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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隆吐山戰役(三) 第四節

第七章 隆吐山戰役(三)

第四節

文碩掀起轎簾,看到大昭寺已過,丹吉林就在視線之內,便喝令停轎,下來,悠悠然邁動步子,坦坦地微笑著走了過去。
文碩哦了一聲:秘密,這是秘密,因為據說只有在不驚動人間有情、悄寂偷襲的狀態下,厲咒才有可能穿雲破霧,聚飽忿毒之液,達到奪敵血魄的目的。攝政王秘密乞請年輕的達賴喇嘛及其經師組織布達拉宮密法高僧聲誦《武經》,詛咒英軍慘敗。又秘密通報給駐藏大臣:「此舉一出,英人必敗,還有什麼可顧慮的?」但願,但願。文碩想,若真是「英人必敗」,朝廷就不會張惶過問了。過問的原因是:未見得必敗,卻已經受挫,不然英國人何以要繞到北京給總理衙門施加壓力呢?
乃窮護法說:「事先不該抵抗,既然已經抵抗,就需一千到底。」
降神儀式長達兩個小時,完了攝政王親自問他:「關於抗英,神怎麼說?」
絳巨噶倫說:「噢呀,忙得都忘了。」
攝政王迪牧不信,羊卓雍湖離拉薩馬走六七天,沱美是人不是神,怎麼會傳過話來?除非……他一愣,把噶丹頗章大經堂前後左右掃視一遍,還是沒看到沱美,便有些驚疑:莫非沱美已經獲得了悲智行願四菩薩大法的果位?不會吧,雖然沱美利用西甲喇嘛破壞了他的修鍊,但也僅僅獲得了自己修鍊的資格,不可能短短几個月落日出,就有了這麼殊勝的法境。他說:「你出來吧,別賣弄你的修鍊成就了。」
走著,文碩又看到遠處的布達拉宮正在揭去層層霧靄,依稀可見從金頂垂下一排黑白相間的經幡,經幡用繩索串起來,直垂到宮牆根里。文碩問身邊騎馬的隨從:「經幡蓋住了牆,是節日還是法會?」隨從四下里看看,神秘地說:「大人忘了嗎?今天是布達拉宮念《武經》、放厲咒的日子。」
攝政王說:「忘了我這個https://read•99csw•com攝政王也好,只是別忘了你的任務是誰派的。不過你明天不能走,後天走。」
聚集在噶丹頗章大經堂的還有噶廈政府各級官員。攝政王過問了在英人必經之地隆吐山口構築哨卡,壘造工事,修建廟宇,塑造馬頭、牛頭、豬首、鴉首退敵金剛的事。負責此事的官員回報說,構築哨卡和壘造工事已經捎口信給前線部隊。修建廟宇和塑造退敵金剛的事情正在進展,已經用最快速度招來了金匠大頭領、銀匠大頭領、銅匠大頭領、石匠大頭領、木匠大頭領、鐵匠大頭領、泥匠大頭領、畫匠大頭領、木雕大頭領、金屬雕花大頭領、鑄造大頭領、泥塑大頭領、縫紉大頭領、顏料製作大頭領,就等佛前祈禱、三寶加被結束,卜得吉日之後,便可啟程趕赴前線。所需烏拉和銀兩由前後藏各宗、溪卡、貴族、寺廟均攤,正在草擬均攤文書,保證半個月以內送達。攝政王迪牧糾正道:「不能前後藏均攤,后藏離前線近,就讓他們多攤一點吧。」
顯然絳巨噶倫是辦事最利索的一個,攝政王迪牧也知道這已是超級速度,沒有萬分努力做不到。但他很忌諱「現在全西藏各宗溪都有我的人」這句話。都有了你的人?你想幹什麼?倒不是他心胸狹窄、生性多疑,而是絳巨噶倫不甚明朗的人脈基礎和政教背景讓他不得不防。他沒有一句表彰的話,默視著對方,半晌才說:「你明天去江孜?為什麼不早說?」
攝政王接著又詢問負責新近成立的噶廈後勤機構的噶倫絳巨,在全藏徵集糧食、草料和帳篷等軍需物資以及組織民夫運輸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攝政王迪牧活佛剛剛回到丹吉林。
