為什麼?!」
「放朕下來!」光緒黑漆漆的眸子望著橋對岸,似乎在聆聽著什麼,長吁口氣淡淡說道,「這等局面,便你們亦難保能全身而退,帶著朕更一絲希望亦無!」
「你日後可常來宮中,督導溥俊讀書。」
「奴才意思,不如就緩些時日——」
「奴才遵旨。」
「載漪!」
「如此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徒,便十死亦不能贖其罪之一二!」說到此,她緩緩起身,在光滑的透著人影的金磚地上來回踱著碎步,「然十指連心,真要與他些懲處,我這心裏總是不忍——」說著,她仰臉長嘆了口氣。
「孫家鼐。」慈禧太后咬牙道,「你跪到前面來奏!」
細雨連綿,均勻又細密地撒落下來,沒有一日晴好。就在這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季節,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悄悄地傳了開來:皇上龍體欠安,而且病得不輕!
「說!」
「那……那皇上……」
「嗯?!」慈禧太后陰冷地盯著崔玉貴。「奴才……奴才口沒遮攔,老佛爺恕罪。」崔玉貴臉色蒼白得一絲血色亦無,抬手往嘴巴上狠命地抽著,顫聲道。「奴才這就回了主子娘娘。」說著,轉身疾步往殿外踱去,只前腳方跨過門檻,身後慈禧太后聲音又傳了過來:「回來!」
「可惡!」慈禧太后將手中茶杯高高舉起,狠狠摜了地上,隨著一聲響,咬牙切齒道。偌大的殿中霎時間咳痰不聞,便殿外躡手躡腳走路的太監的動靜都聽得見。「老佛爺息怒。」榮祿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下,凝視著慈禧太后,趨前一步躬身道,「喀西尼雖則可惡,然其即便此時在京,亦無濟於事的。俄國之所以先應允而後反悔,實懼於英法諸國實力。」
「老佛爺也是人,她將皇上——」
「此事但泄了出去——」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你也早就做了。去吧。」
去了,變法、皇權……一切都離他去了。他還是皇帝,但僅僅剩下了個空洞的名號,一度被伏在他腳下的世界,再也不承認自己的主宰了。
「回老佛爺,俄國與咱大清不同,但議會不允之事,俄皇也……也無能為力的。」
「老佛爺——」
「嗻。」
「皇上珍重,臣妾去……去了……」靜芬深深蹲了個萬福,移腳時,身子卻已似瑟風中抖動的嫩枝一般。
奕劻抬眸看了看光緒,叩頭泣聲說道:「皇……皇上珍重。」爬起身來躑躅退了出去,陡見皇后在滴水檐下站著,奕劻愣怔了下忙欲大禮參拜,卻被止住:「不必了,你去吧。」
「老佛爺,」奕劻猶豫著期期艾艾開了口,「英國公使竇納樂也遞來了照會。」
「嗯。」慈禧太后眉棱骨不易察覺地抖落了下,「軍機王大臣留下,其餘先退下。記著,但有私議國家大政者,休怪我開殺戒!」說罷,返身於御座上坐著,端杯read.99csw.com啜了口茶含嘴裏,兩眼凝視著殿外。剛毅見眾人面面相覷,正要說話,載漪已開口大聲說道:「怎麼?還不退下?!」
「你會錯意了!」慈禧太后眼中閃著陰狠的光,「北洋諸軍改設前、后、左、中、右五軍。前軍把守北洋門戶,駐紮北塘、大沽一帶,即以聶士成所統武毅軍編製;后軍駐紮薊州,兼顧通州,即以董福祥所統甘軍編製;左軍駐紮山海關內外,專防東路,即以宋慶所統毅軍編製;令袁世凱募建陸軍,駐紮小站,扼津郡西南要道,以為右軍。榮祿另招親兵萬名,作為中軍,駐紮南苑,拱衛京師!載漪!」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奕劻茫然地望著光緒。直王福將諭旨遞了手上,猶如在夢境中般絲毫反應亦無。「你可以走了吧?」光緒輕輕一哂。
不待慈禧太後有所反應,殿中眾臣十之四五甩馬蹄袖跪了地上。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多的文武重臣附和,慈禧太后臉一下子漲得血紅,細碎白牙緊緊咬著,氣出丹田地哼了一聲,返身疾步至御案前提筆,似乎要寫什麼,只筆方觸紙又放下,背手繞座徘徊。榮祿知道她尋思著欲找茬兒處置這些刺兒頭,因也不願冊立溥俊為皇子,很想借眾人之手攪和攪和,便低頭裝沒看見。
「是——」孫家鼐頓了下,咽了口口水躬身道,「是奴才孫家鼐。」
「聽聞南方變法維新思想已然深得民意,皇上但離開此地,登高一呼,何愁無人響應?又何愁大清沒有指望?皇上,復生一片赤誠,您難道忍心要他含恨九泉嗎?」
「時局艱難,誠如老佛爺所言,宜力求平穩而免動蕩。皇上今雖無嗣,然適值壯年,倘若速行,民心必亂。而一旦因此招來外國公使干涉,更是一樁棘手之事。」孫家鼐長長吁了一口氣,乾咳兩聲道。
「只如此一來,我大清怕是又要大難臨頭了。」光緒輕輕搖了搖頭,「與其這般,朕倒寧願在這島上了此殘生。」「不,不……」靜芬身子顫抖了下,聲音像秋風中的樹葉般瑟瑟發抖,「臣妾不要……臣妾不要皇上……」
「他們終是夫妻一場,就讓過去看看吧。你這便過御膳房,吩咐好生做桌膳食與皇上,要你主子一併帶了過去。告訴皇上,身子骨緊要,莫苦了自己!」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幽幽地像從遠處傳來,顯得又清晰又陰森,「意思明白了?!」崔玉貴愣怔了下,回過神時,心裏直慌亂得突突亂跳,兩條小腿也痙攣得微微發抖。
「這不用你說!」慈禧太后厲聲喝止奕劻。「再擬旨。要各省督撫將軍全力整頓關稅、厘金、鹽課諸項,凡商民輸納的款子,統要和盤托出,不得隱匿!」花盆底鞋在金磚地上橐橐響著,「輪船招商局、電報局、開平礦務局盈餘利息,接旨即押運京師,以為練兵尋常經費!」
「嗻!」
文武官員參差不齊地應了聲,腳步雜沓地退了出去。慈禧太后將茶水咽下,道:「說吧,甚消息?」
「奴才——」
「老佛爺,消息說那喀西尼已……已與昨日離開京師,回返——」崔玉貴瞅眼慈禧太后,小聲道。
慈禧太后止住了愈踱愈快的腳步,她的精神似乎變得有些迷茫,陰鬱的眸子望著眾人,額前乍起老高的青筋漸漸隱了下去,臉上神色也平緩下來,長長地透了口氣緩緩說道:「爾今之際,垂簾聽政不能說不可行。只你們可曾想過,如此一來天下又何以看我?而那些蠢蠢欲動如康、梁之徒又豈會不興風作浪?這究竟求得朝局平穩還是動蕩?」彷彿要看到很遠的地方,她深邃的眸子久久凝視著窗外,「再者我這一大把年紀,能操持得下來?但誤了國事,到頭來這千古罵名誰來背?你們就讓我這老婆子安寧一陣子吧。」她的聲音竟已有些嘶啞!
「還……還沒有。」似乎不忍看光緒那滿是陰鬱神色的面頰,王福俯首瞅著地上已然磨得凹凸不平的臨清磚,低聲道,「萬歲爺放心,三格一身功夫,斷不會有閃失的。」「朕知道,只雙拳難敵四手,朕——」光緒長嘆了口氣,「朕不該要他去的。」「萬歲爺又往壞處想了,這不定過會兒他就回來了的。」嘴角強自擠出一絲笑色望眼光緒,王福轉了話題,「奴才昨兒在湖裡釣了條魚,要不萬歲爺嘗嘗奴才手藝?」
「怕……怕是……唉!」
「老佛爺三思,我朝國帑空虛——」
「說什麼?」光緒深深吸了口氣,「求她放過朕?不,她不會的。」
看著他那滿臉假惺惺的神色,孫家鼐直覺得心裏一陣膩味,只已有的惶恐、不安卻更添了幾分,深邃的眸子在剛毅臉上盯了足有移時,輕咳兩聲將不無探詢的目光投向了王文韶。不知是不知抑或是不想說,王文韶半蒼的眉毛緊緊攢著,仰臉望著天。無垠的天穹上一隊大雁叫著掠過雲影急匆匆地向南攢飛,給灰暗陰沉的秋色更平添了幾分不安和凄涼。
「皇上——」
朝局變動的消息傳遍了京師大街小巷,傳向了神州大地,宛若一聲振聾發聵的炸雷,泛起千層巨浪。只有一個人沒有聽到,那就是光緒皇帝,此時此刻,他正在擺弄著鍾錶!