頓珠聽出這是揶揄,臉色立刻黑了。
絳巨噶倫是個急性子,嘴巴極快地說:「我的人第二天就走了read.99csw•com,到各宗溪去了,現在全西藏各宗駱都有我的人。陸陸續續來了報告,徵集到多少還不知道,我讓他們先往江孜宗集中,然後支派烏拉往前線運輸。有的已經上路了,那曲、當雄、南木林、墨竹工卡、工布江達、加查、曲松、朗熱,都把馱牛騾馬趕到路上了。我明天就去江孜,在那裡舉起鞭子等著,到一批就往前線趕一批。向佛祖保證,洋魔不走,我這身皮袍不脫了。累死的話就把我收走,做人做鬼還是做仙做神,佛祖看著辦,反正是為了西藏的政教大業。」
何況還有達賴喇嘛和布達拉宮密法高僧念《武經》、放厲咒的作為。
沱美說:「攝政大人有所不知,如果悲智行願四菩薩大法在世間變成一個人獨立不二的修鍊,就會獲得更加殊美的快捷方式,如意頓超的法門裡,瞬刻就是累月甚至無限之劫。我已經得道多日了,攝政佛為什麼不恭喜我呢?我當著聖湖仙女的面向攝政佛稟告,已有一千三百僧兵開赴前線,基本都是色拉寺、甘丹寺的人,哲蚌寺的人不聽我的指揮。還想監視我,來了幾個,我都打發回去了。至於前後藏其他寺院的僧兵,我都沒有召集。僧兵們都是一路化緣的,黑頭藏民的施捨跟不上,貴族們不肯多出,貧民們想多出也沒有。昨天幾個僧兵化緣無著,就去搶。他們一搶,我就得管管了。我管他們的僧德人品,還管他們的吃喝拉撤。沱美莊園的青稞開始往外流了,兩個倉廩已經癟了,很快所有的倉廩都會癟下去。我給佛說:『我的就是佛的,佛的就是眾生的,,吃吧,吃吧,吃完了我的吃迪牧活佛的。迪牧活佛的莊園,大得像天,富得像海,青稞是用來鋪路的。』另有稟告:昨天晚上我觀想到洋魔了,就跟丹吉林無我母神像腳下的妖人一般無二,才知道洋魔是從丹吉林跑出read.99csw.com來的。迪牧活佛,攝政大人,召集僧眾念咒吧。把大黑閻魔敵的咒力移植到無我母身上,洋魔就會束手就擒,再也不會跑出來為害西藏了。」
攝政王不斷點著頭,心說異教洋魔,這時候感覺如何?是不是已經渾身戰慄、萬箭穿心了?那就趕緊回去吧,待在自己的國家多舒服啊。
連日來,他先在大昭寺、小昭寺和扎基拉姆寺參加金巴護法、眥瑪護法和奈冬護法的降神儀式,結果都差不多,神說:洋魔來得猛,去得快,佛教必勝。然後他又去乃窮角參加乃窮大護法的降神儀式。
攝政王沒好氣地說:「不為什麼,叫你後天走你就後天走。」
關於這次抵抗英國十字精兵,乃窮大護法似乎有些埋怨:為什麼一開始不來問我?但埋怨並不影響他認真作法,在經歌佛鑔響起、法號神鼓喧闐的氛圍里,乃窮護法玩命似的虎跳龍奔,直到排泄失禁,氣血耗干,累癱在法座上。
乃窮護法是西藏最大的世間護法神、白哈爾神王的代言神巫。西藏歷史上幾乎所有重大事件,比如達賴喇嘛的轉世、攝政王的確立、噶廈政府的內政外交、天災地禍的預防和降臨,都由他來最後拍板。
「你的人馬走了,你在拉薩幹什麼?」
沱美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消失了。一陣羊卓雍湖的浪響凌空而來,像要淹沒這裏似的。在場的人_片驚呼聲。接著便是悄寂,似乎都想在沉默中再聽聽沱美活佛的聲音,聽到的卻是一陣嘎嘣嘎嘣的響聲,從攝政王的牙齒上傳來。