「朕在這裏!」光緒自喉嚨間冷冷哼了聲,徑至案前點燃了風熄的紅燭,略帶陰冷的眸子盯著來人,似笑非笑地淡淡道,「還愣著做甚?不是想要朕性命嗎?拿去領賞吧。」
「以有用之身為有用之事,便死,亦重於泰山。」光緒輕輕搖搖頭,「此時為朕去死,殊屬不智。莫說朕壓根便不想離開,即使想,外邊也沒有朕容身之地的。」見王五嘴唇翕動著欲言語,光緒虛抬了下手,「好了,甚也別說了。你二人此時離開,朕或許還有條生路,不然,朕只有死路一條的!」光緒酥軟的身子這時間稍稍有了些氣力,眉棱骨抖落著深深吸口氣九九藏書徐徐吐將出來,「此為我大清、為我蒼生唯一可走的路。譚嗣同泉下有知,亦會應允的。」
「嗻!」
「師傅,三爺他們——」扁擔李豆大的淚珠淌著。
光緒眉棱骨抖落了下,見王福兩手呈了諭旨進前,虛抬了下手,道:「就這事?」
湖水拍岸的嘩嘩聲和著橐橐的腳步聲在四下里迴響著,他們能平安脫困嗎?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將會更加的艱難……
眼瞅著孫家鼐躑躅出了大殿,一群人頓時都愣了、傻了,有幾個膽小的竟兩腳一軟跪了地上,搗蒜般連連叩著響頭:「奴才……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奴才——嗻。」
孫家鼐清瘦的身子瑟縮了下,咬牙沉吟片刻,咽口唾沫復道:「恕奴才斗膽,冊立皇子,非一家之私事,實關乎我大清國運。」
「老佛爺慈悲心懷,只皇上寡恩薄情,倘不與懲處,天下億萬生靈——」
「但將皇上舉止曉諭天下,蒼生斷不會不允老佛爺垂簾聽政,至於——」
「朕知道了。」光緒冷冷地轉過臉睃了一眼奕劻,心裏一陣冷,一陣熱,一陣快慰,一陣憂愁……翻江倒海價折騰得難受。細碎步子在屋中來回踱著,足足盞茶工夫,光緒自肺腑深處長長透了口氣,從齒縫中蹦道,「王福,用印。」
「將這些奴才頂戴花翎摘了!」
「萬歲爺,」王福雙手緊握著光緒的手,彷彿在聚集著最後的力量,聲音也陡然間變得凝重有力,「老佛爺看來對萬歲爺已生殺意。奴才去后,萬歲爺萬萬當心……當心吶……」他的手慢慢地松垂了下去。
「康、梁逆賊歹心未逞,斷不會就此收手,嗣後辦差,當濯心滌肝。但有顢頇頑鈍不思悔改之徒,定難逃誅戮之罪!」起身在御座前來回踱了兩步,慈禧太后刺耳的聲音又響徹大殿,「還有一事。今上嗣統,國人多說次序不合。我因帝位已定,自幼撫養,直到今日。這幾日又有臣工奏陳此事,言聖躬違和,當早立皇子,以備不虞。這幾日思前慮后,我意深以為然。」她咽了口唾沫,「端郡王載漪秉性忠誠,爾等亦所共知。其子溥俊性亦聰敏,若立為皇子,可無後慮。經與諸王大臣商議,著立溥俊為皇子,繼承穆宗毅皇帝為嗣。此事來年正月元旦舉行,各有司下去早作準備,但誤國之重典,決不寬恕!」
「但真有異動,只說明民心狡詐,已無可用之處。至於諸夷,此我大清內政,又豈有他們指手畫腳的道理?!」慈禧太后細碎白牙咬著下嘴唇,滿是陰冷的目光直射孫家鼐,「我看你這意思,怕不是從緩,而是壓根便不希望冊立皇子,是吧?!」
「這是皇上自個挑的地兒,你說不合適?!」慈禧太后腮邊肌肉抽搐了下,「且退一邊,待會兒我與你自有交代!」話音落地,眾人立時感到一種寒徹骨髓的壓力襲來。此刻大殿里死寂得掉一根針都聽得見,唯聞殿角金自鳴鐘沙沙響著。看著眾人一臉惶恐神色,慈禧太后嘴角掠過一絲冷笑,「皇上之所以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究其根源,皆在新政。新政推行這麼多時日,收效怎樣,不說你們心裏也都有數。皇上呢,心裏也亮堂。這治國平天下,說來道去,還得儒道。昨兒與皇上議了下,這新政嘛——」她頓了下,從齒縫中蹦道,「到此止住!蓮英,將皇上諭旨念來聽聽。」
「奴才——」
「聽奴才們議論,還……還說得過去。」
「去吧!」
「不,不。」靜芬膝行向前,「臣妾這就回宮說與老佛爺——」
「罷了。」光緒似笑非笑,插口道,「有什麼事就說吧,這不是你待的地方。」靜芬端著盤子的手抖了下,只覺著一股寒意直浸肌膚,心都緊縮成了一團,蒼白的臉上一對眸子滿是陰鬱地凝視著光緒,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半晌,方開口安慰道:「臣妾沒什麼事,只……只是過來看看皇上的。」頓了下,她細碎白牙咬著嘴唇接著道,「臣妾方才聽說——」
「嗻。」
隨著一陣沉悶拖沓的腳步聲,奕劻悶聲悶氣的聲音傳了進來。光緒愣怔了下,兩手微微一抖,將自鳴鐘摔了地上,伴著一聲脆響,他的身子針刺價瑟縮了下。陰鬱的眸子望著窗前佝僂著身子的奕劻,好一會兒他才長長透了口氣:「進來吧。」
「如此一來又置皇上於何地?我朝以孝治天下,似皇上這般逆行,不與懲處蒼生何以心平?」慈禧太后抓話茬兒接著道,「皇上不仁,我卻不能無義,母子連心,我究竟將他一手帶大,何忍見他受委屈?好了,此事皇上也已經應允了的,爾等不必再言語。」
「老佛爺。」
「眾軍機一邊坐著,其他的都起來站著聽話。」慈禧太后的聲音並不高,在殿中卻顯得異常的響亮,似乎沒有睡好,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開口接著道,「四海昇平泰運昌,這是人人都想的。若說不想,那便是我大清逆臣賊子!」她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著,「皇上一意推行新政,其心思在沿聖祖、仁宗武功謨烈,宏光我大清列祖列宗聖德,以振幾十年之頹風,造一代極盛之世,不可謂不佳。由此,我方應允新政,以期強國富民。」說到這裏,她舒了一口氣。
「萬歲爺不用喊……喊了……」王福拼著全身的勁,手和腳都在抽搐顫抖,咬著牙吃力地說道,「沒人應……應的。奴才蒙萬歲爺恩寵……卻無以為萬歲爺排憂除難……心中實感愧……愧疚萬分,能以此貧賤之命換得萬歲爺平……平安,奴才已經心滿意足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很像是燃盡了的炭盆中的餘燼,淡紅的顏色閃爍不定。
「皇上……天氣漸漸冷了,皇上您多注意身子骨。臣妾與您做了幾身衣服,早晚記著……」
本來聽得已是惴惴不安的文武官員不read.99csw.com由又都是身上一顫。慈禧太后盯著眾大臣:「工部主事康有為胞弟康廣仁、監察御史楊深秀、軍機章京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已拘捕在獄,明日午時三刻正法;禮部漢尚書李端棻、戶部侍郎張蔭桓革職並遣戍新疆軍台;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革職監禁!」她冷冷地笑著,掃了眼徐致靖。「湖南巡撫陳寶箴、湖北巡撫譚繼恂、湖南學政江標、禮部侍郎王錫蕃、監察御史宋伯魯、刑部主事張元濟、原翰林院庶吉士熊希齡及徐致靖之子徐仁鑄、陳寶箴之子陳三立均革職,永不敘用;禮部主事王照革職嚴拿。」說罷,她仰臉高喊道,「來呀!」
「嗻——」
「皇上龍體——」
「嗻!」答應一聲趨步案前,從慈禧太後手中接旨轉身掃眼眾人,李蓮英乾咳兩聲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朝廷振興商務,籌辦一切新政,原為當此時局,冀為國家圖富強,為吾民籌生計,並非好為變法,棄舊如遺……」
「這不是我的意思!是王公大臣共同的意思!」
慈禧太后咬著下嘴唇:「我不管他議會怎樣,他既然應允了,就得做到!奕劻,你告訴那喀西尼,此事但他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他那小命我不能保證不出岔子!」
孫家鼐絞肝擰汁,又道:「奴才聽聞外間傳聞,皇上誤服康有為蠱葯,以致心性糊塗。倘真如此,卻也不無可能,請老佛爺明鑒。」
「草民便粉身碎骨——」
「廟堂議事,原本無罪可言。只已定之事,決不容在這殿宇上跳踉行威!」說著,慈禧太后冷冷地掃了眼眾人,抬高嗓門道,「爾等可還有要說的?!」