之後他又去哲蚌寺噶丹頗章大經堂,參加僧眾的抗魔法會。同時派人分頭到其他寺院查訪法會情況,紛紛回報:甘丹寺、色拉寺、上密院、下密院、策墨林、功德林、錫德林,都已經連續三天法會了。三天下來,僧眾個個都有了殊勝的心念,感覺無數洋魔已經在縱橫交錯的法器中read.99csw.com,化作了肉泥蔓延的沼澤。沼澤之上全是毛森森的首級。這是好的兆頭,法會的過程如果能讓與會者越來越心滿意足,說明祈禱的目的一定能夠達到。
文碩收回眼光,心說喇嘛們要抵抗,百姓要抵抗,達賴要抵抗,佛要抵抗。朝廷管得了這麼多?它管不了。我管不了,噶廈政府和攝政王迪牧都管不了。民意佛意就是借口,我何患無辭?關鍵是攝政王,我如實相告,看他怎麼說?他繼續抵抗,我鼎力相助;他有始無終,我也只好嫁禍於佛了。佛啊佛啊,是你不喜歡異教洋魔,不是朝廷不喜歡異教洋魔。我是朝廷命官,怎麼會反其道而行之?在天之佛聽我說,代人受過的時候到了,大度一點,不僅不要懲罰,還要保佑我這個左右為難的駐藏大臣啊。
攝政王長舒一口氣,頓時面露欣喜之色,白哈爾大神都說「一干到底」,那就放心了。他覺得有如此英雄豪邁的護法神護佑,何愁英國人不敗。打呀,狠狠地打呀,捷報就在白哈爾大神降下法旨后的日子里。
一直待在拉薩的頓珠噶倫回道:「已經派人去辦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辦成。這些念佛念出慢性子的人,就像水走上坡路,看著上去了,忽地又下來了。放心吧,攝政大人,到了辦好的時候就一定能辦好。」
文碩徘徊良久,拿不定主意,便帶著新來的朝廷諭旨。離開駐藏大臣官邸,起轎前往丹吉林拜會攝政王。一路上,透過大轎窗戶,他看到四處張貼著噶廈政府的戰時公告;看到沿路都是念經放咒的喇嘛,他們從寺院出來,把寫著毒咒的紙片撒向空中風裡,然後大聲催動著,讓咒紙急速遠去。咒敵護佛就是積修福德,對喇嘛們來說,這正是一個獲得福德資糧的好機會。
沱美說:「我的人馬正在羊卓雍湖畔。去前線的路上。」
他又向民兵總管頓珠噶倫詢問組織后藏各九*九*藏*書宗溪民兵參戰和籌集武器彈藥的事。
絳巨噶倫說:「為什麼?」
他假傳聖旨堅定了攝政王抗英的決心,又欺騙朝廷為西藏抗英贏得了準備戰爭的時間,但是現在怎麼辦?是繼續蒙蔽,還是和盤托出?說真的,並不是他一個人決定了抗英方略,如果沒有魏冰豪的到來,沒有此人承載大義而不:瞑命途乖蹇的慷慨,他最終也不會行此「欺上瞞下」的事情。如今魏冰豪已赴邊關多日,戰況如何未有任何來報,看來是凶多吉少。似乎魏冰豪跟他一樣,明知前面是黑暗的淵藪。咬著牙一步步接近著,隨時準備在無路可進時,騰起一躍,讓黑暗霎時吞沒一切。
「我也在羊卓雍湖畔,心腦里的景象告訴我你要找我。」
攝政王在心裏罵一句:加巴索,黑水白獸今天晚上就會坐到你家佛堂里喝茶。嘴上卻說:「昨夜裡夢見背光財神,他說他的眼睛在月亮上懸著,看見頓珠噶倫思想快,出力大,動作麻利得就像天上的雨滴,沒見它飄搖就落到地上了。」
攝政王恨恨的:沱美想把讓全西藏受驚受難的洋魔之災,嫁禍於我和丹吉林,陰險啊。更恨沱美居然真的修鍊成了悲智行願四菩薩大法,至少有了心通無礙和傳聲無阻的微妙大法,說明身、口、意三門的修鍊已進入化境,他的心意和四菩薩的密意和合為一了。
攝政王沉默著,好像沒什麼再問的了。突然聽到有人喊:「攝政佛,你還沒問我呢,我等得腿都軟了。」是僧兵總管沱美活佛的聲音。攝政王抬眼尋找,沒看到沱美,心說這個皇帝封賞錯了的「諾門罕」,怎麼藏起來跟我說話?他冷笑一聲說:「僧兵總管,了不起啊,你的人馬呢?」
無法抗拒的壓力終於降臨到駐藏大臣文碩頭上。
又想到拜認沱美為上師、毀了自己修法前程的西甲喇嘛,攝政王恨得幾乎把牙咬斷,對身後的白熱管家說:「回吧。」