進大殿,約摸袋煙工夫,西閣門「吱」的一聲洞開,眾人忙不迭收聲正色跪了地上。少頃,慈禧太後由李蓮英、崔玉貴攙著從西閣門出來,徐徐向設在殿中央的御座走去。她的臉上掛著一絲似乎凝固了的笑容,站在殿中央佇立了會兒,似乎在想著什麼,方拾級升階,徑上了「正大光明」匾額下金紫交翠的龍鳳寶座。李蓮英和崔玉貴二人卻步躬身退至一旁跪了下去。慈禧太后悠悠地端起案上茶碗,用碗蓋撥著浮茶呷了一口,眼角周匝兒一掃,偌大的乾清宮立時靜寂得便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
「罷了,朕沒胃口。」
一股陰森森的冷風透窗襲進來,燭光一閃間,光緒發出一聲似號似泣的深長嘆息,連連搖頭道:「這不是……這不是真的……不是的……」
「形勢雖則如此,只卻不能說一點希望亦無。就為著日後,萬歲爺也不……不該這樣作踐身子骨呀,您這——」
「請老佛爺再行垂簾聽政!」
「其稱建儲一事,鄰國固無干與之權,然遇有交涉,英國只……只認定『光緒』二字,他非所知。另兩江總督劉坤一回電,說君臣之分久定,中外之口宜防。」
「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朕。世事不過一團氣、一縷煙而已,一現曇華,想開了也就那麼回事了。」看著她顫抖的身軀,光緒吁口氣收了口,「珍妃情形怎樣?你可曉得?」
「嗻!」
一時間,肅穆的乾清宮一陣騷動。眼見得這般光景,眾人心裏都十五個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依昔日行徑,爾等中不少人也罪不容赦!為免株連過廣而使朝局動蕩,今日概不追究。」慈禧太后嘴角掛著一絲獰笑,注視了一下有些騷動的會場,說道,「回頭都寫個請罪摺子呈進來。」
李端棻心裏針刺一般痛楚了一下,半蒼眉毛皺成一團,陰鬱地偷掃眼慈禧太后。她嘴角微吊,兩手反覆轉著茶碗凝視著全場,說不清是怒是喜。良久,忽口風一轉說道:「然而皇上受康、梁逆黨蠱惑,行事與初衷大相徑庭!裁衙署、罷重臣、議開懋勤殿而奪軍機許可權與康、梁逆黨不說,竟唆使袁世凱發兵京師,妄圖包圍頤園,圖謀加害於我!」
「你這大禮朕生受不起!」
「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各國變法,無不經流血方能成事,今日之所以國不能昌,民不能富,只在未有因變法而流血的……」壓抑沉悶的氣氛中,屋外傳來橐橐腳步聲響:「師傅,三爺傳信,大隊官兵正往這趕呢,要您快著些!」王五掃眼牆上自鳴鐘:「請皇上速速與草民——」
「都走了,朕便離開,又有何用?」光緒凄然一笑,「你快些去吧。」
「奴才在!」
「奴才在!」似乎早有預備,慈禧太后話音甫落地,一眾二十余名乾清宮侍衛如地下冒出來似的便站了身前。
「老佛爺,臣有話奏上!」這時,突然殿下有人高聲道。似乎沒有料到這種時候還有人敢出聲,慈禧太后愣怔了下,回過神來,陰冷的目光在殿中搜索著,道:「是誰要奏事?!」
「你是——」光緒愣怔了下。
「有話就說,沒話便走。」光緒臉上毫無表情,看也不看奕劻一眼緩緩說道,「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奕劻雙唇哆嗦著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撲通」一聲跪了地上,無可奈何價咽了口口水,叩頭道:「老佛爺旨意,要冊立……冊立溥俊為皇子。」
「嗻。」奕劻一高一低踩在棉花垛上般搖晃著進來,「奴才奕劻——」
「不!不——」
太陽有氣無力地在稀薄的、緩緩移動的雲層中穿行,慘淡的光輝灑下來,照在明黃的琉璃瓦上,閃著光亮。一雙眸子默然望著滿臉漲得通紅的慈禧太后,彷彿要看出些什麼,半晌,榮祿小心開了口:「老佛爺,英美諸強藉義和團之事,蠢蠢欲動,形勢於我極其不利。倘——奴才怕一場干戈在所難免。」
「皇上每日飲食皆有記載——」
殷紅的血液順嘴角淌了出來,王福強自擠出一絲笑色看了看光緒:「銀針試過沒毒,奴才恐……恐有閃失,故……不想卻真……真的……」他https://read.99csw•com的臉色扭曲著,語氣已是愈發微弱。「不要說話,朕這就喚太醫過來。」晶瑩的淚花奪眶而出,光緒仰臉高聲喊道,「太醫!太醫!」
「可惡!畜生!!可惡!!!」
一聲聲、一句句,都利箭價向眾人心坎上射去!足足袋煙工夫念罷,慈禧太后輕咳一聲提高了嗓門:「這幾年康、梁蠱惑人心,京內外官員參与強學會、保國會及所謂維新活動的不下數百人。有甚者,朝廷恩遇全然忘卻,而唯康、梁鼻息行事!此等無恥之輩,莫說國法不容饒恕,便想寬容,奈何還有人情天理?!」
「還有就是,此事諸夷皆不應允,老佛爺欲藉助義和團的力量迫使——」
「那又怎樣?!」
「嗻!」
一聲一聲的傳呼由太監們遞送了出來,廣場上頓時鴉沒鵲靜,咳痰不聞。孫家鼐暗暗長吁了口氣,「啪啪」甩馬蹄袖跪了濕漉漉的臨清磚地上。不多時,便見端郡王載漪、慶親王奕劻從左掖門出來。
「是——奴才自知罪孽匪淺,愧對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皇上——」
「朕知道了。」
「朕——」
沒有迴音,只有自鳴鐘不緊不慢沙沙地響著。
她走了,帶著濃濃的眷戀,依依不捨地走了。藉著屋外搖曳不定的燭光,看著她上了乘輿,看著她過了那幽幽的木橋,他終於哭出了聲。淚水,帝王的淚水,真龍天子的淚水,然而,也如庶民一樣,只能是一種發泄!
緊握著王福漸漸僵硬的胳膊,光緒石鑄人兒般久久一動不動。
「放朕下來。」
「閉嘴!大清國運,不用你操心!」
滿臉喜色地被侍衛、太監們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走到丹墀前,載漪挺了挺胸脯,掃眼眾人,用手輕撫了一把修整的八字髭鬚,朗聲說道:「有懿旨,百官跪接!」
「皇……皇上……」
「奴才遵旨!」雖說早已是內定的事兒,只當著這麼多人宣講,載漪由頭到腳直覺無比舒暢,忙不迭跪地「咚咚」連叩了幾個響頭。
「有罪罰之,有功卻也不能不賞。」慈禧太后嘴角掠過一絲獰笑,冷哼一聲,說道,「原禮部滿尚書懷塔布著補左都御史兼內務府大臣。湖北巡撫由曾和署理,江蘇巡撫以德壽實授。又總署缺人,著許景澄、袁昶、桂春、趙舒翹、啟秀即日入直辦差。」話音甫落地,崔玉貴自西閣門腳不沾地進來,躬身打千兒低聲稟道:「老佛爺,總理衙門傳來消息。」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闖。今日遇著本官,你算走到頭了。」崇禮細碎白牙咬著,「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說著,他抬手輕輕揮了下。張三、紀正、順義等人渾身血葫蘆般被十多名侍衛拖上橋頭,扔在了冰冷的橋面上。
「你跪安吧!」
「是嗎?這可真太難得了。」直遠處模糊身影清晰可辨,光緒方暗吁了口氣,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掃眼奕劻,哼了一聲道,「不過這又與朕有什麼關係呢?!告訴你,朕不需要任何人憐憫!」四周沉寂得像一座業已荒廢許久的古剎,空氣亦愈加地壓抑和鬱悶。奕劻花白辮子直拖到地上,頭伏得幾乎要碰到地面,聲音嘶啞著道:「奴才于聖恩多有辜負——」
「草民是譚嗣同義兄。」王五眼圈紅紅的,似乎剛哭過,叩首起身說道,「請皇上速速打點行李,草民這便護送皇上離開此地。」說話間自懷中摸了塊玉佩雙手呈上,「此玉佩乃皇上之物,復生托我交還皇上。」光緒身子針刺價哆嗦了下,凝視著手中晶瑩透亮的玉佩足有移時,移眸望著王五:「譚嗣同他——」「老佛爺已然降旨,明日午時三刻在菜市口處斬譚嗣同、楊深秀、楊銳、林旭、康廣仁與劉光第六人。」喉頭抽|動著,淚水禁不住涌了眼眶,只強忍著沒有掉下來,「草民夜闖刑部大牢,欲以相救,只他說……說……」
「皇上——」
呵腰出轎,雨已經愈來愈小,抬眼望天,似有停的意思。探手懷中掏出懷錶看看,時針還差一刻不到卯時,伸欠著呼吸了口清冽的空氣,一夜的鬱悶似去了大半。進大內,及過右安門,遠遠便聽得乾清門廣場上嗡嗡聲響傳了過來,緊趕幾步過去,但見闊大廣袤的廣場上到外都是趕來朝會的各部官員。
「不……不,朕一定要救你,朕……」
「什麼?他——」彷彿電擊了般,慈禧太后「嗖」地坐直了身子,「俄皇呢?」
是的,時間在無聲無息地前進。對一個只要慈禧太后活著,便毫無指望的皇帝來說,這是他唯一的指望了。他只有希冀自然之律、時間之鐮能為他的未來掃平道路!
輾轉反側在大炕上折騰了大半宿,剛尋思著迷糊陣,只外邊傳來聲音:「老爺,宮裡傳過話來,老佛爺今兒卯時在乾清宮臨朝。」孫家鼐電擊價哆嗦了下,「嗖」地坐直了身子,由人服侍著穿了朝服,掛了朝珠,點心也沒用便打轎直趨東華門。
「說得過去?她怕是——」說話間光緒彷彿電擊了一般「嗖」地站了起來,「王福,你……你怎的了?」像是被人迎頭一記悶棍,王福身子顫顫地抽|動了幾下,跌倒在冰冷的地上,聲氣微弱但卻十分清晰:「萬歲爺,膳食裡邊有……有毒……」
「草民王五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想要王五投降,你做夢!」
孫家鼐兩手緊握椅把手,心裏直翻江倒海價難以平靜,正自胡思亂想間,陡聽剛毅言語,忙不迭起身一個揖兒打將及地,插口道:「啟稟老佛爺,皇上做出這等事,實有負慈恩,然皇上宅心仁厚,實在是一時糊塗聽信小人讒言,還請老佛爺念其素日舉止尚算中規中矩,輕恕了皇上——」
殷紅的血液順嘴角淌了出來,王福強自擠出一絲笑色看了看光緒:「銀針試過沒毒,奴才恐……恐有閃失,故……不想卻真……真的……」
「好了,莫要再言語了。但read.99csw.com他們候著老佛爺旨意,甚也來不及了。」光緒說著抬腳向對岸緩緩走了過去,「你們跟在朕身後,伺機脫身吧。」
「嗻——」
「這便是朕唯一的希望,知道嗎?」
清脆的沙沙聲終於響了起來,他笑了,彷彿完成了一件足以驚世駭俗的巨作,會心地笑了。一陣瑟風掠過靜靜的湖面,透窗撲面襲來,他不由打了一個寒噤。「萬歲爺。」將一件半舊不新的天青寧棉布夾袍輕輕披在他的身上,王福彷彿怕驚醒熟睡中的嬰兒般,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您……您還是歇著會兒吧。」
「你背著皇上,咱們闖!」
「皇上真便糊塗,能糊塗到這種地步?!」剛毅瞅眼慈禧太后,道。
慈禧太后虛抬了下手止住剛毅,用一種令人無從揣摩的目光瞅眼孫家鼐,說道:「孫家鼐教導皇上不少時日,于皇上性情較你知道得多了。」說著,她環視了眼面前眾臣子,「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莫管怎樣,處置皇上我斷不會做的。真這般做,不說別的,這日後見著我那妹妹,也不好交代的。」說話間,她抬手拭了拭眼角,「不過,宮裡嘈雜,為著皇上能靜下來修身養性,好好反思反思,換個地方也是應該的。瀛台清幽,我尋思了下,皇上日後便住那邊。」
「老佛爺——」
「奴才奕劻恭請皇上聖安!」
「奴才恭聆懿旨!」
「俄使喀西尼差人回話,先時我朝所提之事因……因議會不允,礙難從命。」
徐致靖看上去似乎有病,臉色蒼白,越發顯得又高又瘦,此時細碎白牙咬著嘴唇,乾咳一聲躬身道:「奴才徐致靖有話奏上。」
「嗯——」慈禧太后像是懵懂了一陣子,良晌方轉過身來。「老佛爺,」崔玉貴一個揖兒打將及地,「還有個事兒,主子娘娘在外面求見。」
「生死天註定,一切隨它去吧。」光緒說著仰臉長長透了口氣,「朕命里該有此劫,躲也躲不過的。好了,你回去吧。」
「這——」靜芬如同被毒蛇咬噬了口,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她的臉變得香灰一樣又青又暗,驚得抓著椅子的手顫抖著,嘴裏喃喃道,「這不可能……不可能……」「為什麼?」似乎怕王福突然在面前消失,光緒兩手緊緊抓著他枯瘦的臂膀,「你為什麼不用銀針呀?」
「告訴她,我這沒得空閑。」
「說!」
望著他顫悠悠的身軀下階上了橋,靜芬若有所思價嘆息了聲方抬腳進了屋。光緒半躺在椅上,雙眸凝視著宮燈里的燭淚一滴滴落在水磨青磚上:「可是老佛爺要你來的?」「嗯。」靜芬點了點頭,抬手揮退隨身太監、侍女,親手在案上擺著膳食,說道,「是臣妾堅請,老佛爺方應允了的。皇上——」
「臣妾對不住皇……皇上,只臣妾真的沒有想到會是……是這樣的……」靜芬臉色變得愈發慘白,瘦削的身子抖著,彷彿一陣風便能吹了去,「臣妾以為老佛爺——」光緒冷冷地笑著:「你以為她心腸真的那般好?」他冷哼了聲,輕輕將王福放了地上,舉步悠然踱了兩步,凄然一笑接著道,「朕日後怕也和他一樣結果的。」
「奕劻,你這便去叫皇上用璽。跪安吧!」慈禧太后揮了下手,轉身凝視著金紫交翠的龍鳳座不再言語。
「瀛台雖清幽,只……只天氣一日日轉冷,皇上龍體欠安,居此恐——」
「奴才在。」
這時間,外邊喊殺聲、槍響聲隱隱傳了進來。王五心裏直火燒了一般:「皇上莫要猶豫,再遲恐就沒得機會了。」眼見光緒依然是泥胎般動也不動,王五遲疑了下,伸手往光緒腰眼上點了下去,「皇上,請恕草民無禮了。」
「老佛爺,主子娘娘說……說後晌想過瀛台……」
天上黑沉沉一片,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它們也許都被唬住了,被這真龍天子撕心裂肺的號啕聲唬住了。像被人用針猛刺了一下,從懵懂中回過神來,靜芬兩腳一軟跪了地上:「臣妾罪該萬死,請皇上賜臣妾死罪。」說著,淚水走線兒般無聲地淌了下來。
「幾位早。」遠處放眼尋了半日,才發現眾人均在乾清宮丹墀前候駕,孫家鼐疾步過去,拱手道,「不知裡邊可有消息——」「消息真不少哩。」剛毅嘴角掛著一絲笑色,插口道,「只不知孫兄想聽些什麼來著?」
「太醫——」
「他說什麼?」
「孫家鼐,你還欲怎樣?!」慈禧太后的火氣壓抑不住地湧上來,怒喝一聲,又道,「此本我愛新覺羅氏家事,說與爾等,不過顧著爾等體面,你心裏與我放明白著些!」
夜深了。萬物都在這寒冷的夜中凍僵了,凝固了。壺漏將涸,燈焰已昏,燭台上血紅的燭淚堆得老高,只有遠處更聲凄涼地在四下里迴響著。不知過了多久,「吱——」的一聲響,一個黑影倏地閃了進來。幾乎在同時,光緒睜開了微閉的雙眸。黑影站在門口,沒有動,似乎在適應著屋內的光線。
有他開了第一炮,大殿上立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載漪雖心裏怒火一拱一拱地往上躥,只這種場面卻從來還不曾遇到過,不免一陣惶恐。他看了看身邊不動聲色的奕劻,心知這位對己日益不滿的王爺也正在打著主意,渾身上下更猴抓一般難受,遲疑著上前一步,囁嚅道:「老佛爺——」
「大胆王五,還不快快放了皇上,束手就擒!」出門來,但見四下里已是白晝一般光亮。步兵統領崇禮端坐馬上,周匝二三百名侍衛拱衛著,大聲喝道。
「嗻。」
「朕不困。」光緒目光緩緩自鳴鐘上移了開去,仰著臉望著灰沉沉似雲似霧漫遮起來的天空,張臂伸了個懶腰,他的眼圈暗得發黑,臉色蒼白中帶著些許灰青色,「三格還沒有消息嗎?」
「怎的?!沒聽清?!」
孫家鼐已是半蒼的眉毛抖落了下,「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響頭,道:「老佛爺懿旨,奴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